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25-03-30 06:16:36

周德东最新恐怖悬疑力作:奇门遁甲作者:周德东引子(1)引子(2)引子(3)1 古怪的传真机(1)1 古怪的传真机(2)1 古怪的传真机(3)1 古怪的传真机(4)1 古怪的传真机(5)1 古怪的传真机(6)2 北方(1)2 北方(2)2 北方(3)3 似乎有个人(1)3 似乎有个人(2)3 似乎有个人(3)3 似乎有个人(4)4 神秘力量(1)4 神秘力量(2)4 神秘力量(3)5 妈妈出差了(1)5 妈妈出差了(2)5 妈妈出差了(3)5 妈妈出差了(4)6 神秘短信(1)6 神秘短信(2)7 脚印(1)7 脚印(2)7 脚印(3)8 另一个女孩(1)8 另一个女孩(2)9 空位(1)9 空位(2)9 空位(3)10 跟踪狂(1)10 跟踪狂(2)10 跟踪狂(3)11 目击(1)11 目击(2)11 目击(3)11 目击(4)11 目击(5)12 常役(1)12 常役(2)13 相貌比对(1)13 相貌比对(2)14 尾行被尾行(1)14 尾行被尾行(2)14 尾行被尾行(3)15 一双新皮鞋(1)15 一双新皮鞋(2)15 一双新皮鞋(3)15 一双新皮鞋(4)16 更改(1)16 更改(2)16 更改(3)16 更改(4)17 显形(1)17 显形(2)18 函授19 泪(1)19 泪(2)19 泪(3)1 初见北方(1)1 初见北方(2)1 初见北方(3)1 初见北方(4)1 初见北方(5)2 另一个我在干什么(1)2 另一个我在干什么(2)2 另一个我在干什么(3)2 另一个我在干什么(4)2 另一个我在干什么(5)3 母亲的质问(1)3 母亲的质问(2)3 母亲的质问(3)4 一块橡皮,在错误上舞蹈(1)4 一块橡皮,在错误上舞蹈(2)5 锵锵四人行(1)5 锵锵四人行(2)5 锵锵四人行(3)6 硬上弓(1)6 硬上弓(2)7 听不懂的话(1)7 听不懂的话(2)7 听不懂的话(3)8 他和他(1)8 他和他(2)8 他和他(3)8 他和他(4)8 他和他(5)8 他和他(6)9 他和他(1)9 他和他(2)10 两个尾行者(1)10 两个尾行者(2)10 两个尾行者(3)10 两个尾行者(4)11 我遇见了我(1)11 我遇见了我(2)11 我遇见了我(3)12 他们(1)12 他们(2)12 他们(3)13 越狱(1)13 越狱(2)13 越狱(3)13 越狱(4)1 寻找一个梦(1)1 寻找一个梦(2)1 寻找一个梦(3)2 消失了(1)…………4 阴差阳错引子(1)妈!——一声惨叫,倒地身亡。

北京。

胡同纵横交错,长长短短,宽宽窄窄。

芍药地一带,有一条特殊的胡同,它拐了九个弯,最后却是死路一条。

这有点儿像人生。

附近居民都叫它死胡同。

几年前,死胡同被打通了。

这样一来,就和人生有了不同,人死能复活吗?从死胡同走过去,是芍药地菜市场,很大,终日讨价还价,吵吵嚷嚷。

混杂着蔬菜的土气、水果的香气、水产的腥气、肉类的血气。

不过,大家依然习惯地称它为死胡同。

死胡同长长的,窄窄的,显得很静谧。

灰墙灰瓦,显得有些冷清。

朱红的门紧紧关着,很少有行人走过。

一些鸽子在屋顶上咕咕地叫,忽而呼啦啦飞上天空。

两年前,也就是2005年6月29日晚十一点二十四分,农历五月二十三,乙酉年壬午月甲申日子时,一个女工下夜班回家,当她经过死胡同时,正下着倾盆大雨。

天上突然炸了一个惊雷,她一头栽下自行车,被雷劈死在第五个拐弯处。

老公等不回老婆,出门寻找,在死胡同里看到了一具焦糊的尸体,仰面朝天,弯着双腿和双臂,如同烧死的人一样。

他认不出这个人是谁,却认识那辆自行车,一下就跌坐在雨水中,双臂伸向天空,号啕大哭:老天爷啊,你为什么选中了她……死胡同地势不高,而且两旁都是平房,附近也没有什么高大建筑物,甚至没有一棵树。

