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查德—华莱士大道,保安局副局长韦贝、探长昂瑟尼、马泽鲁队长、三个侦探,以及讷伊警察分局局长聚集在八号的栅栏门口。
马泽鲁注意着马德里大街。
堂路易应该从这边过来。
可是电话通过以后,半个钟头过去了,他还不见人影,马泽鲁开始觉得奇怪了。
他再也找不到理由推迟行动了。
该动手了。
副局长韦贝说,女佣在一个窗户向我们示意:那家伙正在穿衣。
为什么不趁他出来时再捉呢?马泽鲁提出不同意见,只要一出手就可把他逮住。
要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出口,他从那儿跑掉呢?副局长说,这样老奸巨猾的家伙,可得提防点。
不,还是去窝里抓保险。
可是……马泽鲁,您这是怎么啦?副局长把他拉到一边问道,您没见到,我们的人早已忍不住了?那家伙让他们坐立不安。
只有一个办法,把他们放出去,就像去捉一只猛兽。
再有,等会儿总监要来,我们先得把他抓住。
总监会来?对。
他想亲自审问。
这个案子搅得他吃不香睡不好。
就这样吧,准备进去!准备好了吗,小伙子们?我摁铃了。
果然,铃响了。
女佣跑来,打开一条门缝。
尽管有令在先,绝对保持安静,以免过早惊动对手,但大家对那家伙心存怯意,还是哗啦一下把门推开,呼地一下全涌进了院子,举枪准备射击……这时三楼有人推开一扇窗户,叫道:出了什么事?副局长没有回答,带着两个警察、探长和警察分局长冲进屋内。
另有两人守在院子里,防止那人逃跑。
副局长在二楼遇上了那人。
那人衣着整齐,戴着帽子走下楼来。
副局长喝道:站住!别动!你是于贝尔·洛蒂耶?那人显得有些慌乱。
五支手枪对着他。
不过,他脸上并未露出惧色,只是问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我们来此执行法律。
这是逮捕证,要逮捕你。
逮捕我的逮捕证?!逮捕于贝尔·洛蒂耶,家住理查德—华莱士大道八号。
可这真荒谬!……他说,真叫人难以相信……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理由?……不容他稍作反抗,警察们便扭住他的双臂,将他带进一间大房子。
里面有三张藤椅,一张扶手椅,一张堆满厚书的桌子。
坐那儿。
副局长喝道,不许动。
只要动一动,就让你好受……那人不再抗议。
他被两个警察揪着领口。
他似乎在思索,在试图理解突然逮捕他的秘密原因。
他长着一张精明的脸,栗色大胡子闪着稍带棕红色的光泽。
眼镜后面两只灰蓝色的眼睛不时射出凶光。
他肩膀宽宽的,脖子粗壮,表明他很有气力。
给他戴上镣铐吧?马泽鲁问副局长。
稍等一会儿……总监到了,我听见了……您搜了他的身吗?没有武器吧?没有。
没有什么药片、药瓶吧?没有可疑之物吗?没有,什么也没有。
警察总监一到,就一边打量那人的面相,一边与副局长低声交谈,听他讲述捉人的经过。
干得漂亮。
他说,我们早就要逮他了。
两个同谋都抓到了,只要他们一招供,案情就清楚了。
这么说,他没有抗拒?没有,总监先生。
还是得严加看守。
那人一声不吭,始终是一副思索的神态,仿佛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当他得知新来的人是警察总监以后,便抬起了头。
德斯马利翁先生问他:不必宣布逮捕你的原因了,对不对?他以尊重的语气回答:对不起,总监先生,正好相反,我想请您告诉我。
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肯定是你们警察搞错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大概,您说上一句话,就可以消除误会。
