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尔先生每天早上第一件关心的事,就是检查一下昨晚他带回家的证券包是否仍然放在床头柜上。
他看到那个包就放了心,然后开始起床与梳洗。
尼古拉·加西尔,身体矮胖而脸庞瘦削,在残老军人院一带,充当着证券经纪人,把一些持重的人吸引到自己周围成为客户,他们把自己的积蓄交给他,他定期给他们支付可观的利息,因为他在交易所的投机往往成功,又私下放高利贷。
他拥一栋又窄又旧的楼房,自己住在二楼。
他的套房包括一个候见室,一个卧室,一个同时用作咨询室的餐室,一个供三个助手工作的房间,最里面是厨房。
他很节俭,没有雇女仆。
每天早上,笨重、勤劳、快活的看门女人,八点钟给他送来邮件,收拾房间,把一块羊角面包和一杯咖啡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这天早上,看门女人八点半钟离开了。
加西尔先生像往常一样,等待助手上班,不慌不忙地吃早点,拆信件,浏览报纸。
然而,突然在九点差五分,他觉得听见卧室里有响声。
想起放在卧室里的证券包,他冲了进去。
证券包不翼而飞,同时朝向楼梯平台的会见室的门,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他想去开门。
但是那门要用钥匙才能打开,而这枚钥匙,他放在办公桌上了。
如果我去拿钥匙,他想道,盗贼逃走了,就看不见了。
加西尔先生因此打开仅见室临街的窗子。
这时,那人还来不及离开这所房子。
的确,街上空无一人。
尼古拉·加西尔慌乱极了,都没有呼救。
但是,几秒钟以后,他望见自己的主要助手从邻近的林荫大道朝着这所房子走过来,就赶紧打手势。
快!快!萨尔洛纳,他俯身喊道,快进来,关上大门,不让任何人出去。
有人偷了我的东西。
他的命令被执行了。
他匆匆忙忙下了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愤怒得发狂。
萨尔洛纳,没有人吗?……没有人,加西尔先生。
他一直跑到看门女人的小屋,这门房位于楼梯底部与一个阴暗的小院之问。
看门女人正在扫地。
有人偷了我的东西,阿兰太太!他叫喊道,没有人来躲藏在这里吧?没有,加西尔先生,那胖女人结结巴巴地说道,目瞪口呆。
你把我套房的钥匙放在哪里了?在这里,加西尔先生,挂钟背后。
而且,别人不可能拿走,因为半小时以来我都没有离开过小屋。
那么,因为盗贼并没有下楼,他又重新上楼了。
啊!这太可怕了!尼古拉·加西尔又回到大门旁。
他的另外两个助手也来了。
他气喘吁吁跟他们讲了几句话,匆忙地下达指示:谁也不许进出,在他回来之前,既不能出去,也不能进来。
明白了吗?萨尔洛纳!他说完后立即上楼,进了他的套房。
喂,他拿着电话受话器吼道,……喂!警察局……但是,小姐,我不是找警察局!我请您接警察局咖啡厅……号码?我不知道……快一点……有情况……赶快,小姐。
他终于要通了咖啡厅老板,大声说道:贝舒警探在吗?请叫他听电话……马上来……赶快……他是我的客户……一刻也不能耽搁。
喂!贝舒警探吗?是加西尔给您打电话,贝舒。
是的,我还好……或者更确切地说,不好……有人偷了证券,一整包……我等您,嗯?什么?不可能?您要去度假?我不在乎您度什么假!赶快来吧,贝舒……赶快!您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就在那个包里呢!加西尔听见对方在电话里大声骂道:见鬼!这下他完全放心了,知道了贝舒警探的意思:他马上就会来的。
果然,十五分钟以后,贝舒警探一阵风般地赶来了,愁眉不展,猛地扑向证券经纪人。
我的非洲矿业股票!……我的全部积蓄!它们在哪里呀?被偷走了!同我的客户们的证券一起!……还有我的全部证券也不见了!被偷走了!是的,在我的卧室里,半小时以前。
倒楣!我的非洲矿业股票怎么会到了您的卧室里呢?昨天,我把那包证券从我在里昂信贷银行的保险柜里取出来,准备托付给另一家银行。
那样更划算。
