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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万花筒

2025-03-30 06:16:11

接近傍晚时,西木大楼的事务所开始变得人声混杂。

这是因为结束一天工作的房客们都回到事务所,确认各种联络事项。

电话线也开始忙 碌起来,说话声和香烟的白烟笼罩着狭小的室内。

外面下着雨,来到事务所的人们全都拎着湿淋淋的雨伞。

香尾里应该有打过电话来。

朋浩告别式的翌日,香尾里打电话来,说铁马已经答应和舞子见面,并且指定会面日期为星期六,也就是朋浩 头七的前一天,详细时间会再通知。

香尾里挂电话时,还特别叮嘱道:你没忘记我的生日吧。

刚才他打过电话给香尾里,可是听说她一早就出门了。

接电话的是住在马割家的女佣,似乎是个一板一眼的人,虽然敏夫说香尾里知道, 女佣还是谨慎的问了事务所的电话号码。

透一被暗暗下葬。

朋浩的葬礼过后,敏夫就没再见过真棹。

其实这中间也才过了两天,但不可思议的是,敏夫却觉得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黎明时,他梦见真棹。

真棹和明明已经死掉的朋浩勾着手,从他身边走过。

真棹的表情和她从香波馆走出时一样。

敏夫感到胸口一阵苦闷 ,就醒过来了。

然而梦醒滋味却异样甘甜,令他早上迟迟无法从床上爬起。

九万英磅的自动音乐机器啊……从刚才就在看报纸的福长自言自语的说。

自动音乐机器?舞子反问道。

最近她对自动机关或玩具变得分外敏感。

说是美术品的拍卖会。

英国巴克夏伯爵的城堡,门特默塔被拍卖了。

伯爵也会缺钱用吗?其实都一样,是为了税金的问题。

据说第七代好像背负着庞大的遗产税。

其实这个人另外还有一座答尔梅尼城。

他把贵重的美术品全部 都运到那边去,这次拍卖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一小部分就已经是相当可观的财产了吧。

是啊。

三万名买家从世界各地赶来,先看过货色后,花了整整十天进行拍卖。

门特默塔号称是个宝库,里面堆满了从十八世纪起,耗费 一百年搜集而来的法国绘画和家具、陶器、钟表。

比方说路易十四的桌子,价值五万一千英镑,刚才提到的刻着两只鸟的路易十五自动音乐机 器,价值九万磅,还有路易十六时贾凯特·罗丝做的写字人偶。

写字人偶就是会写字的自动娃娃吗?应该是吧。

该不会是叫一个小孩躲在娃娃里面骗人吧。

哈哈,你是指梅尔杰的自动西洋棋士吧。

像这种骗术的确曾经有过,不过到了十八世纪,自动机械人偶的技术已经有大幅的进步。

不需 要再靠骗术,只凭着机械的力量,就做出了许多会唱歌跳舞又能写字的人偶。

可是也有人说,这样反而变得很无趣。

这样啊?那个人一定很喜欢骗术手法吧。

的确,如果用骗术补足自动机械无法做到的部分,在观众看来一定会觉得更有趣。

可是从这个 时候开始,骗术已经从机械师转移到魔术师手中,机械师变得专心追求机械上的可能性。

着名的杰克·瓦康逊当时在法国宫廷大为活跃。

他创 造出埃及艳后的毒蛇,吹奏横笛的法努斯神等等无数的自动人偶,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鸭子。

这种鸭子和真鸭子一模一样,会游泳、鸣叫、喝水 。

而且当你丢下食饵时,它还会伸长脖子去啄食,甚至还会消化食物排泄出来。

这种鸭子后来被号称魔术之父的罗贝尔·乌丹修理好,同时也 把所有的技术都公开了。

魔术师会修理人偶吗?当时,乌丹原是一个钟表匠。

后来鸭子触发了乌丹的灵感,自己也创造出各种自动人偶。

据说他做过走钢索人偶,不靠机械就会动的钟 表,以及会表演魔术的人偶。

看来这个人的个性也很喜欢骗术吧,后来他摇身一变成了魔术师,被推崇为魔术之父……。

说到鸭子我就想起来 了,我年轻的时候,看过一个售货郎,贩卖赛璐珞做的游水鸭子。

我倒没听说过。

我想也是,这种鸭子浮在一桶污水中,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它竟然会自己绕着桶子游泳。