我希望您能说……我要求您说……总监耸耸肩膀,说:你涉嫌参与了谋杀弗维尔工程师和他儿子埃德蒙的罪行。
伊波利特死了?!他声音低沉地反复说着,紧张得发抖:伊波利特死了?您说什么?这可能吗?他是怎样死的?被人谋杀?埃德蒙也一样?总监又耸耸肩膀。
你称呼弗维尔先生直接叫名字,单是这一点,就可看出你与他关系很亲近。
就算你没参与谋杀他的罪行,这半个月来的报纸天天有案情报道,你从那上面也应该知道了。
我从不读报,总监先生。
嗯!你还会说……这可能不像实话,但确实如此。
我一心扑在工作上,把全部精力都花在一项大众化产品的科研上,对外面的事情毫无兴趣也无暇顾及。
因此,我敢说,没有一个人能够证实,说我这么些年来看过一张报纸。
这就是我有权说不知道伊波利特·弗维尔被杀的原因。
我早就与他熟识,但后来闹翻了。
为什么缘故?家事……家事!你们是亲戚?对。
伊波利特是我表兄。
你表兄?弗维尔先生是你表兄?可是……可是……弗维尔先生和他太太是伊丽莎白和阿尔芒德两姐妹的子女。
两姐妹从小与一位叫维克托的德国表亲一起生活。
对,维克托·索弗朗,是罗素的外孙。
维克托·索弗朗在外国成了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十五年前死了,另一个就是我。
德斯马利翁浑身一震,情绪十分激动。
这人若是讲的真话,若真是警方尚未找到的维克托的儿子,那么,他们现在逮捕的,就是美国人柯斯莫·莫宁顿的最后一个继承人,因为弗维尔先生父子已经遇害,弗维尔夫人可以说被证实犯了谋杀罪,失去了继承权。
这个沉重的罪名虽然没有强加给他,却使他感到十分迷乱。
那人又说道:总监先生,我这番话让您感到惊讶。
也许,您会发现听信了错误的情报,害得我被捕吧。
他不慌不忙地说着,彬彬有礼,声音清亮,语调优雅,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他这番话反而证实了对他采取的行动是合理的。
总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问道:那么,你的真名是……?加斯通·索弗朗。
那你为什么要用于贝尔·洛蒂耶这个名字呢?那人身子微微一晃,却能没逃过德斯马利翁先生那双犀利的眼睛。
他弯腰撑住两条腿,两眼一个劲儿地眨着,说:这与警察无关,是我个人的事。
总监笑道:这理由就说不过去了。
要是我问你为什么隐藏起来,为什么搬离鲁尔大街的寓所,也不留下新居的地址,为什么要到邮局去领取写着缩写字母的邮件,你也这样回答我吗?对,总监先生,这都是私事,只与我个人的良心有关。
这方面的事,您不必盘问我。
你那个同谋也正是这样回答我们的。
我的同谋?对,弗维尔夫人。
弗维尔夫人?加斯通·索弗朗又叫了一声,和听到工程师的死讯时一样,但显然更惊讶,更不安,脸都变了形。
什么?……什么?……您说什么?玛丽—安娜……不是她,对吧?这不是真的吧?德斯马利翁先生认为不必回答。
因为他装出不知道絮谢大道惨案的样子显得十分愚蠢幼稚。
加斯通·索弗朗眼神惊慌,不由自主地嗫嚅着:这是真的吗?她跟我一样,也是被一种误会害了?你们也许把她逮捕了?她!她关在监狱里!他扬起攥得紧紧的拳头,似乎在威胁包围着他的不知名的敌人,威胁不但迫害他,还谋杀了伊波利特·弗维尔,又把玛丽—安娜送交司法当局的敌人。
马泽鲁和昂瑟尼探长狠狠制住他……他做了个反抗的动作,似乎想推开扭住他的人,可是转瞬间他就放弃了反抗,颓然倒在椅子上,双手掩住面孔。
多么神秘的事情!他结结巴巴地说,真不明白……真不明白……他不说话了。
总监对马泽鲁说:和弗维尔太太的戏一模一样。
同一类角色,同样的演技。
看得出他们是亲戚。
对他得防着点,总监先生。
眼下他刚被捕,十分沮丧,可是当心他醒过来!韦贝副局长几分钟之前出去了,这时又进来了。
