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碰他。
舞子压低了声音说。
敏夫当然不可能去碰。
他站在榻榻米上,目瞪口呆。
舞子跪在铁马身旁动也不动。
铁马的双手手指扭曲着。
不知他在死前受到了多大的痛苦。
被扯乱的衣服领口,似乎也在诉说着那种激烈的痛苦。
才刚死没多久。
舞子把脸凑近呕吐物嗅着味道。
黑漆桌上放着朱红的托盘,上面放着装了半杯水的杯子。
托盘旁边,有一个盖得紧紧的小红瓶。
瓶子很眼熟,瓶子底部还有好几粒红色胶 囊。
舞子环视着室内。
房间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的,没有任何东西乱掉。
我们回迷宫去吧。
要是被谁看见,那就麻烦了。
舞子轻轻站起身,确认自己踩过的榻榻米上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后,返回客厅后面的洞中。
走进堆满古老道具的房间后,舞子难得的咒骂出 声:浑蛋!连我最后一个证人都杀掉了。
铁马是被杀死的吗?回到洞窟中的三岔路,舞子称为E地点的地方时,敏夫问道。
舞子在平坦的岩石上坐下。
她像是为了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而非为了抚平铁马猝死的打击。
那不可能是自杀,是有人下了毒。
舞子如此断定道。
你还记得桌上放的瓶子吧,那是真棹为铁马准备的药。
如果铁马是自杀,他怎 么会在临死前把那个瓶子搁在眼前?说的也是。
看来铁马吃完早餐后,按照惯例吃了那种药。
难道不可能是在早餐中下毒吗?敏夫不愿怀疑真棹给的药里会藏着毒药。
那也不对。
如果是在食物中下毒,应该是吃到一半就毒发身亡吧。
会不会是谁收拾过了?那也不可能。
桌上吐的东西,是在桌子被整理干净后才吐出来的。
也有可能是在杯子里的水下毒吧。
舞子凛然看着敏夫。
是有可能。
但桌上既然摆着药瓶,怀疑毒药混在那瓶药中,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
话是没错啦……你好像不同意我怀疑真棹交给铁马的药瓶中藏着毒药,是吧?一定是谁在同样的胶囊里装了毒药,用同样的瓶子把那个药瓶掉包了。
可是,这阵子铁马的亲人一下子死了四个,他一定会分外留意自己的安全。
我不认为凶手有机会把铁马随身携带的药瓶掉包。
……那凶手如果只准备一粒有毒的胶囊,偷偷放进铁马的药瓶里呢?凶手在香尾里和宗儿没死之前就下了毒,当时铁马还没想到会有人 想谋害他们一家人。
噢……舞子的表情认真起来。
你这话倒说的满有见地的嘛。
没错,如果只放进一粒有毒的胶囊,的确有那个可能。
桌上那个药瓶里,不是还剩下好些胶囊吗?我想大概不到十粒吧。
对,差不多是这个数目。
那么,那个瓶子装满胶囊时,应该有多少粒呢?应该有五十粒吧。
铁马习惯每天早上吃一粒胶囊。
因此凶手如果下了毒,应该是在四十天前就下手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最有机会下毒的人还是真棹。
那是什么毒药呢?好像是氰酸钾之类的毒药。
……真棹曾经在医院工作过,是吧?即使不去医院也弄得到毒药。
如果是氰酸钾,镀金工厂不也有使用吗?向日葵工艺就有一个小小的镀金工厂。
这倒也是,不过……舞子用手电筒逐一照着洞中的岩石。
就像小孩利用镜子和阳光游戏,灯光四处跃动着。
真棹没有杀人的动机。
敏夫负气的说。
她有。
舞子若无其事的说。
我不知道铁马留下了什么遗言,不过就常理推断,马割家的遗产会是真棹的。
哪有什么遗产啊?当然有。
舞子大幅晃动着手电筒。
我一直在想,钱屋五兵卫在天保十四年和大野弁吉商量的事,会是什么呢?钱屋五兵卫?……敏夫不明白舞子话中的真意。
