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也子的母亲、兄长在美也子的上司坂卷陪同下,于下午两点过一点儿到达了三次。
美也子的母亲个头很小,大约有六十来岁,看上去一副疲劳过度的样子。
与此相反,美也子的哥哥却是位风度翩翩的青年,名片上的头衔是某大商事会社的课长。
我叫正法寺尚之,美也子的哥哥。
死者的哥哥用浑厚的男中音说道。
正法寺尚之长得粗眉毛、大眼睛、高鼻梁,怎么看都与被害的美也子不像。
似乎双亲所有的优点都遗传给了他,反而觉得那个做妹妹的很可怜。
陪同美也子的家属来到医院的停尸间,野上取下了盖在死者脸上的白布。
是美也子小姐吗,不会有错吧?美也子的母亲痛不泣声,边拿手绢擦眼泪边点着头。
是美也子。
尚之却声调不变,抱着胳膊带有一丝傲慢的神情看着妹妹的脸,表情非常冷静,没有丝毫悲伤的神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尚之愤怒地说道。
问我们怎么回事,倒是……我是问,美也子为什么会成这样。
这个——目前正在搜查中。
那么,凶手还没有被逮捕,是吗?很抱歉……但是警察正竭尽全力在搜查.相信能很快将凶犯捉拿归案。
希望如此。
听尚之的口气,好像美也子的死,是由警察造成的。
野上有些生气了。
美也子的母亲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点:对不起,给各位添了许多麻烦。
还请多多关照。
说罢又向野上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似乎在为儿子的不恭给大家赔礼。
大家又回到了三次警署。
野上将三人陪到接待室,这是三次警署内惟一有空调的地方。
石川刑警拿来了美也子的遗物。
留在现场的只有这个旅行袋。
请看一下里面的东西,是否缺少了什么?这个可以马上知道。
美也子的母亲很自信地说。
美也子旅行时的用品都是我帮着整理的,我还记得包里放了些什么。
旅行袋里除了有钱包、时刻表、月票夹、洗漱用具、化妆用具以外,还有装替换衣服的纸袋、用过的和没用过的等等。
在检查有些不便让男人看到的东西时,美也子的母亲用身体挡住刑警们的视线。
我记得的东西都在,什么也没有缺少。
什么礼品也没有,有没有听说买了什么礼品?没有。
这次旅行不准备买礼品。
最后从尾道打电话回来时还笑着说,按预定计划明天回家,什么礼品也没有买……说到后来,母亲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明天回家,说得很清楚吗?是啊。
可是,实际上是从福山来到了三次……野上取出了记录本。
预定日程是,八月五号从东京出发,当天夜里住宿在松江,六号在仁多盯,七号在三次,八号住在尾道,然后九号回东京。
是。
这是在电话中提到的预定日程。
约定如果计划有改变时,美也子会从住的旅馆里打电话回家的。
实际上日程并没有改变,是吗?放在钱包里的旅馆发票也证实了这一点。
旅行似乎按预定日程进行着。
可是到最后,也没有通知家里,突然改变了计划。
关于这一点,有什么想法吗?没有……美也子的母亲无力地摇了摇头。
那么,美也子小姐这次旅行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说是单纯为了观光的话,旅行路线却很特别。
而且一个姑娘单身旅行,怎么都不能理解这一点。
美也子小姐最近是否有孤独癖的迹象出现?哦……好像没有。
在公司里如何?问题转向了坂卷。
坂卷大约四十岁左右,与年龄相比,头发比较稀少。
一看就是个考虑周到、非常老成的人。
很难想像正法寺小姐有孤独癖。
她在公司里与同事们相处得都不错,对谁都一视同仁。
职员休假旅行时还抢着当干事。
只是,她的个性比较独立,似乎并不喜欢死缠着别人。
或许是年龄的关系,同年轻女孩之间多少有些距离。
在异性交往方面如何?好像没有男朋友。
有没有提亲的呢?野上的目光又转向了美也子的母亲。
多少是有的,只是一直都没有缘分……那样的长相嘛。
尚之故意露丑地说道:即使有人提亲,也不会成功。
尚之!美也子的母亲训斥道。
那么,有没有听美也子小姐说过有关选择这次旅行路线的理由?听说是以前曾按这条路线旅行过,想再走一次。
坂卷说道。
尚之瞥了他一眼,似乎在怪他多嘴。
哦,以前曾经旅行过?野上立刻问尚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很早以前的事。
当时美也子还是个学生。
那时,也是一个人旅行的吗?不,是和女子大学的朋友一起的。
当时的旅行目的是什么呢?说是写毕业论文。
其实所谓研究旅行一半是为了游玩。
毕业论文?……在旁边做记录的石川轻轻地解释道:是大学毕业用的。
啊啊,那么研究什么呢?不太清楚。
课题好像是有关后鸟羽院的史迹什么的。
后鸟羽院,那是指……?指后鸟羽法皇的事。
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尚之瞥了野上一眼:你们这里不是有流传关于镰仓时期后鸟羽法皇的传说吗?有这样的传说吗?不太清楚啊野上转向石川,似乎在问他知道吗。
石川也摇摇头。
那个传说的是什么呢?野上问尚之道。
呀,我也是道听途说而己,详细的事情不太清楚。
似乎是,后鸟羽法皇从京都被流放到隐崎的时候,经过尾道、三次附近往山阴方面去的。
