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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四一二号房间

2025-03-30 06:16:12

一傍晚醒来,雅子心情有些郁闷。

尤其是冬天,天黑得早,更令人感到寂寞。

雅子躺在床上望着夕阳下山,屋内渐渐暗了起来。

上夜班的人感到心情忧郁正是在这个时刻。

一些计时工同伴因此而得了忧郁症,她们不是因为天黑得早而忧郁,而是因为没有了人们正常的生活活动规律而烦躁。

自己曾经度过了多少个忙忙碌碌的早晨啊。

全家第一个起床,为家人准备早餐,然后准备中午的盒饭;把洗好的衣服晒上,自己化妆打扮;做完这些之后,再哄着不懂事的孩子去幼儿园;在家里要不时地看墙上的挂钟,在外边又要不时地看腕上的手表,为生活而忙碌奔波。

没有时间看报,更没有时间买书;睡觉要算倒计时;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堆积如山的衣服等着自己洗,卫生也要自己打扫。

每天的日程紧张而有序,哪还有时间去寂寞,去伤感。

自己并不想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去。

雅子觉得现在的生活也不错。

一旦把院子里被太阳晒着的小石头掀起来,就会显露出潮湿、阴冷的土。

今天自己宁愿呆在那阴冷的地方。

阴冷的土地虽然没有石头那样温暖,但却令人怀念,让人觉得安定。

就像一只蜷缩着的虫子,是的,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虫子。

雅子收回思绪,又闭上了眼睛。

可能是因为睡得不沉而不规律地醒来,因此总觉得没有解除疲劳,身体沉重得很。

不一会就像有重力吸引似的,睡神又来了,雅子又进入了梦乡。

雅子乘T 信用金库的旧电梯,徐徐下降着。

电梯内淡绿色的装饰板上有一道道被刮伤的痕迹,那是被运钞的手推车撞击而形成的。

从这部电梯里运送的钱袋不计其数。

电梯在二层停了下来,雅子工作的融资部就在这一层。

雅子对这里的环境了如指掌。

但是,雅子现在用不着它了。

电梯的门打开了,雅子向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望了一眼,按下了关键。

电梯门刚要关闭,一个男子闪了进来。

是已经死去的健司。

雅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健司穿着白衬衫,系着蓝色领带,下身穿着灰色裤子。

跟死时的穿戴一模一样。

健司礼貌地向雅子打过招呼,然后背对着雅子,面朝电梯门站着。

雅子一边注视着健司被头发遮盖的脖颈,一边向后退着。

她不由自主地在寻找自己在他脖子上留下的刀痕。

电梯慢得令人着急,好不容易到了一层。

门开了,健司的身影消失在大厅的黑暗中。

留在电梯里的雅子出了一身冷汗,她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

当她下决心走出电梯时,突然,发现一个男人从黑暗中跑了过来,她还没来得及逃,这个人已从背后将自己紧紧抱住,长长的手臂紧紧缠住自己。

她想喊救命,但嘴里发不出声音。

那个男人的手想要掐住自己的脖子,自己扭动着身子想逃脱,但手脚却不听使换。

越着急越令人感到恐怖,雅子急得满头大汗。

终于,雅子的脖子被男人用双手掐住,雅子因恐怖身子变得僵直。

掐在脖子上的手指的温度和吹到脖子上的男子急促的呼吸,渐渐地把她优郁的冲动激发起来。

这种冲动使她情愿委身与这种暴力,希望被他勒死。

一时间雅子像是进人了无重力状态,恐怖感顿时消失了。

代之而来的是令雅子感到难以置信的心醉神迷,雅子不由得发出惊恐而又愉悦的叫声。

雅子醒了。

她仰面躺着,手摸了一下胸部,心脏还在快速的悸动。

最近她经常做艳梦。

但是这种伴随恐怖而心醉神迷的梦,还是第一次做。

雅子在昏暗中回味着刚才的梦境,这是否就是隐藏在自己心底的企盼呢?她陷入了沉思。

梦中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雅子边回味那抱住自己身体的手臂的感触,边思索着。

不是健司,健司只是把自己诱入恐怖的幽灵。

也不是良树,良树从来没有对自己有过粗暴的行为。

那感触也不像是和雄的。

难道是那个一直令自己感到不安的看不见的第三者会以这种形式出现?而且带来的恐怖是和性的愉悦一起出现?雅子好长时间已忘却的那种对性的感觉又被强烈地刺激起来。

雅子下了床,把卧室的灯打开,然后拉上窗帘,坐到梳妆台前。

大概是灯光的缘故,镜子中的自己,脸色很难看。

自从健司那件事以来,自己的脸就明显起了变化。

眉宇间的皱纹更深了,目光更尖了。

人好像老了许多。

但她看到自己的嘴还半开着,像是想喊谁的名字。

她也不知道此时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

雅子用手把嘴遮了起来,可是发亮的目光却难以掩饰。

等回过神来,雅子听到了某种响动。

可能是良树或是伸树回来了。

她看了一下枕边的闹钟,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

雅子只拢了一下头发,穿上一件对襟毛衣,走出了房间。

从洗澡间传来洗衣机的响声,像是良树在洗自己的衣服。

几年来,良树的内衣都是他自己洗。

雅子敲了一下良树的房间,没有人回应,就径直推开了房门。

良树穿着衬衣坐在床上,头上戴着耳机正在听音乐。

只有四张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放一张单人床,就已经显得很狭窄。

良树在里面又放了一个书架和桌子,俨然是一间学生租住的宿舍。

雅子从背后拍了一下良树的肩膀,良树吃惊地回过头来,摘掉了耳机。

看到雅子穿着睡衣,他问道:不舒服吗?没有,只是睡过头了。

刚起床的雅子感到有点冷,扣上对襟毛衣的扣子。

睡过了头?不是才晚上八点吗。

良树冷不丁地说,哪里不对劲吧?有点儿。

雅子站在北侧的窗子边上说。

放在床上的耳机里传出古典音乐的旋律,是一首雅子从未听过的曲子。

你有好长时间没做饭了吧?嗯。

雅子回答。

为什么?不想做。

良树没有再问理由:我倒没什么。

那么你都怎么吃?随便吃点什么。

那,也让我们随便?良树苦笑道。

是的。

雅子不加掩饰地说,对不起,我想还是大家喜欢怎么吃就怎么吃的好。

为什么要这样?我已经变得像只虫子了,一只躲在石头下什么也不想的虫子。

能像虫子一样也好啊。

你是指女人?可以这么说吧。

你也可以变嘛。

我可不想。

良树呆呆地看着雅子的脸,是你自己说的。

跟我比起来,你就像住在城堡里。

上班,然后回家,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跟寄宿有什么两样?!雅子指着良树的房间激动地说。

良树听到这话,不耐烦地打断话题:行了,行了!然后又把耳机戴到了头上。

雅子发现眼前的良树比他们认识时头发掉了许多,还添了许多白发。

身体也明显消瘦了,那肉体总是散发出一种酒精蒸发后剩下的酒糟气味。

但是雅子发现良树的思想比外观的变化更大,而且在不断地提高它的纯度。

刚结婚时,良树比谁都向往自由,总是希望过一种紧张而又充实的生活。

虽然在公司里劳累了一天,但下班后仍然是一个精神饱满而又温存的男人。

他深爱着还有点不谙世事的雅子,雅子也很爱良树且信赖他。

可是现在的良树不但想离开公司,还想离开家庭,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处于一种污浊的环境之中。

公司里且不说,就连一起生活的雅子也不给他自由。

伸树又像是走上了一条意想不到的路,但在中途又停了下来。

良树认为自己那种高洁的精神境界,别人是难以达到的。

他想逃避现实,就必须与世人断绝一切关系,可最终他却被世人所抛弃。

雅子不想跟被世人所抛弃的人一起生活,这种心情与刚才梦中的那种心醉神迷相通。

难道那就是自己迂回的道路?想到这儿,雅子向戴着耳机的良树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想跟我一起睡?什么?良树又摘下了耳机。

为什么一个人睡?因为我想一个人呆在屋子里。

良树看着书架上摆放着的小说答道。

不是谁都想一个人生活吧?大概是吧。

为什么不想跟我睡觉?那是自然而然的事。

良树无法掩饰自己畏缩的表情,扭过脸去,况且你每天也很累。

可也是。

雅子在回忆四五年前分居前发生的事情,全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详细情况已记不清了。

她想,可能正是这些记不清的细节积累多了,造成了今天这种局面。

再说有性生活也不一定就能维系夫妻之间的感情。

这我知道。

可我觉得你什么都在拒绝我。

好像也讨厌我和伸树做的事情。

雅子嘟噜着。

良树突然提高了声音:是你提出想上夜班的。

为了再就业,那也没办法呀。

瞎说。

良树回过头来直视着雅子,当会计的活,哪个小公司都需要。

你是因为受到打击后不想再干同样的工作罢了。

对事物敏感的良树是不会觉察不到这一点的。

况且他俩都曾受到过挫折。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选择夜间工作,影响了我们的夫妻感情?我没那意思。

不过,我们都想分开睡这是事实。

良树说。

雅子这才发现当自己打开别的门时,良树也打开了另一道门。

俩人并不为此而悲伤,但彼此都感到寂寞。

他们都沉默了。

假如我离家出走,你吃惊吗?如果突然发生,我也许会,并且还可能会担心。

不过,你不会去找我吧?想了一会儿,良树点了点头:也许吧。

良树认为他们的谈话该到此为止了,就又戴上了耳机。

雅子从侧面盯着良树的脸,心想我早晚要离开这个家。

促使她下决心的是刚才躺过的床板下面放被褥的箱子里的那五百万元现金。

雅子轻轻地打开门,刚走出良树的房间,看到伸树站在黑暗的走廊里。

看到雅子突然出来,伸树显得很慌张,但却像被捆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雅子从背后把门关上。

你都听到了?雅子问伸树。

伸树没有回答,一脸困惑地垂下眼帘。

你恐怕对什么事都不闻不问?这样可不行。

伸树依旧不开口,表情像是凝固了。

雅子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一副健壮的体格,她难以相信他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

她看着他长大,但不久,他就会离开她。

我说不定要离开这个家。

你也已经长大了,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再去上学也行,独立生活也行,都由你自己决定。

你有什么打算吗?雅子看了一会儿儿子那有棱角的脸庞。

伸树却只是哆嗦着嘴唇,什么也没有回答。

雅子转身往回走,背后传来儿子那已经变了声的怒骂声:别花言巧语,死老婆子!这是今年伸树第二次骂自己,只是声音更接近成年人了。

雅子回过头来,看到伸树眼里含着泪水。

她想说什么,伸树却气冲冲地扭头跑上了二楼。

雅子一阵心痛,但她不想走回头路。

好久没去弥生家了,雅子在上班的路上想顺便去她家看看。

一片干枯的树叶随风落在前车窗玻璃上,下落时发出令人惬意的声音。

一阵凉风也随之吹进了车内。

雅子感觉有点冷,想关上车窗,这时一只无处栖身的飞虫不知从何处飞进车内,在昏暗的角落里挣扎。

这令她想起了那晚的事情:弥生诉说自己已经走投无路,求雅子帮忙。

当时雅子也是开着车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

一股桅子的清香从窗口飘进车内,又旋即消失了。

夏天刚发生的事情,雅子却觉得已经像是几年前的事了。

黑暗的后排座位上发出了一种响动,她知道那可能是放在座位上的地图册掉下来了,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认为像是在和健司同车去看望弥生。

一起去吧?雅子回头向后座黑暗处说。

她已经多次梦见过健司。

这次去弥生家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去见见那个晚上为弥生照顾孩子的森崎洋子。

雅子把车停在弥生家门口的路边上,运健司的尸体时,车也是停在这里的。

她看到弥生家的起居室拉着窗帘,透出黄色灯光。

雅子按了一下内线对话机。

谁?室内传出令人感到恐怖的声音。

香取。

这么晚了,对不起。

雅子听得出弥生好像很吃惊,随后听到从走廊传出移动的脚步声。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晚了。

来开门的弥生像是刚洗过澡,湿波滚的头发垂在额头上。

进去谈可以吗?雅子随手把门关上,来到狭窄的门厅,条件反射似的看了一眼房间入口处的地板框,那是杀死健司的地方。

弥生也心领神会,慌忙垂下了眼帘。

我觉得上班还早。

弥生说。

这我知道,还不到十点嘛。

我是有话要跟你说。

听到这话,弥生想起了上次在工厂的争执,拉下了脸:有什么话?那个森崎,什么时候来?雅子侧耳听了一下起居室的动静,孩子们可能已经睡着了,除去电视新闻节目的声音,其他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这个嘛,她已经不来了。

为什么?雅子胸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安。

一个星期以前,突然提出来,要回乡下老家去。

我很吃惊,怎么挽留也不行,孩子们也恋恋不舍的,她本人也哭了。

她的老家在什么地方?这个人家没说。

弥生像是受了委屈,都已经那么熟了,只说了句‘以后再联系’就走了。

我说阿山,这个森崎是怎么到你家来的?面对雅子的质问,弥生只好把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雅子是想确认一下森崎是不是来调查内情的人。