而且还不时把嘴伸入水中,像在啄饵似的,简 直就像一只活生生的鸭子。

是装了什么发条吗?不,就连瓦康逊做的鸭子,都做不出那种活生生的动作姿态。

生物的动作具有一种机器缺少的不规则性。

路边小摊卖的鸭子,偏偏就有 这种不规则性。

那是什么原理?如果去买那种鸭子,他就会给你一只同样的赛琅珞鸭子。

但鸭子就像到处都有卖的那种,只是普通的赛璐珞鸭子。

只不过,它还附赠一 张纸条,上面写着让鸭子活动的秘诀。

——?上面写着:‘在鸭脖子上绑一根线,线的另一端绑一尾活的泥鳅。

’这不等于是诈欺吗?舞子听了张口结舌。

谁说是诈欺?这是变戏法,这种玩具从江户时代就有了,本来叫做浮鸟,是模仿鹈鹕制成的,到了文政末年,才开始在上野的山下一带 兜售。

魔术师称这种赛璐珞鸭子为浮尸。

……也有一种和这个正好相反的戏法,就是让活乌鸦主动去啄假的尸体人偶。

尸体人偶?对。

到了幕府末期,出现了很多变戏法的恐怖花样,也就是在横死的人身上做文章。

这是模仿一具真实的溺水女尸做成的人偶,不只将 泡水肿胀的脸孔做得非常逼真,而且还有真乌鸦会去啄食尸体。

我懂了,那具尸体里藏着泥鳅对吧。

敏夫听了不禁一震。

不愧是宇内小姐,被你猜对了。

最有趣的是,吃多了泥鳅的乌鸦,还会掉下来呢。

这种浮尸娃娃也好一阵子没见过了,一定有很多人听 都没听过吧。

如果现在重新推出,说不定会大捞一笔。

现在的人恐怕会生气吧。

那就不对了。

以前的人其实也很生气,可是只要当作是付创意费,你就会觉得很便宜。

那种杰作不是寻常人做得出来的。

最好在百货公 司卖,这样的话,应该可以让人自然学会尊重创意吧。

说到创意,一八七○年代流行的美国机械银行也等于是靠创意在赚钱。

机械银行?我从来没听说过。

其实就是有自动机关的扑满。

用金属制成非常牢固的扑满箱,在放硬币的部位上,一定会有一个人或动物形状的自动机关。

有一种扑满 叫做驯兽师。

把硬币放在驯兽师手上,按下箱子上的把手,旁边的小狗就会跳起来,叼起驯兽师手上的硬币,放入扑满中。

还有一种叫做小丑 。

这是把钱放在小丑掌上。

同样按下把手后,小丑就会张开嘴,用手把硬币放入口中。

永远不会落伍的,要算是政治家这种扑满了。

那是一个 坐在大椅子上的政治家,同样是把硬币放在他的手上,硬币的重量会带动手腕,鬼鬼祟祟的把硬币放入怀中的存钱孔。

最可笑的就是政治家那 张毫无表情的脸。

此外,还有魔术师、拳击手和茱蒂、汤姆叔叔、林肯等等类型的机关扑满,据说一共有两百种之多。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曾见过一种玩具,只要把硬币放在扑满上,马达就会开始转动,箱中会伸出一只骷髅的手,抓住硬币后 又消失在扑满中。

