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热莱夫妇的谈话是不和谐的。
佐佐特乐于找到一个机会,激起丈夫去嫉妒一个想象中的传奇般的人物,便相当残忍地编造出许多细节,把那人描绘得具有高尚绅士的种种优良品质,殷勤,举止高雅,谈吐风趣,风度翩翩。
什么,一个迷人的王子!探长咬牙切齿地说。
比王子还可爱。
戈热莱夫人狡黠地回他一句。
可是我要再次告诉你,你那可爱的王子不是别人,是拉乌尔,杀害大个子保尔的凶手,金发克拉拉的同伙。
是啊,你是和一个杀人凶手过的夜!杀人凶手?可你跟我说这些太有意思了!我很快活。
贱货!这能怪我吗?是他把我劫走的!你自己愿意被劫走,他才把你劫走的。
你为什么跟着他上汽车?为什么上他家里?为什么喝他的鸡尾酒?她承认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有一种威势,迫使你服从他的意志,不可能抵拒。
喏!喏!你没有抵拒……你说实话了吧。
他没有向我提什么要求。
对呀,不是吗?他只用吻一吻你的手就行了。
喂,我向上帝发誓,克拉拉要为他付出代价的。
我要狠狠地骂那女人,毫不客气。
戈热莱怒气冲冲地走了,在大街上指手画脚,吆五喝六。
这恶魔一样的家伙让他失去了冷静。
他认为妻子的贞操受到了严重损害,而且,这罪恶的私情将会继续发展。
佐佐特声称没有认出那家伙住的街区,这难道不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一条路线,一去一回跑了两次,难道没有记住一点特征?他的助手弗拉芒在司法警察局门口等他,告诉他检察院要等戈热莱提供了新材料才准备开审。
好极了!他大声说,这命令很明确,嗯?弗拉芒,我们再去逼一逼那小妞。
必须让她开口。
不然……可是,面对着一幕最出乎意料最不同凡响的场景,戈热莱的战斗热情立即消失得干干净净:那对手一改常态,变得笑容可掬,热情友善,活泼诙谐,温柔驯服。
他不由得寻思,从前天起,她是不是在演戏,假装出虚脱昏迷状态。
她坐在一把椅子上,袍服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十分亲热地迎接他:戈热莱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效劳吗?如果这位姑娘不回答,戈热莱会火冒三丈,忍不住破口大骂,并加以威胁,可是这位对手不仅作了回答,而且答的话让他大惑不解。
侦探先生,我完全听您吩咐。
既然我再过几个钟头就要出去,我也不想长久为难您。
首先……戈热莱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仔细打量了年轻姑娘,小声的郑重其事地问:您与拉乌尔通了消息!……您知道他没有被捕!……您知道大个子保尔没死!……拉乌尔答应救您!……他十分惊慌,可以说他是在乞求否定的答复。
可是年轻女子没有否认。
她快活地说:也许是的……这并不是不可能的……这人是那么神!戈热莱来火了,说:不管他有多么神,都没法阻止我逮住你克拉拉,也挽救不了你灭亡的命运。
年轻女子没有立即回答。
她相当尊严地望着他,缓缓地说:侦探先生,请不要用‘你’来称呼我,也不要趁我在你们掌握之中就对我进行威胁恐吓。
我们之间有场误会,不能再让它延续下去了。
我不是被您称作克拉拉的人。
我名叫昂托尼娜。
昂托尼娜和克拉拉是一回事。
对您来说是一回事,侦探先生,可实际上不是。
那么,难道克拉拉不存在?存在,但不是我。
戈热莱并不明白有这种分别,扑哧一笑,说:这又是您为自己辩护的新伎俩!可怜的小姐,这没有用。
因为,事情总要说得过去。
您是不是那个我从圣拉扎尔车站一直跟到伏尔太沿河街的人?是。
我在拉乌尔先生住的夹层见到的,是不是您?是。
我在沃尔尼城堡撞见的,是不是您?是。
那么,此刻在我面前的,是不是您?是我。
这又怎么说呢?这就是说,在您面前的不是克拉拉,因为我不是克拉拉。
戈热莱像滑稽剧演员似地做了个失望的动作,两手捧头,叫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昂托尼娜笑了。
侦探先生,您所以不明白,是因为您不愿实事求是地看待问题。
自我被关进这里以来,我想了很多,终于想明白了。
这就是我要自杀的原因。
出于什么意图?有个人三次把我从您的无端迫害下救了出来。
第一天两次,在沃尔尼城堡是第三次。
我不愿阻碍他的行动。
还救了第四次,在蓝色娱乐场,对不对,小姑娘?哦!这件事,她笑着说,与克拉拉有关。
同样,拿刀子刺伤大个子的,也是她。