我不该……贝舒在加西尔的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您要负责任,加西尔。
您要把钱还给我。
用什么还呀?我已经破产了。
破产了!那么,这栋房子呢?早就全部抵押了。
两人暴跳如雷,大声对骂。
看门女人和加西尔的三个助手也失去冷静,拦住两个姑娘的去路,她俩是住在四楼的房客,正不顾一切地要出门。
谁也不准出去!贝舒喊道,怒气冲冲,没有找到我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之前,谁也不准出去!也许需要找人帮忙,加西尔建议道,肉店伙计……食品杂货店主……都是可靠的人。
我不需要,贝舒说道。
如果需要什么人的话,打电话到拉博尔德街的巴尔内特私家侦探事务所。
然后,去告状。
但那是浪费时问。
现在该行动。
他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想到个人的责任,他就平静了些。
但是他烦躁的动作与嘴巴的痉挛,暴露出他极度的惶恐不安。
冷静点,他对加西尔说道,总之,我们会成功的。
谁也没有走出这房子。
因此,在我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还没有被人带出去之前,就应该把它们找回来。
这是最主要的。
他盘问了那两个姑娘。
一个是打字员,在家里替人打通告和报告。
另一个也是在家里干活,教人吹笛子。
两个人都想出去买午饭吃的食物。
实在对不起!贝舒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今天上午,这个临街的大门要关闭。
加西尔先生,您的两个助手在这里把守。
另一个助手去给房客们买东西。
今天下午,可以让人出入,但是要得到我的允许,所有可疑的包裹、纸箱、购物网兜、盒子,都要严格检查。
这是命令。
而我们呢,加西尔先生,动手干活吧!看门女人替我们带路。
在这栋房子里进行搜查是容易的。
楼上三层,每层只是一个套间,而楼下目前还没有人住。
二楼是加西尔的住所,三楼住着图菲蒙先生,他是国民议会议员,以前当过部长。
四楼分为两个小间,由打字员勒戈菲埃小姐和笛子教师阿维利纳小姐租用。
这天早上,图菲蒙议员八点半钟就去了国民议会,主持一个委员会的会议,一个女邻居只是在吃午饭的时候来替他收拾房间,大家等着他回来。
两位小姐住的房间就成为仔细检查的对象。
然后,人们搜查了阁楼的每个角落,从一把梯子下来,认真察看了小院子,以及尼古拉·加西尔本人的套房。
结果毫无发现。
贝舒痛苦地想着他那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
将近中午,图菲蒙议员回来了。
这位严肃的议员——提着他当部长时用的大公事包——是个大忙人,受到所有党派的敬重,言语不多,却很有分量,往往起决定性的作用,令政府害怕得发抖。
他迈着有节奏的步子,走到看门女人的小屋取邮件,加西尔前来找他,对他说自己家被盗的事。
图菲蒙议员审慎而专心地听着,就像听人诉说最无关紧要的事,答应在加西尔决定告状时予以帮助,并且坚持要人家搜查他的套房。
谁知道,他说道,是否有人弄到一枚可以开门的钥匙呢?大家到处寻找,仍然一无所获。
事情显然不妙,他俩试着轮流互相鼓舞斗志,说一些安慰的话。
但是这听起来是些虚假的话,不起作用。
他俩决定去一家咖啡馆吃饭,当然是在对面的那一家,这样他们就可以一直监视着那栋房子。
但是贝舒并不感到饥饿,因为他那十二张股票令他不思茶饭。
加西尔大叫头昏脑胀,两人又把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思考了几遍,希望从中找出确切的线索。
这很简单,贝舒说道,有人潜入了您的房间,偷走了证券。
因为还没有人能从这房子里出去,就是说那个人还在房子里面。
当然啦!加西尔赞同道。
如果他仍然在房子里,我那十二张股票也就在房子里。