对,像这种就是机械银行。

当时还没有使用什么马达。

单纯正是它的优点。

日本也有这种玩意儿,不过现在只有在相声中才会听到了, 那是左甚五郎制造的手掌向上的招财猫。

在掌上放上一定的钱数,然后钱就会立刻消失。

那应该也算是一种机械银行吧。

左甚五郎这个人,留下了许多与机关道具有关的传说。

是啊。

自动机关似乎必定会伴随着传说,其实有很多人都制造过自动机关。

可惜现在保存下来的不多。

因为日本人住的是木材和纸建造 的屋子,又经历过无数次大火灾。

外国好像自古就留下了许多机关玩具。

数目的确相当多。

最重要的梅杰尔自动西洋棋士本来是摆在美国费城的美术馆展示,可惜在一场火灾中烧掉了。

不过如果去伦敦博物馆 ,还可以看到十七世纪玛斯凯蓝的玩扑克牌自动人偶。

我记得那好像叫做大象还是豺虎什么的。

机械扑满多年前也在日本公开展览,我曾去采 访过,所以记得很清楚。

在纽约沙米耶·F·普莱雅的收藏展上,也和居默的自动人偶一起展览过。

说到居默,最出名的就是陶瓷娃娃吧。

宇内小姐,你还真不简单,知道的真多。

因为有人说我长得像那种陶瓷娃娃。

原来如此。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相像。

居默的作品,除了自动人偶,目前玩家仍然会以高价收购噢。

就连自动音乐机器都值九万英磅嘛。

宗儿曾说过他有好几个居默娃娃。

再加上他还拥有别的古董级的自动机械人偶,算起来应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吧。

舞子会耐心听福长唠 叨这么久,一定是为了想弄清这一点。

聊到一半,香尾里打电话来了。

对不起我出去了。

不过,你们公司还真忙,我打了好多次都在通话中。

香尾里说。

香尾里约定了时间:明天一点我会在怪屋等你,请和宇内小姐一起光临。

香尾里,你喜欢什么花?敏夫问。

嗯,就要康乃馨吧。

要淡红色的,知道吗?香尾里说着在话筒彼端低声笑了。

你知道淡红色的康乃馨代表什么意思吗?翌日,开车去怪屋的路上,舞子问道。

敏夫带的康乃馨似乎令她有点意外。

不知道。

我想也是,这种花的花语是热爱。

这是她自己指定的。

她是在捉弄你。

难不成她对你动了真心吗?香尾里已经有未婚夫顺吉了。

那个人是向日葵工艺的职员吧?是的。

那他今天就不会来。

从耶诞节到新年这段期间,正是玩具商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

虽说是周六,也不可能准时下班,尤其是年轻的小职 员。

那该怎么办?无所谓。

就假装上了香尾里的当吧。

不过,如果你怕这样会引起某人的误会,那就另当别论了。

昨天开始下的雨,现在已经完全停了。

久违的晴空一片蔚蓝。

出了市街开始爬上丘陵后,被雨水洗过的红叶,更显得色泽鲜明。

即使不是 舞子,也会变得想开开玩笑吧。

终于看到怪屋中央突出的那座尖塔。

和在月光下眺望的印象比起来,晴空下的建筑物更显得分外怪异。

主要是因为在赤红的墙壁上,爬满了茂密的黑绿色鸢萝。

螺旋状的鸢萝 叶片重重叠叠,令人联想到巨蛇的鳞片。

从赤黑色快要倾颓的墙壁,可以想象原本应该闪耀着更鲜艳的朱红色。

唐朝风格的瓦片中,突然冒出 蓝色的五角锥尖塔,形成一种异样的组合。

土墙已有多处崩塌,灌木漫无秩序的伸展枝叶,雕满唐草花样的铁栅门是开着的。

