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萝妮克替奥诺丽娜包扎好伤口——伤口不太深,看来不会威胁这位布列塔尼妇女的生命,她又把玛丽·勒戈夫的遗体搬进那间放满书和家具,用作工作室的大房间里,她的父亲也躺在这里。
她把戴日蒙先生的眼睛合上,并替他盖上一条床单,然后开始祈祷。
可是她说不出一句祈祷的话,她的脑子没有一点思维。
满脑子装的就是那些接二连三的不幸。
她坐在那里,头埋在手里,呆了足有一个小时,而奥诺丽娜则在那里发烧昏睡。
她极力消除她对儿子的印象,就像摒弃沃尔斯基的印象那样。
可是这两个形象混在一起,萦绕着她,闭上眼睛还在她跟前跳动,就像一些光亮在闭着眼睛后,还在不停地复现,成倍地增多,然后又集中到一起。
这是一张残酷的、冷笑的、伪装的可憎面孔。
她并不像母亲哭儿子那么伤心。
她的儿子十四年前已经死了,刚刚复生的这个,当她所有的母爱就要为他迸发之时,却突然变成了陌生人,更糟的是变成了一个跟沃尔斯基一样的儿子!她怎么会痛苦呢?然而,这是她心灵深处多大的创伤啊!多大的震动啊!如同地壳的激变震撼着平静地区乃至地心!简直像地狱般可怕!多么疯狂和可怕的场面!是对命运骇人听闻的嘲笑!她的儿子枪杀了她的父亲,正当她经历了那么多年的分离和悲哀,即将拥抱他们并生活在温馨和亲密之中的时候!她的儿子是凶手!她的儿子制造死亡!她的儿子举着罪恶的手枪怀著作恶的喜悦,用整个的心灵去杀人。
而这种行为的动机,她却一点也没有考虑。
为什么她的儿子要这样干?为什么他的老师斯特凡·马鲁——毫无疑问地是同谋,可能还是策划者——要在惨剧发生前逃走呢?对这么多的问题,她都没有去寻求答案。
她只想着那可怕的场面,那场杀戮以及死亡。
她甚至问自己,死亡是不是她唯一的逃避和唯一的解脱。
韦萝妮克夫人,布列塔尼妇女轻声地说。
什么事?年轻女人从惊恐中清醒过来。
您没听见?什么?楼下有人按门铃。
可能是人家给您送行李来了。
她急忙站起来。
我应当怎么说?怎样解释呢?……我是否要控告这个孩子……什么也不要说,我请求您。
让我来说。
您身子太弱了,可怜的奥诺丽娜。
不,不,这不是好多了嘛。
韦萝妮克下了楼,在楼梯口铺着黑白两色地砖的门厅里,拉开大门门闩。
来的正是一个水手。
我敲了厨房的门,来人说,玛丽·勒戈夫不在吗?奥诺丽娜太太呢?……奥诺丽娜太太在楼上,她要和您说话。
水手看了看她觉得这个年轻女人脸色那么苍白,神情那么忧郁,一声不响地跟着她上了楼。
奥诺丽娜在二楼开着的门前等着。
啊!是你吗,柯雷如!……你好好地听着……这不是故事,知道吗?怎么啦,奥诺丽娜太太?您受伤了?出了事了?她推开门,指着裹尸布下的两具尸体说:安托万先生和玛丽·勒戈夫……两人都被杀害了……那人的脸色变了样,喃喃地说:杀害……怎么可能?……是谁杀害的?我不知道,我们到达以后才看到的。
可是……小弗朗索瓦?……斯特凡先生?……他们都失踪了……肯定也被杀害了。
可是……可是……马格诺克?马格诺克?……你为什么说到他,柯雷如?我是说……我是说……因为如果马格诺克还活着……这一切……就会是另一码事。
马格诺克总是说,可能他是第一个。
马格诺克只说肯定的事。
马格诺克看事情看得透彻。
奥诺丽娜想了想说:马格诺克也被人杀害了。
这下,柯雷如完全失去了冷静,脸上流露出韦萝妮克曾多次在奥诺丽娜脸上看到的那种极端的恐惧。
他划着十字,声音低沉地说:那么……那么……瞧这事情终于发生了,奥诺丽娜太太?……马格诺克早就说过……就在早些天,在船上他对我说,‘现在还不晚……所有的人都得走。
’水手突然转过身,朝楼梯跑去。
等等,柯雷加,奥诺丽娜命令道。
必须得走,马格诺克说的。
大家都得走。
等着,奥诺丽娜又说。
看到水手迟疑不决地站在那里,她接着说:我们同意,应当走。
我们明天傍晚就走。
不过在走之前,应当料理一下安托万先生和玛丽·勒戈夫的后事。
你去帮我把阿尔希纳姊妹找来守灵。
虽然她们是坏女人,可她们熟悉这种事。
她们三人至少得来两人。
每人给双倍的报酬。
完了以后呢,奥诺丽娜太太?这事完了以后,你就同所有的老人负责棺木的事,明天一早,就把他们下葬到教堂公墓的宝地。
