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证人尽管声称自己冷静,还是免不了有些惊愕。
一次竞价超出了两个价位,这可不多见。
他轻轻地问:九十五万法郎?……没有人再出价了?……九十五万法郎?……成交。
大家都拥到新来者周围。
奥迪加先生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再次让他确认,并打听他的姓名和有关情况。
他看到拉乌尔的目光,才知道这位先生不是那类由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有一些习俗,一些礼节是应该遵从的。
不过用不着当众作这类说明。
于是公证人急忙把大家都推出去,好腾出客厅来结清这笔特殊方式的交易。
等他走回来时,拉乌尔已经坐在桌前,拿着钢笔,在签署一张支票。
让·德·埃勒蒙和昂托尼娜站在稍远的地方,一声不响地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拉乌尔站起身,仍是不慌不忙,随随便便的样子,带着能纵横捭阖的那种潇洒神态,对公证人说:奥迪加先生,过一会儿,我去您的事务所拜访。
您将有充足的时间来检查我的身份证件。
您需要了解什么情况,可以告诉我吗?公证人对这种方式有些惊讶,回答道:首先是姓名,先生。
这是我的名片:堂路易·佩雷纳,葡萄牙王国臣民,原籍法国。
这是我的护照和所有必要的材料。
按照规矩,我开了一张支票,预付一半金额,开户行是里斯本葡萄牙信贷银行。
另一半金额,待我和德·埃勒蒙先生谈妥定下日期,到期再付。
我们要谈谈?侯爵惊愕地问。
对,先生,我有好些有趣的事儿要告诉您哩。
公证人越来越困惑,准备提出异议,因为,说到底,谁可以证明他户头上有足够的资金呢?谁能保证,在支票给付之前,他帐上的资金不会用完呢?谁可以……?可是他没有开口。
面对着这样一个人,他感到惶恐不安,不知说什么好。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也许是个办事无所顾忌的人,无论如何,对一个照章办事的司法助理人员来说,是一个相当危险的人。
总之,他认为还是思考一下为宜,就说:先生,您会在我的事务所找到我的。
说完他就挟着公文包离开了。
让·德·埃勒蒙想和他说几句话,一直陪他走到前面平台。
昂托尼娜听了拉乌尔的说明,显然有些不安,也想出去。
可是拉乌尔把门关上,把姑娘推了回来。
她十分惊慌,就向另一道门,直接对着前厅的那道门跑去。
拉乌尔追上去,一把搂住她的腰。
喂!您今天是怎么啦?他笑着问,一副惊慌的样子。
难道我们不认识了?刚才我把戈热莱引开了,那一夜把大个子保尔赶走了,难道这一切对小姐来说都算不了什么?他想在她脖子上吻一下,可是小姐一躲,只碰到了衣领。
放开我。
她结结巴巴地说,放开我……这真可恶……她固执地转过身往门口走,想打开门出去。
她拼命挣扎着。
拉乌尔来气了。
搂住她的脖颈,把她的头往后扳,粗鲁地寻找她拼命躲闪的嘴巴。
她叫起来:啊!多么没羞啊!我要叫了……多没羞啊!他忽然退开了。
侯爵的脚步声在前厅的石地板上响了起来。
拉乌尔冷笑道:算您走运!没想到受到您的粗暴拒绝!见鬼!那一夜在侯爵的书房里,您柔顺得多。
好吧,漂亮妞,您知道,我们还会见面的。
她不再想去开门,也退开几步。
当让·德·埃勒蒙推门进来时,发现她面对自己,犹犹豫豫,十分气愤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啦?没……没有什么。
她说,仍然气喘吁吁的,我有事想跟您说。
什么事?不……一件小事……我弄错了。