敏夫把车开入门内。

草地正中央停着一辆踏板做在车体 外的古董车,大概是宗儿的爱车吧。

敏夫把车停在那辆车旁边。

庭园很荒凉。

屋子对面那头低低的倾斜着,看下去有个小池塘。

池塘左侧几何形的绿色区块,就是树篱围成的迷宫吧。

池塘和迷宫的对面 ,板栗树和樟树、松树等形成一片浓密的树影。

香尾里穿着红色的洋装出现了。

对只看过香尾里穿黑衣的敏夫来说,香尾里站在阴暗玄关的身影,带给他一种新鲜的惊奇。

欢迎光临。

我正在等你们呢。

香尾里轻快的伸出手。

她灵活生动的表情,丰满的胸部,实在让人难以和之前的香尾里联想在一起。

敏夫目眩神迷的递上花束。

哇!香尾里的颊上飞起一片羞红。

我带你们去我的房间吧。

香尾里羞涩的说着,便转身向后走。

走进玄关才发现,尖塔下方原来是大厅。

走上右侧的楼梯后,立刻就是香尾里的房间。

楼梯、扶手、房门的木材,全都历经岁月,闪着厚 重的暗沉光彩。

房间里给人的印象,和建筑物本身截然不同,充满明朗的色彩。

有两扇窗子,其中一扇可以俯瞰庭园。

这下面是我哥哥的房间,那前面是我父亲的和室。

香尾里说明道。

后面是厨房,有一间女佣住的小房间。

二楼是西式房间,现在是香尾里的画室。

真棹说不定会搬来那间房间。

香尾里说。

真棹?敏夫觉得很意外。

对呀。

一下子少了两个家人,我看她好像很寂寞,所以就邀她搬过来住。

不过她母亲好像想带她回乡下。

真棹自己怎么说呢?她还在考虑,刚才我们也正在谈这件事。

真棹也在这里吗?对呀。

香尾里把康乃馨插在白色花瓶中,频频调整形状。

真是意外的礼物。

香尾里把花瓶放在架上眺望着。

花瓶旁边放了一个细长的化妆箱。

香尾里八成不知道真棹和宗儿之间的关系吧,敏夫想。

不过,说不定就是因为知道,才故意邀真棹来住,这也是有可能的。

香尾里看了一下时钟,似乎正在等待什么。

这些全部都是你的作品吗?舞子从刚才就在看墙上的几幅画。

香尾里的房间之所以会充满明朗的色彩,一半也是因为有这些亮丽的画。

几乎所有的画都是抽象的平面和线条的交错,透过鲜丽的色彩构 成整幅作品。

说是作品未免有点夸张,该算是习作吧。

虽然嘴上这样说,看到自己的画引起注意,香尾里还是露出欣喜的表情。

舞子对其中一幅画很感兴趣。

画的中心有一组图案,然后不断重复,扩张到整个画面。

好像在看万花筒似的。

舞子评道。

太了不起了。

香尾里眯起了眼睛。

那幅画的标题就叫做万花筒。

有一次我看着万花筒,忽然就涌起那幅画的灵感。

为了表现出万花筒那种不停转动瞬息万变的感觉,我费 了不少苦心呢。

敏夫对万花筒这个字眼还不太熟悉。

你说的万花筒,是那种玩具吗?对,就是Kaleidoscope。

你小时候应该也看过吧。

现在市面上有卖很多种供成年人鉴赏的高级万花筒。

香尾里站起来,打开玻璃柜,取出几个色彩鲜丽的圆筒。

她把其中一支递给敏夫。

筒身上画着细格图案,一头装着小小的镜片。

万花筒的原型,据说是英国的物理学家戴毕特·布鲁斯塔(D.Brewster)发明的。

把色纸放入筒中,映着四面镜子,从另一头的孔观察, 这是最初的原型,不过这支万花筒中没有那种纸片。

这种叫做几何形万花筒。

敏夫把圆筒凑到眼前。

舞子的脸在筒底分解成无数个,重叠在一起。

这异样的光景令敏夫不禁屏息。

这种万花筒不是利用色纸碎片,而是把实际的景色做几何变化。

等于是望远镜和万花筒的组合。

他把万花筒交给舞子,舞子也好奇的拿来四处窥视着室内。