沉默了一会儿,弥生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雅子,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关心?我觉得你有点杞人忧天了。

我还没有把握,但我觉得有人在刺探我们。

你还是注意点好。

雅子终于向弥生吐露了心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在刺探我们?为什么?弥生吃惊地叫了起来。

有几缕水从头发上淌到脸上,弥生好像没有意识到。

难道是警察?我觉得不像。

那是谁?不知道。

雅子摇着头,正因为不知道,才令人担心。

这么说森崎是他们一伙的?我猜有可能。

森崎已经搬走了,就是去调查她住过的公寓也是徒劳。

但是,为了刺探弥生周围的情况,竟不惜花钱租房子。

单从花钱如此大方来看,雅子就觉得可疑。

难道是保险公司在调查?不会,保险公司不是已决定支付保险金了吗?唔,说是下一周。

保险金的事她也已经知道了吧?雅子歪着头想。

弥生显然感到了恐惧,用手搓着两臂。

我被监视了,怎么办?你已经上了报纸和电视,出名了。

我想你以后还是不要去上班,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为好。

是吗?你真这么认为?弥生往上翻着眼珠看着雅子,然后舒了一口气,随口说道,我不去上班,别人会不会猜到我拿到保险金了?弥生是在担心被良惠和邦子察觉,所以,才跟以往一样坚持上班的。

雅子惊讶地盯着弥生。

自从杀死健司后,与过去相比,弥生开始会算计了。

良惠她们那里,你尽管放心,没什么可怕的。

那是自然。

弥生一边点头,一边用疑惑的目光凝视着雅子,流露出一种那么你呢?难道你就可靠吗的神色。

雅子则抢先一步说,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那当然,我也是付了二百万元的呢。

弥生沉稳地说。

雅子明显感到弥生还对那天在工厂里争吵的事耿耿于怀。

是啊。

那是帮你处理你丈夫的尸体应得的报酬啊。

雅子觉得目的己经达到,便扬了扬手,那么,我走了。

谢谢你特意来看我。

刚上车关上车门,弥生又追了出来。

雅子打开车门让她坐进了副驾驶席。

有件事忘了问你。

可能是外面的空气使她感到寒冷,她两手整理着湿滚液的头发,一种年轻女子爱用的护发素的气味充满车内。

什么事?上次你在工厂说的那件‘工作’是指什么?还是碎尸?这件事不能告诉你。

雅子发动了汽车,发动机的响声在寂静的住宅区内回荡。

为什么?弥生委屈地身体一震,紧紧咬住形状可人的嘴唇。

雅子两眼瞅着前窗玻璃,刮水器上紧紧夹着几片树叶。

不想告诉你。

到底是为了什么?告诉像你这样嘴不严的人,不会有好事。

弥生再没开口,开门下了车。

雅子依旧是没看弥生一眼,挂上倒档,离开了弥生的门口。

为表示愤怒,弥生咣的一声带上门,进了院门。

二 邦子下午睡到很晚,起床后随手打开了电视机。

然后吃起了从附近连锁店买来的自己工厂生产的盒饭。

可能是自己相邻的那条生产线生产的牛肉盒饭。

从肉的排列来看,显然是一个新手干的。

邦子高兴地认为,因为新手还跟不上传送带的速度,没有时间把肉均匀地拌开,所以牛肉比熟练工放得多。

这样的盒饭让自己买到,是自己今天的幸运。

邦子兴冲冲地数起牛肉的数量来,一共放了十一片。

邦子嗤嗤地笑了起来。

要是师傅,六片牛肉就能把米饭全部盖住。

邦子想起了良惠。

她觉得最近良惠的境遇好像不错,又说要让女儿上短期大学,又说要物色公寓。

仅仅凭弥生给的五十万元是办不成这些事的。

五十万元,单说搬个家也不够。

良惠莫非有存款?绝对不可能。

邦子自信地否定了,她了解良惠穷困潦倒的家境。

过那样的穷日子还不如死了呢,邦子轻蔑地想。

那是怎么回事呢?对金钱异常敏感的邦子歪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想象有时会变成瞎猜。

是不是弥生瞒着我多给良惠钱了呢?这种邪念一经出现,便无法消失。

邦子对别人的幸福漠不关心,而对自己却总是患得患失,这是她的本性。

邦子决心上班时当面质问良惠或是弥生。

邦子吃完盒饭,把用过的筷子折断插进饭盒。

自己还有十八万元。

想到这里,邦子得意地笑了。

弥生给的那笔钱,不仅还上了各种贷款的利息,还买了红色的皮茄克。

、黑裙子和一件紫色毛衣。

本来还想买一件长筒皮靴,考虑再三,还是用那部分钱买了几种化妆品。

买了这么多东西,还剩十八万,她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了。

不用还十文字的钱,等于自己挣了一笔。

对于十文字是如何得知那个秘密的,他又会怎么利用它,邦子一概不感兴趣。

只要火烧不到自己身上就行。

她也曾为此感到不安,因为一旦那个秘密被公开,自己也难逃被捕的厄运。

但是刑警没来找过自己,她认为一切已万事大吉了。

在邦子的心里,肢解健司的事情早已成为过去。

不过如果还能利用这件事的话,她一定不放过,恐吓也好,敲诈也好,什么都可以干,她脑子里有这个念头。

邦子把饭盒扔进垃圾筒,准备化妆去上班。

她洗过脸,坐到梳妆台前,拆开刚买来的口红涂到唇上。

那是一种秋天用的茶色口红,是听了店员的推荐买的。

但涂到体型肥满、脸色发白的邦子的唇上,却显得有些暗淡,这种颜色显然不适合她这种人。

邦子像接吻似的噘起嘴唇,审视着。

她后悔相信了店员的话,白花了四千五百元。

这种颜色在自选商场花八百元就能买到。

但又一想,换一种粉底说不定就能改变颜色。

想到这儿,她急忙翻开女性杂志,找着各种粉底广告。

她又打算买新的粉底及长筒皮靴了。

为了满足欲望而买商品,买了商品又刺激起新的物欲,如此逐步升级。

追逐这种无休止的物欲,就是邦子生存的目的,或者说是邦子自身的价值。

化完妆的邦子穿上紫色毛衣,配上黑色裙子,里面是黑色的紧身裤,这么一打扮,她觉得自己漂亮了许多。

邦子站在镜子前做了个媚态,心里倏地一阵痒疼。

男人,是想男人了。

邦子慌忙拿起小型日历向前翻着。

出现哲也的名字是七月底的日子,如此算来已有三个多月没跟男人做爱了。

跟像哲也那样的傻瓜男人做爱也是有价值的。

邦子难以抑制心中的欲火,躺在了衣服零乱的床上。

打扮得这么漂亮,邦子希望有男人能赞美她,来拥抱她。

当然这个男人不像寒酸的哲也,是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流氓无赖也没关系,工厂周围的小偷也可以。

邦子的欲火急剧燃烧,欲求更加迫切。

衣食足而思淫欲。

像无休止的想象不断产生猜疑似的,像一种商品刺激对另一种商品的消费欲一样,邦子的欲望也急剧地膨胀起来。

邦子的脑海里浮现出宫森和雄的影子。

他比自己年轻,是个混血儿,体格健壮,长得又帅,自己早就对他心仪已久。

上次为了存放弥生给的钱向他借用衣柜时,他答应得很爽快也显得很亲切。

和雄如果是两人合宿的话,那他肯定也没有机会搞女人。

邦子相信自己的判断,决心到了工厂就去约一下和雄。

好,就这么办!邦子只要有钱就有精神,她从床上弹坐起来。

邦子为了让紫色毛衣更显眼,把红色皮茄克搭在胳膊上打开了车门。

为了不被风吹乱好不容易梳理起来的头发,邦子打算不卷起帆布顶篷。

令她担心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在工厂的停车场遇见雅子。

最近,雅子的脸,令她厌烦。

所以工作时,她也不想跟雅子在同一条生产线上。

为了避开雅子,邦子都是提前上班。

邦子从住宅区的停车场猛地将自己的敞篷车开了出来。

车到工厂的停车场。

邦子看到刚建好的那间值班室旁边站着一位保安人员,穿一身藏青色制服,手提警棍,怀里抱着一个大手电筒。

有了保安,就像雅子说的,就不会遇到流氓了。

邦子有些失望地下了车,关上车门,向保安员的方向瞅了一眼。

您辛苦了。

保安员礼貌地寒暄着。

邦子觉得这人很有礼貌,便仔细地看了一眼这个男人。

在工厂当保安员的大多是退了休的老年人,而这个男人却还不老,体格健壮,制服也很合身。

因为停车场内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脸,但邦子预感到那男人喜欢自己。

邦子也用富有弹性的声音向对方还礼道:晚上好。

保安员好像还不太习惯这种问候,一时不知所措。

是去工厂上班吧?是啊。

那我送您。

保安员毫不造作地说着,向邦子走来,声音不高,但很温和。

邦子则媚气十足地尖声问道:这,不麻烦您吗?没关系,规定要送一程的。

每个人都送吗?是的。

对不起,只送一程。

到了那个工厂边上,就有灯光了。

借着值班室里的灯光,邦子看清了那个保安人员并不特别的脸。

厚厚的嘴唇紧闭着,让人有一种安全感,是邦子没有交际过的另一种男人。

他属于哪一种呢?邦子无法将其归类。

真不好意思。

邦子想,新衣服穿的是时候,用心地化了妆的自己,让人看上去一定会觉得漂亮。

她预感到要有什么好事了,于是便站在出口处等着。

保安员从胸前取下手电筒照着脚下,散乱着小石子的路面上一个椭圆形光环向前移动着,就像是两个人在外出探险似的,邦子兴奋地与保安员并肩向前走去。

哎,这是您的车吗?保安人员像是受了邦子的影响似的,用清亮的声音问道。

是的。

好漂亮啊!保安员用赞叹的口气说。

谢谢。

买车时的贷款还有三年才能还清。

邦子似乎已经忘了这件事,得意地笑着。

开了几年车了?保安员问道。

跟中年男人对话,邦子显得很高兴。

三个年头了。

不过花钱太多,那个叫什么来着?汽油的那个。

燃料费吧。

‘,是,就是那个。

邦子毫不顾忌地抓住了保安员的手腕。

男人那手腕的筋肉令邦子心中一阵痒痛。

耗油量是多少?这个,我也不清楚。

加油站的人说挺耗油的。

是吗?方向盘感觉比较重吧?是啊,您挺在行的嘛。

由于好久没有与年富力强的男人交流了,邦子得到了满足,此时的邦子感到很幸福。

她微笑着说:您以前也开过这种车吗?哪里。

进口车,想都不敢想。

男人苦笑着,在废弃工厂前停了下来。

左侧的废弃工厂总是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可今天,邦子却觉得它就像一座城堡,在吸引着自己去冒险。

好了,到了。

邦子正在兴头上,听了这话,有点失望。

保安员则礼貌地说:自己多加小心,好好工作。

知—道—了。

邦子撒娇地回答。

想到又发现了一件好事,邦子兴奋不已。

这种事会进一步刺激邦子的欲望,所有的欲望也都会涌上来。

邦子下决心买长筒皮靴和套装了,颜色就选黑色的。

这种高兴的心情一直陪伴她进到工厂里。

即便是看到了宫森和雄,竟也没有搅乱她的这种心情。

邦子边哼着歌边换着工作服。

这时,良惠上班来了,她上身穿着黑色毛衣,下身的运动套衫已经绉绉巴巴。

但是胸前别的一根新的银质胸针却特别显眼。

邦子目光敏锐地看了一眼,估量起它的价钱来,充其量五千元,这对良惠就够奢侈的了好早哇。

一看到邦子,良惠就表现出厌恶的表情。

邦子看到这种态度也气上心头,但表面上还把她当成长辈。

于是,压着怒气照旧热情地打招呼:晚上好。

然后恭维道,师傅,你的胸针真漂亮啊。

啊,这个。

良惠听到恭维的话,也面带笑容地说,狠了狠心买来的。

一早就想买,但哪能买得起呀。

本想烫发来着,一横心就把它给买了。

我也是女人嘛。

是用那钱买的?邦子压低了声音问道。

良惠红着脸:是的,不行吗?你说哪去了,哪能不行呢。

邦子不动声色地换好了工作服。

雅子快到了,她要在雅子到来之前向良惠问问那件事。

师傅,关于阿山谢礼的事……邦子的大脸向良惠凑过去。

良惠向周围看了一下,低声问道:怎么了?我是说,那钱都一样多吗?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良惠火冒三丈地反问道。

邦子则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您别误会。

我觉得我并没做多少事,跟大家一样就说不过去了。

雅子曾说过是十万的。

所以……不要想那么多嘛。

良惠拍了一下邦子厚厚的肩膀,我觉得大家应该都一样。

那么确实都是五十万?当然都是五十万了。

良惠点了下头,没正眼看邦子。

邦子仍然认为良惠在撒谎,便继续追问道:就是说跟我一样多。

这点钱还不至于使你如此奢侈吧?什么奢侈?你在说什么呀?良惠满脸不高兴。

不是吗?那就是又有外财了。

就算有,也跟你没关系!没关系吗?邦子不怀好意地盯着良惠胸前的胸针。

为了摆脱邦子的纠缠,良惠从更衣室里向大厅望去,正好看到雅子走了进来,良惠脸上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雅子今天的装束与往日不同,黑色的毛衣配黑色的裤子,都非常合体。