那十二张股票不能穿过天花板飞走呀!整包证券也不会飞走呀!尼古拉·加西尔补充说道。
因此我们可以肯定,贝舒继续说道,有充分的理由肯定,即……他没有说完。
他的眼睛流露出突如其来的恐惧。
他注视着街对面,有个人从那边脚步轻快地朝那房子走过来。
巴尔内特!他嘟哝道,……巴尔内特!……是谁通知他了?您对我提起过他,提起过拉博尔德街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
加西尔承认道,有点发窘,我认为,情况如此严重,打个电话,也不是没有用的。
但是,这太愚蠢了,贝舒含糊不清地说道,究竟由谁来领导调查?是您,还是我?巴尔内特跟这毫无关系!巴尔内特是个专爱乱插手的家伙,应该提防他。
啊!不,不要巴尔内特来管闲事!突然间,巴尔内特的合作,在他看来,成了世界上最危险的事了。
吉姆·巴尔内特在这房子里,吉姆·巴尔内特干预这件案子,那就意味着如果调查结束,整包证券,主要是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就会被盗走。
他怒火中烧,冲到街上,当巴尔内特正准备敲门的时候,一下子就堵在了他面前,声音放得很低而又颤抖着说道:你走开,这里不需要你。
有人错误地给你打了电话。
让我们安静点儿,马上走开吧。
巴尔内特惊讶地看着他。
贝舒老友!这是怎么回事?看样子,你身体不舒服?你回去吧!事情严重,就像有人在电话里告诉我的那样吗?你的积蓄出了问题?那么,你不希望得到一点儿帮助吗?你走开,贝舒咬牙切齿道,人们知道你的话的意思,你所谓的一点儿帮助,那就是往人家口袋里伸手。
你为你的非洲矿业股票担心吗?是的,如果你硬要插手的话。
好吧,咱们别谈了。
你自己想办法应付吧。
你走了?不走。
没有办法。
因为我在这房子里有事要干。
加西尔来到他俩跟前,半开了门,巴尔内特对他说道:对不起,先生,笛子教师、音乐学院奖二等奖获得者、阿维利纳小姐住在这里吗?贝舒感到很愤慨。
是的,你在门口的牌子上看见了她的地址,所以你就找她……怎么了?巴尔内特说道,难道我无权来上笛子课吗?你无权在这里学。
我表示遗憾,我对于笛子有种特别的爱好。
我明确地反对……去你的!巴尔内特专横地走进房子,别人都不敢阻拦。
贝舒非常不安,看着他上了楼梯,十分钟以后,他大概取得了阿维利纳小姐的同意,人们就听见从四楼传下来断断续续的吹笛声。
坏蛋!贝舒越来越为自己的股票而痛苦万分,喃喃地说道,跟这个家伙一起,我们能走到哪里去呢?他又发狂地开始干活。
检查完了没有人住的楼下,再检查看门女人的小屋,严格地讲,证券包很有可能藏在门房里。
结果是白费工夫。
上面总是传来嘲弄恼人的笛声,整个下午都没有停过。
在这样的条件下,又怎能工作呢?终于,在六点正的时候,巴尔内特又唱又跳地出现了,手里拿着一个大纸盒。
一个纸盒!贝舒发出愤怒的惊叫。
他把纸盒抢过来,掀开盖子。
里面装的是旧式帽子和被虫蛀坏的毛皮衣服。
因为阿维利纳小姐没有权利出去,她就请我把这些东西全扔掉,巴尔内特一本正经地说道。
阿维利纳小姐很漂亮,你是知道的!她吹奏笛子多么有天才!她说我有惊人的音乐天赋,还说如果我坚持不懈地练下去,就能够设法获得一个教堂乐师的职位。
整个夜晚,贝舒和加西尔都在值班,一个在房子里面,一个在房子外面,为了防止那个包被一个同谋从窗子扔到外面。
次日早上,他们又重新干活,而他们的努力并没有得到报偿。
一个人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另一个人的所有证券仍然顽固地躲藏着不露面。
三点钟,吉姆·巴尔内特又出现了,手里拿着空纸盒,笔直往前走,匆忙而亲切地打了个招呼,像个工作日程排得满满却心满意足的人。
他们又在上笛子课。
音阶。
练习曲。
吹错了的音符。
忽然又安静下来,莫名其妙地继续保持寂静,这使贝舒极其困惑不解。
他在搞什么鬼呀?贝舒暗自思忖道,想象着巴尔内特进行一系列调查,并取得了特别的发现。
他上到四楼,侧耳倾听。
在笛子教师家里寂静无声。