总监问他:都准备好了?对。
总监先生,我叫出租车一直开到栅门口,就停在您的汽车旁边。
你们有多少人?八个。
警察分局又派了两个人来。
你们搜过房子了。
对。
再说,房子里几乎是空的。
只有几件必不可少的家具。
卧室里有一摞摞纸张卡片。
好。
把他带走,加强监视。
加斯通·索弗朗乖乖地跟着韦贝副局长和马泽鲁走了。
走到门口,他转过头来:总监先生,既然你们要搜查,我就请你们别弄丢我卧室里的纸张卡片。
那是一些摘录、笔记,是我熬了多少夜才做出来的。
再有……再有什么?唉!总监先生,我是想说……有些事情……他在斟酌着措辞,似乎害怕用词不当,引来不利后果。
最后他猛地下了决心:总监先生,这里……有个地方……收了一包信,我看得比性命还宝贵。
这些信的意思要是理解反了,也许会成为攻击我的武器……不过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收好……必须收好……您明白……那里面有些极为重要的文件……拜托您了……总监先生,我只拜托您一个人。
它们在哪儿?藏信的地方很容易找到。
只要登上我卧室上面的阁楼间,摁一下窗户右边的钉子……那钉子看起来无用,其实是暗箱的按钮,暗箱就在墙外,一片石板瓦下面,和檐槽并排。
他由两个警察押着,开始往外走。
总监拉住他们。
等一下……马泽鲁,去阁楼间看看。
把信给我取来。
马泽鲁道命去了,过了几分钟空手回来了,他没有能开动机关。
总监让昂瑟尼探长与马泽鲁带上那人一起上去,看机关怎么开动。
他本人则和韦贝副局长留在一楼,等着搜查结果并开始观看桌上堆放的书的名字。
这是一些科技书,其中有化学书籍:《有机化学》、《化学与电的关系》。
书页边的空白上都写了批注。
他正翻看一本的时候,忽然听到几声叫喊,赶紧想跑出去看看,还没等跨出门口,楼梯间就传来一声枪响,跟着有人疼得号叫起来。
接着又是两枪。
接着是叫喊声,打斗声,又响了一枪……总监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梯,身体出乎意料地敏捷,副局长紧随其后。
他们跑过二楼,上了三楼:上面的楼梯要窄一些,陡一些。
刚一转弯,总监就碰到一个趔趔趄趄的人倒在他怀里:是马泽鲁,他受了伤。
阶梯上,躺着探长昂瑟尼,他已经不动了。
上面,一个小门洞里,加斯通·索弗朗面目凶狠地举着枪,乱放了第五枪。
接着,他看见总监,赶忙屏息瞄准。
总监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的脸,心想这下完了。
正在这节骨眼上,他身后传来一声枪响,索弗朗手中的枪还没来得及开,就掉在地上。
总监像在梦中一样,看见一个人,那救了自己的人,跨过探长的身体,把马泽鲁推到墙边,领着几个警察往上冲。
总监认出来了,他就是堂路易·佩雷纳。
堂路易迅速冲上阁楼,索弗朗往后退。
一转眼就跃上窗口,从三楼往下跳去。
他跳下去了?总监跑上来问,抓不到活的了?总监先生,死的活的都抓不到了。
您瞧,他爬起来了。
这些家伙是有些惊人本领……他朝栅门跑去……只稍稍有些跛。
可是我的人呢?嗬!他们听到枪声,都冲了进来,冲上楼梯,在照料伤员哩……哼!这个恶魔,总监低声骂道,他这一次玩得不错。
确实,加斯通·索弗朗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阻挡。
抓住他!抓住他!总监大喊。
沿着人行道停了两辆汽车。
一辆是总监的专车,一辆是副局长叫来押送犯人的出租车。
两个司机坐在座位上,一点也不清楚战斗的情况,但他们看见加斯通·索弗朗从楼上跳下来。
总监的车里放了不少证物。
司机随意抓起了那根乌木手杖,拿着这唯一的武器,勇敢地朝逃犯冲过去。
抓住他!抓住他!总监叫道。
司机与逃犯在院门口遇上了。
