我仰面朝天,躺在柔软的雪地上,落在我身上的雪粉堆垒成人形。
我的皮肤和周围空气一样冷,那铺在我身下的细小的冰块感觉就像天鹅绒一般。
我头顶的天空是那么清澈,闪烁着星光,时而深蓝,时而橘黄,忽明忽暗。
在黑暗的天幕上,旋转的星辰造就出一幅壮丽、雄伟的景象――令人敬畏的风景。
美丽绝伦。
更确切地说,它应该是美丽绝伦的,如果我能去看,如果我能好好地看一看。
情况并没有好转。
六天过去了,我躲在这空旷的德纳利原野已经六天了。
我依然没有获得自由,从我被那香气捕获的那一瞬间起,我就成了它的囚徒。
我仰望那宝石般的天空,在我的眼睛和它们的美丽中间,似乎隔着什么。
那是一张脸,一张普普通通的人类的脸,然而我并不能够将它从我脑海中彻底驱逐出境。
在听到脚步声之前,我已经听到有想法正向我靠近。
在簌簌的飘雪中,那移动的脚步声微弱得就像风的低语。
坦妮娅尾随我而来,我对此并不感到惊讶。
我知道在过去几天里,她反复考虑着要和我谈一谈。
她把这场谈话拖延下来,直到她完全确定自己想要说什么。
她在离我六十码远的地方出现了,跳到一块从地面突起的黑色岩石的顶端,灵敏地用双腿使自己保持平衡。
坦妮娅的皮肤在星光下闪烁着银色光芒,长长的淡黄色的卷发散发出苍白的光芒,上面一绺挑染成一抹莓红色。
当她看到我有一半身体都埋进雪中时,琥珀色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丰满的嘴唇缓缓绽开一抹微笑。
美丽绝伦。
如果我能够好好的看一看她。
我叹息了一声。
她在岩石尖上屈膝蹲下,手指抚摸着石头,身子蜷曲成一团。
(加农炮,)她想道。
她纵身跳向半空,当她优雅地在我和星空之间旋转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暗淡的盘旋的影子。
她将身体蜷缩成球状,袭向我身后软融融的积雪。
一阵暴风雪扬起,裹住了我。
星空变得一片昏黑,我被深深地埋进那柔软如羽毛般的冰晶中。
我叹息一声,却一动不动,任由自己埋在雪中,雪下的黑暗并没有让那景象改变多少。
我依然能看到那张脸庞。
爱德华?雪花又再度扬起,坦妮娅飞快地把我从雪堆里挖出来。
她拂去我脸上的雪花,不让目光和我接触。
对不起,她低语,只是开个玩笑。
我知道,那很好玩。
她的嘴角往下沉。
伊莲娜和凯特说我应该让你一个人待着。
她们觉得我会打扰到你。
没有。
我宽慰她说。
相反,我才是那个无礼的人――非常无礼。
我很抱歉。
(你打算回家了,是吗?)她想道。
不,我还没有……完全决定。
(但你也不会留在这儿。
)现在,她的心情变得惆怅,伤感。
不,这好像没有什么帮助她做了个鬼脸。
都是我的错,对吗?当然不是。
我不动声色地撒了个谎。
(别那么绅士。
)我微笑了。
(我让你感到不自在。
)她在自责。
不。
她挑了挑眉,一脸不相信的表情,让我笑了。
可只是笑了一声,又再度叹息。
好吧,我承认,是有一点儿。
她也叹了口气,用手托住下巴。
她感到懊恼。
你比星辰可爱千万倍,坦妮娅。
当然,你已经充分意识到了。
不要让我的固执削弱你的自信。
那不大可能,我轻声一笑。
我不习惯被拒绝。
她咕哝道,她撅起嘴唇的样子很诱人。
当然。
我同意道。
当她脑中飞快掠过那数以千计的征服回忆时,我成功地将它们屏蔽掉。
通常坦妮娅会优先选择人类的男性――首先他们人口众多,更大的优势是,他们柔软而温暖。
而且总是热情澎湃。
女妖。
我取笑她说,希望这样能够打断她脑子里闪现的图景。
她露齿一笑,牙齿闪闪发光。
真有创意。
跟卡莱尔不同,坦妮娅和她的姐妹们很迟才找到她们的良心。
到最后,正是她们所钟情的男人让她们姐妹转而反对杀戮。
现在她们所爱的男人们……还活着。
当你在这里出现时,坦妮娅慢慢地说道,我还以为……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本来应该猜到她会那样想的。
然而在那个时候,我还不能很好地去揣度别人的想法。
你以为我改变主意了。
是的。
她生气地皱眉。
我很抱歉,我让你失望了,坦妮娅。
我并不是说――我没有考虑过。
我走得……有点匆忙。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坐起身,手臂圈住腿,将自己缩成一团,摆出防御的姿势。
我不想谈那件事情。
坦妮娅、伊莲娜和凯特非常适应她们现在所经营的生活。
从某些方面说,甚至比卡莱尔更好。
尽管她们允许自己残暴地对待接近她们的人――也就是一次――她们的猎物,她们没有犯过错误。
我羞于向坦妮娅承认我的软弱。
是女人的烦恼吗?她猜测,不顾我的不情愿。
我阴郁地笑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安静下来了。
我听见她在脑子里做各种猜测,试图破译我这句话的意思。
你连边儿都没摸着呢。
我对她说。
能不能给点暗示?她问道。
别管它了,坦妮娅。
她再度安静下来,仍然在猜。
我不理会她,试图去欣赏星空,那也只是徒劳。
片刻沉静后,她放弃了,转向新的想法。
(你会去哪儿,爱德华?如果你离开这里。
回到卡莱尔那里吗?)我不这么想。
我低语。
我应该去哪里?我不认为在这个星球上还有哪个地方能引起我的兴趣。
我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做。
因为,不管我去到哪里,我也不打算去任何地方――我只是从那里逃离。
我恨这个。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了一个胆小鬼了?坦妮娅伸出细长的手臂,抱住我。
我的身子僵住了,但没有躲开她的身体接触。
她这么做只是出于友好的安慰。
大部分是的。
我想你会回去的。
她说道,带点古俄语的口音。
不管是什么……不管是什么人……让你无法释怀。
你将直面它。
你就是这种人。
她的想法就像她的话语一样肯定。
我试图接受在她脑海中的那个我。
那个直面一切的人。
能再度这么看待自己,让我感到高兴。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勇气,自己面对困难的能力,直到那可怕的短短一小时的高中生物课。
我吻了吻她的脸颊,当她将脸凑近我微微张开双唇时,我迅速撤离。
她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
谢谢你,坦妮娅。
我需要听到那个。
她现在有点不高兴了。
你太客气了,我想。
我希望你能在某些事情上更通情达理些,爱德华。
我很抱歉,坦妮娅。
你知道你太好了,我配不上你。
我只是……还没有遇到我想要的人……好吧,如果你在我再见到你之前离开……再见,爱德华。
