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列梅季耶沃第二国际机场的餐厅大家都熟悉。
数不清的餐桌上饭菜已经摆好,恭候着某人。
不速之客如果也想吃点什么,在玻璃门旁边就会受到魁梧的门卫的迎接。
确切些说,他谁也不迎接,只是在从里面关住的门旁默默地吸烟。
只有格外放肆的敲门声才能使他懒洋洋地转过身来,用手指去碰一张硬纸板,上面写着两个用途颇广的大字:客满。
在一个大窗户旁边单独摆放着一张小餐桌,桌子四周围坐着四个男子。
谢尔盖·米哈伊洛维奇·波塔波夫将军和特种退休金领取者尤里·彼得罗维奇·列别杰夫显然已无需介绍,关于另外两位还应该说几句。
罗戈沃伊,康斯坦丁·瓦西里耶维奇在小圈子里被称作者板。
看来他是巨人卡冈都亚①的后裔,身高两米,体重一百五十公斤,蓄着大胡子,说话的声音宛如一个贪杯的助祭。
他沉默寡言,坐得离餐桌稍远一点儿。
沙发椅勉强容纳得下他庞大的身躯,完全看不到他手中的小酒杯,所以老板似乎是在直接从手掌中喝酒。
①拉伯雷《巨人传》的主人公,巨人。
康斯坦丁·瓦西里耶维奇是公司的首领,正是他试图找到古罗夫中校。
侦探和老板已见过两次面。
但只有上帝才能看出一个魁伟庄重、西服翻领上佩戴着代表证的人,是一个犯罪团伙的头子。
而古罗夫,人所共知,仅仅是人。
老板旁边坐着沃林,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
因为挤,他坐得靠边一点,自己人叫他顾问。
他四十岁出头,穿着很讲究,有英国派头,戴烟色眼镜,吸烟斗,说话悄声细语,文质彬彬。
他一说话周围的人便会静下来,屏住呼吸听,表现得跟所有凡夫俗子听顾问或助理讲话的时候一样,那样明智,因为谁都知道,掌握凡夫俗子命运的并不是日理万机的东家本人。
顾问只有接到主子的指示才开口,平时很少说话。
他细心周到,聪明绝顶,善于听人讲话,有非凡的记忆力。
就这样,在国际机场的内部餐厅里,内务部将军、百万富翁、老板和顾问正在从从容容地吃午餐。
老板正在讲话。
每当他吞咽什么或咬什么东西的时候,他那沉甸甸的通俗话语就被长时间的停顿所打断。
他咽的和咬的是什么,这显然不应当扩散。
同滑稽可笑的禁止入内的牌子一样,餐厅的菜谱与我们的主人公毫无关系。
你越活越蠢,老板和善地望着列别杰夫说,你应该休息一下,关心关心自己的灵魂了。
但现在还不能放你走。
通货膨胀严重,必须设法免遭他人愚蠢行为的连累。
你能提供多大数额?包括所有的债户,股东的,非法的,合法的,等等。
我们需要的不是精确数字,而是大概。
老板喝了几口白兰地,注意力转向了鲟鱼。
列别杰夫则沉思起来。
大概?就是说,上下差一百万他不在乎,银行家想。
他说:十五。
十五亿。
但把这笔巨款集中到一个地方,我做不到。
老板捋了捋胡子,看了顾问一眼。
顾问似乎并没有听这场谈话,而是集中全部注意力在解决如何切好苹果的问题。
但老板的目光他马上就感受到了。
他抬起头,赞同地点了一下,肯定这个数字符合实际情况。
好吧。
老板又捋了一下胡子。
给你一个星期,还有阿凡提和将军协助。
他朝波塔波夫点了一下头。
最大限度地集中到手中,然后去休息。
像你自己说过的那样:别墅,娇妻和窗台上的天竺葵。
谁也不会碰你一下,我保证。
列别杰夫知道,老板说话从来是算数的。
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老板开始对付热菜,大家都默默无语。
很快吃掉一个基辅丸子之后,老板把目光转向了波塔波夫。
只有废物才去偷刑警的女人。
我不知道他用门夹疼了你哪儿,也不想知道。
波塔波夫垂着头。
他并非怯懦之辈,但他怕老板胜过当年怕上将副部长。
上将副部长能把你降职,开除,失去退休金,而老板连眼睛都不用眨一下,就能使你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考古学家都找不到你的骨头。