两人交手的时间很短。
索弗朗朝司机冲过去,夺过手杖,往后一抢,正打在司机脸上,手杖断为两截。
他拿着手上剩的那截,夺门而逃。
另一个司机和终于从屋里跑出来的三个警察在后面紧追不舍。
追赶的人离他有三十步远。
有一个警察朝他放了几枪,都没有打中。
总监和副局长走下楼来,发现探长躺在二楼加斯通·索弗朗的卧床上,面色惨白。
他头上中了一弹,正在咽气。
几乎就在这时他死了。
马泽鲁的伤不重,他一边让人包扎伤口,一边讲事情的经过:索弗朗把他们领上三楼,迅速把手伸进墙上挂在废弃不用的工作服和仆人围裙之间的一个旧挎包,掏出一支手枪,几乎顶着探长的头开了枪。
探长倒下了。
那杀人犯被马泽鲁抓着,使劲挣脱出来,朝他连开三枪,第三枪击中了他的肩膀。
在这场警察局出动一批训练有素的警察,敌人被擒住、似乎逃生无望的战斗里,狡猾的敌人以前所未闻大胆,把两个对手带到一边,打死打伤,又把其他对手引到屋内,腾出了逃跑的通道,就这样跑掉了。
德斯马利翁先生气得脸发白,十分沮丧,咆哮道:他耍了我们……那些信、暗箱、活动钉子……全是骗人的鬼话……啊!这强盗!他下到一楼,来到院子里。
在大马路上,他遇到一个没追上杀人犯、气喘吁吁地走回来的警察。
怎么样?他焦急地问道。
总监先生,他转到邻近一条街……那里有一辆汽车在等他……马达大概没熄火,因为一下子那家伙就坐车跑远了。
可是我也有汽车呀?总监先生,您明白,车子发动起来要时间……那辆车是租的吧?对……一辆出租车……我们要找到那辆车。
司机看报后会来找我们的……韦贝摇摇头说:总监先生,除非那司机不是一伙的。
再说,就算我们找到了那辆车,难道加斯通·索弗朗那号角色还不懂消灭痕迹么?总监先生,不会那么顺利。
堂路易一声不响地参加了初次搜查,又留在马泽鲁身边陪了他一会儿。
这时他说:是啊,不会顺利的,尤其是明明逮住了的人都让他逃跑了。
嗯,马泽鲁,昨晚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不过,这家伙也确实厉害!他也不是孤家寡人,亚历山大。
我敢肯定:他有一帮同谋……远的不说,我家就有……你明白吗,我家就有?!他仔细问了索弗朗的态度和被捕时的细节,就回到自己位于波旁宫广场的公馆。
他要作的调查自然与一些奇怪的事情有关。
如果说,加斯通·索弗朗在猎取柯斯莫·莫宁顿遗产过程中玩的阴谋值得他注意,那么勒瓦瑟小姐的表现同样让他惊讶。
他与马泽鲁通话时勒瓦瑟小姐那声惊叫,他是不可能忘记的,她那惊慌的面部表情他也忘不了。
这不是他那句话,又是什么东西引起的呢?他当时间马泽鲁说:你说什么?弗维尔夫人想自杀?事情明摆着,自杀的消息和勒瓦瑟小姐的惊慌之间,显然有一种联系,佩雷纳不能不努力探索答案。
他径直进了工作室,立即检查电话间的门洞。
门洞是拱形的,约两米宽,很低矮,只挂着一幅绒布帘子。
帘子几乎总是撩起来的,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
帘子下边,在装饰用的葱形线脚之间,有一个活动按钮,一按,铁幕就落下来了。
两个钟头以前,他就是碰上了这道铁幕。
他把铁幕收落了三四次。
试验表明整套机械装置状况良好,没有外力操纵不可能自动落下。
因此,是否可以得出结论:那姑娘想置他佩雷纳于死地呢?可是她这样做出于什么动机呢?他差不多就要摇铃唤她进来,决心问个明白。
可是踌躇之后,终于没有摇铃。
他从窗户里看着她缓缓地走过院子,柳腰款摆,步幅和谐。
一缕阳光照亮她那满头金发。
上午余下的时间,他一直坐在沙发上吸烟……他不舒服,对自己,对事件本身都不满意。
现在他在混沌中挣扎,不但没有发现一丝半缕真相的光亮,反而被搅得扑朔迷离、黑上加黑。
他渴望行动,可是一旦动起来,就碰到新的障碍,让他无法实行自己的意愿,而且在这些障碍上,他看不出半点对手的个性特征。