再见,坦妮娅。
当我说这话时,我能看见这幅情景。
我看见自己正离开。
带着足够的勇气回到我渴望回去的地方。
再次感谢你。
坦妮娅敏捷地跳起来,跑开了,像幽灵一般穿过雪地,她跑得那么快,几乎脚不沾地,她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任何足迹。
在我离开以前,她不会再见我了。
我的嘴角懊恼地垂下。
我不想伤害坦妮娅,尽管她的感情并不太深,几乎不纯净,而且,不管怎么说,我无法回应她的感情。
这让我感觉自己太不君子了。
我用下巴抵住膝盖,再次仰望星空,我知道爱丽丝会看见我回家,她会告诉其他人。
这会让他们高兴――尤其是卡莱尔和爱斯梅。
我再看了一眼星星,想要重温在我脑海中的那张脸。
在我和这些辉煌的群星中间,一双令人迷惑的巧克力色的眼睛在回望着我,好像在问我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然,我并不确定这是不是她好奇的眼睛想要找寻的答案。
即使在我的想像中,我还是不能听见她的想法。
贝拉?斯旺的眼睛继续向我提出疑问,自由广阔的星空继续躲避着我。
我重重地叹口气,放弃了,站起身来。
如果要逃跑的话,我能用不到一小时的工夫逃回卡莱尔车里。
急切地想见到我的家人――急切地想成为那个直面一切的爱德华――我迅速掠过星光覆盖下的雪野,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一切都会安然无恙。
爱丽丝无声地说道。
她的眼神空洞,贾斯帕用一只手臂轻轻地托住她的肘部,领着她往前走,和我们一起走进学校餐厅。
罗莎莉和爱美特带头走在前面,爱美特看上去很可笑,就像一个置身敌方阵营的卫兵。
罗斯看上去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过是恼怒多于戒备。
当然无恙。
我咕哝道。
他们的举动简直荒唐透顶。
如果我不能确定自己可以应付今天的情况,我早就待在家里面了。
我们这个早晨本来一切正常,甚至还有点好玩――昨晚下雪了,爱美特和贾斯帕没有趁我还心烦意乱的工夫而用雪球攻击我;我的毫无反应让他们感到无趣,于是转而彼此攻击――可突然间就变了,变得过分小心警惕,如果这不是那么叫人恼怒的话,甚至还称得上可笑。
她现在不在这儿,不过她正在来这儿的路上,她不会坐在顺风的位子上,我们可以坐回原来的地方。
我们当然会坐回我们原来的地方。
别再这么做了,爱丽丝。
你会让我神经过敏的。
我现在很好。
当贾斯帕领她坐下的时候,她的眼睛眨了一下,她终于把目光聚焦在我的脸上。
嗯,她说道,听起来有点吃惊。
我想你是对的。
当然啦。
我咕哝地抱怨。
我讨厌成为他们焦虑的中心。
我突然同情起贾斯帕来,我想起了我们一直以来对他的过度防护。
他接触到我的目光,咧嘴一笑。
(很讨厌,对吗?)我朝他做了个鬼脸。
这难道不就是上个星期的事吗?这个长长的、单调乏味的房间在我看来曾是如此枯燥乏味,令人疲惫。
对过去的我来说,待在个地方简直就像在睡觉,就像陷入昏迷中一样。
今天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就像钢琴的钢丝一样,只需轻轻一碰就会断掉。
我所有感官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我仔细检查每一个声音,每一个景象,每一个拂过我皮肤的空气的运动,每一个想法。
尤其是那些想法。
当然,也包括气味。
我没有呼吸。
我仔细审查那些想法,希望能够听到更多有关卡伦家的事。
我一整天都在等待,搜寻每一个贝拉?斯旺可能会信任的新朋友。
可我什么也没听到。
餐厅里没人留意这五个吸血鬼,跟那女孩来这儿之前一样。
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我吗?她不可能没有留意到我黑色的,杀人般的眼神。
我已经看见她对此作出反应。
当然喽,我愚蠢地把她吓坏了。
我确信她已经向某个人谈过这件事了,可能还会添油加醋,夸大其实。
给我添上一些更凶恶的台词。
而且,她同样也听见我企图换掉我们一起上的生物课。
她一定会感到疑惑,在看见我这些表现后,她一定会想知道她是不是这一切的起因。
一个正常的女孩一定会到处打听,将她的经历跟其他人比较,为我的举动寻找一个正常的理由,这样她就不会感到自己是例外了。
人们总是拼命想让自己感觉跟正常人一样,让自己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让自己跟周围其他人打成一片,就像一群没有特色的绵羊。
对那些缺乏安全感的青少年来说,这种需求尤其强烈。
那个女孩不可能会例外。
可根本没有人留意坐在这里的我们。
贝拉如果不是还没有找到可以信任的倾诉对象,就是她一定非常害羞。
也许她跟她父亲说过了,很可能他们之间的关系十分亲密……不过这又不大像,考虑到她跟他生活在一起的时间非常短。
她跟她母亲会更亲近些。
不过,我还是会尽快找个时间拜访一下查理?斯旺,听一听他在想什么。
有新情况吗?贾斯帕问道。
没有……她一定还没有说什么。
这一消息让他们都惊讶得扬起眉毛。
也许你没有你想像中那么骇人。
爱美特说着,轻声地笑道。
我敢打赌,跟你比起来,我一定更能唬住那个女孩。
她要进来了。
爱丽丝小声说道。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了。
努力让自己像个人类一样。
人类,你说的?爱美特问道。
他举起右手拳头,从他捏紧的指缝里露出他刚才藏起来的雪球。
它当然没有融化。
他把雪球捏成一团冰块。
他的眼睛看向贾斯帕,不过我已经在他的脑子里看到他要扔的方向了。
当然,爱丽丝也一样。
当他突然将冰块重重地朝她扔过去的时候,她随意地动动手指就将冰块弹开了。
冰块飞过长长的餐厅,它飞得太快了,人类的眼睛根本看不见,随即砰地一声撞到墙上,砸得粉碎。
砖头也出现了一条裂缝。
餐厅那边角落的脑袋都转了过去,盯着地板上那堆摔得粉碎的冰块,然后四处张望寻找肇事者。
他们没有朝比几张桌子更远的地方看过去。
没有人看我们。
很人类,爱美特。
罗莎莉尖刻地说道。
你为什么不干脆一拳把那堵墙打穿算啦?如果你来做会令人印象更深刻的,宝贝儿。
我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他们身上,让自己保持咧开嘴笑的样子,就好像我也在跟他们一起玩耍。
我不许自己朝那条队伍看过去,我知道她在那儿。
不过我在倾听。
我能听见杰西卡正很不耐烦地跟那女孩在一起,而后者也同样心神不宁,动也不动地站在那条往前挪动的队伍中。