这个女工穿的是雨披,并没有撑伞,她为什么就偏偏被雷击中了呢?同年的8月11日下午三点半,农历七月初七,乙酉年甲申月丁卯日申时,雨下得越来越大,一个修鞋的老人只好收工回家。

天上电闪雷鸣,家家关门闭户。

老人背着工具箱,在死胡同里缓缓朝前走,突然,一道电光从天上劈下来,老人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头就倒在地上。

他也是仰面朝天,弯着双腿和双臂,全身黑糊糊……这个老人没儿没女,没人哭喊着质问老天爷。

这个老人被劈死的地方,也是第五个拐弯处。

北京这个城市太大了,房屋如海,胡同如网。

两次炸雷,在同一条胡同,同一个地方,两个月一先一后劈死两个人,这种巧合的几率是亿万分之一。

媒体纷纷报道了这件奇闻怪事。

气象局两位雷电专家专门考察了这个地方,最初,他们以为这条胡同的地下有金属矿藏。

可是,经过勘探,排除了这个推测。

直到最后,他们也没有发现什么奥秘,只好不了了之。

后来,一到阴雨天,死胡同就很少有人露头了。

就是晴天,大家走到第五个拐弯处,心里也觉得疙疙瘩瘩的。

大家都说这个胡同之所以接连劈死两个无辜的人,就是因为名字不吉利。

这能怪谁呢?这条胡同现在的正式名字是:通达胡同。

地名办公室三年前就确定了。

可是,就像我家乡小镇的人都叫我周二,却没人叫我周德东一样,你若问死胡同的居民,通达胡同在哪里,估计一半的人都会挠着脑袋说不知道。

后来还有传说,半夜时,有人经过死胡同,在第五个拐弯处,看到一个全身闪着电光的人,双腿弯曲,双臂弯曲,怪模怪样地徘徊。

嘴里还喜滋滋地叨咕着:我中彩了,我中彩了……这都是老百姓的演绎,不可信。

2006年,死胡同平安无事。

2007年4月23日,农历三月初七,丁亥年甲辰月丁亥日。

桑丫去菜市场买菜。

这一天,她的心上人娄小娄过生日,她要亲手为他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为他庆祝。

为此,今天她没有去上学。

她是去年9月份来北京的,在中医大学一年级读书。

她家住在一个叫花都的小城市,在北京的南边,千里之外。

今年她十七岁,属马。

这个女孩的脸蛋不算漂亮,不过,她身材颀长,气质文静。

今天她穿着一条蓝色牛仔裤,白T恤,学生头,简简单单。

一般说来,只有在内心做加法的女孩,才会在外表上不停地做减法。

当你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如果碰巧她抬起头来,你看到她那双淡定的眼眸,就会知道,这个女孩不能轻视。