戈热莱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但立即消失了。
他还没有完全明白事实真相。
再说,年轻女子也很狡黠,没有十分明白地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更严肃一些地说:侦探先生,我们来作结论。
我来到巴黎后,一直住在克利希林荫大道尽头的双鸽旅社,在大个子保尔被刺的时刻,也就是说傍晚六点钟,我还在与老板娘聊天,然后才去坐地铁的。
我特意要求这位者板娘为我作证。
我也要请德·埃勒蒙侯爵出面作证。
侯爵不在巴黎。
他今天回来。
那天案子发生后半个钟头你们把我抓住了。
其实我正是去把这消息告诉仆人。
戈热莱感到有些尴尬,一声不响地进了司法警察局长的办公室,把情况报告了。
戈热莱,打电话给双鸽旅社老板。
他执行了命令。
局长和他各拿一个耳机。
戈热莱问:双鸽旅社吗?这里是警察总署。
太太,请问住店的客人中,有没有一个昂托尼娜·戈蒂耶小姐。
有啊,先生。
她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等一等。
我查查登记簿……六月四日星期五。
戈热莱对局长说:正是那天。
他又问:她离开过吗?离开了五天。
六月十日回来的。
戈热莱嗫嚅道:蓝色娱乐场开业那天……她回来那天晚上,太太,又出去过吗?没有,先生。
昂托尼娜小姐住进来后,晚上从没出去过。
除了几次晚饭前……其余时间都在我的事务室做针线活。
现在她在旅社里吗?不在,先生。
前天六点一刻,她离开我去搭地铁,晚上没回来,也没告诉我一声。
我觉得很奇怪。
戈热莱挂上电话,样子相当狼狈。
沉默一会儿,局长问他:戈热莱,恐怕您走得太快了点儿。
赶快跑去那家旅馆,把她住的房间搜一遍。
我呢,把德·埃勒蒙侯爵召来问一问。
戈热莱没有搜出任何东西。
年轻姑娘简单的行李上缝着她姓名打头的两个字:昂·戈。
出生证明书上写着昂托尼娜·戈蒂耶,父亲不详,出生于利齐约。
妈的……妈的……侦探小声骂道。
戈热莱有三个钟头心情烦乱得很。
他和弗拉芒一起吃饭,却咽不下去。
他没法表达一个理性的看法。
弗拉芒同情地给他打气:瞧,老朋友,您话都说不清了。
要是克拉拉没干这事,您也不会坚持查下去了!这么说,傻瓜,你认为不是她干的?不,是她。
在蓝色娱乐场跳舞的是她?是她。
那么,这两点你怎么解释呢:第一,蓝色娱乐场开业那晚,她没在外面过夜;第二,人家刺伤大个子保尔时,她还在双鸽旅社?我解释不了。
我只作调查。
调查什么?调查人们解释不了的事情。
戈热莱和弗拉芒两人都没想到要把昂托尼娜和克拉拉区分开来。
两点半钟,德·埃勒蒙侯爵来到司法警察局,被带进了局长办公室。
当时局长正在与戈热莱交谈。
昨晚从瑞士蒂罗尔回来后,让·德·埃勒蒙读了法国报纸,才获悉在他的楼房里发生的惨剧,并得知警方逮捕了一位叫克拉拉的小姐,还指控他的房客拉乌尔是同谋。
他补充说:我本以为一个叫昂托尼娜·戈蒂耶的姑娘会去火车站接我。
她是我近几个星期来新聘的秘书。
我早把火车到站的时刻通知她了。
据仆人告诉我的情况,我想是有人把她卷进了那起案件。
局长答道:的确,这位小姐是在司法当局的看管之下。
这么说,她是被捕了?不是。
只是由司法机关看管而已。
可究竟为了什么?据负责追捕大个子保尔的戈热莱探长说,昂托尼娜·戈蒂耶就是金发克拉拉。
侯爵大吃一惊。
咹!他气愤地叫起来,昂托尼娜会是金发克拉拉?真是疯了!开这种恶毒的玩笑是什么意图?你们抓错人了。
我要求你们立即将她释放,并且赔礼道歉。
她的本性那样单纯,这种伤害,可叫她吃大苦头了。
局长望望戈热莱。
这家伙毫不在乎。
只有在上司不满意的示意下,他才站起来,走近侯爵,漫不经意似地问道:这么说,先生,您对惨案本身并不了解,是吗?是的。
您不认识大个子保尔?让·德·埃勒蒙认为戈热莱还没有查明大个子保尔的身份,就肯定地说:不认识。
您不认识金发克拉拉?我认识昂托尼娜,不认识金发克拉拉。
昂托尼娜不是克拉拉?侯爵耸耸肩膀,未作回答。
侯爵先生,再问一句。
您带昂托尼娜·戈蒂耶去沃尔尼城堡旅行时,没有离开过她吧?没有。
因此,我在沃尔尼城堡碰见昂托尼娜·戈蒂耶那天,您也在那里?德·埃勒蒙中了圈套。
他不能否认。
我在那里。
你们那天干的事可以告诉我吗?侯爵有片刻显得为难。
末了,他说:我是作为业主待在那里的。
什么!戈热莱叫了起来,作为业主?当然。
我买下城堡有十五年了。
戈热莱没有转过弯来。
您买下了城堡?……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买它?为什么秘不外宣?戈热莱请局长到一边去说话。