那完了以后呢?奥诺丽娜太太?完了以后,你就没事了,其他人也没事了。
你们就可以准备行李走了。
可是您呢,奥诺丽娜太太?我,我有船,少废话。
我们说好了?说好了。
只过一夜,我猜从今天到明天大概不会再有什么事发生?……不会的……吓会的……走吧,柯雷如……快点。
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说马格诺克死了。
否则就无法支配他们了。
好的,奥诺丽娜太太。
水手急匆匆地走了。
一个钟头后,阿尔希纳两姐妹来了,这是两个骨瘦如柴,皮肤皱巴巴的老太婆,活像个巫婆,戴的帽子上面的两个黑丝绒结翅满是油污。
奥诺丽娜被抬到这层楼的左侧尽头她自己的房间里。
为死者守夜活动开始了。
这一夜,韦萝妮克先在父亲灵边守护,然后又到奥诺丽娜的病床前,她的病情很严重。
韦萝妮克最后睡着了,布列塔尼妇女叫醒了她,她发着高烧,但神智还清醒,布列塔尼妇女对她说:弗朗索瓦肯定是藏起来了……斯特凡先生也一样……岛上有一些安全藏身的地方,马格诺克告诉过他们。
因此别人看不见他们,也不了解他们。
您能肯定吗?当然……因此,喏……明天,所有的人都离开萨莱克以后,就剩下我们两人,我一吹螺号,他就来这儿。
韦萝妮克厌恶地说:我不愿见他!……我恨他!……我像诅咒他父亲一样地诅咒他……您想想,我亲眼看见他杀死我父亲!他枪杀了玛丽·勒戈夫……他还想杀死您!不,不,这是仇恨,我厌恶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布列塔尼妇女用习惯的动作握住她的手,喃喃地说:先别指责他……他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您说什么!他不知道?可我看见他的眼睛!沃尔斯基的眼睛……他不知道……他疯了。
他疯了?您说的?是的,韦萝妮克夫人。
我了解孩子。
再没有谁像他那么善良了。
他干出这种事,一定是一时的精神错乱……像斯特凡一样。
他们现在一定在绝望地哭泣。
这不可能……我不相信……您不相信,是因为您不了解过去的一切……以及即将发生的事情……如果您知道……哎!有些事情……有些事情……她的声音小到听不见了。
她默不作声,但她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她的嘴唇无声地嚅动着。
一直到清晨平安无事。
将近五时许,韦萝妮克听见钉棺材的声音,就在这时,她房间的门开了,阿尔希纳两姐妹像阵风似地冲了进来,两人都惊慌失措。
她们从柯雷如那里知道了真相,柯雷如为了给自己壮胆,喝多了酒,满口胡言乱语。
马格诺克死了!她们叫喊着,马格诺克死了,你们什么也不说,我们走!快,给我们钱!结了账,她们撒腿就跑。
一小时以后,从她们那里获得消息的其他妇女又跑去喊正在干活的丈夫,她们都是一样的说法:一定得走!应当做好准备……否则就来不及了……两只船就能带走所有的人。
奥诺丽娜运用自己的权威进行劝解,而韦萝妮克给大家散钱。
葬礼匆忙地进行着。
离她们房子不远处,有一座老教堂,曾由戴日蒙先生关照加固,每个月由蓬—拉贝的神甫来做弥撒。
教堂旁边是萨莱克岛的修士们的公墓。
两个尸体就安葬在这里。
一个平时负责圣器室工作的老人,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祝福的话。
所有的人似乎都有点精神错乱。
他们的说话,他们的举止都是断断续续,一顿一挫的。
他们一心只想着离开的事,根本没有理会韦萝妮克的祈祷和痛哭。
八点以前,葬礼就结束了。
男人们和女人们散开了。
韦萝妮克感到自己仿佛生活在一个恶梦中,所有这些事情一件一件之间互相没有什么逻辑性,也没有什么联系。
韦萝妮克又回到奥诺丽娜身边,奥诺丽娜因身体不支没有参加主人的葬礼。
我感觉好多了,布列塔尼妇女说,我们今天或明天走,同弗朗索瓦一起。
看到韦萝妮克愤怒的样子,她又说:同弗朗索瓦一起走,我同您说的,还有斯特凡先生。
而且是尽快地走。
我也要走……带着您和弗朗索瓦……岛上有死神……死神是这里的主人……把它留在萨莱克……我们所有的人都走。
韦萝妮克不想使她不高兴。