这也是其中一种,碎片是固定不动的,不过转动圆筒时,里面的镜子会跟着动。

里面的碎片不是不规则的色纸,而是人的剪影。

一动圆筒,人影就奇妙的分裂叠合。

也有不是筒状的万花筒。

像这种万花筒,是在两片重叠的镜子下,回转有花纹的圆盘,让图案产生变化。

还有,最奇妙的就是这个,这 叫做反万花筒。

香尾里又拿了一支黑筒递给敏夫。

你用它看看我的脸。

筒中出现的景像很奇特。

香尾里的脸变得歪七扭八。

再换一个角度看时,一大一小的眼珠晃来晃去,鼻子像泡沫似的到处飞舞……不管哪一种万花筒,基本上都一样。

就是利用镜子魔术,把所有不规则的形状,都变成规律的组合。

但唯有这种反万花筒,是扭曲原本 端正的形象。

我想原理一定是把圆筒中的镜子扭曲吧。

从这个看出去,每个人的样子都变得像贝尔梅犹娃娃那样奇形怪状。

这种反万花筒中的 魅力,就在于可以把端正的形状立刻变得可怖,那种诡异感吧。

敏夫用反万花筒看着香尾里画的万花筒。

色彩歪斜横流,奇妙的混和在一起,好似一团腐败的肉块。

哥哥看我迷上万花筒,曾经送我一个恶作剧的万花筒。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小万花筒。

我说根本一点也不特别嘛,我哥哥偏说很特别,叫 我拿到眼前看看。

结果你说他的恶作剧过不过分?我的眼睛四周沾了一圈黑墨。

原来他在万花筒靠近眼睛的地方,先涂上了墨汁。

响起敲门声,女佣探头说:老爷请小姐带客人过去。

舞子和香尾里走出了房间。

敏夫走到窗边俯瞰庭园。

屋前就是花坛吧,杂草中依稀可辨认出几何图案的痕迹。

左侧有一座假山朝着池塘的方向斜出,上面有座倾斜的 小亭子,如果站在小亭,应该可以展望庭园的全景吧。

小亭前是一个陡坡,坡面尽头有一条小小的流水。

溪上架着石桥,溪水似乎是从池塘流 过来的。

就在他的视线移至池塘左后方的迷宫时,突然看到树丛间有一个人影在动。

还没看清是谁,人影便又藏入树丛中了。

荒废得一塌糊涂吧。

敏夫回过神来,才发现香尾里站在他身旁。

像这种庭园,也自有一种风情。

敏夫的话令香尾里笑了出来。

胜先生,你真不会说客套话。

香尾里和敏夫并肩俯瞰着庭园。

就在那片天空的远方。

香尾里低语道。

敏夫抬眼,发现香尾里正看着远方的天空。

朋浩如果没发生意外,现在应该和真棹待在洛杉矶吧。

和年轻女性在房间独处,而且女孩子还伤感起来,这种经验对敏夫来说是头一次。

香尾里看了敏夫一眼,主动换了话题。

宇内小姐要找我爸谈什么?虽然很感谢香尾里这么善体人意,但敏夫不知道该不该把舞子的事情告诉她。

好像很复杂是吧。

是的……敏夫明知道应该赶紧说些什么,然而就是说不出话来。

大概是因为刚才香尾里说他不会说客套话,令他畏缩起来,答起话来当然就变得很 僵硬。

淡红色康乃馨的花语是什么,你知道吗?香尾里看着庭园说。

我知道。

是热爱对不对?你明知道还送给我吗?这不是你希望的吗?可是……而且我想顺吉今天应该不会来。

耶诞节就快到了,公司一定很忙吧。

香尾里看着敏夫。

你真好。

其实也没什么。

这样不行,你该说些更俏皮的台词。

比方说,我向来擅长走进女人心中的迷宫。

我向来擅长走进女人心中的迷宫。

敏夫照着香尾里的话重复一遍,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要不要试试看?……?这里有真正的迷宫。