我看见,透过杰西卡的脑子,贝拉?斯旺的脸颊又涨得通红。
我短促的吸了一口气,准备一旦有任何蛛丝马迹显示她的气味出现在我周围的空气里,我就立刻切断呼吸。
麦克?牛顿和两个女孩在一起。
我能听到他两种声音,脑子里的和口头上的,他问杰西卡那个斯旺女孩怎么了。
我不喜欢他的想法,他在围着她转,他脑子里忽隐忽现的怪念头让他的思想变得阴沉。
这时他看见她惊起,从冥想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就好像她刚才完全忘了他在那儿。
没事。
我听见贝拉那安静、清晰的语声回答道。
在这闹哄哄的餐厅里,这声音听起来就像铃声一样清晰,不过我知道这只是因为我太专心去听的缘故。
今天我就要一瓶苏打水。
她继续说着,一边跟上往前移动的队伍。
我忍不住朝她那边瞥了一眼。
她正低头盯着地板,血色从她的两颊逐渐消失了。
我迅速移开目光,看向爱美特,他正笑话我此刻脸上看起来很痛苦的笑容。
(你看起来很不舒服,兄弟。
)我重新安排好我脸上的表情,让它看起来轻松,平静。
杰西卡对那女孩的食欲不振感到奇怪,她开口问道:你不饿吗?实际上,我有点儿不舒服。
她的声音变小了点,不过还是十分清晰。
突然从麦克?牛顿脑子里传出的那份充满保护欲的关心为什么会让我感到恼火?这份关心里流露出来的独占倾向又有什么要紧的?麦克?牛顿是不是对这女孩过分紧张,这不关我的事。
或许这是每一个人对她做出反应的方式。
我怎么也会本能地想要去保护她?之前我还想要杀死她,那是……不过那女孩是不是病了?这很难判断――在那半透明的肌肤衬托下,她看起来是那么地娇弱易碎……然后我意识到我也在担心,就像那个傻乎乎的男孩一样,然后我强迫自己别去考虑她的健康问题。
不管怎样,我不喜欢借助麦克的脑子监测她。
我转向杰西卡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他们三个在选择该坐哪个位置。
幸运的是,他们和杰西卡的伙伴们坐在一起,就在餐厅第一排的其中一张桌子。
不是顺风的方向,正如爱丽丝刚才预言的那样。
爱丽丝用肘推了我一下。
(她马上就要看过来了,表现得像人类一点。
)我继续咧开嘴笑,却在暗暗咬紧牙关。
放松点,爱德华。
爱美特说道。
真是的!就算你杀了一个人,世界也不会因此终结。
你会知道的。
我嘟哝了一声。
爱美特笑了。
你要学会克服这件事。
就像我所做的。
永生太漫长啦,很容易让我们沉溺于罪行中。
就在这时候,爱丽丝把她刚才藏起来的一把碎冰块扔到爱美特毫无防备的脸庞上。
爱美特眨了一眨眼睛,然后咧开嘴笑了,一脸期盼。
你自找的。
他说道,一边把身子朝桌子倾过去,朝她那边甩动自己沾上碎冰块的头发。
雪,在这个温暖的房间里融化掉,他的头发上一半是冰块,一半是水,像雨点一样四处飞溅。
喔。
罗莎莉抱怨地叫道,一边和爱丽丝躲开这些水珠。
爱丽丝笑了,我们全都加入进去。
我能在爱丽丝的脑子里看出她是多么精心策划出这一完美时刻,并且我知道那女孩――我应该停止以这种方式去想她,就好像她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女孩似的――贝拉将看到我们在嬉笑玩耍,看起来很快乐、很有人性、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完美,就像诺尔曼?洛克威尔的油画。
爱丽丝继续笑着,举起她的托盘当作盾牌。
那女孩――贝拉一定还在盯着我们看。
(……又盯着卡伦一家看了,)有人在想,这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自动自觉地转向那个无心的叫喊声,当我的眼睛发现目标后,我认出那个声音――今天我已经听得太多了。
不过我的眼睛溜向杰西卡的右边,聚焦到那个盯着我们,仿佛要把我们的脊梁骨盯穿的女孩身上。
她飞快地低下头,又一次躲在她厚厚的发帘后。
她正在想什么?随着时间过去,这股挫败感没有褪色,反而好像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我努力地――不确定自己正在做什么,因为我以前还从未试过这么做――集中精神去探测她周围的寂静。
我那额外赋予的听力总是不请自来,我从来没有刻意这么去做。
可我现在正全神贯注,努力想要突破防护在她周围的不知是什么的盾牌。
什么也听不到,只有寂静。
(她怎么了?)杰西卡在想,仿佛在回应我的挫败感。
爱德华?卡伦正盯着你看呢。
她低声在斯旺女孩的耳边说,一边咯咯笑着。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因嫉妒产生的恼怒。
看来杰西卡在伪装友谊方面很拿手。
我全神贯注地倾听着那女孩的答复。
他看起来没有生气吧?她低声回答。
这么说来她注意到了上周我那狂野的反应。
她当然会注意到。
她的问题把杰西卡弄糊涂了。
当她核对我的表情时,我在她的脑子里看见自己的脸,不过我没有跟她目光接触。
我仍然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女孩身上,试图听到一些重要的东西。
我专心致志似乎根本无济于事。
没有。
杰西告诉她,我知道她希望能说有――我对贝拉的注视让她心里怨恨不已――尽管在她语气里完全听不出来。
他应该生气吗?我想他讨厌我。
那女孩低声回答,然后把头枕在手臂上面,好像她突然感到很疲倦。
我试图理解这个举动,不过我只能靠猜测。
也许她累了。
卡伦家谁都不喜欢。
杰西卡打消她的疑虑。
他们谁都不看一眼,又怎么会喜欢呢?(他们从来也不把谁放在眼里。
)她在心里抱怨着。
不过他还在盯着你看。
别再看他啦。
那女孩不安地说道,然后抬起头,设法确保杰西卡照她的话去做。
杰西卡咯咯地笑着,不过还是那么做了。
在剩下的时间里,那女孩的目光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桌子。
我认为――尽管,当然啦,我还不能确定――她是刻意这么做的。
看起来她好像想要看我。
她会在我的视线里微微挪动身子,她的下巴会开始转过来,然后她会马上提醒自己,深深吸口气,然后把目光固定在某个正在说话的人身上。
我没有去理会女孩周围大部分人的想法,因为他们此时并没有想着这个女孩。
麦克?牛顿正打算在放学后来场雪仗,看来他还没有意识到雪已经转化成雨了。
那些正从屋顶飘落下来的一片片雪花已经变成了啪啪哒哒的雨点。
他真的没有听见这些声音吗?在我听来是那么响亮。
午休时间结束了,我依然留在座位上。
人们鱼贯而出,我发现自己正试着从其余那些声音里分辨她的脚步声,好像它们很重要或有什么异乎寻常似的。