他推着局长走到窗边,轻轻说:这些家伙都是同谋,我们得去查一查。
那天不仅那个金发漂亮女子在沃尔尼城堡,拉乌尔也在那里。
拉乌尔!对,我不意撞见他们在一起。
因此,局长,您看……?德·埃勒蒙侯爵……金发姑娘……还有拉乌尔!……都是同谋。
不过,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情况。
什么?侯爵是从前沃尔尼城堡发生的一起惨案的目击者。
女歌唱家伊丽莎白·奥尔南被杀死,项链被抢走。
啊!事情变复杂了。
戈热莱更加倾过身去。
局长,还有更重要的情况。
昨天,我找到了大个子保尔最后住的那家旅馆。
他的箱子还留在客房里。
我在他的文件中发现了极为重要的东西。
我等到查出了结果才向您汇报。
首先,侯爵是伊丽莎白·奥尔南的情夫。
可是在问他时他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其次,大个子保尔真名叫瓦尔泰克斯。
而瓦尔泰克斯是伊丽莎白·奥尔南的侄儿。
据我了解,瓦尔泰克斯经常上德·埃勒蒙侯爵家。
对这些情况,您怎么看?局长似乎对这些情况很感兴趣。
他对戈热莱说:案情有了变化。
我想我们应该改变战术。
我们也许不应该和侯爵正面交锋。
眼下先把昂托尼娜放了。
对整个案情,尤其是侯爵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作一番深入调查。
您的意见呢,戈热莱?完全同意您的意见,局长。
我们只有先让出阵地,才可能抓到拉乌尔。
再说……再说……?我也许有别的事情要向您报告。
昂托尼娜立即被释放了。
戈热莱告诉德·埃勒蒙,他过五六天将登门拜访,了解一些情况,然后他把侯爵领到昂托尼娜的房问。
那姑娘一见教父,便扑到他怀里,又哭又笑。
蹩脚的演员!戈热莱切齿骂道。
这样,在这天下午,戈热莱完全恢复了冷静。
随着他发现一些事实并向局长作出报告,他的头脑也清醒了,能够用通常的办法来思考推理了。
紧接着,已经搭好的房子几乎立即被一件新的事件摧毁了。
戈热莱风风火火地闯进局长办公室,连门也没敲,似乎发狂了。
他挥着一个绿色小本子,手指颤抖着,努力指着其中几页,含糊不清地叫着:查到了!真是戏剧性的情节!谁又能料到呢!……这一下真相大白了……他的上级试图让他安静下来。
他勉强克制住内心的激动,说:我跟您说过,我可能有别的情况要向您报告……喏……我在大个子保尔……确切地说是瓦尔泰克斯……的箱子里找到了这个本子……记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一些数字……一些地址……其中这里那里,记着一些话,虽然用橡皮擦去了,但是留下了痕迹,因此,这是一些要紧的话……昨天我把它们交给司法检验处辨读……其中有一句……极为重要……喏,这一句,司法检验处已经写在下面了……其实,稍微留点心,就可以看明白的……局长接过小本子,念那一句重新写出来的记录:拉乌尔的住址:奥特伊,摩洛哥林荫大道二十七号。
留神一个车库,它在后面开门。
我觉得拉乌尔就是亚森·罗平。
有待查证。
戈热莱大声说:局长,毫无疑问!这才是谜底!……这是侦破案子的关键!抓住这一点,其余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真相大白。
只有亚森·罗平才玩得出这种阴谋。
也只有他才能让我们受挫,才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拉乌尔就是亚森·罗平。
那么,怎么办?局长,我去跑一趟。
与这个混蛋打交道,不能耽误一分钟。
那姑娘已经放了……他应该得到讯息……他会逃走的。
我去跑一趟!带几个人去。
我需要十个。
您要愿意,带二十个也行。
局长也兴奋起来。
戈热莱,要快……是的,局长。
戈热莱边往外跑,边嘟嘟哝哝地说,突然袭击……增援部队,嗯?全面戒备!……他拉住弗拉芒,带上一路碰到的四个警察,跳上院子里停着的一辆汽车。
另一辆汽车载着六个人,跟在这辆汽车后面出发了。
第三辆汽车……确实,这场动员太慌张了。
本应该让所有教堂的钟楼都敲响警钟,让所有的战鼓都擂起进军鼓,让所有的军号都吹响冲锋号,让所有的号角和汽笛都发出进攻的信号。
在警察总署的每一条走廊,每一间办公室,人们都在互相传告:拉乌尔就是亚森·罗平……亚森·罗平就是拉乌尔。
这时是四点稍过几分。
算上堵车耗费的时间,从警察总署到摩洛哥林荫大道,最快也得十五分钟……译者:管筱明双面笑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