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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两种微笑之谜得到了解答

2025-03-30 06:16:16

拉乌尔的生活,也就是亚森·罗平的生活,肯定充满了意外事件,或悲或喜的插曲,无法形容的冲突和不合情理不切实际的戏剧性情节。

但是金发克拉拉的突然出现让他大吃一惊。

亚森·罗平后来承认,他一生中从未这样惊愕过。

克拉拉一脸苍白,神色忧伤,精疲力竭,两眼因为高烧而闪闪发亮,袍子脏兮兮皱巴巴的,领子撕破了,她这样一副样子出现在拉乌尔眼前,简直像是做梦。

说她活着,是的,但说她自由了,那是不可能的,是的,一千个不可能!到手的猎物,警方不会无缘无故释放的,尤其是一个确凿无疑的罪犯,可以说是现行犯罪时被抓获的。

另外,一个女人从警察总署逃出来,似无先例,尤其是像她这样被戈热莱严加看守的女人。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们俩四目相视,一声不吭。

他是大惑不解,心不在焉,全部心思都用来思索一个不可理解的事实。

而她可怜兮兮,满面愧色,低三下四,似乎在说:你要我吗?你同意让我这杀人凶手留在你身边吗?……我能扑进你的怀抱吗?……或许,我该离开?……到后来,她不安地战抖着,小声说:我没有勇气自杀……我想死……好几次我弯身想跳下水,……可我没有勇气……他热烈地打量她,没有动,几乎没有听她说什么,只是在琢磨,琢磨……问题毫不掩饰毫不客气地提出来了:克拉拉站在他对面,然而克拉拉又关在警察总署的一间牢房里。

除了这两句毫不连贯的话,他再也想不出别的话。

拉乌尔大概把自己的思想关在这个狭窄的圈子里,并不试图出来。

面对着一个自动揭示的真相,亚森·罗平这样的人不可能始终处在某种限制之内。

如果说这真相迄今为止没有显露,正是因为它极为简单的话,那么他就会想方设法弄清真相。

曙光照亮了树梢上方的天空,照进室内,与电灯光融为一体。

克拉拉的脸被照亮了。

她又说道:我没有勇气自杀……我本应该这样做,对吗?那样你就会原谅我……可我实在没有勇气……他仍久久地注视着这张沮丧和苦恼的面庞,慢慢地,表情变得专注起来,脸色更为平静,几乎浮现出微笑。

猛一下,谁也不会意料到他突然地大笑起来。

这可不是在伤感中插进来的、短暂的、含蓄的笑,这是前仰后合,似乎永不终结的放声大笑。

此外,相应于这不合时宜的快乐,他竟然还不禁舞蹈起来,这突出了拉乌尔天真戆直的个性。

这一阵快乐表示:我所以笑,是因为命运使你处于这样一种境地,你没法不笑。

克拉拉像被判处死刑的人,沮丧到了极点,似乎对他这不合时宜的欢笑十分惊愕,以致他大步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像时装模特儿似地转了几圈,又把她搂在胸口,深情地吻她,最后,把她放在床上,让她躺下,说:现在,孩子,哭吧。

等你哭够了,觉得没有理由自杀了,我们再聊吧。

可是她一蹦而起,扳着他的肩膀,问:那么,你原谅我吗?你宽恕我吗?你没有什么需要我原谅、宽恕的。

有。

我杀了人。

没有。

你没有杀人。

你说什么?她问。

除非有人死了,才算杀了人。

有人死了。

没有。

啊!拉乌尔,你说什么?难道我没有刺中瓦尔泰克斯吗?你刺中了。

可那家伙命大。

你没读报纸吗?没读。

我不想读……我怕见到我的名字……你的名字自然被提到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瓦尔泰克斯死了。

这可能吗?昨晚,戈热莱朋友告诉我,瓦尔泰克斯活下来了。

她松了他的肩膀,眼泪夺眶而出,终于痛快地哭了出来。

他对此早有所料。

这样,她的苦闷绝望就全宣泄出来了。

她躺回床上,像孩子一般抽泣着,哼哼唧唧,喃喃怨诉。

拉乌尔任她去哭,自己则专心思索问题,渐渐把错综复杂的谜团解开了,脑子里豁然亮了起来。

不过,还有许多地方没弄明白。

他在房间里久久地踱步。

他又一次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外省小女子的模样。

那次她找错了楼层,进了他家的门。

那时她那张清纯稚嫩的脸蛋多么可爱呀!她那表情,那微微开启的嘴形是多么纯真!那清秀天真的外省小姑娘,与眼前这个在残酷的命运打击下使劲挣扎的女子相差多么远!两者的形象不但没有叠合在一起,反而截然分开。