真是傻极了。
我的家人也坐着没有动。
他们等着看我想干什么。
我会去上课吗?坐在那女孩身边,我将会闻到从她血液里散发出来的那股令人发狂的香气,我的皮肤将感觉到空气中传来的她脉搏跳动的温热。
我能强得足够应付这些吗?或者说我能坚强到足以坚持完这一天吗?我认为……一切都会没事儿的。
爱丽丝说道,犹豫着。
你已经打定主意了。
我想你能忍受那一个小时的。
不过爱丽丝也很清楚一个主意改变得有多么快。
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呢,爱德华?贾斯帕问道。
尽管我知道他不想为我现在的脆弱而幸灾乐祸,不过我听出他确实有这种感觉,也就一点点吧。
回家吧。
让这事儿缓过去。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爱美特不同意。
他是要杀死她还是不杀,都没什么大不了。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得经历。
我还不想搬家。
罗莎莉抱怨道。
我可不想重新开始。
我们都快从高中毕业了,爱美特,终于毕业啦。
我的决心被剖成两半。
我想,非常非常想,直面这件事,而不愿再次逃避。
可我也不想把自己逼得太紧。
上周贾斯帕长时间没去捕猎就很失策;我这么坚持会不会也像他那样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错误?我不想害我们全家被赶走。
他们没有一个会为此感谢我的。
可我想去上我的生物课。
我意识到自己想再一次见到她的脸。
就是这让我作出决定。
我的好奇心。
我为自己有那种感觉而生气。
我不是曾经答应过自己不会为那个女孩寂静的思想产生过分的兴趣吗?可是,瞧瞧我现在,兴趣大得太过了。
我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思想的大门紧闭着,不过她的眼睛却是敞开的。
也许我能从她的眼睛里读懂她的想法。
不,罗斯,我想一切都会没事儿的。
爱丽丝说道。
它变得更固定了。
我有百分之九十三的把握肯定如果他去上课的话,什么坏事也不会发生。
她好奇地看向我,想知道我的心思发生了什么变化致使她所看见的未来的幻象变得更牢靠。
好奇心足以保证贝拉?斯旺的小命吗?不过,爱美特说得对――不管是哪一种,为什么不试着去克服它?我想直面诱惑。
上课吧。
我下令说,推开桌子。
我转身离开他们,没有回头看。
我能听到爱丽丝的担忧、贾斯帕的指责、爱美特的赞同还有罗莎莉的恼怒正追随着我。
我在课室门口深深地吸了最后一口气,然后当我步入这个温暖的小房间时将这口空气储存在肺里。
我没有迟到。
班纳先生还在为今天的实验做准备。
那女孩坐在我的――我们的桌子旁边,她的脸又垂下了,盯着她正在乱画的笔记本。
我在走过去时仔细检查那些涂鸦,对这些出自于她想法的甚至是毫无价值的作品产生了兴趣,不过它们完全没有意义。
只是任意地勾画圆圈。
或许她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些图案上,而是在想其他的事?我以不必要的粗鲁动作拉开椅子,让它刮过地毯,当某人在靠近别人时,用噪音预示他的接近会让人们觉得更安全。
我知道她听见声音了,她没有抬头看,不过她的手漏画了一个圆圈,这让她正在画的图案显得不对称。
为什么她不抬头?也许她感到害怕。
这一次我一定要给她留下一个截然不同的印象。
让她以为她之前的印象是自己想像出来的。
你好。
我安静地说道,通常,当我想让人们感到更自在些时,我就会用这种声音,同时让我的唇边挂上一抹微笑,我没有露出牙齿。
然后她抬起头看,她那双褐色的大眼睛吃了一惊――几乎是疑惑不解――并且装满沉默的疑问。
就是这种表情,上星期它一直在我眼前浮现,让我没办法去看别的东西。
当我凝视这双古怪的深邃的褐色眼眸时,我意识到那股憎恨――我本来认为这女孩就该受到我的憎恨,仅仅由于她的存在――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会儿我不呼吸了,也品尝不到她的气味,很难相信一个那么脆弱的人类能够让我有理由去憎恨。
她的脸颊开始变红了,她什么也没说。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把注意力仅仅集中到那装满疑问的深邃上,努力忽视她皮肤的可口的颜色。
我有足够的空气可以让自己说久一点儿而不必呼吸。
我叫爱德华?卡伦,我说道,虽然我知道她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这么开场会更符合礼仪。
上个星期没有机会向你作自我介绍。
你肯定是贝拉?斯旺。
她好像被弄糊涂了――她花了半秒多的时间才作出回应。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询问,她的声音稍微有点儿震惊。
我一定把她吓坏了。
这让我感到内疚,她看起来是那么毫无防备。
我温柔地笑了――我知道这样的笑声能让人们感觉更轻松一点。
我再次提防着自己的牙齿。
噢,我想这儿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她肯定已经了解到,在这个缺乏新闻的小地方,她已经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
全镇的人都在盼着你的到来。
她皱起眉,好像这个消息令她不快。
我猜,她看起来好像很害羞,受关注似乎对她来说是件坏事。
大部分人的感受却与之相反。
尽管他们不愿意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然而另一方面,他们又渴望自己毫无差异的个体性能够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
不,她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么叫我贝拉?你喜欢叫你伊莎贝拉?我问道,我看不出这个问题指向哪儿,这让我感到迷惑。
我不明白。
她在来的第一天就已经多次显示她更喜欢别人叫她贝拉,这是肯定的。
不,我喜欢人家叫我贝拉,她回答道,她的脑袋微微歪向另一边。
她的表情――如果我的解读正确――半带尴尬,半带迷惑。
不过我想查理――我是说我爸爸――肯定背着我叫我伊莎贝拉――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知道我叫这个名字。
她的脸更红了。
噢。