引子(2)她住在芍药地一带的浩鸿小区。

从南门出来,走过过街天桥,就是那条死胡同。

穿过大约一千米的死胡同,就可以走到芍药地菜市场。

实际上,浩鸿小区北门出去,马路对面就有一家副食商场,那里面,蔬菜水果肉类蛋类,什么都有,不过价格比较贵,因此,现在桑丫专门跑到南面的芍药地菜市场去采购。

娄小娄早晨打来电话,说晚上等桑丫放学之后,接她去三里屯南街的咱家吃晚餐。

桑丫表面上同意了,背地里却忙起来。

她要给娄小娄一个惊喜。

这个女孩从来就不爱口头表达什么。

她准备做一桌她的家乡菜:棒棒鸡,冰糖肘子,干烧岩鲤,锅巴肉片,清炖牛尾汤,赖汤圆……天阴得严严实实,雨哗啦啦地落下来。

她举着一把红色的雨伞,走出小区,经过过街天桥,进入了那条死胡同。

胡同里没有一个人,如同一个无人居住的空巷。

千条雨丝,万条雨线,砸在地上绽出千万朵雨花。

桑丫经过胡同里的老门老墩,走过第四个弯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

她不知道这个地方曾经一先一后劈死过两个人。

乌云压在头顶,就像一张巨大的脸,死死地盯着人间。

毫无表情,天意难测。

雨越来越大,满世界只有水声。

她到达菜市场的时候,雷在万丈厚的乌云里来回跑动,似乎在人间寻找着什么人。

菜市场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顾客。

多数摊主都回家了,剩下一些摊主缩在铺位里,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打牌。

桑丫买了很多菜,几乎都要提不动了。

她刚刚离开菜市场,忽然想起刚才买的一捆葱没有拿,就返了回去。

如果没有这捆葱,接下来的一切都可能发生改变。

回到摊位前,小贩没等她说话,就把那捆装在塑料袋里的葱递给了她,她谢了摊主,走了。

乌云压得越来越低了,天地间无比暗淡,天就像快黑了一样。

突然,一道闪电把黑糊糊的天幕从东到西撕开,如同一个巨大的照相机在闪光,于是,这个城市里所有的生灵都被摄入了一张神秘的胶片里。

接着,响起一声惊雷,好像就是在桑丫头顶炸开的,整个城市都抖了一下。

桑丫拿伞的胳膊一麻。

她吓了一跳,小跑起来。

走着走着,她的手机短信响了。

她用脖子夹住伞,腾出一只手,把手机掏出来,打开短信看了看,是娄小娄发来的:桑丫,你在哪里?下雨了,待在学校里不要乱跑,尤其不要去那条死胡同。

前年,曾经有两个人在第五个拐弯处遭到雷击!娄小娄。

桑丫抬头朝前看了看,又朝后看了看,她现在站立之处,正是第五个拐弯处!死胡同里还是没有一个人。

她敏感地抬头朝天上看了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双眼一下就瞪圆了,喊了一声:妈!——接着,咔嚓一个惊雷,对准她直直地劈下来,她一下就倒在地上。

一个青春的女学生,转瞬就变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那些菜散落一地,都被烧焦了。

雨伞只剩下了一根柄,黑糊糊的,七扭八歪,很像从古墓挖出的一件兵器。

和前两个不幸者一样,她的双腿弯曲,双臂弯曲,一双黑洞洞的眼眶,似乎还在惊恐地瞪着天上的什么东西。

这一刻是九点零四分。

第三个人在死胡同被雷击身亡。

次日,雷电专家又来了,他们勘查了一番,回去了。

他们无能为力。

下雨天,如果雷电专家走在户外,也有可能遭到雷击。

老天爷不管你是总统还是平民,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管你是雷电专家还是修鞋的。

不知是来自哪个方面的干涉,这一次雷击事件,媒体并没有报道。

桑丫死了之后,死胡同里的一些居民先后搬走了,他们把房子租给了外地来京人员。

这些租户住了一段时间,陆续也听到了三次雷击事件的传闻,很多人宁可不退房租也要搬走。

死胡同越来越没有人气。

一些草从墙角砖缝探出头来,越长越高。

一些野虫也陆续滋生,纷纷爬出来,在死胡同里大摇大摆地穿行。

引子(3)如果你来北京,在晴朗的天气里,我可以带你去探视一下这条诡怪的死胡同。

它离我现在工作的《青年文摘·彩版》编辑部不太远。

1 古怪的传真机(1)夜里,娄小娄做了一个怪梦。

他梦见自己在湖边钓鱼。

那个地方既熟悉又陌生,好像什么时候来过,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四周怪石嶙峋,古树参天。