你知道,所有的人,包括警察,对我们这些财政工作者都没有真正的恶意。
许多人,甚至那些最最原则第一、愚不可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对我们感到崇敬,因为我们更聪明,更机敏,更能干。
但如果我们开始杀女人,我们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错了。
不过,康斯坦丁·瓦西里耶维奇,波塔波夫总是叫老板的名和父称,一切都顺利结束了。
老板没理睬,只瞥了一眼顾问。
顾问立刻报以微妙的会意的一笑。
可拿你怎么办呢?老板认真地看了将军一眼。
这不是虚张声势,不是故作姿态,波塔波夫的命运确实让他不安。
你已暴露无遗,知道的又太多。
看来我只好退休、辞职了。
波塔波夫犹犹豫豫地说。
没有军职你一钱不值。
靠退休金你活不下去,一定要到处乱跑,干蠢事,没完没了。
老板叹了口气,我们只好处理这些层出不穷的麻烦事。
你暂时先老实趴一阵子,帮助一下咱们的财政部长。
他对列别杰夫点了一下头。
咱们再想一想。
谢谢。
波塔波夫站起来,鞠了一躬。
老板点点头继续说:我请你找的那个运动员……叫丹尼斯·谢尔加切夫。
顾问提示说。
他在哪儿?找到了,建立了联系,波塔波夫答道,但遇到些麻烦。
老板没用拳头砸桌子,只是让巴掌落在了桌子上,餐具便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一只高脚杯倒了。
我不想变成党棍似的人物。
他们才每天作重要报告,发珍贵指示,然后再听为什么事情毫无进展的解释。
缺乏执行的专家是全社会的通病,波塔波夫说,我们这个环节……你谢辽沙是个环节,老板打断了他的话,我之所以创建自己的事业,就是不愿意当什么环节。
他们什么事都无人负责,我这儿却要负起责任。
我们争取……不是我们,老板又打断了他的话,而是你;不是争取,而是一定完成。
他把目光转向顾问,顾问微微一笑,扶起倒下的高脚杯,斟满葡萄酒后送到主人面前。
老板一饮而尽,然后看看表,捋了捋胡子。
我两天后回来。
谢谢诸位作陪,你们没事了。
波塔波夫和列别杰夫同时站了起来,将军说:一路平安。
说完向外走去。
列别杰夫没有立刻走。
我建议你不要招惹古罗夫。
我承认我老了,但年龄不仅仅是损失,也是收获。
我衷心劝告你。
他点点头,跟在将军后面走了。
不是这些话语,而是确信与诚恳的语调给老板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他有点茫然,沉默良久才望着顾问气恼地说:我感到你对我不满意。
就剩咱们俩了,请照直说吧,我聘请你不是为你明智的沉默,而是为你应该知道的真理。
好吧,顾问换到餐桌的另一边,不慌不忙地喝了他在整个午餐中的第一杯酒,字斟句酌地说,第一,弦不要绷得太紧,紧则易断。
这位将军,说实话,不是斯宾诺莎①,但他说得对,专业人手极少,还无处去找。
①斯宾诺莎(1632-1677年)荷兰哲学家。
顾问摘下烟色眼镜,取出烟斗和一盒优质烟叶。
所以我说,我需要这个……他叫什么?老板弹了一下有力的手指,表示忘了古罗夫的姓名。
但顾问没有回应,依然默默地装烟斗。
你怎么不说啦?老板火了,想拿一把吗?我想,顾问平静地答道,关于古罗夫中校咱们以后再谈。
先谈谈他们。
他把头朝门口一点。
波塔波夫和列别杰夫就是从这个门出去的,关于这个老的,你说得对,不久便可以除掉,就万事大吉了。
对将军可要慎重。
把这种地雷埋在自己脚下太危险了。
机关当然允许他退休,但不会对他闭上眼睛。
你建议怎么办?杀掉?炖只鸡当然不是难事,顾问终于点燃了烟斗,喷出来一股芬芳的烟雾,但如何把它制成一盘佳肴?这是个问题……你不要着急,容我想一想。
自己的机构暂时不要动,让他们先破后立吧。
你则要首先搞到新的。