您放心,教父……侯爵转过身,无声的询问拉乌尔,拉乌尔笑眯眯地回答说:我猜,小姐是想告诉您发生了一个小误会。
再说,我本希望亲自来消除这个误会。
先生,我不明白您说的是什么。
侯爵说。
是这样。
刚才我说出了自己的真名:堂路易·佩雷纳。
可是在巴黎,由于个人的原因,我用的是假名拉乌尔先生。
侯爵先生,我就是用这个名字租住了您的房子,伏尔太沿河街的夹层。
前不久的一天,这位小姐上您家,却按了我的门铃。
我指出她找错了门,并报出我的假名。
于是,今天,她就觉得有些诧异……让·德·埃勒蒙似乎也很诧异。
这个怪人的行为至少是颇为可疑的,其个人身份似乎也有问题。
他究竟想干什么呢?先生,您究竟是谁呢?您要求与我谈一谈……谈什么呢?谈什么?拉乌尔说,一直到谈话结束,他都假装不望姑娘一眼,谈一桩生意……我不做生意!德·埃勒蒙硬梆梆地丢过去一句话。
我也不做生意。
拉乌尔肯定地说,但是我关心别人的生意。
这就变得严重了。
他是否准备搞讹诈了呢?他是否冤家对头准备摊牌,来进行威胁呢?德·埃勒蒙摸摸口袋里的手枪,又用眼光征询教女的意见。
她紧张地专心听着他的话。
说干脆点,侯爵说,您想干什么?找回您应得的遗产。
遗产?您外公的遗产。
下落不明。
您委托一家代理机构寻找,却没有结果。
啊!好哇,侯爵笑着叫道,您是个侦探代理人!不是,但是个业余爱好者,喜欢给别人帮忙。
我有个怪毛病,喜欢作这类调查。
这是一种爱好,一种收集情况,弄清问题,解开谜团的需要。
说实在的,我都无法告诉您,我在生活中取得了多么惊人的业绩。
一些几百年的老案叫我破了,一些历史遗留下来的宝窟被我掘开了,一些暗不见光的谜团被我窥破……好家伙!侯爵高兴地赞道,当然,您也赚了一笔小小的佣金,咹?没赚一文佣金。
您干活是免费的?纯粹是图快乐。
拉乌尔笑吟吟地说完这番话。
这与他那时对库维尔说的话,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他得两三千万……百分之十留给侯爵……其实,现在只要能在侯爵面前,尤其是在年轻姑娘面前显示本事,扮演一个好角色,别说是要钱,让他贴钱都愿意。
他昂着头,在屋里踱来踱去,为自己斗赢了德·埃勒蒙,显得高尚伟大而得意。
侯爵被他占了上风,有些困惑,不再合讥带讽地说:您有线索要告诉我?恰恰相反,我是来向您了解情况的。
拉乌尔快活地说,我的目的很简单:向您提供我的合作。
先生,您也明白,在我经办的那些案子中,总有一段摸索的时间。
要是人们一开始就把情况都告诉我,这段时间会要短得多。
可惜这种情况很少。
人们不是保持沉默,就是故弄玄虚。
这一来,就迫使我事事都得去查清楚。
时间就这样耽误了。
您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应该让我少走弯路,把情况告诉我,比如,这笔神秘的遗产是什么东西,您是否请求司法当局介入?您想知道的就是这些?当然不止这些!拉乌尔叫起来。
那还想知道什么?您还没买下沃尔尼城堡时,在这里发生的惨案。
我能当着小姐的面问您么?侯爵浑身一震,立即低声回答:当然可以。
伊丽莎白·奥尔南是怎么死的,我自己已经告诉了教女。
不过,您向司法当局隐瞒的秘密,您大概没有告诉她。
什么秘密?您曾是伊丽莎白·奥尔南的情人。
拉乌尔不给让·德·埃勒蒙留下恢复镇定的时间,马上接着说:因为最不可思议,最叫我困惑的正是这一点。
一个女人被杀死,身上的首饰被抢走。
警方作调查,询问您,就像询问所有在场的人。
您却不说出您与那女人有私情!为什么要隐瞒这点?为什么您随后又要买下这座城堡?您作了搜查吗?您知道了什么当时报上没有披露的情况吗?总之,在沃尔尼城堡惨案和您外公的遗产被劫之间有什么联系?两件事是不是同一批人所为,是不是同一个起因,同步发展的?先生,这就是我要问的话。