哎……,她也穿起女性服装来了。

邦子故意大声地说。

可是雅子好像没听见,她径直走到自动售货机旁的烟缸前,点着了香烟。

脸色忧郁的雅子凝视着贴满标语的墙壁,品味着香烟。

邦子瞥了雅子一眼,没见雅子穿过这样的衣服,心想,显然是刚买的。

雅子说没有拿到钱,纯粹是胡说,她和良惠在合伙欺骗自己。

不过,雅子就难对付了。

对不起。

邦子急忙拿起知了帽,早早地出了更衣室。

趁着雅子脸朝着墙壁,邦子轻手轻脚地从其身后走了过去。

接下来就是问弥生了,她要让弥生坦白。

可是,等了很久弥生也没有来,刷卡机旁和门口也没有弥生的影子。

阿山不会来了。

换好工作服的雅子不知何时站到了邦子身后。

是吗?多谢。

没那么客气。

雅子拨开邦子,取出自己的出勤卡插进了刷卡机。

你说阿山不会来了?是再也不来了吗?邦子底气不足地问道。

没错。

为什么?大概是怕你要挟她吧。

雅子从鞋架上取下被油污染成黄色的鞋套套在脚上。

你说话别这么难听,我不过……算了吧,邦子!雅子回过头来,气冲冲地说道。

那眼光就如同锋利的刀刃闪闪发光。

邦子悚惧地呆立着。

你这话什么意思?邦子不甘心就此罢休。

你拿了人家阿山五十万,十文字又免了你的贷款,你还想怎么样?!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我跟十文字的事?邦子吃惊地张开了嘴。

你怎么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这个傻瓜,吊儿郎当的,简直是个窝囊废!想起以前雅子也曾这样骂过自己。

邦子气得鼓起了腮帮子:你太过分了!过分的是你。

雅子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邦子的锁骨。

邦子冷不防踉跄起来: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因为你,大家都要下地狱了!你这个傻瓜,自己找死!说完,雅子快步向工厂的台阶走去。

目送着雅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被骂得狗血喷头的邦子这才回过神来,开始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荒唐事,她吓得战栗起来。

但是,跟过去一样,邦子的反省一瞬即逝。

她想如果这里呆不下去了,就去找别的工作。

只可惜刚跟那个保安员认识。

不过,万一有什么不妙的事情,还是早点离开雅子她们为好。

邦子望着墙上插计时卡的木架,想起自己在这里工作快两年了。

虽然已经习惯了这份工作,但一定要再找一份新的工作,一份收人更高的工作,一份令人开心、周围又没有像雅子那样令人讨厌的同事的工作。

对自己献殷勤的男人有的是,就算是风尘业也无所谓。

邦子又追逐起欲望来,这也是她逃避矛盾的惯用手法。

黎明时分,下班了。

邦子精疲力尽地回到家门口,一件令邦子高兴的事在等着她了。

邦子把车停在住宅区专用停车场,向挂着一排信箱的楼门口走去。

听到邦子的脚步声,一个男子回过头来,脸上绽开了笑容。

啊!真巧哇。

邦子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个男人。

你怎么忘了,昨晚在停车场。

哎呀,是你呀,都认不出来了。

邦子娇滴滴地说。

男人是工厂停车场的保安员。

因为他没穿制服,而是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风衣、灰色工装裤,加上昨晚灯光昏暗,没看清他的脸,所以邦子一时没认出来。

他把以前那住家的孩子贴满卡通画和胶条的脏兮兮的木制信箱的盖子啪地一声关上,正面看着邦子。

邦子也从正面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副并不难看的脸,黑色的皮肤下总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危险潜藏其中。

邦子的心骚动起来,她认为昨天牛肉盒饭的幸运还在继续。

你每天都是这个时候下班吗?他装作没注意邦子的表情,看了一下电子手表,哎呀,这种工作够累人的。

可不是。

不过,你不也一样吗?是啊。

不过我刚开始干,还没体会到。

男人歪着头,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香烟,向外望了一眼,脸上显得有些睡眠不足。

十一月份,日出比较晚,但天已大亮。

冬天夜长,走夜路,对女人来说太不方便了。

邦子没说自己打算另找工作的事。

不过已经习惯了。

啊,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佐藤。

男人把夹着香烟的手放下来,礼貌地说。

邦子也慌忙还礼:我叫城之内邦子,住在五楼。

是吗?太好了!今后请多多关照。

佐藤喜形于色,露出了洁白而坚固的牙齿。

还是请你多关照。

一家人都住这里吗?哦,那个……佐藤支吾着说,我已经离婚了,一个人住。

离婚了?!邦子的目光里有一种贪欲。

不过佐藤没有注意到。

谈到了私生活,他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

是这样啊。

不过,我很高兴。

我也跟你一样。

佐藤意外地看着邦子。

他在确认她的眼里有没有惊喜,有没有欲望。

邦子高兴起来,她打算今天就去买长筒靴和套装,还有金项链。

她从佐藤的身旁确认了一下佐藤刚才关上的信箱盖上的号码,是412号。

三 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雅子打扫着洗澡间,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是始终找不到答案。

雅子倒上洗涤剂,用海绵擦着浴缸上的水垢,然后用淋浴器冲洗着,直到泡沫完全消失。

可能是干得不起劲,手有些滑,淋浴器从手中失落,喷头喷出的水溅到水桶的边缘上,然后弹跳着落到瓷砖地面上。

雅子脸上身上都溅满了凉水。

她把因水压过大而像蛇一样翻滚的喷头关闭。

一股凉气从淋湿了的手和脚上传向后背。

雨是下午开始下的。

气温急剧下降,让人感到像十二月下旬那样冷。

雅子用运动衫的袖子擦着脸,关上了浴室的窗子。

凉风和雨声被关在了窗外。

雅子看着溅湿了的衣服,呆呆地站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沉思起来。

地板上的水顺着瓷砖与瓷砖之间的缝隙流向排水沟。

健司的血和体液,还有那个老头的,已经顺着自家的下水道流向大海了吧;十文字扔掉的那老头的肉体也已经变成灰烬流向南海了吧。

雅子听着透过玻璃传来的微弱的雨声,就像许多垃圾被暗渠不平的渠道挂住了一样,雅子的意识似乎被什么挂住了。

那些没能冲走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呢?雅子的记忆回到了昨天晚上。

因为昨晚中途去了一趟弥生家,所以上班比平时晚到了一会儿。

雅子并不想因此而迟到,只是她一直怀疑从弥生家消失的那个叫森崎洋子的女子,她是为保险金而来的?还是另有他图?这件事是她跟十文字合计好的?还是十文字跟她是一伙的?谁也不能相信。

雅子就像只身航行在大海里,既恐惧又迷惑。

车到停车场,雅子看见了值班室透出的光亮,但是看不到保安员的身影。

以前这个停车场看不到一点灯光,眼前这值班室里的灯光就如同大海里的灯塔。

雅子放心地舒了一口气,将车倒进了自己的车位。

她看到邦子的车己经停在那里了。

穿着制服的保安员沿着黑暗的道路返了回来。

来到值班室前,关掉了手电筒。

当他发现了雅子的车时,又打开手电筒,向雅子那花冠车的车牌照过来。

在这里,职员们的车牌号码都登记在册,为的是防止非法停车。

但是雅子觉得手电灯光停留的时间有点长。

雅子把车停好,等着保安员走过来。

您辛苦,是去上班吗?是一个上身结实的中年男子,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让人听起来很愉快。

雅子纳闷,这样的人为什么偏偏干保安这种无聊的工作。

是的。

雅子回答。

手电向雅子的脸上照过来,那时间也令人觉得有点长。

灯光让雅子看不见对方的脸。

雅子不高兴地用手遮住脸。

对不起。

保安员向雅子道歉。

雅子锁上车门,向外走去。

保安员从后面跟了上来。

雅子怀疑地回过头来。

我送送您。

保安员道。

为什么要送?怕有流氓骚扰,因为已经发生过类似事件。

我不怕,不用你送。

雅子干脆地回绝道。

可是,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好交待。

要迟到了,我得赶紧走,所以没有必要。

尽管两次遭到拒绝,但保安员还是不肯离去,用手电从后边为雅子照着路。

雅子不耐烦起来,冷不防站住,回过头来。

在昏暗中与保安员相对而视。

可能是保安员一直在审视雅子的后背,回过头来的雅子正好面对着对方。

瞬间,雅子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同时,保安员也在审视着雅子。

以前……雅子意识到说漏了嘴,马上改口道,没什么。

雅子看到保安员那深埋在帽子下的一对小眼睛像风平浪静的大海一样静谧。

相反,他的嘴却很大,厚厚的嘴唇显露着贪欲——一张令人捉摸不透的脸。

雅子又背过脸去。

太黑了,我把您送到那里。

我一个人走就行,不用操心。

那好吧。

保安员拗不过,苦笑了一下。

刚才静谧的眼睛里瞬间闪过野兽般原始的愤怒。

有些人听了直截了当的拒绝会生气,这个男人是不是这种人呢?雅子思考着。

第二天早晨下班时,那个保安员已经不在了。

昨晚的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陌生人太多了,搅得雅子心烦意乱。

她回到卧室,脱下被溅湿的衣服,这时客厅的电话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

雅子穿着内衣拿起了电话。

喂?是我,良惠呀。

是师傅啊。

怎么了?良惠像要哭似的:哎,可怎么办啊!出什么事了?寒气让雅子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家还没用暖气。

不单单是因为天气冷,她也焦急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种焦虑和担心扰乱了雅子的心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里不便说,我现在离不开呀。

良惠可能担心卧床的婆婆听到,轻声说道。

明白了,我就去你那儿。

雅子穿上工装裤和最近刚买的黑毛衣。

跟上班时一样,雅子开始穿她自己喜欢的衣服了。

她明白这是为了找回过去的自己。

但是即使能找回,也只能像把毁坏的布娃娃重新缝合起来一样,不会跟以前完全一样了。

二十分钟后,雅子的车来到了良惠家门前。

雅子打起黑色的雨伞,在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良惠家寒酸的门口。

良惠在踏着步焦急地等着雅子的到来。

她的紧身运动套衫上罩一件到处起了球的芥子色对襟毛衣,脸色苍白,看上去突然老了十岁似的。

看到雅子,良惠急忙拿起雨伞迎了出来。

在这说行吗?良惠呼出的粗气形成白雾。

可以。

雅子也举着伞回答。

让你跑来,真对不起。

到底怎么了?我的钱不见了。

良惠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我藏在厨房的地板下面来着。

一百五十万都不见了?雅子吃惊地反问道。

用了一点,包括还你的那八万。

差不多一百四十万,全没了。

你知道是谁偷走的吗?嗯。

良惠点了下头,踌躇地说,大概是和慧。

你的大女儿?是的。

刚才我出去买东西,回来后外孙不见了。

我想可能到哪儿玩去了,可下着雨,小孩子能去哪儿呢。

我觉得蹊跷,在屋里找来找去,发现外孙的衣服全不见了。

问婆婆,婆婆说和慧来把孩子带走了。

我赶紧去厨房,发现钱已经不翼而飞了。

说到此,良惠悄然而止。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吗?和慧从小就有这毛病。

良惠不好意思地说,本想存到银行的,可又怕被外人发现。

师傅,有关钱的事,你跟谁讲过吗?嗯……讲倒没讲过,只是跟美纪提起过。

上短期大学的事?是呀,我只是告诉她上短期大学的学费不用担心了,想让她高兴。

良惠又哭了起来,偷了自己妹妹上学的钱,真是不要脸,不要脸啊!不会是美纪偷的吧?不会,她知道是为她准备的钱。

再说外孙也不见了呀。

一定是和慧来电话时,美纪向她炫耀过。

其实我还是很喜欢我那外孙的。

谁料想……你肯定是和慧,不会是别人?一想起外孙,良惠又流起泪来。

雅子看她没完没了,便打断她的话,进一步确认起来,但是没有告诉她确认的理由。

一定没错。

和慧小时候就知道那个地方!那就没办法了,雅子也无话可说。

看着自己那被淋湿了的褪色的羽绒服,心想,只要不是来路不明的第三者便可放心了。

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良惠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说,雅子。