但是九点左右,又听见匆匆的脚步声。
原来是柯雷如,他从村子里来,一进门就喊:您的船被偷走了,奥诺丽娜太太!船不见了!那不可能!布列塔尼妇女反驳说。
水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船不见了。
今天早上,我就猜想会有什么事……当然,无疑我也是多喝了一点……我并没有想到这点。
但是,还有其他人也看见了。
缆绳被割断……这是夜里发生的事情,人家驾着船走了,不声不响地走了。
两个女人互相对视着,两人同时感到,弗朗索瓦和斯特凡·马鲁逃走了。
奥诺丽娜低声嘟哝着:对……对……是这么回事……他会驾船。
韦萝妮克知道孩子走了,再也见不到他了,也许心里倒感到轻快一些。
然而奥诺丽娜害怕了,她喊道:那么……那么……我们怎么办呢?……必须马上走,奥诺丽娜太太。
船已经准备好了……每个人都能坐上船……十一点钟以后,村子里便没有人了。
韦萝妮克问道:奥诺丽娜不能走……不……我好多了……布列塔尼妇女说。
不行。
那是开玩笑。
我们再等一两天……后天您再回来,柯雷如。
她把水手推到门口,他正好也只想着赶快离开。
好吧,就这样,后天,我再来……再说,也不能把一切都带走……还得一次次地回来取东西……保重,奥诺丽娜太太。
他很快就跑出去了。
柯雷如!柯雷如!奥诺丽娜从床上坐起来,绝望地叫喊着:不,不,你别走,柯雷如……等等我,你把我背到船上去。
她听了听,水手没有返回来,她便要起床。
我怕……我不愿一个人留下……韦萝妮克把她留在床上。
您不是一个人留下,奥诺丽娜。
我不离开您。
两个女人之间进行了一场真正的搏斗,而奥诺丽娜被使劲按到床上,她软弱无力地呻吟着:我怕……我怕……这个岛是被诅咒的……留下来就是冒犯天主……马格诺克的死是一个警告……我怕……她满口谵语,但依然保持着一半清醒,因而在那些表现出布列塔尼妇女迷信的头脑中还有一些明白的、理智的话语。
她抓住韦萝妮克的肩膀说:我对您说……这个岛是该诅咒的……有一天马格诺克告诉我:‘萨莱克,是一座地狱之门,这个门现在关闭着。
但一旦它打开了,所有的灾难都将像暴风雨般地降临。
’在韦萝妮克的劝说下,她平静了一点,用一种越来越微弱柔和的声音继续说:他非常热爱这个岛……同我们大家一样。
他是用一种我难以理解的语言来谈论它的:‘它的门是双重的,奥诺丽娜,它也向天堂开。
’是的,是的,这个岛很好住……我们热爱它……马格诺克在这里种了很多花……噢!这些花……开得好大……比普通花高大三倍,也漂亮得多。
沉闷的时刻在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
这间卧室在这座房子一侧的尽头,窗子朝着小岛的左右两边,通过岩石,可以看到海洋。
韦萝妮克坐在那里,眼睛直盯着被越来越强烈的海风翻起的白浪。
太阳从弥漫着布列塔尼的浓雾中升起。
不过,从两边越过那被黑色的暗礁撞碎的银色浪花,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大西洋。
昏迷的布列塔尼妇女还在低声地说:别人说,这座门是一块石头……来自很远的地方,从一个陌生的地方来的……是天主宝石。
人家还说,这是一块宝石……是由金子和银子混合而成的。
天主宝石……是赐生或赐死的石头……马格诺克见到了……他打开了门,而且把胳膊伸过去……于是他的手……他的手化为灰烬。
韦萝妮克心情沉重。
她也一样越来越感到害怕,仿佛祸水在一点点地漫延和渗透。
几天来,她怀着恐惧的心情目睹的一桩桩可怕的事情,好像还在变本加厉,她在等待着已经预示并将席卷一切的风暴。
她等待着,她毫不怀疑,她命中注定的可怕打击,必然会在无可抗拒的力量推动下,向她不断袭来。
您没有看见船只吗?奥诺丽娜问。
韦萝妮克答道:从这儿看不见。
不,不,这是船只的必经之路,船只装得很满,岬头有一条宽阔的通道。
果然,过了一会儿,韦萝妮克看见从岬角的拐弯处冲出一只船头。
这只船装载很重,吃水很深,满载着箱子和包裹,妇女和孩子就坐在上头,四个男人使劲摇着桨。
这是柯雷如的船,奥诺丽娜说,她衣服没穿好就从床上跳起来,……瞧,又有一只,喏。