我蹩脚地说,同时把目光迅速抽离她的脸庞。
我刚刚才意识到她那个问题的意思:我搞错了――犯了一个错误。
如果我没有在第一天里偷听其他人的全部想法,那么我就会在一开始时称呼她的全名,就像其他人一样。
她注意到了这个区别。
我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她很快就逮住了我的失误。
她非常机敏,尤其是对一个想必已经被我吓坏了的人来说。
不过跟她在脑子里对我一直保持什么样的猜疑比起来,我现在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空气用完了。
如果我还打算再跟她说话,我就得吸入空气。
不再交谈会很困难。
不幸如她,跟我共用一张桌子,成为我的实验搭档,并且我们今天得一起做实验。
不说话会显得很奇怪――而且我的不礼貌还会让人难以理解――当我们一起做实验时我不理她。
这会让她更猜疑,更担忧……我尽可能地将身子歪过另一边远离她,没有挪开椅子,把我的头扭过去向着过道。
我绷紧全身,把我的身体锁定在位子上,然后飞快地吸入一口气填满我的肺部,我只用嘴巴吸气。
啊。
这真的很痛苦。
即使没有闻到她的气味,我还是能够用我的舌头品尝到。
我的喉咙突然间又冒出火来,而且那份渴望跟我上周第一次闻到她的气味时一样强烈。
我咬紧牙关,竭力想让自己镇静下来。
开始。
班纳先生吩咐道。
搭档,女生优先?我主动提出。
她抬起头看我的表情,她脸开始变得茫然,她的眼睛睁大了。
我的表情是不是泄露出了什么?她是不是又被吓到了?她没有开口。
要不我先来,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飞快地说道。
不,她说道,她的脸又一次由白变红。
我先来。
我盯着桌子上的设备,那台显微镜,装着玻璃片的盒子,我宁愿盯着这些看也不愿看见她白皙皮肤下流淌的血液。
我又透过牙缝迅速吸了口气,当那股滋味让我的喉咙发疼时,我赶紧避开了。
前期。
她迅速检查过后说道。
她开始拿开玻璃片,尽管她只是刚刚检查完。
可以让我看一下吗?本能地――愚蠢地,好像我是她的同类一样――我伸出手不让她的手把玻璃片拿开。
一瞬间,她皮肤的热力烙了我一下。
就好像有一股电流――肯定比98.6伏更高。
那股热力从我的手掌一直传输上我的手臂。
她猛地把手从我的手底抽出。
对不起。
我从咬紧的牙缝里咕哝了一声。
我需要看向别的地方,于是我抓紧显微镜,简短地看了一下目镜。
她是对的。
是前期。
我表示同意。
我的状态依然很不稳定,我不敢看她。
我透过牙缝尽可能地飞快吸气,极力忽视那烧灼的干渴,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简单的任务上,我在实验纸的空白处写上正确的答案,然后拿下第一块玻璃片,换上第二块。
她现在正想什么?当我碰到她的手时,她有什么感觉?我的皮肤一定冷得像冰一样――令人厌恶。
难怪她会这么安静。
我朝玻璃片瞧了一眼。
后期。
我自言自语,一边把答案写在第二条横线上。
我可以看一下吗?她问道。
我抬头看她,惊讶地看见她正等着,一脸期待,一只手朝显微镜伸出了一半。
她看起来不害怕。
她真的认为我会填错答案吗?她把眼睛对准了目镜,然后脸上的热切迅速消失了。
她的嘴角垮下了。
第三块呢?她问道,她没有从显微镜那儿抬起头,不过把手伸了出来。
我把下一块玻璃片放到她手上,这回我没有让我的皮肤碰到她。
坐在她旁边就像坐在一盏发热的灯旁。
我能察觉出自己对那股高温变得有点向往了。
她没有看太久。
间期。
她冷淡地说道――也许她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那样――并且把显微镜推给我。
她没有碰那张作业纸,只是等我把答案写上去。
我检查了一下――她又对了。
我们就以这种方式完成了实验,每次只说一个字,从来不跟彼此的目光接触。
我们是唯一一组做完的――班里其他组还在为这个实验伤脑筋。
麦克?牛顿似乎没办法集中精神――他正留意着贝拉和我的一举一动。
(真希望他继续待在他上星期去的地方,)麦克?牛顿想着,用火药味十足的目光瞪视我。
唔,有趣。
我过去没有意识到这男孩对我怀有敌意。
这是一个新发现,似乎是这女孩来这儿不久后才出现的。
甚至更有趣的是,我发现――这让我惊讶――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又一次低头看向那女孩,这一系列的混乱和变故让我为之茫然,尽管她的外表平平无奇,毫不具备威胁性,可她正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我并不是没有看出麦克的心意。
她确实挺可爱的……在某些方面与众不同。
比起美丽更好,她的脸很有趣。
她的五官并不很匀称――她那尖尖的下巴搭配她的宽颧骨显得不怎么谐调;颜色对比太过强烈――她那雪白的皮肤和乌黑的头发形成了明暗的鲜明反差;然后就是她那双眼睛,总是装满了寂静的秘密……这双眼睛突然索然无趣地看向我。
我回望她,试图猜出其中哪怕只是一个秘密。
你戴了隐形眼睛?她唐突地问道。
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几乎要微笑了,我还需要改善视力?哦,她咕哝道,我觉得你的眼睛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我又一次突然感到发冷,我这才意识到,很显然,我并不是今天唯一一个刺探秘密的人。
我耸耸肩――我的肩膀僵硬――然后怒目直视前方,盯着那个正来回巡视的老师。
当然我的眼睛跟她上次看见的会有些不一样。
为了应付我今天的严峻考验,为我面临的巨大诱惑做准备,我花了整整一个周末的时间捕猎,尽可能地满足我的干渴,实际上我做得过火了。
我让自己的体内充斥着过多的动物血液,但这并不是说它能够改变这一事实――飘散在她周围空气中的那股芬芳仍然骇人。
当我上次瞪着她看时,我的眼睛因干渴而呈现出黑色。
现在,我的体内充满了血液,我的眼睛变成了更温暖一点的金黄色。
又一个失误。
如果我能早点看出她这个问题的言外之意,我就能正确地告诉她是的。
我生活在现在这所学校,生活在人类身边已经有两年了,而她是第一个离我如此之近,近到能够仔细观察我,发现我眼睛颜色改变的人。
别的人也会盯着我们看,因为我们的美丽而赞叹,不过当我们迎上他们凝视的目光时,他们就会迅速挪开目光,低下头不敢再看我们。
他们会避开我们,这阻碍了他们发现我们面貌上的细微之处,他们这么做是出于一种本能:他们不想去了解他们不愿知道的事。
在人类的观念里,无知是福。
为什么恰恰是这个女孩看到了这么多东西?班纳先生朝我们这桌走过来。