良惠突然态度谦恭地说。

什么?你能借给我些钱吗?雅子看了一眼良惠,良惠则像是要紧紧抱住雅子似的盯着她。

借多少?一百万。

七十万也行。

这不好办啊。

雅子摇着头说。

拜托了!我已经做好搬家的准备了呀。

良惠抱住伞,两手合十向雅子作揖。

师傅,你没有还钱的经济来源,对这样的人是不好借钱的。

你这话倒像是银行职员说的。

你有丈夫,那些钱放在那里还不是睡大觉。

你净说些没道理的话。

雅子的语气强硬起来。

良惠像是被雅子的话噎住似的闭上了嘴,诚惶诚恐地瞅着雅子:你是这么一种人?我本来就是!美纪修学旅行的费用你不是也借给了吗。

一码是一码。

不过,师傅你也太马大哈了,竟然被女儿偷了。

我真是……良惠无奈地低下了头。

雅子也不说话,活动着举着伞的冻僵了的手指。

沉默令两人都不舒服。

钱我不借,送给你。

听了这话,良惠的表情明朗起来。

哎,你说什么?我说送给师傅一百万。

那怎么成!不要客气了,师傅也帮了我不少忙。

这次就送给你。

雅子觉得一百万足够了。

太感谢了。

我一定报答你。

良惠在雨中深深地作了一揖。

我说,这以后……良惠吞吞吐吐地问道。

什么?那种事,还会有吗?由于打着伞,良惠的脸看上去小了许多。

眼下没有。

如果有,一定告诉我一声。

你还想干?雅子的声音有些消沉。

但是还不知道第三者为何物的良惠却有力地点了下头。

是的,我想有很多钱。

要挣钱,只有那种‘工作’。

最无情的岂止是我女儿,可能也包括我。

良惠告别雅子,回到了那屋顶、墙壁一次也没有修葺过的破旧房子。

雨水顺着排水管急速地流下来,落在地面上又溅起水花。

良惠的裤角被溅起的雨水弄湿了一大片,冻得她战栗不止。

像是已经预感到感冒将要来临时一样,良惠感到自己今后连头疼脑热这样的鸡毛蒜皮的事,恐怕都要求助于雅子了。

四 凉台的窗户洞开着,气温已降到摄氏五度。

黎明时分的冷风吹进屋里,室内的温度与室外一样。

佐竹将藏青色茄克的拉链拉到脖子上,穿着灰色工装裤躺在床上。

为了让冷风穿堂而过,他几乎打开了所有的窗户,只有向着走廊的窗子紧闭着。

四一二室,是一个南北狭长的小两室一厅。

和自己在西新宿的公寓一样,房间里的所有隔墙被全部拆除。

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张床放在能看到武藏野天空的靠窗位置。

虽然能看到黎明时分天空的星星,但佐竹却被冻得咬着嘴唇,闭着眼睛,没有一丝睡意。

紧闭双目是为了能正确地再现雅子的相貌和声音,他用脑子一次次地串着一个个片断,又一次次地将它们分解。

停车场里,被手电照着的雅子的脸,一双时刻警惕着的眼睛,把现实的快乐拒之门外的薄薄的嘴唇,紧绷着的脸颊。

带有禁欲神情的容貌上有一种不安的影子。

想到这儿,佐竹微笑起来。

我一个人走能行,不用操心。

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低低的声音,回响在左竹的耳畔。

佐竹在几步之外追随着走在石子路上的雅子的背影,背影中又出现了另一个女子的幻影。

当雅子回过头来,再次将面部暴露在灯光下,当佐竹看到她那眉宇间因焦躁而出现的皱纹时,因大喜过望而激起了鸡皮疙瘩。

雅子与被佐竹玩弄后杀死的那个女子非常相似。

无论是脸型、声音还是眉宇间的皱纹,一切都酷似。

那个女人当年比佐竹大十岁。

那女人的死是一个错误,本来她应该悄悄地生活在这平坦的、充满尘埃的城市里。

而另一个叫香取雅子的女人,当佐竹审视她时,她也在说:以前……佐竹下意识地发现,由于自己的出现,使雅子的禁欲瞬间发生了动摇。

佐竹自言自语道:命该如此啊。

佐竹回想起十七年前的盛夏,与那个女人在新宿初次相遇时的情景。

佐竹那个团伙经营的卖淫组织的娼妇们全都是由那个能说会道的掮客挑选出来的。

据说那掮客也是娼妇出身,是个三十几岁的老手。

当初年轻的佐竹恼火地认为这个做掮客的女人狂妄得很。

为了把这个女人弄到手,佐竹费了很长时间。

他巧妙地布下陷阱,并放出好多人作诱饵。

终于有一天,那女人上钩了。

诱饵把她引到了指定的咖啡馆。

那是一个阵雨来临前的闷热得像蒸笼似的傍晚。

佐竹克制着自己的急躁心情,从背阴处看到了那个女人,是一个衣着花哨的下流货。

一件化纤质地的蓝色短套裙裹在瘦小的身体上,让人看上去就觉得酷热难挡。

赤脚穿一双白色凉鞋,露出被修剪过的脚趾。

短发,身体瘦得从袖口能看到黑色的乳罩。

但是只有那眼神反映出她个性稳健的天性。

那个女人看到佐竹时,转身就逃。

那女人认出佐竹时的瞬间表情,佐竹永远也不会忘记。

受骗后后悔的表情,瞬间浮现在那女人的脸上。

之后,她便愤怒地瞪了佐竹一眼,决意逃跑。

虽然已陷入危险的境地,但她的眼睛里却是蔑视的目光。

那目光点燃了藏在佐竹身体某处的怒火,佐竹到底还是追了上去。

只要抓到你,就要整你个半死。

最初佐竹丝毫没有杀她的念头,只是想抓住她恐吓她一下。

是女人的那种眼神惹起了佐竹的原本没有意识到的杀机。

女人在柏油路上拼命地逃,佐竹在后面追着,渐渐地兴奋起来。

想追的话,一会儿就能追上,不过那样太没意思,佐竹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欲擒故纵。

他想让她再跑一会儿,当她觉得放心时再抓住她,让她再后悔一次,那样才有意思。

在闷热的傍晚,佐竹左右躲闪着行人,一会儿便气喘吁吁了。

他的手只有一种感觉,从后面抓住女人的头发,然后将其摔倒。

女人不顾一切地闯过红色信号灯,过了靖国大道,然后从伊势丹旁边跑进地下街。

女人大概也明白,往歌舞伎街跑无疑于自投罗网,她知道那里有佐竹的许多朋友。

对佐竹来说,新宿就像是他家的后院。

佐竹让女人觉得他追不上她了,然后快速进了地下停车场,全速穿过青梅街道的地下人行道,从对面的地下街钻了出来。

女人躲进厕所里,以为已经甩掉了佐竹,便放心地走出了厕所。

突然,佐竹从背后抓住了她的手腕。

佐竹还清楚地记得,在酷暑的马路上狂奔一阵后,女人的手腕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

掉以轻心的女人先是惊愕,然后再次露出后悔不已的表情。

你这下流的混蛋!老娘上了你的当!女人的骂声,使佐竹火上浇油,他低声吼道:你别想活着回去了!你以为我怕你!那就等着瞧!佐竹将匕首逼向无比愤怒的女人。

他真想刺她一刀,但他还是极力克制着。

女人看到刀尖刺破了自己的裙子,觉得逃是逃不掉了,便闭口不语,直到把她带到佐竹的房间,她也没说一句饶命的话。

佐竹怕她跑掉,紧紧抓着她的手腕,那女人瘦得连骨头都能数出来;脸上的肉也很薄,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像野生动物似的,发出令人恐惧的光。

这种女人能讨人喜欢。

越激发她的反抗情绪,自己就越兴奋。

连佐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会对女人有这种感觉。

他认为女人只不过是取乐的道具,所以在此之前他只喜欢漂亮而又温顺的女人。

佐竹把那女人拖进自己的公寓后,立刻把空调打到了最强。

房间热得像一个桑拿浴室。

佐竹拉上窗帘,打开了灯。

还没等到房间凉爽起来,佐竹就打了女人几个耳光,他早就想打这女人。

女人非但不求饶,反而渐渐愤怒起来,憎恨地怒视着佐竹。

而佐竹则觉得那女人发怒时的模样更美丽,手反而欲罢不能。

佐竹残忍地把被打肿了脸的女人绑在床上,然后,在这只能听到空调转动声的房间里,将那女人多次长时间地强奸。

那女人的手腕被捆绑的皮带磨破,汗和血混在了一起。

佐竹在那女人肿起的嘴唇上吮了一口,血被吮到嘴里,那血有一种类似金属的味道。

佐竹不知什么时候把匕首拿在了手里,那是在地下街胁迫那女人时用过的匕首。

他又一次吻着那女人的嘴唇做起爱来,女人突然发出了欢愉的叫声。

憎恨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女人主动地渴求着佐竹。

佐竹已急不可待地喘着粗气,动作更加粗暴。

当他发觉时,手里的匕首已刺进了女人的左腹部。

随着一声悲鸣,女人达到了性高潮,佐竹也在神迷中瘫陷在床上。

佐竹的房间变成了地狱。

他用匕首在女人身上到处乱刺,并把手指插进伤口。

他疯狂、焦躁地抱紧那女人。

他希望两人的血肉溶合在一起,自己融入女人的体内。

并且,佐竹嘴里不住地说她好可爱,好让人疼爱。

佐竹和那女人沾满鲜血的结合,把两人带到了天国。

这只有两人知晓的地狱和天国,又有谁能评判呢?因为这件事,佐竹失去了自己的一切。

但同时他也获得了一个新的自己。

是那个命该如此的女人把佐竹光义的境界分开的。

他没想过今生能邂逅那个女人,这是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是命中注定的。

悄然爬上佐竹后背的黑色幻影如今滑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香取雅子,是她又要把他引诱到地狱和天国。

天上的星星还没有退去,佐竹想象着还在工厂里站着工作着的雅子的身姿。

现在一脸孤独的雅子正若无其事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来回走动着,正在为逃避了追查而暗自窃喜吧,也可能在得意地笑着。

被杀死的那个女人也曾是一个嘲笑别人的能手。

但是,我不能让雅子成功。

我要抓到她,看看她那时刻警惕的眼睛里浮现出的后悔不已的神情。

如果打她的耳光,那瘦削的脸颊一定会裂开,会喷出血来。

雅子那被手电筒照得眯缝起的眼睛又出现在佐竹的脑海里。

佐竹像在砥石上磨刀似的磨砺着杀意和欲望。

佐竹想象着雅子如何帮助弥生杀死丈夫,又如何动员她的朋友处理尸体。

因为他知道弥生既没有那样的才识,也没有那样的胆量。

自从见到雅子,佐竹对弥生的兴趣迅速消失。

如果不是为了那保险金,见那样的女人是没有价值的。

她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价值的男人的老婆。

佐竹并不了解夫妻因吵架感情破裂而想杀死对方的心情,及事后如何悔过的心情。

佐竹瞧不起山本健司,更瞧不起弥生。

佐竹不会去做让人瞧不起的事情。

自从见到雅子,自己为什么复仇,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佐竹伸开的两手触到床头上的铁制挡板。

挡板被外面吹进的冷空气冻得冰凉,手握上去,整个手掌都没了知觉。

佐竹想,我要把雅子剥光衣服绑到这里,然后勒住她的嘴,开着窗户尽情侮辱她。

她一定会冻得满身起鸡皮疙瘩,我要用刀把那小米粒似的疙瘩刮掉,她要反抗的话就在她的肚子上剜一刀。

她也许会惧怕而乞求怜悯,也许会疼得打滚,但我绝不饶她。

这种程度她应承受得住。

最后雅子也许会像杀死的那个女人一样,在自己的耳畔哀求去医院。

那话语里包含着屈服和迷恋的心情。

他并不想杀死雅子,只想和她一起去体验一下共赴地狱的那种感受。

他想起从前杀死的那个女人,临死前她曾变得那么可爱。

曾经与她共同体味过死的欢愉和悲哀的佐竹,一想起那种哀求声,便感到了一种不曾体验过的激动。

从拘留所出来后,这是第一次勃起。

他拉开裤子的拉链,掏出那个东西,边吐着呵气,边自慰起来。

天渐渐亮了,佐竹从床上起来。

紫色的山脉在白色的光线里清晰地显出它的轮廓,太阳从暗红色的云层里升了起来。

富士山显得格外高大,清晰地耸立在群山之上。

此时正是雅子昏昏欲睡踏上归途的时间。

对于佐竹,雅子那不高兴的神色,那吸烟的动作,那踢着停车场的石子走路的脚步声,都如探囊取物那么熟悉。

他也知道,当时自己跟在雅子身后的表情是怎样的,可能跟杀死那女人一样,眼睛因后悔和敌意而变得吓人。

睡吧,反正你要被我杀掉,在此以前你就放心地睡吧。

佐竹充满了一种说是体贴也并不为过的感情,向雅子家的方向念诵着。

为了遮住给人类带来勃勃生机的朝阳,佐竹把阳台一侧的门关上,拉上遮光窗帘,屋里立刻又回到了夜晚的世界。

五 外面有人通过扩音器用破锣嗓子吆喝着什么,像是在卖东西。

佐竹被吵醒了,他看了一眼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他躺在床上吸着烟,两眼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茶色的斑痕模糊一片,那里还能看到从窗帘缝里透进的阳光。