一两只乌鸦嘎——嘎——嘎——地叫,只听见它黑暗的声音,却看不见它黑暗的身影。

天地间,只有娄小娄一个人。

过了好长好长时间,依然不见鱼上钩。

娄小娄有些不耐烦了,准备收拾渔具回家。

从梦中古怪的湖畔,回到现实中北京的家,他不知道该怎么走。

这时候,天色突然暗下来,并且起了风。

草丛里有一只什么动物一闪即逝,似乎在仓皇逃命。

天上不停地闪着电光,却无声,就像一只灯泡,由于电压不稳,忽明忽暗。

平静的湖水开始动起来,越来越汹涌,很快就成了惊涛骇浪。

娄小娄惊呆了,直直地盯着水面,预感到了要发生什么。

突然,有个东西在水中轰隆一声冲出来,身体几乎和湖面一样大!娄小娄吓得一哆嗦,想跑却站不起来。

这是一只巨大无比的乌龟。

它的肚皮是黄色的,壳是黑色的。

它没有眉毛,光秃秃的眼睛阴郁地盯着娄小娄。

娄小娄傻傻地和乌龟对视着,不知所措。

它慢慢转过身去,娄小娄看到了它水淋淋的脊背,上面隐约有一个圆形的图案,配着繁体字。

还没等娄小娄看清楚,这只巨大的乌龟就慢慢地降下去了,湖水涌动了一阵子,终于恢复了平静。

接着,天上传来童声吟咏:阴阳逆顺妙无穷,二至还归一九宫。

若能了达阴阳理,天地都来一掌中。

……娄小娄从梦中惊醒过来。

卧室里黑糊糊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他爬起来,摸到手机看了看,午夜十二点。

他躺下去,一边回想梦中那个奇怪的图案和那首歌谣,一边闭上眼睛,想继续睡去。

他是北方中医院的医生,接触过一点儿《易经》,他知道,那个图案是八卦图,那首歌谣是著名的《烟波钓叟歌》。

他翻个身,四仰八叉地躺着,感觉很舒适。

他离婚三年了,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前妻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离婚完全因为娄小娄。

娄小娄是一个讨女人喜欢的男人,一米七八的个子,一双温和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厚墩墩的性感嘴唇,风一样清爽的笑容,身上淡淡的来苏水味道……他太博爱了,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织成了一张网,他几乎整天在这张网里游来游去。

明明一转身就可以成为漏网之鱼,他却不愿意。

如果换一个女人,找了这样一个老公,肯定要吵闹,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她却不,她意识到,她不可能改变这个男人,就像无法把一棵麦子变成一颗谷子,于是安静地离开了他,去了美国。

虽然娄小娄爱女人,却并不是色鬼类型,应该算色仙。

他不放浪。

离婚之后,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是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