我听说了。

所以我昨晚先看了一点关于迷宫的书。

那你一定很精通罗。

我带你去吧。

香尾里牵起敏夫的手。

走出大厅,踏出玄关,打开面对庭园的门。

门发出沉重的倾轧声。

接着走下通往花坛的石阶。

穿过花坛后,路变成低缓的下坡,弯弯曲曲 的通往池塘。

池塘的水出乎意料的清澈。

三、四只纯白色的鸭子看到香尾里后,立刻游了过来。

涌出的泉水出人意料的多喔。

香尾里逐一审视着鸭子。

沿着池边向左走,便来到一个树木环绕的广场,广场中央可看到高墙似的树篱。

香尾里站在树篱前。

那个地方是树篱的缺口,里面有路通往中央。

这就是入口。

怎么样,你有把握吗?有。

敏夫回答。

那你带路。

香尾里,你不知道迷宫的路该怎么走吗?不知道。

小时候常跟我哥哥在里面玩。

只要凭着一点枝叶的特征,或是道路的感觉,就绝对不会迷路。

小孩在这方面的直觉是很敏锐的 ,就像记住扑克牌背面的小小斑点那样。

可是现在不行了。

我已经很久没走进迷宫,直觉一定也变迟钝了。

那你就跟着我吧。

敏夫走进树篱间。

香尾里握着敏夫的右手。

敏夫一踏入迷宫,立刻伸出左手,轻触树篱的左侧。

你在做什么?这是讲解迷宫的书上写的方法。

走迷宫的时候,这只左手绝对不能离开树篱。

其他什么都不用多想。

即使走进死路,只要左手不离开就 可以走出来。

不过,用这个方法说不定会绕一点远路。

没关系,好像满好玩的。

路走起来不算舒适。

丛生的树篱使得路变得更窄,叶片还饱含着昨天的雨水。

弯过三四个拐角后,已经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仅能依赖着 左手,在里面盲目的前进。