第二只船驶出来了,也装得很重。
只有三个男人划船,另外还有一个妇女。
她们两人离船太远,太约七八百米,所以看不清船上人的面孔。
而且听不见装满逃亡者的船上的任何说话声。
天哪!天哪!奥诺丽娜呻吟着,但愿他们逃出地狱!您怕什么,奥诺丽娜?没有什么危险。
不,只要他们还没有离开岛屿,就会有危险。
他们已经离开了。
岛的周围,还是属于岛。
那些棺材就在那里窥视着。
可是大海并不凶恶。
还有其他的东西……大海不是敌人。
那么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两条船向北岬角驶去。
他们前面有两条航道,布列塔尼妇女用两座暗礁的名字称呼:魔鬼之石和萨莱克之牙。
很快就看见柯雷如走的是魔鬼之石。
他们到达这个航道,布列塔尼妇女指出,再过一百米,他们才算得救了……她差不多是冷笑地说:啊!魔鬼的一切阴谋诡计就要被挫败了,韦萝妮克夫人,我想,我们会得救,萨莱克的所有人都将得救。
韦萝妮克沉默不语,她仍然感到紧张,因为这是由一种模糊的无法抑制的预感造成的,显得更加难以承受。
她在那里划定了一条危险线,现在,柯雷如还没有越过。
奥诺丽娜烧得浑身颤抖,她嘀嘀咕咕地说:我怕……我怕……别怕,韦萝妮克生硬地说,这是胡说。
哪里有什么危险?啊!布列塔尼妇女叫喊起来,这是什么?这是怎么啦?什么?出什么事了?她们两人把脸贴着玻璃,拼命朝那儿看。
那儿,有个东西从萨莱克之牙冲出来。
立刻,她们就认出来,正是她们原来用过,柯雷如发现不见了的那条船。
弗朗索瓦!……弗朗索瓦!……奥诺丽娜惊慌地说,弗朗索瓦和斯特凡!……韦萝妮克认出了那孩子。
他站在船头,对那两条船上的人打着手势。
男人们挥动着他们的桨,而女人们摇着手作为回答。
奥诺丽娜不顾韦萝妮克的反对把两扇窗子打开,她们在马达的嗡嗡声中听见一些讲话,但听不清讲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布列塔尼妇女不停地说,……弗朗索瓦和斯特凡……他们为什么不上岸来?也许,韦萝妮克解释说,他们害怕上岸引起人的注意和受到审问……不是的,大家都认识他们,特别是弗朗索瓦,他经常同我在一起。
而且身份证件都在船上。
不,不,他们是藏在岩石后面等着。
可是,奥诺丽娜,既然他们藏起来,为什么现在又要露面呢?啊!是咯……是咯……我不晓得……我看有点奇怪……柯雷如和其他人会想些什么?两只船,第二条船紧跟着第一条船,差不多都停下来了。
船上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向他们疾驶而来的船,它在靠近第二条船的时候减速,然后与那两条船平行前进,保持十五到二十米的距离。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布列塔尼妇女喃喃地说。
马达熄了,小船慢慢地靠近了那两条船。
忽然,她们看见弗朗索瓦弯下身子,然后又站起来,把胳膊举到前面,像是扔了一样东西过去。
与此同时,斯特凡·马鲁也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
一桩可怕的事件突然发生了。
啊!韦萝妮克叫了一声。
她把眼睛捂住,一会儿她又抬起头,心惊肉跳地看着那可怕的场面。
两个东西从很近的距离扔出去,一个在前是弗朗索瓦扔的,一个在后是斯特凡扔的。
接着从两条船上串起两条火舌,随后是两股浓烟。
爆炸声响彻天空。
一会儿就看不见黑烟中的一切。
后来烟雾被风吹散,韦萝妮克和布列塔尼妇女才看见两只船正在迅速地下沉,船上的人都跳入了大海。
这场面——多么残酷的场面!——没有持续很长时问。
她们看见一个妇女一动不动地站在一个浮标上,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还看见一些无疑是在爆炸中丧生的一动不动的躯体,还有两个男人互相撕扭着,可能已经发疯。
但所有这一切也都同船一起消失了。
几个漩涡,几个黑点漂浮着。
就这些。
奥诺丽娜和韦萝妮克没有说话,她们被吓哑了。
这件事是处于焦急不安的她们难以想象得到的。