但是在她的邻居、速记打字员勒戈菲埃小姐家里,却听见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这是他的声音,贝舒想道,他的好奇心已经无法按捺了。
他不能再忍耐了,于是按了门铃。
请进!巴尔内特在屋里面喊道,钥匙就在门上。
贝舒进了屋。
勒戈菲埃小姐,一位十分漂亮的褐发女郎,坐在桌旁的打字机前面,在活页纸上把巴尔内特的话用速记法打下来。
你是来搜查的吧?巴尔内特问道,你别不好意思。
小姐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而我呢,更加没有。
我正口授自己的回忆录,你允许吗?当贝舒察看着家具下面的时候,他继续口授道:那一天,贝舒警探发现我在可爱迷人的勒戈菲埃小姐家里,是年轻的女笛师介绍给我认识她的。
警探开始调查他那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这些股票始终顽固地销声匿迹。
在那长沙发下面,他发现了三颗尘埃,在衣柜底下,他发现了一块鞋内后跟垫片。
贝舒警探不忽视任何细节。
令人赞叹的敬业精神!贝舒站了起来,对巴尔内特挥舞着拳头,并且咒骂着他。
巴尔内特继续口授。
贝舒走开了。
不一会儿,巴尔内特拿着纸盒下了楼。
贝舒正在站岗,他犹豫不决要不要搜搜。
但是,他太担心了,还是打开了纸盒,发现里面只装了些废纸和破布。
生活对于不幸的贝舒来说,变得更难以忍受了。
巴尔内特出现在面前,他挖苦人,戏弄人,这使贝舒越来越狂怒。
巴尔内特每天都来,上完笛子课或者做完速记打字,总是带着那个纸盒下来。
怎么办?贝舒不怀疑这是新的戏弄,巴尔内特在嘲弄他。
但是,万一巴尔内特这次带的是证券呢?如果他带着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溜走呢?如果他乘机转移他的赃物呢?于是,贝舒不管愿意不愿意,总要伸出一只手焦躁不安地在纸盒里搜索,在撕烂的抹布、破旧的衣服、掉了羽毛的样子、折断的扫帚、壁炉的灰烬、胡萝卜皮等杂七杂八的东西里翻来翻去。
巴尔内特却笑得直不起腰来。
证券在里面!证券不在里面!你会找到的!……你不会找到的!……啊!蠢家伙贝舒,你叫我笑破肚皮啰!整整一个星期都是这样度过的。
贝舒在这场战斗里显得越来越软弱无力,完全丧失了勇气,而且在整个街区成了大家的笑柄。
尼古拉·加西尔和他,的确不能阻止房客们去忙自己的事,尽管房客们同意被人搜身与检查。
人们议论纷纷,加西尔的不幸遭遇引发了流言蜚语。
他的主顾十分慌乱,包围了他的办公室,要求退还他们的钱。
而图菲蒙先生呢,他是国民议会议员,前任部长,生活习惯完全被扰乱了。
他一天进进出出这所房子四次,目睹这乱哄哄的场面,于是责令尼古拉·加西尔去报警。
这骚乱的局面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一天傍晚,一件突发事件使加西尔和贝舒很不舒服。
他俩听见从四楼传来剧烈争吵的声音。
沉重的跺脚声,女人们的尖叫声,看来事态还相当严重。
他俩匆匆赶到四楼去。
在楼梯平台上,阿维利纳小姐和勒戈菲埃小姐打得不可开交,不管巴尔内特怎样努力劝架,也不能使两个女人停下来,他倒是显得很开心的。
她俩的发髻散开了,紧身胸衣撕烂了,互相对骂不止。
人们终于把两个女人拉开了。
女打字员的歇斯底里发作了,巴尔内特只好把她抱回她的房间,而笛子女教师则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我把他和她两人当场捉住了,阿维利纳小姐大声说道,巴尔内特起初追求我,刚才却在拥抱她。
巴尔内特是个古怪的家伙;贝舒先生,你应该问问他:一个星期以来他在这里搞什么鬼名堂?他为什么把时间全都花在询问我们和到处搜索上面?喏,我可以告诉您,他知道是谁偷了那包东西。
是看门女人,是的,阿兰太太。
那么,他为什么不许我对您提起那事呢?而且,对于证券,他已知道真相。
他对我讲的话可以作证:‘证券在这房子里,又不在;证券不在这房子里,又在。