大野弁吉的鹤寿日录一开头不是这样写的吗?‘雨,前往金石密商,须再深思,未即允诺。
’金石当然是指五兵卫的家。
弁吉下雨天还 特地跑去金石,足以证明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二人在金石有一番密商,五兵卫拜托弁吉一件很重要的事,但那不是可以当场轻易许诺的事,所 以弁吉决定再深思一番。
后来呢?翌日的记述是:‘终日思考。
’再过一天是:‘作图,未有进展。
’由于事情太重大,害他连作图的思绪都被扰乱了。
翌日,久右卫门 带着森八的千岁来访。
……‘应托久右卫门吗?’弁吉这么思索着。
他想干脆把五兵卫的托付交给久右卫门算了。
接下来那天又是晴天,阿诗 的痛风已经好了,便替倒立人偶缝衣裳。
这段记述显示出弁吉已经决心把一切交给久右卫门的心情。
那个久右卫门是谁?就是马割作藏啊。
舞子理所当然的说。
人在捏造假名时,不可能随便想一个乱七八糟的名字。
当时,师傅弁吉正在专心制作斩不断 的马。
——马割作藏,你看如何?这不是一个很适合那种情况的名字吗?……久右卫门为了实现这件事,离开了加贺藩。
表面上是因为和侍女有私情,其实那只是在演戏,是唬人的把戏。
于是久右卫门就离开金泽 ,搬到大绳去了。
作藏的妻子就是大绳人。
大概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吧。
久右卫门为了生活,开始制造他在金泽学的不倒翁,以及从吃米老鼠得来灵感的啄木鸟。
既然他有志于制造 自动机关,我想他一定很擅长精巧的手工艺吧。
等到局势稳定后,久右卫门就把店名取为鹤寿堂,替儿子取名为东吉。
从这里就可充分看出, 他对弁吉有多么崇拜。
那个久右卫门接下的托付,到底是什么呢?这个嘛,你如果站在钱屋五兵卫的立场想想,不就知道了吗?……我还是不懂。
你想想看,加贺藩的重臣奥村秀实没死以前,五兵卫可说是站在最辉煌的顶点。
那时他七十岁。
然而,藩中反对势力正在逐步扩充,他 不可能不知道世人对他的羡慕和嫉妒,应该说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现在,和他合作的秀实也生病了,反对势力如果取得政权,谁知道他会 有什么下场。
淀屋辰五郎就是一个例子。
在那个时代,为了一点小事就没收商人财产的例子可说是不胜枚举。
为了保住生命、守住财产……舞子略停了一下才继续说:除了把一部分财产藏起来,还有别的方法吗?敏夫不禁陷入思索。
藏匿财产……对,有这种念头是很自然的。
即使现在,不时还可发掘出装有金币的坛子。
在当时的商人之间,藏匿财 产一定是一种常识。
钱屋五兵卫的资产有三百万两,就算一成也有三十万两,要装三百个千两箱呢。
舞子若无其事的计算着。
就算五兵卫是海运业者,也无法轻易将这么庞大的财产运到外地吧。
所以,他才去找大野弁吉商量啊。
对财阀钱五来说,弁吉等于是他不可或缺的智囊,没想到弁吉却迟疑不决。
从弁吉的隐居生活也可想 见,弁吉虽有热情去创造前所未见的自动人偶,却不愿制造瞒骗藩主、藏匿财产的自动机关。
因为这桩差事牵扯到的人事太复杂了。
弁吉苦思 良久,终于决定将一切托付给久右卫门。
久右卫门是个可以信赖的人吗?我想应该是,毕竟他很崇拜弁吉,同时也是钱屋五兵卫的信徒,否则弁吉不可能找久右卫门商量,五兵卫也不会任用他。
久右卫门把这件差事办成了吗?是的。
久右卫门用不义为借口脱离加贺藩,离开金泽,弁吉遂把倒立人偶送给他当作纪念吧。
然后,他靠着某种机关,把五兵卫的一部 分财产藏在大绳。
我想藏宝地点一定就在这个洞窟中。
那笔财产还没有被人动用吗?久右卫门是个正直的人。
五兵卫把财产托付给他,他丝毫没有动心,自己开始从事玩具制造业,光从这里即可看出他的为人。