最后,奥诺丽娜用手抱着头,声音低沉地——韦萝妮克应当记住这声调——说道:我的头要爆炸了……哎!可怜的萨莱克岛的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童年时代的朋友……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大海也永远不能让死者返回萨莱克……它把他们留下了……它早准备好了棺材,成千上万口看不见的棺材……啊!我的头要炸开了……我疯了……像弗朗索瓦一样疯了……我可怜的弗朗索瓦!韦萝妮克没有搭话。
她脸色苍白,用十个手指抓住窗台,朝外边看,仿佛要把即将投身的海底看穿。
她儿子将会怎么办?他会去援救这些人吗?现在可以听见他们的呼救声了,他会毫不迟疑地去搭救他们吗?人可能有失常的时候,可是一旦看到惨象,就会平静下来。
小船已退到边上,以避免卷入漩涡。
弗朗索瓦和斯特凡——总是看见他们的红帽子和白帽子——一个站在船头,一个站在船尾,手里拿着……由于离得太远,她们看不清他们手里拿的东西。
好像是一根长棍子……是救人用的篙竿……韦萝妮克低声说。
也许是枪,奥诺丽娜说。
水面上浮动着几个黑点。
一共有九个,是九个幸存者的头,他们的胳膊在划动着,看得出他们是在求救。
有几个人游离了船只,而另外四个向船只靠近,其中两人很快就要够着船了。
突然,弗朗索瓦和斯特凡同时做了一个射手瞄准的动作。
冒出两道火光,接着是两声枪响。
两个浮动的人头消失了。
哎!没良心的东西!韦萝妮克嗫嚅着,全身瘫软地跪下来。
她的身边,奥诺丽娜叫喊起来:弗朗索瓦!……弗朗索瓦!……由于刮着风,声音显得那么微弱,根本传不到,可是布列塔尼妇女还是不断地叫喊:弗朗索瓦!……斯特凡!……接着,她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又跑到走廊里找什么东西,然后又回到窗前,不停地喊着:弗朗索瓦!弗朗索瓦!……听着……最后她找来了给他发信号的螺号。
可是当她将螺号放到嘴边的时候,只能吹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听不到的低音。
哎!该死的东西!她轻声地说着,把螺号扔掉了。
我没有力气了……弗朗索瓦!弗朗索瓦!……韦萝妮克看着她那惊恐的神色,头发蓬乱,脸上热汗淋漓。
韦萝妮克恳求她:奥诺丽娜,我求求您!可是您看他们!您看他们!那里,小船在行进,两个射击者站在那儿,手里拿着杀人的武器。
两个幸存者向后面逃跑。
这两个人被击中,他们的头也消失了。
您看他们,布列塔尼妇女声音嘶哑地一字一顿地说,……简直是追猎……是在追捕猎物!……哎!可怜的萨莱克岛的人们!……又是一声枪响,一个黑点没入水中。
韦萝妮克痛苦到了绝望的地步,她摇动着窗框,如同摇动着囚禁她的监狱的铁窗一般。
沃尔斯基!……沃尔斯基!……她头脑中又浮现出她对丈夫的回忆,这是沃尔斯基的儿子。
她呻吟着。
猛然间她的喉头被人扼住,她看到眼前布列塔尼妇女那张陌生的脸。
他是你的儿子,奥诺丽娜嘟哝着说,……你这该死的……你是恶魔的母亲,你将受到惩罚……然后,她大笑起来,跺着脚,进入一种狂喜状态。
十字架!对,十字架……你将钉在十字架上……手上钉着钉子……绝妙的惩罚!……手上钉着钉子!她疯了。
韦萝妮克挣脱了她,想让她镇静下来,可是奥诺丽娜勃然大怒,把她推开,使她失去平衡;同时她又很快地跳上窗台,站在窗台上,举起双臂高声喊着:弗朗索瓦!……弗朗索瓦!……房子的这边,由于地势不同,楼层并不高。
这布列塔尼女人跳到小路上,穿过小路,跨过树丛,朝着伸向大海的崖顶上跑去。
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呼唤了三声由她抚养大的孩子的名字,便一头栽下去,跌入深渊。
远处,对人的追猎已经结束。
一个接一个的人头没入了大海。
屠杀已经完毕。
于是弗朗索瓦和斯特凡驾小船逃向布列塔尼海岸,向着贝梅伊和孔卡尔诺海滩驶去。
韦萝妮克孤身一人地留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