’贝舒先生,您要提防他呀。
吉姆·巴尔内特把女打字员安顿好了以后,一把抓住阿维利纳小姐,用力推回她的房问。
走吧,我亲爱的老师,不要大声吵闹,别说你不知道的事情。
您讲起笛子来头头是道,但是您讲不清楚别的事情。
贝舒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回来。
阿维利纳小姐透露了吉姆·巴尔内特的想法,案件在贝舒的头脑里立即变得清晰了。
对,罪犯就是阿兰太太。
起初他怎么没有想到呢?他确信那是真的,十分气愤,急忙下楼去,冲向看门女人的小屋,尼古拉·加西尔跟在他的后面。
我的非洲矿业股票呢?它们在哪里?是被你偷了!尼古拉·加西尔也来到了。
我的证券呢?女贼,你把它们怎么样了?他俩摇晃着那个胖女人,每人抓着她的一只胳膊拉来拉去,向她问一连串的问题,不住地臭骂她。
她一声不吭,好像受了惊一样。
这个夜晚,对于阿兰太太来说,十分难挨,以后的两天也同样痛苦不堪。
贝舒始终坚信巴尔内特没搞错。
根据这个指控,整个事件的真相也就大白了。
看门女人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已经注意到那包证券不寻常地放在床头柜上,而且只有她才有房间钥匙,她极可能了解加西尔先生的生活习惯,她又回到套房里,攫取了证券后逃走,躲进她的房间里,尼古拉·加西尔在那里又见到了她。
贝舒失去了勇气。
是的,很明显是这个女贼偷了那个包,他说道,但是,秘密还是没有揭穿。
是看门女人,还是别的什么人作案,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只要没有查出我那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的下落,这案就等于没破。
我承认她把股票带到了她的房间,但是,她在九点钟到我们搜查她的房间那段时间里,究竟用什么奇妙的办法转移了股票呢?这个秘密,那个胖女人始终不肯讲,尽管人家威吓她,并且在精神上折磨她。
她还是否认一切。
她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虽然她涉嫌犯罪是毫无疑问的,她却矢口否认绝不吐真情。
该结束了,一天早上,加西尔对贝舒说道,你已经看到,图菲蒙议员昨天晚上推翻了内阁,使之下台。
记者们将要来采访他。
我们能够搜查他们的身体吗?贝舒承认阵地难以保住。
三个钟头以后,我将知道一切情形。
他肯定地说道。
下午,他去巴尔内特侦探事务所敲门。
我正在等你,贝舒,你需要什么吗?你的帮助。
我摆脱不了困境了。
这个回答是开诚布公的,贝舒的此行是完全值得的。
他认了错。
吉姆·巴尔内特向他大献殷勤,热情地抓住他的肩膀,跟他握手,十分巧妙地不让他感到失败的羞辱,这不是胜利者与失败者之间的会谈,而是两个同志之间的和解。
说实在的,我的贝舒老友,使咱俩疏远的小小误会,叫我无限痛苦。
像咱俩这样的朋友,竟然成了仇敌!多么叫人伤心!我因此失了眠。
贝舒皱了皱眉头。
在他的内心深处,正苦涩地责备自己身为警员,却仍然同巴尔内特保持着友好关系,而命运竟然使自己成为那个人的合作者与感恩者,这使他感到非常气愤。
而且他素来认为那个人是个无赖的骗子。
但是,无可奈何!有的环境会令最正直的人弯腰,失去了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正是这种环境!他压抑着顾虑之心,低声问道:那窃贼正是看门女人,对吗?正是她,种种迹象表明,只能是她作的案。
但是,这个一直都受人尊敬的女人,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呢?如果你稍微谨慎一点,调查一下她的情况,你就会知道:这个不幸的女人有一个坏透顶的儿子,把她的钱全给骗走了,令她十分痛苦。
正是为了这个儿子,她不得不铤而走险了。
贝舒浑身打战。
她终于把我的非洲矿业股票交给他了?啊!这倒没有,我不允许她这样做。