一个房子。

一个世界。

太安静了,就会有声响。

娄小娄竖起耳朵听了听,好像是书房飘过来的,是传真机的声音:吱吱啦啦……就像一个动物,在慢腾腾地吐着什么东西。

他坐起来,披上衣服走出去,打开书房的灯,传真机果然吐出了一份文件。

没有对方的电话号码。

他拿起来,是一张文王八卦图。

文字描述了奇门遁甲地盘的空间模型:坎,北方,代表水,月。

离,南方,代表火,日。

震,东方,代表雷,动。

兑,西方,代表雨,泽。

巽,东南,代表风,散。

艮,东北,代表山,固。

乾,西北,代表天,父。

坤,西南,代表地,母。

这是谁发来的?在这样的深夜里,一份来历不明的传真,让娄小娄有一些不安。

他慢慢走回卧室,开始琢磨刚才的梦以及这个传真,似乎有什么玄机。

1 古怪的传真机(2)应该说,娄小娄曾经对奇门遁甲很感兴趣。

小时候,他经常听人说:学会奇门遁甲,可以穿墙遁地。

不过,你要是学习这门奇术,就必须钻透它,否则就会疯掉。

大学时代,他学过一点儿奇门遁甲,由于它过于高深复杂,后来放弃了。

不过,他至少知道,传说中,最早的奇门遁甲,就是一只元龟巨鳌送给人类的。

轩辕黄帝和蚩尤在涿鹿大战,无法取得胜利,梦见天神,欲传授符诀,于是筑坛祭祀。

水中浮现一只元龟巨鳌,嘴里衔着一册书,似皮非皮,似绸非绸,文字是血写的。

黄帝根据它,排兵布阵,最后打败了蚩尤。

这就是《奇门遁甲》了。

娄小娄相信,像奇门遁甲这样揭示宇宙玄机的方法,并非哪个圣贤创造,而是在远古时代,某种神秘之物赐予人类的。

可是,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做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梦?醒来之后,为什么那么巧就接到了这样一份传真?如果说,梦是没有逻辑的,睡着之后,什么梦都可能做出来,那么,现实中为什么就出现了一个跟梦境相配的传真呢?这绝不是偶然了。

如果说,传真发错了——这也是经常有的事,那么,为什么梦中出现的情景偏偏就跟这份传真呼应上了呢?奇门遁甲被称为方术之王。

近年来,它成了探索中国神秘文化热潮的一个焦点。

娄小娄早就想静下心来,重新学习这门伟大的预测术,以便掌握未来,为自己的每一个决定做出趋吉避凶的时空选择。

从某种意义上说,奇门遁甲是一门决策学。

可是,他一直忙于尘事,没有实现这个想法。

不过,如果梦里的那只乌龟,真是某种征兆;如果某种神秘力量,每夜都用传真的方式,教授他奇门遁甲——他肯定害怕。

他还是希望买一本有关奇门遁甲的书,在家里静静阅读,旁边再有一个女孩红袖添香就更好了。

第二天,娄小娄跑了几家书店,想买一本奇门遁甲辅导书,却发现这类书很少。

现代人整天忙忙碌碌,买书也是彩票指南、凶杀猎奇、爱情三十六计之类。

几乎没人关注奇门遁甲这类玄书,它让人们感到不具体、不现实。

偶尔看到一两本,写得也是云山雾罩,让人根本看不懂,或者作者本身就是一知半解。

这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手中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

他的电视有八十个频道,其中五十八个频道有节目,竟然没有一个好看的。

接下来的二十二个频道就是雪花了。

今天,娄小娄意外地发现,第六十四频道竟然出现了影像!屏幕左上角的台标是一个太极图,一个穿中式对襟服的老人,他面容清癯,坐在台上在讲课,他的背后是深邃宇宙的背景。

影像很模糊,似乎来自于一个遥远的时空。

噪音很大,娄小娄隐约听到,他在讲九宫格与天上星座的关系。

娄小娄急忙拿起电话,打给了一个叫林要要的女孩。

这个女孩是一家制药厂的医药代表,通俗地说,就是到各个医院推销药品的,她一直在追求娄小娄。

娄小娄问:你在哪儿?林要要说:我在家呀。

怎么了你,慌慌张张的!你赶快打开电视,看看有没有一个太极图标志的台?他听见林要要打开了电视,搜索了半天,才拿起电话对他说:没有啊。

发生什么事了吗?娄小娄愣住了,说:没事儿……放下电话,他再看电视,屏幕上已经满是雪花了,吱吱啦啦在响。

那个老人不见了,那个台也不见了。

他关掉了电视,一直在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不甘心地再次打开电视,寻找那个诡异的台,没有。

五十八个频道之后,都是雪花。

这天半夜,娄小娄又听见书房里传来吱吱啦啦的声音。

他跑过去,看到传真机又吐出了一份文件:4 9 23 5 71 古怪的传真机(3)8 1 6戴九履一,左三右四,四二为肩,八六为足,五守中央。

娄小娄面对这组数字,琢磨了很长时间。

这是一个三级幻方,不论是正方位,还是对角线,三个数字加起来都是十五。

抬起头,仰望浩瀚的夜空,娄小娄心中充满迷茫。

繁星远远近近大大小小明明暗暗。

天上有九组最亮的星,给古人辨别方向:正北方是一颗北极星,正南方是九颗为一组的天纪星,正东方是三颗为一组的河北星,正西方是七颗为一组的七公星,东北方是八颗为一组的华盖星,东南方是四颗为一组的四辅星,西南方是两颗为一组的虎贲星,西北方是六颗为一组的天厨星,正中央是五颗为一组的五帝座。