不久,加 贺藩在奥村秀实死后成为反对势力的天下,五兵卫失去了御用船主的地位,着手进行河北沙洲填海工程,接着因为河北沙洲下毒事件遭到逮捕 ,死在狱中,钱屋在转眼间就没落了。
久右卫门一定很心痛吧。
他必须把遗产还给钱屋。
然而,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就那样病死了。
他死前没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儿子吗?应该是说了。
但是他儿子东吉却是一个有怪癖的人。
就是马割蓬堂吧。
对。
东吉舍弃自己的名字,改名蓬堂,废掉鹤寿堂改为向日葵工艺,就连家纹都改掉了。
理由只有一个:他要切断和金泽的关联,一手 掌握五兵卫的财产。
舞子大幅晃动着手电筒。
蓬堂在横滨的黑市发了一大笔财,说不定就是用了一部分五兵卫的财产当作资金。
不过蓬堂是个擅于做生意的人,我想五兵卫的财产几 乎都还原封不动吧。
舞子继续说:蓬堂后来也离开横滨,移居大绳。
当然,那是因为他已经知道洞窟中有财产。
然后他就建造了怪屋。
讨厌玩具的蓬堂会盖出这种建筑, 之前我也说过了,就是因为这座怪屋即使有迷宫,也不会显得奇怪。
迷宫就是地下洞窟的地图,也是入口。
普通的建筑物如果加上一座迷宫, 人们的注意力立刻会被迷宫吸引,同时也会对建造迷宫的动机感到好奇,这样就会很容易发现洞窟。
怪屋整体就是一个巨大的迷彩伪装。
还有,我认为蓬堂的言行举止也是一种障眼法。
传说中蓬堂是个奇行百出的男人,这种个性我认为也是伪装的。
简而言之,即使这笔财 产因为某种意外被人发现,人们也会觉得把财产藏在洞窟中,很符合蓬堂的作风。
蓬堂建造怪屋真正的用意,就在这里。
那蓬堂没把这件事告诉儿子吗?我想应该没有。
他只留下用迷宫绘成的地图。
即使他曾告诉儿子,也一定没有告诉铁马。
铁马在战后曾经相当贫困,如果他知道这件事 ,应该会利用这笔财产才对。
这个洞窟应该是最近才被发现的。
是谁发现的?是朋浩还是宗儿?二人都发现了。
宗儿发现了大野弁吉的倒立人偶。
倒立人偶一定是在铁马茶室的客厅后面那个小房间被发现的。
至于朋浩,关键就在那 张我拿给金泽的宝田老人看的照片。
他身后那片松林的林相,我总觉得和金石的那片松林很像。
朋浩曾经去过金泽。
这么说来,真棹当然也听说过钱屋五兵卫财产的事。
……我们该走了。
舞子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一走出洞窟,虽然阳光并不强烈,但对长久处在黑暗中的眼睛来说,还是相当刺眼。
舞子把点剩的腊烛和手电筒放入皮包。
两人的衣服上都沾满了泥巴。
舞子把泥土拍干净后,将手伸进关闭的树篱门下方。
伴随着水声,弹起来的石桌静静的开始关闭洞窟入口。
同时,树篱也开始移动,将迷宫的门打开。
实在是设想得很周到。
舞子看着五角形的石桌完全恢复原状后,才走进树篱间。
在迷宫中走动,迎面就遇上穿着制服的警官。
是那个跟踪他们的巡警。
咦,你来迎接我们吗?舞子故作讽刺的说。
不是……巡警一脸尴尬的表情。
我完全迷失了方向。
可以告诉我出口在哪里吗?这个啊……真是伤脑筋,我想应该是在这一头吧。
舞子领头带着巡警走出。
一走出迷宫,前往小亭那边,就看到狐泽怒气冲冲的站着。
托你的福,让我呼吸到新鲜空气。
舞子正要从他身边走过,狐泽紧绷着脸说:奈良木要见你。
噢,他现在想见美女了吗?才不是呢,是铁马的尸体被发现了,现在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舞子故意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