你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那么,它们在哪里?在你的口袋里。
你别开玩笑!巴尔内特。
我不会开玩笑,贝舒,当涉及这么重要的事的时候。
你证实一下吧。
贝舒的一只手,犹豫不决地伸进那个被他指着的衣服口袋。
他拍了拍,然后取出一个大信封,信封上面写着:送交我的朋友贝舒。
他拆开信封,看见了他的非洲矿业股票,清点一下,正好十二张。
他的脸变得苍白了,两腿发着抖,巴尔内特把一只嗅盐瓶递到他的鼻子下,他嗅了嗅。
吸气呀,贝舒,你可别昏倒呀!贝舒没有昏倒,只是揩去悄悄流下的几滴眼泪。
快乐与激动,哽塞了他的喉咙。
当然,他毫不怀疑,巴尔内特在他进屋时就把那个信封塞进了他的口袋,他俩当时正互诉衷情,他也就没有留意。
那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确确实实在他颤抖的双手里了,他再也不觉得巴尔内特是个骗子,完全不是。
他突然恢复了体力,开始欢蹦乱跳,跳起西班牙舞来,踏着想象中响板的节奏跳着。
我又得到它们了!非洲矿业股票,回来了!啊!巴尔内特,你真是个大好人!世界上没有别的巴尔内特,只有一个巴尔内特——贝舒的救命恩人!巴尔内特,应该给你竖一尊雕像!巴尔内特,你是英雄!但是,你是怎样成功的呢?快讲讲吧,巴尔内特!巴尔内特处理事件的方法,再次令贝舒警探目瞪口呆。
出于职业好奇心,他问道:怎么回事,巴尔内特?什么?唉!你是怎样弄清楚这案件真相的?那个包在哪里?你会说‘既在房子里面,又不在’吗?既在房子外面,却又在房子里面。
巴尔内特开玩笑道。
你讲讲吧。
贝舒恳求道。
你自认猜不出来?你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那么,你以后不要因为一些小过失,对我摆出责备的样子,令我不愉快。
这使我有时相信自己偏离了正路。
行吗?你讲讲吧,巴尔内特。
啊!巴尔内特大声说道,多么迷人的故事啊!尽管我有言在先,贝舒老友,你还是丝毫也不会失望的。
我还从来没有遇见过比这案件更引人注目、更意外、更自发、更狡猾、更合人性,同时更难以置信的事了。
它是那么简单,却反而让贝舒你这个优秀的警察,足智多谋的探员,眼花缭乱看不清。
总之,你讲讲吧,贝舒生气地说道,装着证券的包,是怎样离开那个房子的?就在你的眼皮底下。
难以形容,贝舒!而且,那个包不仅离开了房子,接着又回到房子里!它每天两次离开房子!它每天两次又回来!就在你的眼皮底下,贝舒,你憨厚友善,眼睁睁地看着!整整十天,你对它弯腰,毕恭毕敬。
真正十字架的一块碎片出现在你面前!只差一点,你就会下跪!哪里会呢!贝舒大喊道,这真荒谬,既然全都搜查遍了。
全都搜查遍了,贝舒,但是有件东西没有搜查!所有的包裹、纸盒、手袋、衣袋、帽子、罐头和垃圾箱……全都搜查过,但是漏查了那件东西。
在边境火车站,旅客的行李物品要接受检查,但是外交邮袋是免检的。
因此,你全都检查了,惟独没有检查那件东西!那是什么呀?贝舒大声问道,迫不及待。
让你猜一千次也猜不到。
你讲吧,真是他妈的!前任部长的公文包!贝舒从座椅跳起来。
嗯?你说什么?巴尔内特!你控告图菲蒙议员?你发疯了!难道我竟敢控告一位议员?首先,一位议员、前任部长,先验地不能怀疑。
在所有的议员和前任部长当中——天知道他们有多少!——我认为图菲蒙是最无可怀疑的,尽管他充当了阿兰太太的窝赃者。
他于是成了同谋?图菲蒙议员会是同谋吗?不会的。
那么,你控告谁?我控告谁?是的。
他的公文包。
巴尔内特庄重而又愉快地解释道:一位部长的公文包,贝舒,可是个重要之物。
哪里有图菲蒙先生的身影,哪里就有那个公文包。
先生和公文包不可分离,彼此互相依存。
你不能想象图菲蒙先生不带公文包,你也不能想象公文包不在图菲蒙先生的手里。
只是图菲蒙先生有时要把公文包放在他旁边,比如说为了吃饭,或者为了睡觉,或者为了完成日常生活中的某个动作。
在那些时候,图菲蒙先生的公文包就独自存在,可能会发生某些事,图菲蒙先生对此不负任何责任。