两种微笑也被区分开来。

一种是外省小姑娘的微笑,一种是金发克拉拉的微笑。

可怜的克拉拉。

诚然,她更吸引人,更激起情欲,却与纯洁这个概念相去甚远!拉乌尔在床边坐下,深情地抚摸她的额头。

你不太累吗?回答我几个问题不要紧吧?不要紧。

首先问你一个,它概括了其他几个问题。

你知道我刚才悟出了什么,对吧?对。

那么,克拉拉,既然你知道了,又何必不告诉我呢?何必耍那么多花招,绕那么多弯子,让我犯错误呢?因为我爱你。

因为你爱我。

他重复一句,好像没有品出这句肯定的话里隐含的意思。

他觉察到她十分痛苦,为了让她散散心,就开玩笑说:亲爱的小女孩,这一切太复杂了。

要是谁听你说话,准会以为你有点……有点……有点疯?她说,你知道我不疯,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坦白说……坦白说……他耸耸肩,亲切地命令说:亲爱的,说吧。

等你从头到尾把故事说出来,你就会发现,你信不过我是多么不对。

我们眼下的困境,我们奋力抵挡的惨剧,都是因为你不肯把情况说出来。

她服从了,拿被单擦去脸上淌着的最后几滴泪水,小声地说了起来:我不会撒谎的,拉乌尔。

我要如实地把我的童年说给你听……一个并不幸福的小女孩的童年。

我母亲名叫阿尔芒德·莫兰,她很爱好……只是,生活……她过的那种生活,不允许她花很多功夫照料我。

我们住在巴黎一套房子里,客人来往很多……总有一位先生订了……带了很多礼物来……一些食品、香槟酒还有……每次来的先生都不一样。

在这些先生里,有的待我很好,有的则讨厌……我有时去客厅里待着……有时留在配膳室和仆人们在一起……后来我们搬了几次家。

每搬一次,房子就要小一些,到最后只剩下一间卧室。

她停顿一下,接着声音更低地说下去:可怜的妈妈病倒了,一下子老了许多。

我照料她……操持家务……我不能再上学,就自个儿读课本。

她看着我忙碌,总是很伤心的样子。

有一天,她到了接近说胡话的状态,对我说了下面这番话。

这些话,我一句也忘不了:‘克拉拉,该把你的身世告诉你了,还有你父亲的姓名……我那时很年轻,住在巴黎,生活非常严肃,在一个大户人家做裁缝。

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男人,爱上了他,被他引诱失了身。

我非常痛苦,因为他还有别的情妇……在你出生前几个月,他离开了我。

以后一两年,他还给我寄了钱……然后,他就出门旅游去了……我从没试图找过他,他也没有再听人说起过我。

他是个侯爵,……十分富有……我会告诉你他的姓名……’那天,可怜的妈妈像说梦话似的,还给我讲了父亲的一些事。

‘在我之前,他有一个情妇,是一位在外省当家庭教师的小姐。

我偶然听说他得知那位小姐怀孕后,就把她甩了。

几年前有一次,我出门徒步旅行,从多维尔去利齐约,路上碰到一个小女孩,十二岁左右,跟你像极了。

我去打听她的情况,得知她名叫昂托尼娜,昂托尼娜·戈蒂耶……’我的过去,母亲就告诉了我这些。

她还没把父亲的名字告诉我就死了。

我那时有十七岁了。

在她留下的文件中,我只找到一份材料,一张路易十六式的大写字台的照片。

上面有她亲笔标出的暗屉位置,以及打开暗屉的方法。

那时我对这张照片并未多加注意。

正如我告诉你的,我得工作。

后来我就干上了跳舞这一行……一年半以前,我认识了瓦尔泰克斯。

克拉拉停住话头,似乎力气耗尽了。

可是她仍想说下去。

瓦尔泰克斯并不十分外向,从不告诉我他那些事情。

有一天,我在伏尔太沿河街等他,他才跟我提到了德·埃勒蒙侯爵。

他与侯爵经常来往。

那会儿他刚从侯爵家出来,十分欣赏地谈起他家的古老家具,尤其对一张精美的路易十六式的写字台赞不绝口。

一个侯爵……一张写字台……我有些偶然地问了这张写字台的样子,心里的揣测渐渐变得明确,我觉得这就是照片上的那张写字台,侯爵可能就是曾经爱过我母亲的人。

以后我尽力打听来的一些情况都肯定了我的感觉。

其实,我没有任何计划,我不过出于好奇,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罢了。

因此,有一次,瓦尔泰克斯带着暧昧的微笑对我说:‘喏,你看,这把钥匙……是德·埃勒蒙侯爵那套房间的门钥匙……他插在锁上忘了取……我得还给他……’于是,我几乎瞒着他,收起了那把钥匙。