谢天谢地,他的走动给我带来一股清新的空气,我赶在这股风还没有跟她的气味混合之前,吸了一口。
看来,爱德华。
他说道,一边仔细检查我们的答案。
你认为伊莎贝拉不应该摸一摸显微镜喽。
是贝拉。
我条件反射地纠正他。
实际上,五个里面有三个是她找出来的。
班纳先生满脑子不相信,他转而看向那女孩。
你以前做过这个实验?我看着她,全神贯注,她笑了笑,有点儿不好意思。
不是用的洋葱。
是白鱼囊胚?班纳先生猜测道。
对。
这令他惊讶。
今天这个实验是他从更高一级的课程里推出来的。
他思索着朝女孩点头。
你在凤凰城学过大学先修课程?对。
她学过先修课程,这么说来她要比一般人聪明。
这并没有让我吃惊。
哦,班纳先生舔了舔嘴唇说道。
我想你们俩做实验搭档挺好。
他转身走开了,一边咕哝着。
这样其他孩子就有机会向他们学习了。
他的声音很低。
我怀疑那女孩能不能听见。
她又开始在她的文件夹上画圈圈了。
到目前为止,一个小时里总共有两次失误。
我这边的表现乏善可陈。
尽管我不知道那女孩是怎么看我的――她有多怕我?她对我的疑心有多大?――我知道我得朝更好的方向努力,让自己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
下雪不是太糟吧?我说道,重复我听来的闲聊,今天已经有一打学生谈论过这个问题了。
一个乏味的、标准的闲聊话题。
谈论天气――总不会有错儿。
她盯着我,眼里分明充满了疑虑――对我这再正常不过的话一反常态。
不会吧。
她说道,又一次出乎我意料。
我努力掌控谈话的方向,让它回到老生常谈的那一套。
她来自一个更晴朗、更暖和的地方――从她的肤色能看得出来,尽管它很白皙――寒冷一定会让她感到不适应。
我冰冷的皮肤一定已经……你不喜欢冷。
我猜测道。
或者说湿。
她表示同意。
福克斯这个地方,你肯定很难待下去。
(也许你不该到这儿来,)我很想加上一句。
(也许你该回到你原来的地方。
)不过,我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那样。
我将会永远记住她血液的香气――能保证我最终不会跟踪她吗?还有,如果她走了,她的思想就将成为一个永远的谜。
一个永远让我烦扰的难题。
你根本不了解情况。
她小声说道,生气地瞪了我好一会儿。
她的答案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它们让我想问更多问题。
那么,你干嘛要来这里呢?我询问道,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中流露出过多的指责意味,显得不够随意,这可不利于我们的谈话。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粗鲁,有点爱打听。
原……原因很复杂。
她眨了一下她的大眼睛,想要到此为止,而我一肚子的好奇都快要爆炸了――那份好奇就像我喉咙里的干渴那样火热。
实际上,我发现这么做让我的呼吸变得稍微轻松一些,我的冒昧让我的痛苦变得可以忍受一点了。
我想我能听下去。
我坚持道。
既然我问得粗鲁,那么也许一般的礼貌能让她一直回答我的问题。
她沉默地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这让我急躁起来,我想用我的手托起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抬起来,这样我就可以读到她的眼睛。
可这么做会很蠢――也很危险――再次碰到她的皮肤。
她突然抬起头。
能够再次看到她眼睛里的情感让我的急躁一下子得到缓解。
她说得很快,匆匆忙忙地把话说完。
我母亲又嫁人了。
啊,这真是够人性化的了,很容易理解。
一抹忧伤从她清澈的眼睛里流过,让她眉宇之间现出一道皱纹。
这听上去不是很复杂嘛。
我说道。
我的声音很温柔,根本就没有经过什么努力。
她的忧伤让我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无助,我希望我能做点儿什么来让她感觉好过一点。
真是奇怪的念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去年九月份。
她重重地呼口气――并非一声叹息。
当她温热的气息吹拂到我脸上时,我屏住了呼吸。
你不喜欢他?我猜测道,想间接打听出更多消息。
不,菲尔很不错。
她说道,纠正我的臆断。
她丰满的唇边露出些许笑意。
或许,太年轻了一点,但真的够好了。
这可跟我在脑子里设想的脚本不吻合。
你为什么不跟他们在一起呢?我问道,我声音里流露出来的好奇太过份了点儿。
听起来我菲尔老是东奔西跑。
他以打球为生。
那抹笑意变得更分明了;这份职业选择逗乐了她。
我也笑了,没有选择。
我没有做出努力让她感到轻松自在。
她的微笑让我只想以微笑回应――我听说过他吗?我在脑子里把那些职业球员的名单过了一遍,想知道哪一个菲尔是她的……很可能没有。
他的球打得不好。
她又微笑了一下。
严格说来还在小联盟混。
他老是东奔西跑的。
我脑子里的名单被迅速换掉,下一秒钟我已把一大堆可能性列成清单。
与此同时,我在设想新的脚本。
于是你母亲就把你送到这里来了,这样她就可以跟着他到处跑了。
我说道。
比起单纯发问,做出臆断似乎能从她那儿得到更多信息。
这一次又起作用了。
她的下巴扬了扬,她的表情突然之间变得固执起来。
不,不是她要我来这里的,她说道,她的语气显得生硬。
我的妄自揣度让她有点心烦意乱,尽管我看不出情况究竟怎么样。
是我自己要来的。
我猜不出她这句话的意思。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于是我放弃了。
这女孩根本不能依常理推断。
她不像其他人。
可能她那沉默的思想和她血液的芳香并不是她身上仅有的不寻常之处。
我不明白。
我承认道,我讨厌这么承认。
她叹了口气,然后久久地凝视着我的眼睛――久到远远超过其他大部分人能够坚持的时间。
我妈妈一开始一直和我一起生活,但是她也想念菲尔,她缓缓地解释着,她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凄凉了。
这让她并不快乐……所以我决定是时候该跟查理好好待一段时间,增进增进感情了。
可你现在不快乐。
我咕哝了一声。
然后呢?她问道,好像这个问题根本不值一提。
我继续凝视着她的眼睛,感觉到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窥见她灵魂的一角。
我从那里看到,她没有把自己放在最优先考虑的事情里。