这就是失窃那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贝舒看着巴尔内特: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呀?巴尔内特重复道:你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不见了的那天早上,就发生了那种事情。
看门女人,因为偷了东西而惊慌不安,因为迫在眉睫的危险而丧魂落魄,不知道怎样摆脱那将使她身败名裂的赃物,突然看见在壁炉上——啊,奇迹!——放着图菲蒙先生的公文包,单独放在那里!图菲蒙先生刚刚进了看门女人的小屋,来取他的邮件。
他把公文包放到壁炉上,正拆着来信,这时尼古拉·加西尔和你,贝舒,你俩正告诉他说证券不见了。
于是,一个天才的,的确是天才的想法(不可能使用别的形容词了),在阿兰太太的头脑里产生了。
放证券的那个包,恰巧也放在壁炉上,就在那公文包旁边,上面被报纸遮住了。
这间屋子还没有被搜查,但马上就会被搜查,事情就要败露。
刻不容缓。
看门女人立即转过身去背对着你们三个谈话的人,非常迅速地打开公文包,掏出包内两层之中一层里的文件,把证券包塞了进去。
大功告成。
谁也不会起半点疑心。
图菲蒙先生腋下夹着公文包离开,也就把你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和加西尔的全部证券带走了。
贝舒没有提出丝毫异议,巴尔内特斩钉截铁地讲着自己的判断,贝舒屈从于无可辩驳的事实。
他相信了,确信巴尔内特的话。
那天,我的确看见了,贝舒说道,一叠文件与报告。
我的确没有在意。
但是这些文件与报告,她大概还给了图菲蒙先生了。
我可不这么想,巴尔内特说道,那些东西只会使人家更加怀疑她,她已经把它们销毁了。
但是,他大概会索要的吧?不会。
怎么!他没有发现有一批文件不见了吗?他也不会发现证券在他的公文包里。
他没打开公文包吗?他没有打开。
他从来不打开公文包。
图菲蒙的公文包,跟其他许多政治家的公文包一样,只是一个装门面的东西,一种姿态,一种威胁,提醒人们要遵守秩序。
如果他打开过公文包,他就会索要文件与归还证券的。
然而,他既没有索要文件,也没有归还证券。
那么,当他工作的时候呢?他不工作。
因为有了个公文包,并不是非要工作不可啊。
甚至只要拿着前任部长的公文包,就不用再工作了。
那公文包就代表工作,权势、威望、绝对权力与无所不知。
昨天夜里,图菲蒙在国民议会——他是在那里,因此我讲话是很有根据的,我很了解情况——把他这个前任部长的公文包往讲坛上一放,现任部长就感到自己输了。
有多少很有分量的文件资料装在这个伟大的工作者的公文包里呀!有多少数据!又有多少统计材料!图菲蒙打开公文包,却不从两个胀鼓鼓的夹层里取出任何东西。
他发表演讲,不时地把手按在公文包上,那神态像是在说:‘全在这里呢。
’然而,公文包里只有贝舒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加西尔的证券,以及一些旧报纸。
这已经足够了。
图菲蒙的公文包使部长倒了台。
但是,你是怎样知道的?……因为图菲蒙在凌晨一点钟走出议会,步行回家的路上,被某个人鲁莽地撞倒,躺在了人行道上。
另外一个人,即那个人的同伙,拾起公文包,取出了证券包,把一叠旧报纸塞进公文包,然后带走了证券。
我需要对你说出那第二个人的名字吗?贝舒由衷地微笑了。
由于那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在自己的口袋里,他就觉得整个故事更加有趣,图菲蒙的意外跌倒更加好笑。
巴尔内特转了一圈,大声说道:这就是全部秘密,老伙计,正是为了能够发现这别致的真相,为了熟悉这所房子,为了搜集资料,我才口述回忆叫人打字,我才来上笛子课。
多么美妙的一星期。
在四楼调情,到楼下作多种消遣。
加西尔,贝舒,图菲蒙……都是听我摆布的小木偶。