佐竹把窗帘的下端塞到枕头底下,看了一眼堆在地板上像山一样的书籍。

那是上一个住户留下的。

在被菜汁染得污迹斑斑的地毯上,白色封皮的调查表整齐地摞在那里。

那是佐竹委托侦探事务所搞的调查。

有弥生、良惠、邦子和雅子的卷宗。

在邦子和雅子的卷宗里,最近又加进了十文字的材料。

为了进行这次调查,佐竹已经花了近一千万元。

佐竹又点燃了一枝香烟,拿起几乎已经能够背诵的报告书又看了起来。

开始部分是深入到弥生家的森崎洋子写的。

山本家长子(五岁)的话当晚(健司失踪那一天)听到父亲回家的声音,母亲到门口开门,像是说了些什么。

可是,第二天早晨,母亲说我那是在做梦。

所以本人也不能确信是真是假。

但是,头天晚上父母吵架,母亲挨了父亲的打,由于受刺激与害怕没能睡着,那全是真的。

在洗澡时还看到母亲的胸部有伤痕。

小儿子(三岁)的话好像父亲和母亲经常吵架。

因为自己睡着了,没看见。

但经常听到父亲下班回来,两人大声吵嚷,这时自己就吓得用被子盖住头装睡。

当晚(健司失踪的那日)的详情不记得了。

可是,自已喜欢的小猫雪儿突然不回家了,不知为什么。

邻居主妇(四十六岁)的话女主人长得漂亮,听说又上夜班,我曾想可能她会有相好的。

因为经常在晚上和早晨听到两口子大声吵架的声音。

最近女主人打扮得比以前更漂亮了,周围的人背地里都说好生奇怪。

邻居主妇(三十七岁)的话听到一件奇怪的传闻。

他们家那只逃走的猫,见到孩子就凑过来,唯独不去靠近女主人。

见到女主人就吓得跑开。

听说就是从那天晚上起那只猫就不回家了。

大家都说,那猫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一想起尸体曾在家里被肢解,血和内脏机着下水道流走,就恶心。

人们对山本弥生的评价不好。

这是因为事件发生后,弥生的变化太大了。

而且并不是那么悲痛,相反倒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人也漂亮了。

这些现象令人生疑。

我在她家里观察时,也有几次看到她对自己丈夫的死喜形于色。

一次警察来电话,告诉她赌场的老板失踪了的时候,我看出她确实很高兴。

可能听说警察正在全力搜捕逃犯,她显得很放松,像是把丈夫的事已经忘了似的。

听长子说她胸部受过伤,便假装无意地问过她,她只说是被丈夫打的,时间和理由都没说。

听说保险金就要兑现了,是不是以为经济方面有了保证,工作也辞掉了。

可是,对工厂的朋友,尤其是对雅子,电话中的态度非常谦恭,而且怕和她们接触。

有关男女关系的传闻,无事实根据。

另外,保险金十一月底已兑付完毕,山本弥生的账户上存入了整整五千万日元。

有关香取雅子的报告书。

邻居主妇,(六十八岁)的话香取跟在建筑公司工作的丈夫关系一般,从未看见过两人一起外出过。

传说她的儿子伸树现在变得不爱说话。

以前经常把音箱调得很响,吵得很,最近老实多了。

可是,在外面与邻居见了面他也不打招呼,没精打采的。

雅子本人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总是礼貌地与邻居打招呼。

给人的印象是不讲究打扮,很古怪。

住在斜对面的应届女高中生(十八岁)的话香取经常晚上开车出去,早上回来,所以非常惹人注意。

因为从自己学习的房间能看到香取家,所以整天都能看见那里的动静。

出事(健司失踪那天)的第二天早晨,一大早就来了两位女客人,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一个人开着绿色敞篷汽车。

走的时候,大概已经近中午了。

附近地产主(七十五岁)的话。

那天早晨(健司失踪的第二天),从雅子家出来个年轻女子,手里拿着垃圾要往这里的垃圾场扔,我说了她几句,她便又乖乖地拿了回去。

那垃圾看上去沉甸甸的,像是含有水分,每个有十公斤以上。

雅子扔垃圾是很守时的。

车间主任(三十一岁)的话香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两年,工作态度认真,也很少出错。

听说以前她当过会计,所以曾打算把她提升为准职员。

她是一个具备领导才能的人,在生产线上工作是有些屈才。

跟熟练工吾妻良惠、山本弥生、城之内邦子是好朋友,经常一起上下班。

可是,自从山本事件以来,她们好像闹崩了。

现在只有香取和良惠还正常上班。

原信用金库同辛(三十五岁)的话香取工作很能干,但是不太服从领导,所以得不到上司的赏识,在部下眼里也没有威信。

辞职以后的事情不清楚。

邻居和现工厂对香取的评价一般,很多人都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没听说她有婚外情,生活方面非常严谨。

她没加入生活协会,与邻居们处得也不好。

也没有发现她丈夫有男女关系,只是不合群。

公司认为她丈夫不具备推销能力,所以在M 不动产建筑公司错过了提拔的机会。

儿子在都立高中一年级时,受到勒令退学的处分,现在在建筑队打工。

听说在家里一句话也不说。

那事件后,吾妻良惠和百万消费者中心的十文字彬(山田明)曾在雅子家聚会过。

十文字开着藏青色的西马车运来一个大行李,三小时后,又把八个纸箱装上车拉走。

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也不知道要送到哪里。

(关于十文字,是从他的车牌号确认的。

)有关十文字彬(山田明)的报告书百万消费者中心原职员(二十五岁)的话社长曾自夸自已是足立地区霸罗醍栖组织的成员,并吹嘘说那个组织的头如今是丰住会的年轻首领。

他动不动就幸这话来唬人,所以大家都怕他。

我也是由于这个原因辞职的。

就算是你放高利贷,可总说自己有幕力团撑腰,也会让人望而生畏的。

附近游戏厅店员(二十六岁)的话那人喜欢少女,经常带女高中生来这里鬼混。

他曾开玩笑地说,在游戏厅跟女孩子厮混有失体统啊。

不过,他的长相还是有些魅力的,经常带着女孩子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

说是自己的生意不错,可我觉得他并没有多少钱。

从改名字这件事能看得出,那是个爱虚荣的家伙。

公窝旁边小吃店女主人(三十岁左右)的话最近,他说自己有了临时收入,在我们小吃店里大出风头。

如果他是做大买卖的人还说得过去,听说就开着个小钱庄。

所以他的话只能信一半。

不过他倒是一个好主顾,但总是给人一种懦弱的小流氓的印象。

从这些报告书里,可以看到雅子和她的同伙所做的出色勾当,并且最近又加进来一个叫十文字的小流氓,像是当起处理尸体的专业户来。

干得好哇!佐竹又冷笑起来。

佐竹看累了,把报告书放在床边上。

窗帘缝里又传来扩音器的叫卖声。

佐竹把窗帘拨开一条缝,冬日里一天的最后一缕阳光照进了房间。

光线里飘浮着尘埃,太阳还没完全落山。

佐竹焦急地望着那光线里游动的尘埃,因为离晚上七点钟上班还有很长时间。

内线对讲机响了,佐竹慌忙起身,把报告书塞进纸袋扔到了床底下。

门外传来邦子做作的声音:佐藤先生,我是五层的城之内呀。

上套了。

佐竹得意地笑着,咳了一声。

对不起,请稍等一会儿。

佐竹拉开窗帘,打开阳台的窗户。

然后,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确认了一下报告书的袋子。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门一开,寒冷的北风呼地一声吹进室内,一瞬间邦子那浓浓的香水味也扑鼻而来。