跟大部分人不一样,她把自己的需要远远放到了清单后面。
她很无私。
当我看出这点时,隐藏在这个沉默思想里的神秘人格开始揭开了一点面纱。
这似乎不公平。
我说道。
我耸耸肩,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随意些,努力想要藏起我那强烈的好奇心。
她笑了,不过声音里没有什么笑意。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生活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我想跟她一块笑,不过,我也不觉得她的话里有可笑之处。
我对生活中的不公平略知一二。
我相信以前是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她回望我,似乎又被我弄糊涂了。
她的眼睛闪了闪,然后重新回到我身上。
那不就结了吗。
她对我说。
可我还不想让这次交谈结束。
她那微微锁住的眉头,她还残留的悲伤困扰着我。
我想用我的指尖抚平那道皱纹。
可是,当然,我不能碰她。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这么做都是不安全的。
你的戏演得真不错。
我缓缓地说,仍然在考虑着下一个假设。
但是我倒很愿意打个赌,赌你内心的痛苦比你流露出来的要多。
她做了个鬼脸,她的眼睛眯缝起来,她的嘴角歪了歪,然后她的眼睛看回课室前面。
她不喜欢被我猜中。
她不是那种普通的受难者――她的痛苦不需要观众。
我说错了吗?她有点畏缩了,不过一面又在装作没有听见我的话。
这让我微笑。
我可不这么认为哟。
这关你什么事?她想要知道,眼睛仍然望着一边。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
我承认道,与其说是回答她,倒不如说是在对我自己说的。
她洞察事物的能力比我强――当我还在边上兜圈子,盲目地筛选线索时,她一下子就能抓住本质。
她那些极其普通的人类生活琐事本来就不关我事。
我在意她的想法,这本身就是错误的。
除了出于保护我们家而提防那些猜疑外,人类的想法都是毫无意义的。
在我们家,我通常很少凭直觉行事。
我过于依赖我额外的听力了――很显然,我不是那么信任自己的洞察力。
那女孩叹了口气,红着脸盯着课室前面看。
她脸上某种沮丧的表情挺滑稽的。
眼下整个状况,整个交谈,都是滑稽的。
还从来没有人像这个小女孩那样身处险境――在谈话过程中,我随时都可能分心,用我的鼻子吸入她的气味,然后在我能管住自己之前袭击她――而她生气是因为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我问道,为了这所有的荒谬而微笑。
她飞快地朝我看了一眼,然后她的眼睛好像被我的注视困住了。
不全是你惹的。
她对我说。
我更生我自己的气。
我这张脸太不争气了,太容易看透了――我妈妈总说我是她的一本打开的书。
她皱了皱眉,感到不高兴。
我盯着她,乐了。
她沮丧是因为她以为我很轻易就看透了她。
多么怪诞啊。
我还从来没有花费过这么多的精力去了解一个人,在我的一生中――或者应该说是存在,因为人生似乎不是一个很确切的词语。
我并不拥有一个真正的人生。
恰恰相反,我反对道,心底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谨慎起来,好像这里正隐藏着什么我还未能发现的危险。
我突然感到烦躁不安,那股预感让我焦虑。
我发现你这本书太难读懂了。
那么,你肯定是个很会看书的人。
她猜测道,她在臆断,再一次,一语中的。
八九不离十吧。
我同意道。
我冲她笑得太过了点,然后让我的嘴唇朝两边咧开,露出了藏在后面的两排闪着银光,好像刀片一样锋利的牙齿。
我做了一件蠢事,我知道这很鲁莽,可我在不顾一切地想要向这女孩发出一些警告。
她的身体比刚才靠得更近了些,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不自觉地向我挨近。
我所有这些身体特征和小小的暗示都足以把其他人类吓跑,可对这女孩似乎不起作用。
为什么她没有被吓得离我远远的?她肯定已经充分见识过我黑暗的一面了,她肯定已经意识到危险了,她看起来挺机敏的。
我还没有去看我的警告是否产生作用。
就在这时候,班纳先生要求全班同学安静下来,她立刻就转过身去。
她似乎为这个打断松了口气,那么很可能她已经不自觉地了解到那份危险了。
我希望她能了解。
我察觉到在我心里迅速萌芽的着迷,即使我想要将它连根拔起。
我负担不起对贝拉?斯旺产生兴趣,更确切地说,是她负担不起。
可是,我已经在渴望寻找另一个跟她说话的机会。
我想要了解更多她母亲的事,她来这儿之前的生活,她和她父亲的关系。
所有这些没有意义的琐事都将更充实她的性格。
可是,我花在她身上的每一秒钟,都是一个错误,是一次冒险,她根本就不应该和我说话。
一不留神,她晃了晃她厚厚的长发,而恰在此时,我让自己又吸了一口气。
就像第一天――像闪电一样。
烧灼的干渴所引起的疼痛让我晕眩。
我不得不抓紧桌子边缘让自己固定在位子上。
这回我控制了力道,让它轻一点儿。
至少我没有弄碎什么东西。
魔鬼在我体内咆哮,不过我的痛苦没让他感到愉快。
他被牢牢捆住了。
暂时是这样。
我彻底停止呼吸,然后歪过身子,尽可能远离那女孩。
不,我负担不起挖掘她的迷人之处。
我对她越感兴趣,我杀死她的可能性就会越大。
我今天已经犯下两个低级的失误了。
我还要犯下第三个,一个一点儿也不低级的失误吗?铃声一响起,我就逃离了课室――可能我在那一个小时里多少建立起来的礼貌印象已经被全毁了。
我再一次被室外清新、湿润的空气惊呆了,我匆忙离开,尽可能让自己远离那个女孩。
爱美特在等我,站在我们一起上的西班牙语课的门外。
他盯着我那狂野的表情,审视了好一会儿。
(事情怎么样了?)他想知道,十分担心。
没有人死。
我咕哝了一声。
(我想肯定发生了什么。
当我看见爱丽丝在后来又发呆时,我还以为……)我们一起走进教室,我看见他的回忆,那仅仅是几分钟前的事,我从他上一节课敞开的大门看进去:爱丽丝脚步迟缓地走向科学楼,一脸的茫然。
我看见他很想走过去跟她一起,可是最后还是决定留在原地。
如果爱丽丝需要他的帮助,她会开口的我闭上眼睛,觉得惊恐、反感,我跌坐在椅子上。
我没有意识到会那么接近……我不认为我会……我看不出事情会变得这么糟。
我低语。
(没有这回事,)他宽慰我,(没有人死,不是吗?)对。
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这次没有。
(也许会变得更容易。