我希望得到明确回答,好使工作取得进展。
接下来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侯爵先生有些犹豫,到后来显然打定了主意,坚决不说。
拉乌尔见了,微微耸耸肩膀。
真遗憾!他大声说,您不回答我的问题,真遗憾!您不明白,一件事情永不可能了结归档吗?那些卷进这件事情的人,那些您还不知道的、要想从中获利的人都正惦记着这件事。
我这么一说,您难道不应该思考思考吗?他在侯爵身边坐下来,又一字一句地强调说:先生,有好几方面的人,已经为了调查您的过去,分别开展了活动,我就了解其中四方面的活动。
第一是我这方面的活动。
我先在伏尔太沿河街租了夹层住下,然后来到这里买下城堡,以免它落入别人之手,因为我希望主宰调查工作。
第二是金发克拉拉的活动。
她原先是那个著名盗匪大个子保尔的情妇。
她有天夜里潜入您巴黎寓所的书房,抽出写字台的暗屉,在那堆相片中找什么东西。
拉乌尔停了一下。
他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望年轻姑娘一眼,而是朝侯爵倾侧身子,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他直视侯爵的眼睛,趁侯爵沮丧的时机,又低声说:我们来说第三方面,行吗?……肯定这是最危险的……我们来谈瓦尔泰克斯。
侯爵吓了一跳。
您说什么?瓦尔泰克斯?对,瓦尔泰克斯,伊丽莎白·奥尔南的侄儿或是堂弟,反正是亲戚。
荒谬!不可能!德·埃勒蒙抗议道,您说瓦尔泰克斯是赌棍,放荡家伙,品行不好,这我同意。
可他算是危险人物吗?好吧,您说吧。
拉乌尔还是面向侯爵,说下去:瓦尔泰克斯还有一个名字,先生。
确切地说是一个绰号。
他这个绰号在黑社会是尽人皆知。
黑社会?瓦尔泰克斯是警方通缉的罪犯。
不可能!瓦尔泰克斯就是大个子保尔!侯爵受到极大的震惊,愤怒得透不过气来:大个子保尔!那盗匪头子?……算了吧,这叫人无法相信……瓦尔泰克斯不是大个子保尔……您凭什么断定……?不,不,瓦尔泰克斯不是大个子保尔!瓦尔泰克斯不是别人,就是大个子保尔!拉乌尔毫不退让地说,就是我刚才跟您说的那一夜,我知道大个子保尔带了同伙,守在码头上,监视他过去的女友。
当克拉拉从您家里出来时,他打算将她劫持……我当时在场。
我与他打了起来,看清了他的面目,认出他就是瓦尔泰克斯。
他在您周围活动,我都监视他一个月了。
这是第三方面!我们来说第四方面:警方……警方从官方的角度已经放弃了调查,可是那个固执的报复心重的侦探个人还在继续进行调查,我指的是从前在这里作调查时,检察院那个不起眼的助手,就是戈热莱探长。
拉乌尔两次壮起胆子往年轻姑娘那边瞟了一眼。
昂托尼娜坐在背光的地方,他看不大清楚。
不过他觉察得出,他这番话与她扮演的角色,她的神秘角色大有关联,让她感到多么惊慌,多么惶恐!拉乌尔这番话似乎让侯爵彻底慌了神,他点头说:我记起了这个戈热莱,尽管他没问过我。
我认为他并不知道我与伊丽莎白·奥尔南有私情。
他不知道。
拉乌尔肯定道,可是,他也看到了拍卖的广告,就来了。
您确信如此?我在废墟碰见了他。
那么,他参加了拍卖会?他没参加。
怎么!他没离开废墟。
那是怎么回事?是的,我更愿意让他留在那儿。
我给他嘴上堵了一团布,眼睛上蒙了一块布,手上脚上绑了绳子。
侯爵身子一震。
这种行为,完全与我无关!拉乌尔微微一笑:先生,没您的事。
责任由我独自承担。
我告诉您,纯粹是因为尊敬您。
我觉得这样做对我们大家的安全,对事情的进展都有益,就义不容辞地做了。
于是让·德·埃勒蒙明白,他这位合作者要把他拖向何方,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跟去的,可是形势和这位对话者的意志又迫使他不能不跟着走。