佐竹闻得出那是夏奈尔的可可牌。

安娜也曾用过这种香水,是朋友送的。

由于味太浓,佐竹曾劝她少用。

因为人们认为,客人把很浓的香水味带回家,会使家庭产生不必要的矛盾。

对不起,突然来打扰你。

一阵风吹来,邦子呀地叫着,用手按住被风吹起的裙子,头发也被吹乱了。

没关系,请进。

佐竹热情地招呼着。

谢谢!邦子高兴地来到门厅,肥胖的邦子往那儿一站,使本来就狭窄的空间显得更挤了。

邦子身穿黑色女套装,戴一条大号的金项链,脚穿一双崭新的长筒靴,一身外出的打扮。

佐竹习惯地估算起这身行头的价钱来。

邦子穿的都是仿名牌的假货。

邦子期待着佐竹能把她让到室内。

她望了佐竹一眼,便不客气地向室内窥视起来。

哎呀,室内真宽敞啊。

不好意思,家具都没搬过来,只有那个。

佐竹指了一下靠窗的床。

邦子看了一眼,慌忙低下了头,那表情显得很卑猥。

佐竹想,她要是知道那床是干什么用的,一定会逃走的。

刚起床吗?昨天晚上你怎么没去上班?昨天我轮休。

是吗。

其实,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佐竹吃惊地问道。

是想逃走吗?好不容易才设下圈套。

我辞掉了盒饭工厂的工作。

那太可惜了。

佐竹故意显得很沮丧,柔声说道。

邦子则高兴地用充满企盼的声音道:不过,我不搬家。

作为邻居,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是吗?那太好了,也请你多多关照。

佐竹周到地应酬着,向室内指了一下,很抱歉,不介意的话进来坐会儿。

邦子如愿以偿,急不可待地把长筒靴的拉链拉开。

请床上坐。

邦子二话没说,向床边走去。

佐竹望着邦子的背影,合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事情进展之快,出人意料。

真是个求之不得的绝好机会,她竟自己送上门来,省去了他许多麻烦。

从明天起她又不去上班了,突然失踪了也没人感到奇怪。

连个桌子也没有,你别见笑。

我家就是东西太多,显得太挤了。

你这样反而倒好。

邦子坐在床上,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佐竹空荡荡的屋子,简直像间办公室。

衣服挂在什么地方?我什么都没有。

佐竹向邦子展示着昨晚就穿在身上的工装裤和茄克衫。

由于在床上躺过,衣服被压得绉巴巴的。

邦子眯缝起眼睛看着佐竹的躯体。

男人都这么随便,倒好。

邦子说着从仿法国名牌夏奈尔的带有金黄色装饰链的挎包里取出香烟。

佐竹赶紧把洗干净的烟缸放到了床上。

哎,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酒馆,我们喝几杯去。

邦子用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客气地向佐竹邀请道。

其实,我不会喝酒。

邦子有点失望,但马上又改口道:那就去吃点什么。

怎么样?好哇。

我准备一下,请稍候。

佐竹来到盥洗间刷牙、洗脸。

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头发半长不短,胡子拉茬。

在歌舞伎街的风光已经不再,镜子里俨然是一张中年保安员的脸。

但是,潜藏在佐竹眼底里的那个可怕的生物早就在蠢蠢欲动了。

佐竹擦干脸,打开盥洗间的门,向着在空落落的房间里闲得无聊的邦子喊道:城之内,方便的话,就在这里吃点什么吧。

好哇。

你这儿有什么?寿司什么的。

那太好了。

邦子满面笑容。

这样也好,如果让谁知道自己在这四一二号房间里,反而不好。

没有主心骨的邦子,只好客随主便了。

喝咖啡吗?佐竹在说谎,但他还是把水壶放在炉具上,打开了煤气。

其实在这个房间里,没有一点可吃的东西。

佐竹打开空空如也的饭橱思考着什么。

他感到背后有人,回头看到邦子站在自己身后,像是在看那空无一物的饭橱。

你在找什么?里面什么都没有哇。

邦子笑了。

看到佐竹的脸变得阴森恐怖,邦子就像在山路上遇到了蛇似的吓呆了。

我想来帮你一下……邦子边说边向后退,突然转身就向床边逃。

刹那间佐竹如饿虎扑食,迅速用左臂勾住邦子的脖子,右手捂住她的嘴,一下把邦子拽到自己身边。

油乎乎的口红沾了佐竹一手。

他顾不得这些,用力将邦子沉重的身体举了起来。

邦子狂乱地蹬着脚,终因自己没了力气,很快便神志不清了。

佐竹把邦子扔在床上,回身关掉了煤气,然后慢慢地走到床前。

佐竹把邦子像圆木似的精疲力竭的身体平放在床上,顺手脱掉了她的衣服。

像今天早晨想象的那样,佐竹把一丝不挂的邦子仰面朝天地绑在了床上。

这些都是在为雅子进行预演。

但是,邦子的身体让佐竹联想到庞大的动物,他的欲望和那设计好的杀意,在这巨大的动物面前萎缩了。

他认为这种人不值得那样做,于是便把从邦子身上脱下来的裤头粗暴地塞进了她张开的口中。

突然,邦子醒了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睛转来转去地看着。

老实点!佐竹低声威胁道。

邦子拼命地点着下颌。

佐竹把粘着唾液的裤头从邦子口中拽了出来。

求求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求求你。

邦子用几乎咽气的声音哀求着。

佐竹无动于衷地将几个盛垃圾的大塑料袋垫到邦子的臀部下边。

不然一旦邦子失禁,自己可就没有睡觉的地方了。

你干什么?邦子惊慌地扭动着腰,想挣脱掉。

不干什么。

别动!放开我,求求你了。

邦子的小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佐竹开始质问起来。

是弥生杀了自己的丈夫吧?是的,是的。

邦子连连点了几下下颌。

尸体是雅子和你,还有良惠三个臭婆娘们肢解的吧?是。

是不是雅子挑头?当然。

弥生给了你们多少钱?每人五十万。

佐竹被这些小心眼儿的主妇的行为所折服。

这些不起眼的臭娘们,竟使自己二进宫,并丢失了多年苦心经营的店铺。

雅子也是五十万吗?不,她没要。

为什么?装样子。

邦子不加思考地回答。

装样子。

佐竹重复着邦子的话,微微笑了一下。

雅子和十文字是怎么认识的?邦子犹豫了一下,他是怎么知道的?一脸困惑的表情。

好像以前就认识。

所以就借给你钱?不是的,纯属偶然。

你很会编啊!邦子流起了眼泪,是悔恨的眼泪吧。

佐竹轻蔑地看了邦子一眼说,现在哭也晚了。

求求你,放了我吧。

闭嘴!我问你,十文字是怎么知道的?是我告诉他的。

没告诉他别的吗?没有。

现在那些家伙又在干同样的生意,你知道吗?佐竹边问边从自己穿着的工装裤腰上抽出了宽宽的皮带。

邦子两眼盯着佐竹的手,拼命地摇着头,脸吓得煞白。

知道还是不知道?!佐竹催促道。

不知道!邦子叫了起来。

这就是说,你不守信用,被他们甩了。

佐竹把皮带缠到了邦子的脖子上。

邦子咦——地悲鸣了一声就再无声息了。

佐竹想有必要堵住她的嘴,便又从地上捡起她的裤头,塞到了邦子的喉部。

邦子被憋得翻起了白眼。

这时佐竹将皮带交叉一用力,这一生中的第二次杀人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

佐竹给邦子松了绑,将尸体从床上搬到地板上。

然后用毯子包好,拖到了阳台上从外面看不到的角落里。

抬头一看,夕阳正要落入清晨眺望过的群山后面,连绵的山脉即将溶进黑暗之中。

佐竹关上阳台的窗户,翻起邦子的挎包来。

他从她的钱包里把数张万元纸币放进自己的钱包,拿出像是邦子房门的钥匙和车钥匙,又用垃圾袋把邦子的衣服、内衣和长筒靴装好。

然后,把自己房门的钥匙和钱包塞进口袋里,提着垃圾袋走出了房间。

外面已经暗了起来,风也比傍晚时凉了,但风并不大,寒冷比往日有所缓和。

佐竹从公寓一端的非常楼梯往上走了一层,然后看了一眼五层的开放式走廊。

幸好,没有人走动。

佐竹躲闪着放在楼梯旁的三轮车、花盆等什物,快速来到邦子的门口,用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里到处是包装纸和包装袋,像是刚买了衣服什么的。

佐竹把从邦子身上脱下的衣服和挎包等全部倒在地板上,然后走出房门,确认周围无人之后,便若无其事地带上门向电梯口走去。

佐竹来到一层,把邦子房间的钥匙扔进垃圾堆,然后从存车处推出自己的自行车,向盒饭工厂骑去。

这时他又变成了工厂的一名保安员。

六 十文字高兴得得意忘形。

身边是一位漂亮的女高中生,身穿有名的女子高中的校服,皮肤细嫩而白皙,头发染成棕色,粉红色的嘴唇半张着,细细的眉毛描成漂亮的柳叶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超短的迷你裙下一双修长的腿,像模特儿一样的容姿。

十文字抑制着自己就要从喉咙里跳出的欲望,柔声细语地说:现在你想干什么?什么都行啊,只要是你喜欢的。

喃喃细语掠过十文字的耳际。

少女全身散发着一种十文字不知名的香水味,随身物品全是名牌。

这么可爱的生灵,她的栖息地到底在哪里?是哪个男人造化出来的?十文字觉得这简直是个奇迹。

他有些发呆地看着这个令人爱不释手的尤物,与她在三多摩的这家被煤烟熏黑了的便民饭店消磨着时光。

这个女孩和那些浑身散发着廉价护发素气味的女高中生完全不同。

能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去宾馆幽会,靠的是那笔钱。

女孩要价十万元,值。

那我们去宾馆吧。

行啊。

行?让我玩个痛快?女孩害羞地点了点头。

十文字想趁女高中生还没变卦赶快去宾馆,便急忙在脑子里物色起合适的宾馆来。

这时,他后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对不起,稍等一下。

十文字想,已经把公司里的工作都委托给一位能干的女职员了,这个时候有什么事呢?他不高兴地打开了手机:喂,我是十文字。

阿明啊,你现在在哪里呀?一个特别的没有重音的声音响起。

啊,是曾我大哥呀。

上次承蒙招待,多谢啦。

看到十文字突然变得低三下四的样子,女高中生扫兴地把头扭向一边。

十文字怕女孩跑掉,慌忙抓住了她的胳膊。

小事一桩,别客气。

你小子现在是在涩谷吗?大概是听到了街上嘈杂的声音,曾我不客气地问道。

因这个不合时宜的电话,十文字皱起了眉头。

是的,是这么回事,怎么了? 你摆什么臭架子,你不是穿着变色裤子在那儿潇洒过吗?这个……十文字挠起了头。

那女孩虽被抓着胳膊,但却在左顾右盼地到处张望。

在涩谷中心地带,和十文字一样来猎取女人的男人很多。

十文字发觉,希望这个女孩子挣脱他的手的男人们正在慢慢地向他围拢过来。

十文字焦急起来。

我说,你那辆破车怎么样了?曾我越发逗起十文字来。

有什么事吗?十文字问道。

看来是跟女人在一起。

你这个专搞小姑娘的家伙,真有你的。

对不起,您说得真对。

请谅解。

可是,你好事干不成了。

曾我突然严肃起来,来生意了。

哎?跟上次一样的?十文字吃了一惊,不知不觉松开了女孩的胳膊。

,女孩乘机说了声再见跑掉了。

有两三个和十文字年龄相仿的男人向女高中生追了过去。

混蛋!十文字依依不舍地望着远去的女孩那可爱的臀部上摆动着的迷你裙。

但是,来了生意,也没办法。

这生意挣的钱,能玩十个这样的女孩。

十文字回过神来,向曾我道歉。

对不起。

走神了。

终于被甩了吧?要振作起精神来!这可是一次带风险的赚大钱机会啊!曾我恫吓起十文字来。

十文字想起曾我那可怕的眼神,腋下冒出了冷汗。

实在对不起。

不过,上次干得还不错,对方很满意。

是吗?手机里有了噪音,十文字避开杂乱的人群,向楼房的屋檐下走去。

这次也不可掉以轻心。

对方希望今晚就交货。

今晚吗?十文字边问边在脑子里盘算着如何跟雅子联系。

他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这个时间还能在家里找到雅子。

十文字松了一口气。

那可不是能放得住的东西。

说的也是。

交货地点是K 公园的后门,时间是凌晨四点。

明白了。

十文字把地点和时间记在脑子里。

这时曾我罕见地压低声音说道,这次的进货渠道跟上次不一样,我心里也没数,可能的话我也去。

又是一伙什么样的人呢?可能十文字打手机的样子神秘兮兮的,行人们都在惊讶地看着皱着眉、低声讲话的十文字。

我熟悉的渠道是绝对没问题的,上次的那个老头子就是通过熟悉的渠道来的。

可是这次的货主是主动找上门的。

主动找上门的?又不是推销货物。

可疑吧?曾我希望赞同他的看法。

对方是通过别的途径听说的,指名坚持要跟我合作。

所以,要多加小心。

我报价一千万,对方说钱不成问题。

曾我毫无保留地说。

十文字听了最后这句话,高兴地如坠五里云雾之中。

这么说曾我大哥又能多得一百万了。

你也一样嘛。

曾我大方地说。

十文字已经忘了刚才女学生的事,又高兴起来。

这次扣除给雅子的部分,自己能得三百万了。

曾我大哥,谢谢你。

不过,要格外小心。

我也会带着几个弟兄们去的。

你也要穿好特攻服,带上竹刀。

别又拿我开心啦。

十文字注意到了曾我的口气并不是在开玩笑。

一想到又要来钱,十文字便手舞足蹈起来。

他马上拿出记录本,挂通了雅子家的电话。

如果找不到雅子,自己只好将令人毛骨惊然的尸体放在车里仿徨一天了。

雅子亲自接起了电话,像是感冒了,鼻音很重。

又来生意了,怎么办?雅子木呆呆地提高了点声音:也太快了。

是啊,上次干得很利索,所以对方很满意。

听着十文字兴奋的声音,雅子沉默着。

她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自己无论如何先不能松口。

再干一次吧,怎么样?十文字催促道。

这次我看就算了吧,你说呢?为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才第二次就有不祥的预感了?不会有事。

十文字不肯罢休,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嘛。

不是不给面子,我总觉得这不是件好事情。

雅子的话令人费解。

你这话什么意思?雅子没有正面回答:现在总觉得不合适。

可能是你最近身体不好的缘故。

可是事到如今了,你让我怎么办?十文字诉起苦来,上次我可是一直跑到九州啊。

又不是你一个人在做,别那么多顾虑。

这我知道。

雅子低声说,所以,这次我就不参加了。

让给师傅去干,不行的话,就告诉邦子。

为了钱,那个胖猪什么都干。

那可不行,让她搞砸了,我们都得完蛋。

这你应该清楚。

还是跟上次一样,拜托了。

十文字恳求地说。

那好吧。

雅子想,推是推不掉了,我说,你那里有护目镜吗?一旦决定下来,雅子总是很爽快。

十文字总算放心了。

把我开摩托车用的拿给你,你随便用。

那好,有什么事我再打电话。

总算说通了雅子。

十文字如释重负,放心地关掉了手机,低头看了一下手表,离凌晨四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哪里还有像刚才那样漂亮的妞呢?反正又要来钱了,可以随心所欲地花费。

十文字又兴奋起来,一心想找个女人。

眺望着女孩子来往频繁的涩谷中心街道,十文字此刻没心思去思考雅子为什么这次不感兴趣了。

不到凌晨四点,十文字就把车停在了K 公园的后门。

在道路有护栏的一侧是林荫茂密的公园,宽阔的马路对面是窗户紧闭、一片寂静的住宅。

周围没有一根电灯杆,漆黑的道路上没有一点生物的气息。

公园里的树木黑魆魆的,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响声,令人毛骨悚然。

十文字不敢再向公园看。

他又想起邦子就是把健司的尸体扔到那里的,虽说跟这次纯属偶然,但他还是觉得不是滋味。

寒气袭人,十文字鼻涕都流出来了,他想把短外套扣起来,这时才发现扣子一个也没有了。

一定是刚才那个女人干的,十文字生气地想。

刚才鬼混过的那个女人,看上去倒像个高中生,可实际年龄二十一岁了。

就在十文字去洗澡的时候,那女人搜过他的上衣。

一定是他发怒夺衣服时,扣子被拽掉的。

真不走运。

但他马上又否定了。

因很快将有三百万元的进项,怎么能说不走运呢。

正当十文字乐滋滋地想着时,道路的右手传来了汽车的响声,前车灯照到了自己汽车的尾灯上。

辛苦了。

曾我从黑色日产轿车里钻出来,向十文字举了下手,虽说己经是凌晨时分,可曾我却整齐地披着驼绒风衣,里面穿着黑色西服。

开车的是一个金发少年。

一个光头,离开曾我几步跟在后边,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他也向十文字点了一下头。

让你这么费心,对不起。

十文字说。

我也不放心。

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曾我冻得打了一个寒噤,于是竖起风衣的领子,把两手插进口袋。

到底是些什么人,送什么样的货来呢?谁知道呢。

曾我不安地自言自语,说是给个整数,我想来者不善。

我想也是。

你就是把货放到那里面?曾我指了一下十文字的车。

是啊。

啃,太让人不舒服了。

曾我脸都歪了。

上次是这个金发少年和光头把钱和货一起送来的,曾我只是用电话指示他们。

就这样,还留下了二百万。

十文字心里有点不快。

做生意嘛。

对,别往心里去。

观察力敏锐的曾我,像是慰劳似的拍了一下十文字的肩膀。

这时,远处一辆货车打着远光灯开了过来。

灯光一晃一晃的,一时十文字就觉得像是一个怪物向自己扑来。

是他们!曾我把吸过的香烟在护栏上捻灭,然后把剩下的烟蒂递给了有些紧张的金发少年。

这,怎么办?少年两手接过来问道。

傻瓜!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这就是证据。

拿着它!吃掉它吗?傻瓜,想办法收好它!金发慌张地把烟蒂塞进短大衣的口袋里。

十文字咽了一口唾沫,他已经感觉不到冷了。

运货车停在了十文字他们面前,但前车灯依然开着。

由于晃眼,看不清车牌号码。

随着驾驶室的门被打开,一个男子下了车。

那男子肩膀宽宽的,身穿不显眼的工装裤和茄克衫,体格健壮,由于戴着便帽,,所以看不清他的脸。

一看到这男子,十文字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好,我是丰住会的曾我。

曾我寒暄后,男子低声说道,怎么了?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这个,请原谅。

因为不是我们熟悉的道儿,所以有点不放心。

这件事,您是听谁说的?何必多管闲事?总觉得有点儿……真啰嗦!男子突然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纸袋,扔给曾我,便向车后走去。