一个月以后,瓦尔泰克斯被警察包围了,我逃了出来,躲在巴黎。

你为什么不立即去见德·埃勒蒙侯爵呢?拉乌尔问。

我当时如果确知他是我父亲的话,我会去向他求救的。

可是,为了弄清这一点,必须先进他房里,检查写字台,抽出暗屉翻一翻。

那一阵我经常去沿河街一带转悠,经常看见侯爵出门,却不敢上前搭话。

我了解他的习惯……我看熟了库维尔,还有你拉乌尔,以及所有仆人的面孔……我口袋里装着钥匙。

可是我还下不了决心。

这种行为与我的本性不合!最后,一天下午,我被命运所驱使,来到了沿河街那幢房子,当天夜里,命运又促使我们彼此接近……她最后又停顿了一下。

她的叙述到了整个谜团最不好理解的地方。

那天下午四点半,我乔装改扮,守在沿河街那幢楼房对面的人行道上,头发用围巾包扎起来。

我看见了瓦尔泰克斯,他显然刚从侯爵家出来,走开了。

我走近那幢房子。

这时一辆出租汽车开到街边停住。

从车上下来一位少妇,也许是一位姑娘,提着箱子。

和我一样,也是一头金发。

外貌与我有些相像,一样的脸型,一样颜色的头发,一样的表情。

真的很像。

同一个家族的气质。

一见之下大家都免不了吃惊。

我立即想起母亲从前在去利齐约的路上遇见的小姑娘。

我那天见到的难道不就是那个姑娘?这姑娘与我相像,像我的同胞姊妹,或者同父异母的姊妹,她来找德·埃勒蒙侯爵,不正好向我证明,德·埃勒蒙侯爵也是我的父亲?当晚,我知道德·埃勒蒙侯爵出了门,尚未回来,就没怎么迟疑,上了楼,进了屋,认出了路易十六式的写字台,打开了暗屉,找到了妈妈的相片。

于是我打定了主意。

拉乌尔插问一句:就算是这样吧。

可是谁使你决定冒用昂托尼娜这个名字呢?是你。

我?对……五分钟以后,当你称我昂托尼娜……我从你嘴里得知昂托尼娜见过你了。

可你以为去见你的是我,你把我误当成她了。

可是,克拉拉,你为什么不指出我的错误?问题就在这里。

是的,问题就在这里。

她说,可是你好好想想。

我深更半夜潜入别人家里。

你把我当场抓住了。

我利用你的错误,让你以为这件事是另一个女人所为,不是很自然么?我当时并未想到还会再见到你。

可你后来又见到了我,你可以告诉我嘛。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们是两个人,一个是克拉拉,一个是昂托尼娜?她脸红了。

这倒是实话。

可是我后来再见到你时,也就是蓝色娱乐场开业那天晚上,你已经救了我的命,让我逃脱了瓦尔泰克斯的毒手和警察的追捕,我爱上了你……可这也不应该妨碍你说出来呀。

恰恰妨碍了。

为什么?我起了嫉妒心。

嫉妒?对。

而且是陡然生起的。

当我感觉到征服你的是她,而不是我,就陡生出嫉妒。

而且,尽管我作出了种种努力,可你想着我的时候,其实想的仍然是她。

‘外省小姑娘……’你说。

你迷上的就是那种幻觉。

在我的举止神态,在我的眼神里寻找她的身影。

你爱的,不是我这个有些粗野、热烈多情、性情反复无常的女人。

你爱的是另一个,清纯天真的,于是……于是我就让你把两个女人搞混,一个是你渴望的,另一个是你一见就喜欢的。

喏,拉乌尔,你记得,那天晚上,在沃尔尼城堡,你进了昂托尼娜的房间……却不敢走近她的床铺。

你本能地尊重外省小姑娘……而过了两天,在蓝色娱乐场开业那天晚上,你本能地把我拥入了怀抱。

不过,对你来说,昂托尼娜和克拉拉是同一个女人。

他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若有所思地说:我把你们混作一人了。

说来说去,这还是离奇得很!离奇?一点也不离奇。

她说,其实,你只见过昂托尼娜一面,就是在你的夹层。

当晚,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状况下,你见到的是我!后来,你只不过在沃尔尼城堡又碰到她一次,可是你没有仔细看她。