有什么办法逃避呢?拉乌尔又说:先生,形势就是如此。
很严重。
至少,有可能变很严重。
尤其是瓦尔泰克斯方面。
所以我不得不从现在起就来干预。
大个子保尔从前的女友受到他的威胁,而且据我所知,他也决定对您下手。
因此,我准备进攻,明晚让警方把他逮捕。
那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警方会查明大个子保尔和瓦尔泰克斯的身份?他会不会说出您和伊丽莎白·奥尔南的私情,在事情过去十五年以后,又把您扯进那桩疑案?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这也是我想知道那些情况的原因……拉乌尔等着。
但是,这一次,侯爵没有犹豫多久。
他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说不出来。
拉乌尔站起来。
好吧。
我自己去查清楚。
不过要不少时问。
而且如人们所说,会有麻烦,可能还要吃些苦头。
您就存心让我这样。
先生,您什么时候离开这儿?明天,坐汽车,早上八点。
好。
我估计戈热莱挣脱束缚,也只能坐明早十点维希那班火车了。
因此,眼下用不着担心什么,只要您交待看守城堡的女人,不要把您和小姐的情况告诉戈热莱就是了。
您会留在巴黎吗?只待一夜。
然后去外地过三个星期。
三个星期?那我们二十五天以后见一次面,好吗?七月三日,星期三,下午四点,在城堡前面,平台一张长椅上,合适吗?行。
德·埃勒蒙说,在这段时间我好好想一想。
想什么?您说出的情况,还有您提出的建议。
拉乌尔笑起来:先生,那太晚了。
太晚了?天呐!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处理德·埃勒蒙的事。
二十五天,事情早解决了。
什么事情解决了?让·德·埃勒蒙的事情。
七月三日,下午四点,我会把那场惨剧的真相,以及使那案子变得错综复杂的所有谜团的谜底都告诉您。
我也会把您外公的遗产交给您……这将使得小姐可以保留这座城堡,并在里面居住。
她似乎十分喜欢这座城堡,只要愿意,把我刚才签署的支票退还我就行了。
那么……那么……德·埃勒蒙十分感动,语无伦次地说,您认为真能做到这点?只有一个障碍能阻止我。
什么障碍?我不在人世。
拉乌尔抓起帽子,向昂托尼娜和侯爵深施一礼,再没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走了出来。
他上身有些摇摆。
大概,他对自己比较满意的时候,身子是有些摆的。
他的脚步声在前厅响起。
不久,塔楼门砰然关上了。
只到这时,侯爵才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仍若有所思地嗫嚅道:不行……不行……心里话,不能对随便什么人说的……当然,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告诉他,但我确实没有与那人合作。
他见昂托尼娜不开口,就问:你跟我看法一样,对吗?她有些尴尬地回答:我不知道,教父……我没什么看法……怎么?一个冒险家,一个用假名的家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来管我的事儿……不把警察放在眼里……却毫无顾忌,要把大个子保尔交给它。
他停止数落拉乌尔的行为,思索了一两分钟,下结论说:终究还是个厉害角色。
有可能干成的……一个不寻常的人……不寻常的人。
年轻姑娘小声重复道。
译者:管筱明双面笑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