为此我需要超级职业高手……康斯坦丁·瓦西里耶维奇,顾问打断了他的话,你这么个大人,办事却像个孩子。
我要——就得拿出来,摆在这儿。
康斯坦丁·瓦西里耶维奇·罗戈沃伊大声哼了一下,激动地一气喝干了一杯葡萄酒,固执地说:我需要一个没有任何前科的天才干将。
你要找到他。
给任何人都可以套上绞索,顾问说,你想象一下,你抓到一头猛兽,比如说,豹子吧。
你牵着它的僵绳,迫使它服从。
一天,两天,一个月。
但豹子在等待时机,每一瞬间它都在窥伺。
一旦你一着不慎,那只有两个结果:或者你不得不枪杀它,或者它把你撕成碎块。
我想,这种前景可不能令你满意。
不过古罗夫是个狂热多情的人,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试探着暗中利用他。
罗戈沃伊重视自己的顾问,在大多数情况下能够采纳他的意见,可是当他开始大发议论时,老板总是激动,恼火,甚至狂怒。
此刻他渐渐接近了临界点。
唉呀,这些知识分子,一允许他们发言,他们就要把你淹没在空话之中。
形势像乘法口诀一样简单。
积累起来的全部资金一两天内可能就要变成秋天的黄叶,只能随风飘荡,必须兑换成外汇。
可以把卢布换成毒品,从而得到外汇。
但是通过海关把毒品运出去,只有了解刑侦秘密,并有白璧无瑕般声誉的人才能办得到。
这个人找到了。
可他提不出具体建议,只有空话,空话,空话……我可以直接与古罗夫接触,顾问一边吸烟斗一边说,这要花费你一百万。
有结果就可以,为了接触古罗夫我只给你发一张奖状,老板阴沉地看了他一眼,但得到一个令人心动的微笑后,又只好软化自己粗鲁的玩笑,开销多少都行。
必须给古罗夫预付款,一大笔预付款,顾问说,我指的当然不是钱。
晋升职务?老板猜到了。
不是,但我知道他想要什么。
就是说,要预付。
顾问扳下了一个指头。
一个能查到你的前景,他已经在找你了。
他又扳下第二个指头。
为了保险,还要安排一个传统的圈套。
这种人视什么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自己亲人的生命。
家族。
荣誉。
顾问反驳说。
俗语说,新的就是被遗忘了的旧的。
据我了解,古罗夫是一头猛犸象,他的弱点有着久远的历史。
他本人不知道,但我知道。
为这些知识你不能讨价还价,一定要付给我一百万,现在谈正事。
我可能显得鄙俗,但我还是要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虽然这句老生常谈对你也许有些新意。
说正事吧。
顾问看看表,又把目光移向门口。
门似乎听从他的命令,无声地开了,阿凡提走了进来。
他步履轻快地走上前来,默默地鞠了一躬,稍停了一下,就坐在顾问旁边,直截了当地说:您的指示我照办了。
老板从未和阿凡提见过面,但知道这个人和他在组织中的位置。
康斯坦丁·瓦西里耶维奇仔细打量了客人一番,虽然对这种结识方式不满,但仍尽量微笑着指指餐桌说:你刚到,吃一点吧。
谢谢,我不饿。
阿凡提给自己倒了一杯矿泉水。
你气色不错,看来就不必问健康如何了。
顾问看出老板不高兴,但认为这次会面必不可少。
你来前我们正在谈专业人员严重不足的问题。
你那儿怎么样?不好。
阿凡提虽习惯穿西服系领带,但仍摸了摸脖子,解开了第一个扣子。
你让我把小伙子们带来是不对的。
我一向不提建议,上面的命令用不着讨论。
我知道,你们的莫斯科被鬼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塞得满满的,可我要对自己的人负责……顾问用手势打断阿凡提的话,他说:你的原则性很强,还要坚持原则。
他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桌子上。
证件、钱、地址都在里面。
你能像上等人那样受到接待,需要姑娘就跟房东讲。