曾我接过纸袋确认了一下。

十文字看到纸袋中整齐的万元大钞,整整十捆。

曾我确认无误后点了下头,然后向十文字扬了一下下巴。

行了,别磨蹭了!说罢,男子打开了货车门。

昏暗的车内,能看到一个用毯子裹着的像人体似的物体。

物体有隆起部分,较短。

难道是具女尸?十文字惊呆了,这出乎他的预料。

缩头缩脚的,误了事可别怪我不客气!男子厉声对十文字喝道。

十文字急忙将尸体从车。

__上拖了下来。

金发和光头也过来帮忙。

他们把尸体咚的一声扔到柏油路上。

男子随手关上了车门,头也不回地向驾驶室走去,然后将车顺着原路倒回。

马达的轰鸣声响彻在漆黑的马路上空。

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不一会儿完全消失在黑暗中。

整个过程发生在转眼之间。

真有点可怕。

十文字说。

曾我小声骂了他一句。

你不觉得这具尸体跟以往的有点不同吗?难道这个人是那家伙杀的?十文字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个被毛毯裹着而又用绳子捆了许多道的粗短物体。

这家伙怎么开倒车呢?十文字不解地问。

傻瓜,他是不想让你看清他的车牌号码,这样也防备你从后面追车。

十文字哆嗦得更厉害了。

他终于发觉自己参与了一件可怕的事件,刚才起的鸡皮疙瘩就是前兆。

好了,拉走吧。

曾我对十文字说着,从纸袋里取出三捆现钞,把剩下的塞到了十文字的胸前。

十文字答应着把纸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金发和光头帮十文字把尸体放进十文字的西马车后备厢里。

曾我就像在嚼着一个苦果似的,看着这一切。

这次是个女人吧?好像是。

曾我把头扭向十文字,但没有笑,也说不定是个女高中生呢。

别拿我开心了!十文字突然感到一阵寒冷,这不单单是黎明时分的寒气使然。

随着呼的一声响,汽车后备厢盖关上了。

金发和光头就像是拿过赃物似的拍打着双手,然后闻了几遍。

曾我又拍了一下十文字的肩头:好了,再见。

好好干。

我说曾我大哥。

把他一个人留下,他感到害怕,便看着曾我的脸。

曾我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怎么了?害怕了?不是……你别搞砸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曾我打开车门,向金发做了个开车的暗示。

曾我刚钻进车里,黑色日产车便逃也似的向刚才来的方向驶去。

道路瞬间黑了一下来。

十文字也真想弃车而逃,但他还是启动了发动机。

他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感到的最害怕的时刻了。

车刚开出不久,十文字便彻底回过神来,原来。

后备厢里的尸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刚才送货来故那个男子。

七 感冒一个星期了,终于快痊愈了,雅子心情也好了起来。

雅子看到镜中的自己虽然有些憔悴,但双颊舒畅了,眼睛也不肿了。

想到今天又要做那种生意,雅子觉得这是对自己人生的一种讽刺。

幸运的是良树已经按时上班去了,伸树一大早也外出打工了。

自从那天晚上跟良树谈话之后,良树回到家呆在自己房间的时间更长了。

可能是由于雅子曾说过要离开这个家,所以良树才尽量不去招惹雅子吧。

雅子觉得自己呆在家里和离开家也没什么两样,心中的苦闷依旧无法排解。

但是,伸树渐渐地开口说话了,哪怕是说一句做饭了吗?雅子也会高兴的。

雅子为就要开始的工作准备着。

她把肥皂和洗发露收拾起来,把毡布铺到洗澡间的瓷砖地上,然后打开窗户,晾一晾昨晚的湿气。

天气像初春一样暖和。

身体好了,天公又作美,可以说万事俱备。

但一种忧虑不安却始终横在她的心中。

是不是瞅个机会把第三者的事告诉十文字和良惠呢?这个第三者到底是谁呢?其实,雅子对那个第三者已经有了点线索,那是自己感冒时躺在床上冥思苦想出的结果。

当然她还没有证据。

雅子把洗澡间的窗户关上,然后走出浴室。

她有点急不可待了。

她不是在期待,而是由于不安而迫不及待。

与其说是在等货快点到来,倒不如说是在等新局面的尽快出现。

雅子不知道自己将走到哪一步,只知道在不停地前行,这种危险的局面,使她坐立不安。

雅子穿上伸树的大拖鞋来到门厅。

是回房间等着呢?还是到门外边迎一下十文字?雅子进退维谷,呆呆地站在原地。

为了抑制一下无名的恐惧,雅子把手臂紧紧地交叉放在胸前,随口骂了一句:畜生!雅子是故意说了一句脏话。

她对什么都觉得不如意,尤其对自己不如意。

马上就要工作了,可自己的心理还没做好准备。

这也可能是第三者的意图吧。

尽管是很短的时间,但只要十文字的西马车停在自家门口,就会引人注目。

上次她曾想下一次还是用自己的车,可实际上连调整的时间都没有。

上次虽然没出事,可是这次会怎么样呢?她后悔自己被愚蠢的行为紧紧套住了脖子,怎么也摆脱不了不知从什么地方投过来的阴影。

雅子在狭窄的门厅里思绪万千。

迷惑的情绪不断膨胀,最后雅子被这种情绪驱使,终于打开门走了出来。

一个温暖的早晨,附近跟往常一样平静。

远处的稻田里,像是有人在燃烧枯草,一缕青烟徐徐上升。

远处的晴空传来飞机螺旋桨的声音;近处邻居家传出洗碗时瓷器的碰撞声;郊外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雅子望了一眼道路对面那片红土地,想买地的那位中年妇女,从那以后再也没出现过。

周围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害怕。

我来了。

随着自行车的刹车声,良惠招呼道。

雅子看到良惠在运动紧身套衫外边穿了一件像是美纪穿过的黑色防风短大衣。

她眼睛红红的,一看就知道是熬过夜的。

自己上夜班的话,也会跟她一样吧?师傅,你不在意?嗯,我想干。

我不是跟你说过告诉我一声吗?良惠眼里出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坚决,那是一种为了得到钱孤注一掷的表情。

快进屋吧。

雅子催促着推着自行车的良惠。

良惠放好自行车,赶紧进了门厅,脱下儿童拖鞋式的帆布鞋。

感冒好了吗?良惠担心地看着雅子的脸问道。

自从那天冒雨到良惠家,雅子就染上了重感冒,连班都不能上了。

好多了。

雅子答道。

那太好了。

不过,干这事要接触水的,你行吧?良惠当然是指处理尸体的事。

上次发现一边用水冲着一边干效率高得多。

工厂里有什么变化吗?这个嘛,良惠压低声音说,邦子辞职不干了。

嗯?邦子辞职了?是啊。

三天前突然拿出辞呈。

主任像是挽留过她,不过,那样的女人不干了也无所谓。

从那天起她就再没来上班。

说着,良惠脱下了外衣,仔细叠了起来。

雅子看到法兰绒的里子已经磨得很薄,有的地方已经裂开。

阿山也不来了,你又感冒了,就剩我一个人。

又没人说话,我就把传送带的速度调到十八,大家都急得不得了,尽发牢骚。

那些生手更是傻眼了。

那可不嘛。

差点儿忘了。

昨晚那个巴西人问起过你。

巴西人?那个叫宫森什么的小青年。

间了什么?间你是不是辞职了。

我看他对你满关心的。

雅子对良惠玩笑似的话也不回答,只是默默地听着。

雅子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夏天发生的那一幕,不知所措地站在路边的和雄。

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良惠停顿了一下,见雅子没有反应,便又继续说了起来:那小子日语已经说得相当不错了,我听了都吃惊。

可能是年轻的缘故吧。

可能觉着今天有赚钱的机会,良惠显得很兴奋,话也很多。

雅子在听着良惠那无休止的唠叨,心里却在想,是否将自己心中的不安告诉她呢?这时的雅子就像是在屋檐下等待着雨停而犹豫不安。

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

来了。

良惠站了起来。

等一下。

雅子向门口走去,小心地透过观察窗向外望去,看到十文字的西马车横在那里。

正好是约定的时间。

雅子将门打开一条缝儿,这时十文字已经下了车。

他脸上泛着油脂,一看就知道彻夜未眠。

香取,这次的货让人讨厌。

为什么?是个女的。

十文字小声说。

雅子啧了一声。

雅子曾想早晚会碰上惨不忍睹的场面,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肢解同性的肉体这么踌躇。

十文字谨慎地向四周看了一下,然后用钥匙打开了后备厢。

雅子看到一个用毛毯裹着的像青虫茧似的东西,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上次那个老头儿的尸体比较细小,而今天这个,胸部隆起,又粗又短。

怎么了?不知什么时候良惠来到身后,看到这捆东西,轻声惊叫起来。

与健司和那个老人不同,眼前这具尸体,用绳子仔细地捆绑着,仅这一点就令人感到恐怖。

先弄进屋再说。

十文字极不情愿地背过脸去伸出了手,雅子打了一下帮手。

尸体还不太僵直,无力地弯曲着,抬起时感觉很重。

三人全力将尸体弄到浴室的毡布上,相互对视着。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太可怕了。

当时我去取货时,来的是一个可怕的男人,吓得我都缩成一团了。

怕什么?明摆着,这人就是他杀的。

你怎么知道,也说不定只是个送货的。

良惠为了抑制住悸动的心脏,用手按着胸部说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能预感的到。

十文字抗议似的大声说。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或许十文字说得有道理。

雅子嘴上不说,心里在想。

弥生当时不也是这样,那晚对弥生来说,像是特别准备好了似的。

我说十文字,你是个男子汉,赶紧把绳子割开呀。

良惠报复似的把厨房用的剪刀冷冰冰地递给十文字。

让我来剪?那还用说,你是男子汉,男子汉就要当表率。

良惠把男子汉作为报复十文字的借口,一连说了几个男子汉,十文字被逼无奈,气呼呼地接过剪刀。

他先把捆毛毯的绳子逐根剪断,然后手握毛毯的一端拽了起来。

首先露出的是粗壮的脚脖子、白胖的大腿,脚脖上有淤血的紫斑。

良惠惊叫着躲到了雅子身后。

然后露出的是没有伤痕的虚胖的躯体,满是脂肪的乳房左右垂着。

胖是胖了些,但却是个正值年华的女人。

被毛毯裹住的头部像恋恋不舍似的不肯露面。

雅子帮十文字取下了裹在头上的毛毯,刹那间他们都惊呆了。

尸体的头上还套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为了防止脱落,塑料袋系在脖子上。

这是什么?真可怕。

良惠吓得退到了洗澡间的更衣处。

十文字露出像要呕吐似的表情:是不是被破相了,真恶心。

等一下,为什么只有脸部被蒙着?雅子被预感驱使着,急忙拿过剪刀,剪开了塑料袋,脸一下子露了出来。

是邦子!雅子喊道。

邦子的舌头伸着,像个呆子似的,狡黠的眼睛和贪欲的嘴都已经松弛,眼睛半睁着。

在这个曾经肢解过尸体的浴室里,现在横躺着一具熟悉的女人的尸体,有一种殡仪馆的气氛。

刹那间浴室里静了下来。

良惠呜咽起来,十文字麻木地站在那里。

那送货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伙?雅子逼到十文字近旁,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没,没看清楚他的脸。

十文字结结巴巴地说,肩膀宽宽的,很结实,声音很低……那样的人到处都是!雅子激愤起来。

你要那样说,我也不知道怎样说才好?十文字无奈地把脸扭向一边。

良惠则坐在更衣处边哭边自言自语:终于得到报应了,这种事可不能再做了。

你少说几句吧!雅子奔向更衣处,抓住了良惠的前襟,现在不是说这种混账话的时候,我们都成了人家的猎物。

良惠呆然地看着雅子,对雅子的话全然不懂。

什么意思?很明显,邦子是被人家有意安排送到这里来的。

难道就不是一种偶然?良惠说。

你在说什么呀!雅子无法控制由于过分激愤而发出的尖叫声。

为了尽量使自己镇静下来,她咬起了手指甲。

十文字插言道:这么说来,尸体是在K 公园的后门交接的,当时我也有点不祥的预感。

K公园的后门?雅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很显然,对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所以,他杀了邦子,以此来威胁我们。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雅子对着邦子松弛的脸怒吼道:你这傻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十文字抓住了雅子的胳膊:香取,冷静点。

良惠吃惊地张着嘴:你这是怎么了?他们把我快逼疯了!雅子吐了一口唾沫。

谁?好吧,我干脆告诉你们。

雅子转过脸来,看着良惠和十文字,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先是派人潜人阿山家进行刺探,我家附近他们也来过。

然后接近邦子把她杀掉,下一步就要计划来收拾我们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杀了邦子,再这么做不是多此一举吗?我觉得可能是巧合。

良惠抽泣着说。

不对。

他是在告诉我们,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报复!这句话一说出口,雅子突然觉得解开了谜底。