你和她的来往就这些。

从那以来,你怎么分得清她和我呢?因为你看到的只是我。

我是这样当心,把你和她会面的情形问得仔仔细细,以便说起那些事情来,就好像亲身经历一般:某句话是我说的,某件事是我知道的!而且我在衣着上费了不少心思,看上去就和她初到巴黎那天一样!他慢吞吞地说:是啊……她的衣着十分简朴。

他思索片刻,把整个事件从头至尾回顾一遍,又补充道:谁都可能把你们误当作一个人的……喏,那天,戈热莱在火车站,也把昂托尼娜当作克拉拉了。

就在前天,他逮捕了她,以为是你。

克拉拉打了个哆嗦。

你说什么?昂托尼娜被逮捕了?这么说你不知道?他说,确实,从前天以来,发生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这么说吧,那天我们逃出去半个钟头以后,昂托尼娜到了沿河街,大概是想上侯爵家。

弗拉芒看见她,就把她交给了戈热莱。

戈热莱把她带到司法警察局讯问。

他把她当成了克拉拉,你说不是吗?克拉拉下了床,跪在地上。

脸上刚有了点血色又消失了。

她面色如土,浑身发抖,含糊不清地问:她被抓了?被当作是我抓去的?是替我坐了牢?还有呢?他快乐地说,你就不会替她生病?她站起来,急躁地整整衣服,戴上帽子。

你要干什么?拉乌尔问……你去哪儿?那儿。

哪儿?对。

因为她在那儿。

杀伤人的不是她,而是我……金发克拉拉是我,不是她。

我能让她替我受过,代我受审吗?……替你服刑?替你上断头台?拉乌尔又乐了起来,笑嘻嘻地逼她取下帽子,脱了外衣,说道:你真有趣!你以为他们要把她长久关下去吗?可是她会为自己辩护的,会说明这是误会,会拿出不在现场的证据,会借重侯爵的名声……戈热莱再蠢,也得睁开眼看看。

我要去。

她固执地说。

好吧。

我们一起去。

我陪你去。

再说,不管怎么样,这举动也够潇洒的。

‘戈热莱先生,是我们。

我们是来替换那姑娘的。

’戈热莱会怎么回答呢?‘那姑娘吗?我们把她放了。

一桩误会。

不过亲爱的朋友,既然你们来了,那就请进吧。

’她被他说服了。

他又让她躺下去,抱在胸口轻轻地摇着。

她已经精疲力竭,渐渐入眠。

不过,在睡着之前,她还努力思考了一番,说:她为什么不为自己辩护?为什么不立即说明情况?……这里面总有什么原因……她睡着了。

拉乌尔也昏昏沉沉进入梦乡。

他一觉醒来,外面已有了市声。

他想道:对呀,这个昂托尼娜,她为什么不为自己辩护?她要把事情说清楚本是很容易的嘛。

因为她现在应该明白了,有一个与她相像的女人,另一个昂托尼娜存在,而且我是这另一个昂托尼娜的同伙和情人。

可她并没有表示抗议。

这是为什么?于是他想到那个充满无言温顺,叫人动心的外省小女子……八点钟,拉乌尔打电话给圣路易岛那位朋友。

那人告诉他:警察总署的那位职员在这儿,今早可以与被囚禁的女子联系上。

很好。

用我的笔迹写张条子。

小姐,感谢您保持沉默。

戈热莱大概告诉您我被捕了,大个子保尔已经死了。

这是谎言。

一切都好。

现在,您应该开口说话,争取自由。

我求您不要忘记我们七月三日的约会。

致敬。

亚森·罗平拉乌尔补问一句:你记住了吗?记住了,很好。

另一个肯定地回答,却带有惊诧之情。

把所有伙伴都打发走。

事情完了。

我与克拉拉出门旅行。

把佐佐特送回她那个街区。

再见。

他挂上电话,呼唤库维尔。

让人准备好那辆大汽车,收拾好行李,转移所有文件。

情况紧急。

等那女子醒来,大家都撤离此地。

译者:管筱明双面笑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