顾问用手指点了一下信封。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谢谢你恪守时刻。
你没事了。
阿凡提站起来,鞠了个躬,拿上信封走了。
老板目送他离去,不快地问:你这是为什么?原因很多。
顾问开始吸他那快要熄灭的烟斗。
你应该看见,咱们的钱都用到哪儿去了。
餐厅里不时播送国际航班飞抵和起飞的消息。
康斯坦丁·瓦西里耶维奇·罗戈沃伊的航班开始登记机票和托运行李了。
顾问招来女招待,结了账。
走吧,我送你。
老板从沙发椅里挣了出来,步履沉重地向出口走去,皮包在他手中仿佛是小学生的书包。
嘿,这个助手,他边走边想,想吓唬吓唬我吗?你看,就连职业刽子手都是我的人,他生活在我的庇护之下,在我手中讨吃喝,执行我的命令。
似乎老板不是想,而是自言自语,因为走出电梯间后顾问说:你,康斯坦丁·瓦西里耶维奇,跟其他任何人一样,也可能有失误,我希望咱们之间互相信任,否则就一事无成。
阿凡提听说过你,我安排你们见面是让中尉晋见将军。
这能增强阿凡提的信心,巩固我的威信。
可你一句也没提我。
你用不着介绍。
阿凡提非常机灵。
他跟着阿德洛夫干过。
虽然对老板已最大限度地简化了登机手续,但在机场的这个特殊候机室里人仍然很多。
于是他们走到了旁边。
老板把沉重的手掌放在了助手肩上。
这个执行者说得对,为什么在莫斯科养着这些粗野的土匪呢?他们全副武装,骄悍无忌,一喝醉酒就可能……我想,他们来不及,顾问皱着眉头把主子的手从肩上放下来,我对你说过,必须给古罗夫中校预付点什么。
丹尼斯·谢尔加切夫恢复得很快,第二天就驾车跟奥列格·韦谢洛夫碰头去了。
古罗夫的告诫丹尼斯领会得很好,他没有任何意见,但韦谢洛夫来电话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建议会面时,丹尼斯立刻就答应了。
丹尼斯把汽车停在赫尔岑大街重播影院附近,韦谢洛夫的巨大身躯挤进了汽车后座。
他手里拿着瓶威士忌,喝了一口后递给丹尼斯。
丹尼斯摇了摇头,拍了一下方向盘。
拉倒吧,你又不是大姑娘。
韦谢洛夫又喝了一口,立即咳嗽起来。
你醉酒后还拉过死了的叶琳娜哩。
那是老早以前,丹尼斯答道,你又不是叶琳娜,而且暂时还活着。
呸,去你的!韦谢洛夫骂了一句,你脑袋上挨了一下子,把黑色幽默都吓跑了。
别扯淡啦,去哪儿?你答应过给我介绍个能让我赚钱的人。
我那点稿费早用光了,把我逼得快拍卖奥林匹克奖牌了。
那还得找到买主才行。
韦谢洛夫哈哈一笑。
丹尼斯有点夸张,但他日子过得确实一天比一天穷。
价格飞涨,卢布贬值,旧日古力破烂不堪。
现在丹尼斯挣的钱只够吃饭,而他作为著名竞技运动员,已经习惯于花钱大手大脚了。
当然,他现在不是为了钱。
有人竟敢对他,丹尼斯·谢尔加切夫下手。
丹尼斯转动方向盘,把车停下,从韦谢洛夫手中接过酒瓶,一连喝了好几口。
我两天前给你打过电话。
韦谢洛夫接过丹尼斯手中的瓶子,一气把它喝干了。
可你不在……后来有人告诉我,说你一早就上阿尔图夫耶夫公路什么地方去了……丹尼斯差点没乐出声来。
没想到这家伙这么快就暴露了。
你不该打我脑袋的主意,而应该考虑考虑自己的脑袋。
你的脑袋,朋友,可太糟糕啦。
这哪儿是莫斯科,简直是农村,丹尼斯伸了个懒腰,到处是流言蜚语,胡说八道。
我晚上去看一个多年的女朋友,就留在她家了,一直到前天中午才脱身。
编辑把我好一顿教训。
韦谢洛夫迅速专注地看了丹尼斯一眼,就改变了话题:脑袋怎么样啦?没什么,它习惯了。
丹尼斯捕获了朋友的目光,为忍住不笑,他咳嗽起来,不过还有点疼,事以后再办,咱们去我那儿吧。
那怎么行?韦谢洛夫慌了,他已经打了电话,答应把谢尔加切夫带去。
丹尼斯认为不要做得太过分了,反正是他自己求我的。
那好吧,走。
他们的车很快停在了一座厚重的灰色大楼旁边。
这样的大楼在莫斯科有时候被称作将军楼。
宽敞的未被猫弄脏的门洞,宽大的楼梯,洁白的梯磴仿佛从未有人踏过,闪光的扶手没有任何划痕,丹尼斯停住脚步环顾四周。