最使我感到为难的,你懂吧,就是承认图菲蒙不知道他的公文包已参与了犯罪,而他在无意之中带着你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走来走去。
这件事使我十分惊讶。
看门女人也很吃惊!对于她来说,真是不可思议!在内心深处,她大概把图菲蒙先生看作最卑劣的骗子,既然她相信图菲蒙‘独吞了’那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和其他证券。
可恶的图菲蒙!我应该告诉他吗?贝舒问道。
有什么用呢?就让他继续把旧报纸带来带去,在公文包上睡觉吧!这件事,不要向外人透露一个字,贝舒。
当然除了对加西尔说,贝舒说道,既然我要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把他的证券还给他。
什么证券?巴尔内特问道。
属于他的证券啊,你在图菲蒙的公文包里找到的证券。
啊!你在发神经病了,贝舒!你想让加西尔先生重新拥有他的证券吗?怎么不!巴尔内特用拳头敲打着桌子,突然发怒道:你了解你的尼古拉·加西尔是个什么人吗?他是个骗子,跟看门女人的儿子一模一样。
是的,一个骗子!他偷窃他的委托人的钱财,这个尼古拉·加西尔!他拿他们的钱赌博!比这还要更糟糕,他打算偷他们的钱!瞧,这是他买的去布鲁塞尔的头等火车票,启程的日期正好是他从银行保险柜取出证券包的同一天,不是如他所说的,他要把证券转存到另一家银行,而是为了卷款潜逃。
嗯,你对你的尼古拉·加西尔,还有什么好说的?贝舒对加西尔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自从他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被盗以来,他对尼古拉·加西尔的信任度已经下降。
但是,他仍然注意到另一种情况,说道:他的委托人可都是些正直的人。
这样他们不就破产了吗?他们不会破产的!当然不会!我绝对不会同意这种极不公道的行为!那怎么办呢?怎么办?加西尔是个阔佬!他一个苏也没有了。
贝舒说道。
你错了!根据我的情报,他赔偿完委托人的损失之后,还会有很多钱。
你要相信,如果说他在案发当天没有及时报案,那是因为他不愿意司法部门插手他的事。
但是你拿坐牢来威胁他,你将看到他自己会设法解决的。
钱财问题?你的尼古拉·加西尔是个百万富翁,他遇到了麻烦,该由他去处理,而不是由我处理!这就意味着你企图留住……?留住证券吗?决不!那些证券已经出卖了。
是的,但是,你留住了钱吧?……巴尔内特表示出极大的义愤:一刻也没有!我什么都没留住!那你把那些钱怎么处理了?我全都分给了别人。
分给了谁?给了需要钱用的朋友,给了我资助的有意义的事业。
啊!你不用害怕,贝舒,尼古拉·加西尔的钱会派上好用场的!贝舒对此不怀疑。
这次,事件又以巴尔内特掌握了隐藏的钱财而告终。
巴尔内特惩罚了有罪的人,替无辜者洗冤,而且没有忘记给自己捞钱。
做善事当然是从他自己开始。
贝舒的脸红了。
没有提出异议,就是充当了同谋。
但是,另一方面,他感觉到那宝贵的十二张非洲矿业股票的确在他的口袋里,他知道如果没有巴尔内特的干预,那些股票恐怕就丢失了。
这是发脾气和与巴尔内特斗的时候吗?出了什么事?巴尔内特问道,你不高兴吗?当然高兴,我感到高兴,不幸的贝舒肯定道。
我很高兴。
那么,既然一切都好,你就笑一笑吧。
贝舒轻松地微笑了。
好极了,巴尔内特大声说道,为你效劳是件乐事,我谢谢你给了我这次机会。
现在,老朋友,让咱们分手吧。
你大概很忙,而我正等候一位女士来访。
再见。
贝舒说道,同时朝大门口走过去。
再见!巴尔内特说道。
贝舒走了,像他所说的那样,十分高兴,但是觉得不自在,决定赶快远离这个该死的人物。
外面,在邻近街道的转角处,他看见那位漂亮的女速记打字员,她肯定就是巴尔内特要等候的女士。
两天以后,他发现巴尔内特在电影院里,由笛子教师,同样漂亮的阿维利纳小姐陪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