)一定。
(又或者,很可能你会杀死她。
)他耸耸肩。
(你不是第一个把事情弄糟的人。
没有人会苛责你。
有时候恰好有一个人闻起来太好了。
你这次能坚持这么久,让我印象深刻。
)这没有用,爱美特。
他认为我将会不可避免地杀死那女孩,这个想法让我反感。
她闻起来这么好难道是她的错吗?(我知道,我也遇到过这种事……)他在追忆,他的回忆把我带到五十年前,黄昏时分一个乡村小路上,一个中年妇女正把晾在绳子上已经晒干的床单拿下来,那条绳子拴在两颗苹果树间。
苹果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收获的季节已经过了,熟透的果实零星地散落在地上,它们绽开的果肉让那股芬芳流淌出来,弥漫在厚厚的云层里。
田野里一大堆新鲜的干草的气味跟苹果的芬芳融为一体。
他漫步走上小路,看到了这一切,唯独没有留意到那个妇女,他那天被罗莎莉差出去办事。
他头顶的天空是紫红色的,西边林稍上那片是橙红色的。
他本来应该会一直在小径上漫步,而这个夜晚本来应该没有理由被记住,只可惜一股晚风突然吹过来,白色床单犹如船帆一般扬起,将那妇女的气味吹到爱美特的脸上。
啊。
我无声地呻吟。
好像我自己记住的干渴还不够似的。
我知道。
我坚持不了半秒钟。
我甚至没有想过要抵抗。
我刷地站起身,我的牙齿咬得紧紧地,足够把钢铁咬断。
有什么问题吗,爱德华?瑟诺拉?高尔问道,被我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我能从她脑子看到我的脸,我知道自己看起来很不妙。
失陪一下。
我咕哝了一声,一边冲出门口。
爱美特――你跟上去看看他到底怎么啦?她问道,在我身后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而这时我已经冲出了课室。
好的。
我听见他说。
然后他跟在我后面。
他一直跟着我,直到我们远远离开那栋教学楼,然后他截住我,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完全没有必要。
如果换作一只人类的手,一定会连骨头都会碎掉,而且跟骨头相连的整条手臂都会断掉。
对不起,爱德华。
我知道。
我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竭力想清洗一下我的脑子和肺部。
是不是和我那次一样糟?他问道,他在问我的时候,试图不去回想留在他记忆里的那种气味和滋味,可不是很成功。
更糟,爱美特,糟糕多了。
他沉默片刻。
也许……不,不管我是否经历过这件事,它都不会变得更好。
回去上课吧,爱美特。
我想一个人待着。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想什么,转过身去,飞快地走开了。
他会告诉那个西班牙语老师说我不舒服,或我厌学了,或者干脆说我是一个失控的危险的吸血鬼。
他的借口有什么要紧的吗?我很可能不会回来了。
我很可能会离开。
我想再次回到我的车里,等到放学。
再一次,藏起来。
我本来应该花时间好好做出决定或者尝试去支持我的决心,然而,就像一个上瘾的人,我发现自己正搜遍从学校教学楼里不断涌出来的乱哄哄的想法。
那些熟悉的声音被识别出来了,可我这会儿完全没有兴趣去倾听爱丽丝的幻象或罗莎莉的抱怨。
我很容易地就找到了杰西卡,不过那女孩没跟她一起,所以我继续搜索着。
麦克?牛顿的想法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终于锁定了她的位置,她正跟他在体育馆。
他很不高兴,因为我今天在生物课上和她说话了。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真正跟谁说过一句话。
当然他肯定对贝拉产生兴趣了。
我不喜欢他看她的那种眼神。
不过她好像对他不太感冒。
她说了什么?‘想知道他上周一去哪儿了’之类的吧。
听起来好像她不怎么在意他。
这肯定只是一场普通的交谈而已……他劝服自己不要那么悲观,想到贝拉对刚才与我的谈话不感兴趣,他就高兴起来。
这让我恼怒,甚至超过了可接受的程度,所以我不再去听他的。
我把一张节奏强烈的CD放进播放器,然后把声音调大,直到它淹没了外面的其他声音。
我不得不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音乐上,阻止自己将注意力飘向麦克?牛顿的想法,去暗中监视那个绝无可疑之处的女孩……我好几次都在欺骗自己,而这时已到了放学时间。
不是暗中监视,我试图让自己信服。
我只是在做好准备。
我想确切知道她会在什么时间离开体育馆,会在什么时间来到停车场。
我不想因为她的出现而大吃一惊。
当学生们开始三三两两地从体育馆出来时,我下了车,不太确定自己在干什么。
外面下着毛毛雨――我的头发被打湿了,我没有去管它。
我想让她看见我在这儿吗?我希望她走过来跟我说话吗?我在做什么呀?可我还是没有动,虽然我努力想让自己知道我的举动。
当我看见她缓步朝我这边走过来的时候,我用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胸膛,浅浅地吸气,她的嘴角垮下了。
她没有向我看过来。
有几次她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云层,朝它们做了个鬼脸,好像它们惹她生气了。
在她经过我身边之前,她就到了她的车那儿,这让我感到失望。
她会和我说话吗?我会和她说话吗?她钻进一辆褪了色的红色雪佛莱卡车,那辆生锈的无疑比她父亲还老。
我看着她发动卡车――那旧引擎发出的咆哮声比停车场上其他任何一辆交通工具都要响亮――然后她把手伸向暖气的出气口。
寒冷似乎让她感到不舒服――她不喜欢冷。
她用手指拨弄着她厚厚的头发,让它随着热风摇晃,似乎她正试图把头发弄干。
我想像那辆卡车的驾驶室闻起来会怎么样,然后很快将这种想法甩掉。
她环视四周,准备倒车出来,终于朝我这边看过来。
她只是回望了我半秒钟,我在她眼睛里能看到的只有惊讶,然后她把目光移开,猛地把卡车倒出来。
然后卡车又发出尖叫声,再一次停下来,卡车车尾还差几英寸就要和恩荣?梯格的车碰上了。
她盯着后视镜,当其他车辆经过她时,她朝盲点检查了两次,然后一寸寸地将卡车开出停车位,她那过分的谨慎让我咧开嘴笑了。
她好像认为她开的那辆老掉牙卡车很危险。
贝拉?斯旺会对任何人构成危险的想法(不管她驾驶的是什么),都让我发笑,这时,那女孩驶过我身边,眼睛直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