韦谢洛夫却好像在这儿住过似的,他说:走啊走啊,会有人来擦的。
开门的门卫点头表示请进。
丹尼斯真想给他行个军礼,因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个人以前佩戴过两道杠的肩章。
你不要装土包子。
韦谢洛夫突然生气了。
他把丹尼斯推向电梯,我还不知道,你以前什么样的大厦没进去过呀。
不习惯了。
丹尼斯走进用红木装修的电梯间,问道:你的朋友什么官衔?你把礼数教给我。
你知道,我人穷,但脾气不好,有可能给你弄砸锅。
韦谢洛夫没回答。
走出电梯,他来到一扇门前,按响了门铃。
显然用的是暗号。
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沃林,绰号顾问,敞开大门,笑容可掬地说:苏联体育界的骄傲和光荣驾到!荣幸之至,荣幸之至!丹尼斯,我以前仅仅在电视上见过您,我是沃林,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
当然,对于您,我只是鲁斯兰。
韦谢洛夫对他连看也没看,却诚挚地握了握谢尔加切夫的手,帮他脱掉风衣。
从住宅深处传来了音乐声,说话声和女人的笑声。
但墙壁和门是那么厚实,以至让人觉得不是这里在举办家庭晚会,而是在隔壁。
奥列格,你的情人等急了,快去找她吧。
沃林说着为丹尼斯打开了一扇门。
韦谢洛夫消失了。
主人把客人领进了一间不大的书房。
沿墙摆满了神秘、高雅、有压花书脊的书。
主人作出请坐的姿态,似乎要挪动一个沙皇御座似的沙发椅。
奥列格对我说,您跌了一跤,摔伤了,沃林打开了酒柜,感觉怎样?喝点什么?感觉还可以,身体暂时还顶得住。
丹尼斯坐上宝座,座位立刻温存地托住他,使他宛如坐在了蚕茧上。
我喝什么都行。
现在最好是烈性的。
您请,沃林倒了一大杯威士忌递给丹尼斯,又把一瓶兑酒用的强身饮料和一盘花生米放在他面前,自己则坐在了写字台的后面。
好吧,丹尼斯,咱们开始就谈正事。
这不是因为我迫不及待,而是我不喜欢虚伪的拐弯抹角。
您经济上有点困难……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读过,说人的一生都可以一直往财政深渊里跌,丹尼斯开了个玩笑,我已是第二个十年往这个深渊里跌,很快就要粉身碎骨了。
我不是山地救险协会的成员,沃林说,我不是地下的而是堂堂正正的百万富翁。
我热爱苏维埃政权。
苏维埃政权养活我们,同内务部关系融洽,不爱它不合情理。
顺便说一下,可以把这个告诉您的朋友。
他停了一下,但丹尼斯对朋友一词未做反应,沃林就又继续说:我能给您一份工作。
我们成立了一个合资企业,我需要做广告,想借用您的名义。
现在谁还记得我?丹尼斯苦笑了一声。
谁需要谁就记得。
比如说,我。
沃林发现,客人要了烈性酒却不喝,听得认真,目光从容,完全不像有求于人的样子。
他比预想的更聪明,城府更深。
主人想。
他决定放一个探测气球。
我有辆新沃尔沃轿车,如果开车的是一位奥林匹克冠军,那我就可以同任何一家公司去谈判了。
仆役制服也给吗?丹尼斯问,我已经说了,我正在堕入深渊,用不着再推我了。
这个小伙子是古罗夫中校塞给我的。
沃林明白了。
这不怕,我正要找接近他的途径哩,那就先接受他的条件,以后再说。
您何必说这个呀,主人叹了口气,跟丹尼斯碰了一下杯,您不必客气,我建议咱们以你相称。
可以。
丹尼斯同意。
他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那就不必穿仆役服了。
在外国客户面前你将不是司机,而是我的朋友。
给你办个驾驶证,咱们签个劳务合同,一切都正规、合法。
你不必从杂志社辞职,因为我用不着每天都打扰你。
你给多少?一开始每月一千,以后看情况再定,沃林答道,也许我们还合不来呢。
行,丹尼斯一气喝干了酒,不过我要预支。