中午,他摇铃吩咐仆人送饭来。
膳食总管端着托盘,走进工作室,激动地叫道:先生,警察总监前来拜访。
这表明公馆上下都知道堂路易所处的进退维谷的境地。
嗯,佩雷纳道,他在哪儿?下面,先生。
我起初不知道……想通知勒瓦瑟小姐。
可……你能肯定?这是他的名片,先生。
佩雷纳接过来一看,上面果然印着:居斯塔夫·德斯马利翁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借着头上的镜子,观察波旁宫广场的动静。
有五六个人在广场上踱步。
他认识他们,就是平常监视他的那些人。
昨晚他把他们甩了,现在他们又来站岗了。
没有加人。
他寻思,那好,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总监对我没有恶意。
这正是我所料到的。
我相信,我救了他的命并不吃亏。
德斯马利翁先生走进来,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韦贝陪同他进来,甚至连佩雷纳应该得到的敬意也不屑于表示……作为回答,堂路易装出没看见他的样子,只端上一把扶手椅。
可是德斯马利翁先生手背在身后,在房里踱起步来,似乎要深思熟虑之后,才开口说话。
没人打破沉默。
堂路易安详地等着。
倏地,总监停住步子,问道:离开理查德—华莱士大道以后,您是径直回的公馆吧,先生?堂路易接受了这种审问式的谈话方式,回答道:是啊,总监先生。
待在工作室里?待在工作室里。
德斯马利翁先生停了停,又说:我是在您之后三四十分钟走的,坐汽车径直回了总署。
我在那里收到了一封快信,您可以看看。
您会注意到,信是九点半在交易所投邮的。
堂路易接过快信,读到下边这些大写的句子:谨通知您:加斯通·索弗朗逃走后,与同伙佩雷纳会合。
如您所知,佩雷纳就是亚森·罗平。
亚森·罗平向您提供索弗朗的住址,是为了甩掉他,独吞莫宁顿的遗产。
今早他们和好了。
亚森·罗平告诉索弗朗一处安全的隐蔽住所。
他们接头和同谋的证据很容易找到。
索弗朗把他无意中带在手上的半截手杖交给亚森·罗平。
您可以在佩雷纳先生工作室里找到那半截手杖,就在两个窗子之间的沙发坐垫下面。
堂路易耸耸肩。
这封信十分荒谬,因为他没有离开工作室半步。
他不慌不忙地把信折好,还给总监,没有附加任何评论。
他打算让德斯马利翁先生完全掌握对话的主动权。
总监问他:对这个指控,您怎么回答?我不作任何回答,总监先生。
可它很明确,而且也容易验证。
很容易,总监先生。
沙发就在两扇窗户之问。
德斯马利翁先生等了两三秒钟,接着走近沙发,拿起坐垫。
那半截手杖赫然躺在一个坐垫下面。
堂路易忍不住做了个惊愕与气愤的动作。
他压根儿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奇迹。
这件事弄得他措手不及,十分狼狈。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不管怎么说,没有什么东西能证实这半截手杖就是加斯通·索弗朗拿在手里,无意中带出来的那半截。
另外半截在我这里。
总监说,韦贝副局长在理查德—华莱士大道上捡起来的。
喏,就是这个。
他从大衣内袋里抽出那半截,去对这半截。
两截手杖正好对上,而且严丝合缝。
又是一阵沉默。
佩雷纳有些窘困,就像那些老是被他这样折磨和欺侮的人一样。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加斯通·索弗朗是靠了什么神通,竟能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里,潜入这所房子,进入这间工作室?只有假定他在公馆里有一个同谋,事情才稍稍说得过去。