走了一段路后,路旁出现一块椭圆形的石头。

这是什么?是椅子,听说是为了让迷路的人休息而做的。

仔细一瞧,石头中央果然有一个让雨水通过的方洞,敏夫走过石椅前。

这条路似乎分外漫长。

弯过一个拐角时,视线突然开阔起来。

到了吗?然而,那却是原先的入口。

这招根本行不通嘛。

这样没关系。

来,还不能把手离开树篱喔。

书上说,有时也会穿出迷宫绕到外侧。

这方法还真死板,好吧。

二人沿着迷宫外侧走了一圈。

因此得以察知这座迷宫相当宽广。

二人再次进入迷宫。

我看好像走不到终点了。

香尾里在后面说。

要打赌吗?赌什么?要是胜先生走不到终点,就得在大家面前唱歌。

我唱歌很难听。

可是你对走迷宫不是很有把握吗?我的确有。

那如果我走到终点呢?那我就给你一个吻。

香尾里认真的说。

又走了一段路后,二人开始发觉好像又走到同一条路上。

弯过最后一个拐角,果然又走出原先的入口。

我赢了。

不,还没结束呢。

敏夫放开香尾里的手。

手心已经流满了汗。

根据我看的书,迷宫分为单纯连结和复式连结两种。

如果是单纯连结的迷宫,按照刚才的方法应该可以抵达终点。

因此,这表示这座迷 宫属于复式连结。

什么叫做复式连结?就是把这个迷宫所有的树篱都当作绳子。

现在假设拿着绳子的一端,在空中垂下,如果是单纯连结的迷宫,全部的绳子都会被拿起来。

但如果是复式连结的迷宫,就没这么简单。

地面上会留着剩下的绳子。

汉普敦宫的迷宫也是属于这种复式迷宫。

那么,即使是复式迷宫,也有抵达终点的方法吗?有是有啦,不过必须沿路做记号才行。

怎么说?比方说用白粉片沿着路的左侧一直画线前进。

遇到转弯时,就往自己喜欢的方向弯。

这样继续走下去,就会走到两侧画过两条线的路。

两侧有两条线,就表示之前已经走过一次,现在又走回同样的路。

所以就必须避开这条路走。

这样下去最后一定会抵达终点,回来的时候也能 找到最短距离的路。

换言之,只要专挑只画过一条线的路走就对了。

这倒是个好方法。

当初戴赛斯潜入米诺塔罗斯的迷宫,就是靠着美女阿莉阿德妮送的丝线线团,一边抛下丝线一边前进。

戴赛斯一定也 是同样的想法吧。

你有带丝线来吗?我准备了白粉片。

敏夫从口袋取出小盒的白粉片给香尾里看。

可是,这要花不少时间吧。

当然不可能像用左手摸壁前进那个方法那么快。

那我先去处理一件事,待会再来。

香尾里看看表,快两点了。

我们的打赌还没分出胜负喔。

我知道。

我又不是要逃跑,只是有个约定。

香尾里微微一笑。

所以,你要赶快找到最短距离噢。

说完便转身离去。

用白粉片一边画线一边前进,是一桩比想象中更累人的差事。

地面很暗,白粉片又容易折断。

由于身体必须别扭的蹲在地上画线,敏夫不 得不时时站起身,伸展一下腰背。

看来香尾里聪明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这项工作进行了多久呢?后来警方的探员也曾反复质问过他,对敏夫来说,好像是十五分钟,又好像有三十分钟那么久。

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爆炸声。

敏夫立刻站直身体,腰部传来一阵酸痛。

爆炸声只有一声。

敏夫竖起耳朵。

重新恢复的安静,似乎比之前更深沉。

在那片寂静中,响起小小的异声。

咕咚一声,好像什么东西碰撞的声响后,接着传来的是哗啦啦的流水声。

要不是因为爆炸声令听觉变得敏锐起来,说不定会忽略掉这些声 音。

哗啦啦的声音很微弱,似乎是从池底响起的。

声音旋即变得更小,终于完全消失。

敏夫感觉似乎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他沿着细细的白线,在弯弯曲曲的迷宫中奔跑。

他已经完全分不清爆炸声的方向。

细线似乎随时会消失 。

心里虽然着急,迷宫却不肯立刻释放他。

不过他还是凭着沿路的记号,总算没有走进死路。

一走出迷宫,他立刻绕往池塘,因为他只认识这条路。

沿着坡道正要爬上花坛时,迎面撞上了舞子。

是什么声音?舞子大叫。

不知道。

因为我在迷宫中。

听起来好像是在池塘那边。

池塘周围什么也没有,也不是从迷宫中发出的声音。

那我们去有展望台的东屋看看吧。

舞子折回刚才走来的花坛小路。

宗儿正站在屋前。

噢,陶瓷娃……不,你是宇内小姐是吧。

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你呢?我刚才待在自己的房间,听起来声音好像就在附近。

我们正打算去东屋看看。

三人一起走出宅前,通过当作停车场的空地,沿着通往小亭子的缓坡前进。

还没走到小亭,他们就看到倾颓屋檐下的红衣。

旁边呆立着的是真棹。

马割太太,怎么回事?真棹张开口,却说不出话。

香尾里在真棹脚下,面朝池塘的方向趴着。

敏夫抱起香尾里。

他首先看到的,是香尾里脸蛋下面积聚的一滩鲜血。

香尾里的头无力的向上仰。

她的左眼开了一个大洞。

眼球被打烂了,撕裂的血红肉块粘在头发上。

有人尖叫起来。

冲鼻的血腥味中,敏夫感到一阵晕眩。

抱着香尾里的手臂失去力量,周围逐渐模糊起来。

惟独脑袋还有一丝奇异的清醒,想着自己正要昏 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