你脑子真好使。
沃林打开提箱,取出一沓面值二十五卢布的钞票放在丹尼斯面前。
这些纸片今天一钱不值。
丹尼斯,今后这东西你要多少有多少,也不要求你干任何违法犯罪、忍辱受屈或不道德的事。
恪尽职守,工作时间略有节制就行。
他弹了一下酒杯,只为我开车。
我喝到量了,丹尼斯把钱放进兜里,我还需要两三天才能彻底恢复。
好极啦!沃林从写字台后面站起来,递过来一张名片。
一言为定,也许咱们能处到一起。
丹尼斯接过名片,也把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
主人把客人送上电梯,返回住宅时在心里估算,自己的名片什么时候能交到古罗夫手中:今天,最大可能是明天一早……顾问,也就是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沃林之所以如此轻易地,甚至轻率地同丹尼斯接触,其原因非常简单。
正是沃林承认,在列别杰夫手中被没收的卢布和外汇是他的。
俗话说:丢了脑袋,不担心头发。
他想,既然我在刑侦局面前已公开露面,就应该公开行动,证明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沃林在法律面前是清白的。
既然我同意正面同古罗夫中校谈判,那么同这位前运动员公开见面也就不会有任何风险了。
奥莉加生气了,她紧张地盯着顾问的手。
顾问在不慌不忙地给奥莉加变魔术。
他们把椅子挪得离桌子远一点,面对面坐着。
奥莉加身体前倾,全神贯注。
顾问则相反,他潇洒地倚着椅背,开心地微笑着。
古罗夫已是第三天足不出户,装出热心于搬动书架,整理藏书的样子。
他在等电话。
将军害怕了,迫使公司作了让步,但十分明显,这不是退却,不是放弃既定目标,而只是一个策略。
古罗夫正重新摆放书,同时一再看电话机,这时候门铃响了,古罗夫吹着口哨去开门。
迎门口站着一位穿着得体的陌生男子,手里拿着一束非常漂亮的玫瑰花。
列夫·伊万诺维奇,客人鞠了一躬,我是沃林·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
非常高兴,古罗夫热情地请客人进屋,您找丽塔吗?鲜花给您可爱的夫人,我找您,说正式点,是来谈个私人问题。
沃林把鲜花交给丽塔,吻了吻她的手,说他来自西伯利亚,并转达谢罗夫·鲍里斯·彼得罗维奇中校对他们的致意。
听到自己朋友的名字古罗夫才明白,这位不速之客来自何处,为何而来。
简直无法无天了。
古罗夫想。
他刚要把客人撵出去,建议明天再面谈私人问题,但丽塔已经接受了鲜花,沃林脱掉风衣,进了屋。
这时刚放学回家的奥莉加跳了出来,同客人谈起来了。
很快大家都坐在了桌子旁边,喝上了加樱桃酱的茶。
丈夫的紧张情绪丽塔有所觉察,她几次疑问地看看丈夫,用目光指指门,意思是:咱们出去谈谈。
古罗夫只是耸耸肩,仍继续攀谈。
他很快就明白了,客人从未去过西伯利亚,也没见过谢罗夫。
沃林知道喜剧就要收场了,为了搞熟关系,他把注意力转向了奥莉加。
他要了副扑克牌,开始给小姑娘表演魔术。
他表演得天衣无缝,使古罗夫都产生了兴趣,奥莉加则气呼呼的,像被激怒了的猫。
因为如此轻而易举地就把她骗了,她的自尊心受了伤害。
她从沃林手中夺过纸牌,重新洗过,抽出一张来记住。
沃林接过纸牌,也洗了一遍,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行。
奥莉加说着把那张牌插了进去。
沃林把牌叠整齐,递给奥莉加,说:抓紧。
奥莉加紧紧抓住扑克牌的一端,沃林用手掌向牌上一砍,纸牌散落下来,奥莉加手中只剩下了一张。
从小姑娘脸上可以看出来,剩下的就是她插进去的那一张。
这不可能。
奥莉加喃喃地说。
她不看魔术师,而是气恼地看了古罗夫一眼,古罗夫只是微微一笑。
沃林说:奥林卡,生活中什么都是可能的,绝对可能!古罗夫站起来,默默地向门摆了一下头。