这件事推翻了我的预见。
他想,这次我逃不掉了。
我逃过了弗维尔夫人的指控,打消了绿松石的嫌疑,可是德斯马利翁先生不会同意我今天作一次类似的尝试的,加斯通·索弗朗和玛丽—安娜·弗维尔一样,也想通过把我拖进去,让我被逮捕,来把我排斥在战斗之外。
喂,总监不耐烦了,喝道,回答呀,为你自己辩护呀!不,总监先生,我不需要为自己辩护。
德斯马利翁先生跺着脚,抱怨道:既是这样……既是这样……你已经招认了……你已经……他抓住窗户把手,就要往外推。
只要吹一声哨子,警察就会冲进来,任务就完成了。
总监先生,需要我叫您那些侦探吗?堂路易问。
德斯马利翁先生没有回答,放了窗户把手,又在房间里走起来。
佩雷纳正纳闷他为什么这么犹豫时,猛一下总监又站在他前面,说:如果我把手杖看作无效的证据,或确切地说,看作与你无关的事情,因为它毫无疑问证实了某个仆人的叛变,如果我只看重你对我们的帮助,总之,我让你自由,你觉得如何?佩雷纳忍不住微笑起来。
尽管出了手杖事件,尽管事情表面上对他不利,但在案子似乎变糟的时刻,事情还是朝着他一开始就预见到的方向。
也就是他在絮谢大道调查时告诉马泽鲁的方向发展。
人家还是需要他的。
自由?他问,不再派人监视了?再也没有人跟踪我?没有了。
要是新闻界继续围绕我的名字大作文章,要是有人利用一些无稽之谈、一些巧合,大造舆论,要是有人要求对我采取措施,怎么办?……不会采取什么措施的。
那我没什么可担心的?没有。
韦贝先生将放弃对我的成见?他至少会像放弃了一样行动,对吗,韦贝?副局长闷声闷气地咕哝几句。
严格说起来,这不能算作同意。
堂路易立即嚷道:那么,总监先生,我有把握赢得胜利,而且是按司法机关的需要和意愿。
这样,局面就变了。
经过一系列非同一般的事变,警方本身也不得不折服于堂路易·佩雷纳的非凡素质,承认他已经干的和可能干的一切,决定支持他,向他求助,并且可以说,将领导侦破工作的大权交给了他。
这种尊敬是让人高兴的。
可是这仅仅是向堂路易·佩雷纳表示的吗?难道亚森·罗平,那可怕的、桀骜不驯的亚森·罗平就无权要求自己的一份吗?难道能够认为,德斯马利翁先生心底并不承认这两个人物就是一个人?只是警察总监的神态不容许对他的内心想法有丝毫怀疑。
他向堂路易提议订一个条约,这类条约,司法机关常常不得不签订,以便达到目的。
条约订立了,这方面的事就不需多说了。
你不问我什么情况吗?总监道。
要问的,总监先生。
报上说,在倒楣的韦罗侦探口袋里,发现了一个笔记本。
那本子上记了什么吗?什么也没有。
只有一些私人帐目,开销啦,等等。
哦!我忘了,还有一张女人相片……关于那张相片,我还没有得到半点情况……再说,我不认为她与案子有关,因此没把她告诉报社。
喏,你瞧,就是这张。
佩雷纳接过相片,浑身一颤。
这点反应没有逃过德斯马利翁先生的眼睛。
你认得这女人?不……不……总监先生,我以为……不……只是有点相像罢了……也许是一家人。
让我再去查对一下,如果您能把相片留在这儿,让我晚上再还的话。
晚上再还?行。
你就还给马泽鲁队长吧。
另外,我要吩咐他与你商量商量,怎样侦破莫宁顿遗产案。
这次的谈话到此结束。
警察总监走了。
堂路易一直把他送到门口台阶上。
出门的时候,德斯马利翁先生回过头来,简单地说:今早你救了我的命。
要不是你,索弗朗这匪徒就……嗨!总监先生,这种小事就别说了。
堂路易打断他的话。
是的,我知道,这种事你是做惯了的。
不过,还是请你接受我的谢意。
警察总监向他行了个礼,似乎是向那位货真价实的西班牙贵族,外籍军团的英雄堂路易致敬。
至于韦贝,他将两手插在口袋里,像是戴了嘴套的狗一样从佩雷纳身边走过,仇恨地瞪了这个对手一眼。
见鬼!堂路易想,只要有机会,这家伙是不会放过我的。
他从一个窗户看到德斯马利翁先生的汽车开走了。
保安局的人马紧跟他们副局长,离开了波旁宫广场。
包围撤除了。