那个第三者就是为了报复,是在精心调查之后进行的报复行为。

最初自己以为那家伙是为了保险金,其实不然。

单就为了邦子的尸体而不惜重金这一点就一清二楚。

看来,来者不善。

雅子极力控制着自己悲愤的情绪。

十文字盛眉问道:那家伙到底是谁呢?可能是赌场老板。

我想只能是他。

良惠和十文字对视着。

叫什么名字?佐竹光义,四十三岁。

雅子是从报纸上看到的,这家伙现在由于证据不足已被释放,然后就失踪了。

送货的那家伙是四十三岁左右的样子吗?良惠向十文字问道。

不知道。

天太黑,又戴着帽子。

不过,听声音大概是那个年纪。

这么说,到目前只有我见到过那家伙的身影。

十文字像是想起了什么,脸都歪了,我可不想再见到他。

怎么办?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呀!良惠看到十文字胆怯的样子,又哭了起来。

雅子又咬起了指甲。

拿着钱逃走。

雅子说。

可我办不到哇。

那你就当心点。

雅子又把脸转向邦子的尸体,眼前最重要的是怎么处理邦子的尸体。

跟从前一样肢解掉?显然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很明显,对方的目的就是要威胁我们。

那么把尸体扔掉也不是上策。

她怎么办?十文字指着邦子的尸体问道。

报警吧。

良惠疲惫地坐在洗衣机旁边,无力地提议道,我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俊事。

我可不想和邦子一样坐着等死。

那我们都得被捕。

你不怕吗?那我们该怎么办?扔掉算了。

十文字想了半天,看着邦子丰满的乳房说道。

扔到哪里?随便哪里。

然后我们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这办法可行。

不过,我要把责任推给佐竹。

雅子说。

你有把握吗?十文字看着雅子的脸,带着责备的口气说道。

我还不清楚。

不过,我要让那家伙知道我并不怕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良惠不可思议地叫道,你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这么做,就能牵制住对方。

不然我们都在明处,对方却一直在暗处,到头来我们将全军覆没。

可是,香取,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十文字搓着一夜之间长出的胡子,眯缝起眼睛说,莫非把邦子的尸体再送回到那家伙的家里?那家伙住在哪里?良惠从疲劳中恢复过来,两手按着太阳穴,谁也不知道哇。

说的是啊。

雅子沉思起来。

请等一下。

十文字用两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让我们冷静地想一想。

这里可能有对我们有利的东西。

十文字看着邦子口中的黑布。

雅子急忙戴上塑胶手套,把黑布从邦子口中拽了出来,是一个揉成团的裤头。

轻轻地展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带花边的高档裤头。

可以想像,邦子是有意穿上这种裤头的。

在工厂里她总是穿较便宜的内衣。

用这个堵住嘴然后勒死的吧。

十文字看着邦子脖子上粗大的勒痕,露出悲哀的表情。

雅子手提着裤头问道:我说十文字,那个男的是不是很有风度?脸没看清楚,不过体型不错。

是色情欺诈。

雅子在思索邦子周围有没有这样的男人。

可是,自从最近与邦子闹僵后,就不知道邦子在跟谁来往了。

看来目前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将尸体肢解掉了。

雅子无奈地说。

哎,我可不想干!良惠嘟噜着,我不想干。

自己亲手把邦子大卸八块,会做恶梦的。

这么说师傅是不需要钱了。

那好,说好的那一百万就不给你了。

我一个人干,你那份也归我。

听到雅子这么一说,良惠慌忙站了起来:那可不行,那样我就搬不成家了。

你们就知道放火,把火点着了,你们就都不管了!面对雅子毫不留情的数落,良惠低下了头。

十文字被夹在两人中间,一时不知所措。

你赶快去搞纸箱。

然后和上次一样,你把它扔到九州去。

雅子对十文字吩咐道。

只能这么做吗?嗯,没有别的办法。

雅子咽了一口唾沫,但唾液被卡在喉头怎么也咽不下去,就像是自己不愿意承认面前的事实似的。

那我去准备纸箱。

有机会离开这里,十文字心里高兴地站起身来。

雅子己经看透了十文字的心思,便叮嘱道,你要逃跑的话,我们就撒手不管了。

这我知道。

我告诉你,事可还没完。

哎,哎。

十文字对雅子的执拗不耐烦地点着头。

师傅打算怎么办?雅子向呆呆地看着邦子尸体的良惠问道。

……我干。

拿到钱后我就搬家。

随你便。

你打算逃到哪里去?良惠间道。

暂时还不走。

为什么?良惠吃惊地提高了声音。

雅子没有回答,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听良惠说话。

她在反复思考着十文字刚才说的那句话:这么说,只有我一个人见过他的身影。

自己是不是在哪里也见到过佐竹?这种想法萦回在雅子的脑海里久久不能离去。

那我去了,马上就回来。

十文字走后,雅子系上了塑料围裙,然后,对还在发呆的良惠说,师傅,把传送带的速度调到十八。

八 和雄向楼上走去。

公寓那铁制的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这座装配式的二层建筑,是盒饭工厂专为巴西籍员工准备的宿舍。

夫妇两人可以住一间,像和雄这样的单身青年员工,两人合住一间。

宿舍面积不大,只有六个榻榻米大,有一个带淋浴的厕所。

唯一便利的就是离工厂很近,步行只需两分钟。

和雄站在楼梯中间向周围望去。

前面农家的院子里,没有及时收起的衣服随着寒风飘荡着;楼前细长的道路上,照明灯青白的光照在已经枯萎了的茶色野菊花上。

初冬的暮色,令人感到凄凉和孤独。

巴西的圣保罗马上就要进入夏季了。

和雄胸中一阵闷痛。

圣保罗夏天的傍晚令和雄怀念不已。

飘荡在街道上的各种小吃的味道和花草的清香,穿着白色夏装的漂亮女人,在巷子里嬉戏的孩子们,狂热声援桑托斯的足球迷们……这些都已经远离自己。

自己又缘何在这里?难道这里就是父亲的国度?和雄又向周围望去,渐渐昏暗下来的景色中,所看到的只有住家的灯光。

远处发出青白色萤光的地方就是盒饭工厂了,只一有那里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突然,和雄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他两手捂着脸伏在了楼梯的铁栏杆上。

同屋的人大概已经回来了,像是正在看电视。

对和雄来说,只有这公寓的走廊和双层床的上层才属于自己。

和雄所面临的考验有两个,确切的说是三个。

一是要在工厂里工作满两年,好挣钱买车。

二是求得雅子完全的饶恕,为此,日语必须要熟练。

目前唯一能实现的是日语已经比较熟练,语言已基本能沟通。

可是,雅子却从那天早晨以来,连话也不想跟自己说。

自己现在不要说得到她的饶恕了,连说话的机会也得不到了。

这也可能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只要雅子不爱自己,求得她完全的饶恕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样一来,和雄最初的目的,即给自己设定的在这里工作两年的目标也开始动摇起来。

看来对自己来说,与雅子的关系是最大的考验。

不,谈不上什么考验,是自己的意愿无法实现。

也可以说是在考验自己对这种无法实现的意愿的忍耐力。

想到这儿,和雄已泪流满面。

还是回国吧,和雄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对,圣诞节就回圣保罗去。

买不到车也没关系,反正即使呆在日本,也只是生产不合自己口味的盒饭。

要学计算机,在巴西也能学。

在这里真是苦不堪言。

回国的决心已下,重重地压在和雄心头的阴云,突然间云消雾散。

对自己的那种考验也随之悄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与自己抗争而败下阵来的一个可怜的男子站在那里。

和雄再一次用带有敌意的目光看了一眼浮现在昏暗中的盒饭工厂。

这时道路上隐约传来女人低低的叫声。

是宫森吗?和雄想,是不是听错了,向下一看,见雅子站在下面,身穿一条工装裤和破旧的男式羽绒服。

和雄吃了一惊,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便打量了一下狭窄的楼梯。

宫森。

雅子又清楚地叫了一声。

是我。

宫森便踩着摇摇晃晃地楼梯跑了下去。

为了躲避住在一楼的人们的视线,雅子向街灯照不到的地方走去。

和雄踌躇地跟在雅子身后。

她为何而来?又受到什么挫折了吗?刚刚被和雄放下的雅子又出现在眼前,和雄内心那个考验,又像干柴遇到了烈火,熊熊燃烧起来。

情感的烈焰使和雄困惑地停了下来。

我有事要拜托你。

雅子回过身来正视着和雄。

她每次都是从正面看着自己。

和雄看到近在眼前的雅子面色憔悴,脸上流露出一种扯不断、理还乱的复杂表情。

但是,和雄却觉得此时雅子的脸很漂亮。

与雅子对视着的和雄,就像是一个冻僵了的人急需得到冬日的阳光似的,急切地等着雅子开口说话。

这个,能在车间里你的带锁的橱柜里为我保存一下吗?雅子从和雄见过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里面像是放着文件似的,沉甸甸的。

和雄没有马上去接,两眼直直地看着那包东西。

是接还是不接,和雄一时拿不定主意。

为什么让我保存?有那种橱柜的人里我只跟你熟。

和雄失望了,这不是他所希望听到的。

存到什么时候?我需要的时候。

听得懂吗?日语。

差不多。

和雄觉得奇怪,为什么不自己拿着?放在家里不更方便。

如果想放在带锁的橱柜里,火车站里不是也有吗?你是不是觉得唐突?雅子紧张的脸放松了下来,家里不能放。

可是,放在工厂里万一被偷了就完了,放在汽车里也有可能被盗,所以这些地方都不合适。

和雄把纸包接了过来。

正像他想像的,很重。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里面是什么?我有责任的。

钱和护照。

雅子直率地回答,然后从羽绒服的口袋里取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着。

和雄听说是钱,吃了一惊。

果真如此,那一定是很多钱。

她为什么要让自己给她保管这么贵重的东西?多少钱?七百万。

像是在唱报从传送带上传过来的盒饭的数量似的,雅子干脆地说。

为什么不存在银行?和雄的声音有些颇抖。

不行。

为什么不行,能告诉我吗?不能。

雅子断然拒绝,吐了一口烟,把头扭向一边。

和雄思考了一下,说:万一你需要的时候我不在怎么办?我会跟你联系的。

怎么联系?我来找你。

那好,我的房间是201 号。

到时候我去工厂给你取。

多谢。

自己本打算圣诞节要回国的,要不要告诉雅子呢?和雄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说。

和雄觉得雅子一定遇到了麻烦事。

您好像休息了几天啊。

和雄又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

哎,感冒了。

我还以为您辞职了呢。

我不会那样做的。

雅子回头向道路前方的黑暗处看了一眼。

顺着这条路往前走,是废弃工厂和盒饭工厂的中间地带。

雅子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常见的不安。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和雄想,这事情与雅子扔到暗渠里的钥匙有什么关系吗?敏锐的感悟性是和雄的一种武器,但也是一大弱点。

今天无疑是一种武器。

您好像有什么麻烦。

和雄又是单刀直入。

雅子回头看了和雄一眼:你看出来了?是。

雅子的不安好像也传到了和雄身上,他点了一下头。

出了点麻烦。

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只请你把那包东西保管好。

什么麻烦?雅子没有回答。

和雄知道自己多嘴了,红着脸说:对不起。

不,是我不好。

我明白了。

和雄说着把纸包放进自己茄克衫里面的口袋里,拉上了拉链。

雅子的车好像停在什么地方,她从口袋里取出了哗啦作响的钥匙串。

那么,拜托了。

还有,雅子。

和雄终于鼓起了勇气。

什么?上次那件事,您能原谅我吗?当然了。

完全原谅我?那还用说。

雅子简洁地回答后垂下了眼睛。

和雄认为最难的考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通过了,瞬间,和雄竟不知所措。

和雄也意识到其实这是最容易的考验,因为其实质是他已赢得了雅子的心,不然,那种原谅就是毫无意义的了。

和雄失望地低下了头。

他用手摸了一下茄克衫里紧贴肌肤的那把钥匙和内衣口袋里的那包东西。

他感到了它们的分量。

可是……和雄小声嘟囔着,雅子像是在认真倾听似的伸长了脖子。

你为什么把这么重大的事托付给我?这是和雄最想知道的。

雅子把吸剩的烟头扔到地上,用轻便运动鞋捻灭,然后抬起了严峻的脸。

我也不知道。

……只是,这样的事情我己经没有可以托付的人了。

和雄吃惊地看着雅子嘴角处那细小的皱纹,他第一次感觉到了雅子的孤独。

她有家庭,有朋友,但却让一个不太熟悉的外国人为她保管贵重的东西。

雅子像逃避和雄的目光似的,低下头,抬脚踢了一块小石头。

石头咕噜咕噜地在和雄的身后滚动着。

和雄咽了一口唾沫,用日语重复着:没有人?没有一个人?是的。

雅子点头说,没有一个人。

我连个藏匿的地方都没有。

就是说,你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是。

这次雅子直视着和雄。

那你相信我?和雄提出这个问题后,屏住呼吸看着雅子。

雅子与和雄对视着,说道:相信。

然后静静地转过身去,沿着已完全暗下来的道路向工厂的方向走去。

谢谢。

和雄低下头,右手摁住左胸口。

不是因为那里放着装钱的纸包,而是因为心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