沃林帮奥莉加拣起地上的纸牌,粲然一笑,鞠了个躬说:谢谢,茶好极了。
说完跟着主人走了出去。
姐姐,你是不是也认为咱们的古罗夫是个普普通通的无赖?奥莉加问。
咱们别的没有,就爱这个无赖吧。
我说真格的!奥莉加火了。
必须告诉他,他只顾他自己,没发现身边还有别的活人。
他心里有咱们。
丽塔不再笑了。
你要记住,男人们有自己的生活,任何时候也不要干涉他们。
你有时候就干涉。
我比你大,丽塔叹了口气,而且,还是个傻瓜。
古罗夫坐在书房里他父亲的画像下面,冷冷地看着沃林——顾问。
请相信,列夫·伊万诺维奇,顾问很快地说,劫持您家人的事件是由一些白痴在领导不知情的情况下干的。
哪儿的领导?古罗夫严肃地问,内务部的,部长会议的,还是中央委员会的?嗯,这些部门的失误,谁都知道,有时候更残酷,顾问反驳说,只有低能儿才能想起来用暴力强迫您为我们工作。
我们对您有个重要建议。
古罗夫一边听一边痛骂自己。
早晨丹尼斯来电话,说昨天晚上有一次有趣的谈话,建议碰个头。
而他古罗夫,不是中校和侦探,而是个地道的花花公子,竟约定在今天下午。
昨天的和今天的事件肯定是一个链条上的两个环节。
您没听我说话吗,中校?怎么会呢?古罗夫把目光从自己十指交叉的手移向客人。
您代表谁?内涵丰富的‘我们’指的是什么?我是区区一个中间人,顾问把名片递给古罗夫,在一家依法注册的集团公司任职。
此刻我代表一家非正式机构,它靠钻社会主义的空子赚钱。
这样的组织不计其数。
我是一个律师,无论您在我身上怎样下功夫,在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沃林的履历上也找不到丝毫犯罪的污点,也不可能通过他挖到他的领导。
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他。
好比报纸小溪似地源源不断从印刷机流出来一样,古罗夫在记忆中翻动他近期内读到的机密通报,试图找到有关这个人的信息。
这号人物不可能从未在任何地方曝过光。
姓、名和父称对古罗夫毫无价值。
外貌。
年龄。
文雅风度。
言谈举止。
突然,有啦——顾问。
在什么情况下,在什么事件中曾提及过这个绰号,侦探马上想不起来,但他舒了口气,放松了。
您一直心神不定,列夫·伊万诺维奇,顾问微微一笑,也许,您对咱们的谈话不感兴趣?谈话暂时还没开始,古罗夫说,我刚听完您的独白。
我暂时还不清楚,您所说的哪些是真的,但我清晰地看到了在什么地方,对不起,您在不知羞耻而又幼稚可笑地撒谎。
可以更具体点吗?可以。
警察中校的家属竟被擅自劫持。
我发誓!顾问双手抓住胸膛,仿佛要从中揪出无价之宝,并无偿地献给古罗夫。
好,就算是这样吧,古罗夫甚至都笑出声来了,虽然难以置信。
您说某个严肃的组织对我有个重要建议,是吗?绝对如此。
那么,在同某个人交往之前,首先要搜集有关的情报,研究他,分析他。
对吗?完全对。
在研究古罗夫中校时,你们应该发现,他这个人阅历丰富,不笨……是不是?您的自我鉴定太谦逊了。
对仅仅阅历丰富和不笨的人我们不感兴趣。
您,列夫·伊万诺维奇,才华横溢。
那就更令人不解了。
怎么能派人这样去招募一个才华横溢的人……让我们实话实说吧,您是在招募我。
因此,您在您非正式组织中无论如何也不能是个小角色。
重要的是,一个律师不可能赢得一个赫赫有名的绰号——顾问。
难道我错了吗?沃林慌了。
古罗夫既然知道所有身份证资料,那么一个绰号对他有什么意义?然而,要知道,顾问,这是总头目的臂膀啊。
顾问?沃林模棱两可地吱唔了一声,说老实话,我不太明白。
古罗夫不加掩饰地审视着客人,他知道自己碰对了。
在这种情况下,沉默比任何言辞都更能说明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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