现在,要动手了!堂路易说,没有人碍脚碍手。
我可要甩开膀子干了。
他把膳食总管叫来。
给我上饭。
另外,你告诉勒瓦瑟小姐,让她吃过饭就来见我。
他朝餐厅走去,上桌吃饭。
德斯马利翁先生留下的那张相片,他放在旁边,侧着身子细细打量。
相片有些发白,磨旧了,就和所有在皮夹里或文件堆里抽来抽去的相片一样。
不过相片中的人样子还是很清晰的。
这是一个姑娘的肖像,她穿着舞会用的裙子,双肩双臂都裸露在外头,头上插着花和叶子,笑吟吟地,光彩照人。
勒瓦瑟小姐,他嗫嚅了几次,真是她吗?相片一角,有几个模糊不清的字母,他仔细辨认出弗洛朗斯几个字,大概是姑娘的名字。
他反复念着:勒瓦瑟小姐……弗洛朗斯·勒瓦瑟……她的相片是怎么夹到韦罗侦探的本子里去的呢?给这所房子的前主人、那个罗马尼亚伯爵读报的姑娘与这个案子是什么关系呢?他想起铁幕,想起《法兰西回声报》上那篇攻击他的文章,他在公馆里发现了文章的草稿。
他尤其想到那半截手杖,那是怎么带进他工作室的呢?他努力开动脑筋,想弄清这些事情,弄清勒瓦瑟小姐扮演的角色。
他两眼紧盯着那张相片,心不在焉地注视着那漂亮的嘴巴,妩媚的微笑,优美的颈部,丰满圆润的肩膀。
门突然开了。
勒瓦瑟小姐走了进来。
这时,佩雷纳倒了一杯水,送到嘴边,正准备喝。
她抢上前几步,抓住他的手臂,夺过玻璃杯,砸在地毯上,摔碎了。
您喝了吗?您喝了吗?她气急败坏地问。
他肯定地回答说:没有,我还没有喝。
怎么啦?她结结巴巴道:那瓶里的水……那瓶里的水……怎么?那水里有毒。
他一跃而起,使劲抓住姑娘的手,问道:有毒!您说什么?快说!您肯定有毒?尽管他很能控制自己,但听了这话后还是心惊胆战。
他知道那帮歹徒用的毒药的效力,亲眼目睹了韦罗侦探和弗维尔父子的尸体,明白自己若是也服了毒药,决不可能免于一死。
这种毒药可不会对谁好对谁坏,谁服了它都别想活。
姑娘不作声了。
佩雷纳命令道:回答我的话!您肯定有毒?不……只是我的想法……一种预感……肯定是偶然……好像她后悔说漏了嘴,努力想作些弥补。
哦,哦,他嚷道,可我还是想知道……您并不肯定这只瓶里的水有毒?并不肯定……但是,它可能有……可是,刚才……刚才我确实是这样认为……不过,不……不……要弄清楚不难。
佩雷纳说,伸手去拿水瓶。
可她比他还快,一把把水瓶抓过来,砰地在桌上砸碎了。
您干什么?他恼怒地叫道。
我弄错了。
因此,您不要把这件事看得太重要……堂路易快步走出餐厅。
他喝的水,是按照他的吩咐,从配膳室后部的滤水器取来的。
配膳室在厨房过去,通往餐厅的走道尽头。
他跑到滤水器那儿,从一块搁板上取了只碗,斟了一碗水,顺着走廊,拐弯进了院子,唤小狗米尔扎过来。
那只狗正在马厩那边嬉戏。
喏,喝吧。
他把碗放在狗面前。
小狗喝了起来。
但它马上就不喝了,接着一动不动,四肢僵直,全身发硬,打了个激灵,嘶哑地哀叫了两声,转了两三个转,就倒在地上。
它死了。
佩雷纳摸摸它的头说。
勒瓦瑟小姐已经追了过来。
佩雷纳转身对她吼道:真的有毒……您知道……可是,您是怎么知道的?她气喘吁吁的,等心跳缓了下来,才回答说:我看见另一条小狗在配膳室喝水,死了……去报告了司机和马车夫……他们都在马厩……然后我就跑来告诉您。
那么,没有什么可怀疑了。
可是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还说不能肯定呢?马车夫和司机从马厩出来了。
佩雷纳拉起姑娘,说:我有话要跟您说。
去您那儿谈。
他们走回走道的分岔口。
在安装了滤水器的配膳室旁边,另有一条过道,通往三级台阶。
台阶上面,是一道门。
佩雷纳推开门。
这是勒瓦瑟小姐住的套问。
他们进了客厅。
佩雷纳把大门和客厅门都关紧。
现在,我们好好谈一谈。
他坚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