有这样的事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什么时候?是承久政变(1221年,承久3年),后鸟羽法皇邀集了内地、西国武士和僧兵,加上了一部分东国武士追讨幕府政权、可是,为—月之久的政变以幕府的压倒胜利而告结束。
参与政变的法皇们被流放。
)以后的事,大约八百年以前吧。
承久政变?因为对历史没有任何兴趣,所以两位警察对这些问题怎么都无法理解。
尚之露出了厌烦的神色:现在谈论历史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这种事以后再调查嘛。
说得也是啊。
野上苦笑着。
可是,根据刚才的说法,法皇是从尾道往山阴去的,也就是说,美也子小姐的旅行应该是从尾道开始才对……啊,是这样的。
美也子的母亲解开了野上的疑问。
八年前旅行时,美也子她们也是从尾道出发的。
这次美也子说是试着走相反的路线。
还开玩笑说,或许能遇上以前的自己从对面走来。
美也子的母亲仅仅用淡淡的口吻说着.野上却打了个冷战。
遇上以前的自己……,能有这种想法的人,可不那么普通。
对不起,问个很失礼的问题。
美也子小姐的性格是不是有些古怪?三位客人面面相觑。
美也子的母亲用悲伤的眼神看着野上说道:其实,那个孩子曾遇到过事故……妈妈,那件事没必要说嘛。
突然,尚之大声叫道。
那么大的男人用妈妈这种小孩子用的词汇,已令人吃惊,也更让人是闻到了这后面隐藏着的神秘的气息,野上感到了一阵紧张。
是什么事故?那和这次的事件没有关系。
尚之冷冷地说道。
请不要这么说。
越是瞒着不想说,别人就越想知道,人之常情嘛。
也不是说要隐瞒。
那不就行了?美也子的母亲接着静静地说道:八年前,旅行快要结束的时候,在岛根县仁多町,美也子她们住的旅馆后面的山体滑坡,美也子她们被活埋了。
是活埋吗?是啊,美也子的命总算是保住了,可是因为受的刺激太大,得了记忆丧失症。
大学的学业也因此中断,更不要提写论文的事了。
记忆丧失……尚之厌恶地看着野上。
在以后的治疗中,虽然有相当的部分得到了恢复,但还是没能完全康复。
我向这位坂卷先生提出了无理的要求,希望公司能给予照顾。
姑且她能与普通人一样过社会生活,但是有精神障碍这样的事实是没法改变的。
可不能这么说,扳卷用认真的态度说道,正法寺小姐是我们公司有用的人才。
非常感谢你这么说,哪怕是在恭维……不,这并不是在恭维。
对不起……野上订断了两人的对话。
发生事故的时候,另一位朋友怎么样了呢?她死了。
啊,死了……是啊,真是不幸。
和美也子一样,被活埋了。
救出来时,已经……那真是灾难啊!是啊,所以美也子这次旅行的主要目的是到以前去过的地方,看看那里的风景,或许会唤起沉睡的记忆,顺便也可以追悼死去的朋友。
医生也是这么推荐的。
原来如此。
那么,仅作为参考想问一下,美也子小姐有没有什么仇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呢?尚之立即答道。
对不起,请问一下,正法寺先生的家庭构成是怎么样的?母亲和我及我的妻子、儿子,还有美也子和一个弟弟。
父亲前年去世了。
弟弟目前正在美国留学。
美也子小姐的性格是怎样的呢?那,自然是很温和的孩子了。
美也子的母亲慈祥地说道,正如刚才所说,除了患有记忆丧失症以外,是个性格开朗的好孩子。
在公司里,大家都说她人品很好。
坂卷也强调说道,工作能力很强,做事谨慎,到底是大小姐出身呢。
也就是说,记忆丧失症对工作没有构成什么影响了?完全没有。
哦……我还不太清楚,记忆丧失症,具体病状是什么样的?啊,各式各样都有。
据说美也子最初是处于几乎失去所有记忆的状态。
尚之答道,后来,记忆很快开始恢复,日常生活所需的知识基本都恢复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有关学校那部分的记忆却全部失落了。
比如说,死去的朋友的事完全记不得了。
当然,后来从看照片,听别人讲什么的,作为知识慢慢地知道了一些,也就是说,将记忆前后串联起来而已。
精神科的医生说,记忆丧失症犹如电脑,一部分线路短路的话,只有那一部分的不起作用。
也确实是那样的感觉。
原来如此,是那样的症状。
沉默又来临了。
野上的脑海里浮起了美也子提着大大的旅行袋走在山路上的情景。
为了寻找失去的自我,美也子从山阴前往山阳,只身一人孤独地走着。
可是,为什么又转回到三次来呢?……野上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谁都没有答案可以回答他的问题。
正法寺母子又回到医院,美也子的遗体就要火化了,明天一早还要赶回东京去。
多谢您的关照。
美也子的母亲郑重地行了一礼。
就连傲慢的尚之,也带着几分亲切告了辞。
野上留下了正要离开接待室的扳卷。
坂卷先生,冒昧地向您打听件事。
刚才,您说美也子小姐是‘大小姐’?啊,是这么说的。
那是什么意思?噢,是那个正法寺家,以前是京都的公爵,属于贵族。
从前,我们公司的会长称呼正法寺先生为殿下,称尚之先生为小殿下。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野上终于理解了尚之如此傲慢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