奇门遁甲的数字神奇排列方式,与天上九组星的数字、格局完全一致!娄小娄有一种预感——自己似乎接近了某种人类之外的神秘事物。

他伸手把传真机的电话线拔下来了。

第三天半夜,娄小娄又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弄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辨别出声音还是从书房传来的:吱吱啦啦……他披上衣服下了地,走进书房,打开灯,顿时瞪大了眼睛——传真机又吐出了一份文件!发传真者还是没有留下电话号码。

这一次,传真讲的是奇门遁甲地盘的时间模型:把十天干的甲藏匿起来,于是神妙无穷。

剩下九干,占领九宫。

讲阳遁阴遁总共十八局……娄小娄朝传真机的后面看了看,顺着电话线,在桌子底下找到了昨天拔掉的插头,它在地板上静静地躺着。

娄小娄瞪大眼睛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没有任何异常。

他呆住了。

他仿佛看到了这样的场景:水泥地上,躺着一个咽气多时的死人,他突然张开嘴,操着某个地方的口音说:我告诉你一件事情……第三天早上,娄小娄把传真机装进箱子,抱下楼,放在了银灰色的宝来轿车上。

接着,他给林要要打了个电话。

她在制药厂,制药厂在远郊。

你等我,我马上到你那里。

尊贵的娄医生,你怎么突然想到光临我们这个小厂呀?我给你送礼。

别开玩笑了,都是我们这些药品推销员给医生送礼,哪有医生给我们送礼的!你收下这个礼物,就算帮我了。

说完,他驾车直奔制药厂而去。

他巴不得把这台传真机送得越远越好。

他到制药厂的时候,林要要已经在大门口等他了。

看得出来,她刚刚精心打扮过,身上有一股浓郁的香水味。

娄小娄下了车,把传真机搬下来,说:就是这个东西,送给你们的。

这是哪儿来的呀?怎么不要了?我家的买了一台新的,没地方放置它。

林要要一脸疑惑:我怎么觉得怪怪的……你不帮忙是不是?这是哪儿的话!走,进去喝杯水吧。

不了,我还得回去上班。

你的脸色不太好,最近干吗了?失眠。

晚上我带你去吃,补补吧?我不需要,谢谢,我得走了。

别走哇,我还想问你呢,昨天晚上那个太极图电视台是怎么回事呀?娄小娄已经钻进了车里,他回头看了林要要一眼,说:你要好好看管这台传真机,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林要要大声说:我什么时候能请你吃顿饭呀?娄小娄留下了一股尾气。

回到北方中医院,娄小娄走进他工作的针灸科,已经有患者在等了。

是个老人,穿一件中式对襟服的老人,面容清癯。

娄小娄仔细看了看他,问:您怎么了?老人指了指嘴巴,然后在纸上写道:这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1 古怪的传真机(4)三天后的晚上,林要要终于把娄小娄请了出来,一起吃晚餐。

吃饭的地方在三里屯南街,叫咱家。

木箱,旧书,老式收音机——很有特色。

林要要是一个像男人爱女人一样热烈地爱着男人的女人。

她坐下就说:我今天请客,跟业务没关系。

我请的不是一个大夫,而是一个男人。

娄小娄说:我来赴宴,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医药代表,也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女人,而是因为——我贪吃。

服务员端上菜来。

这个地方不需要客人点菜,店家给你搭配。

林要要说:我感觉,你最近的神态有些不一样哎。

娄小娄淡淡地说:怎么不一样?林要要说:好像……好像出了一趟很远的门刚回来,很累的样子,让人心疼。

娄小娄说:我挺好的。

林要要说:你现在跟谁在一起?娄小娄说:一个人啊。

林要要坏坏地笑了一下:不可能总是一个人吧?娄小娄也笑了:百分之九十八的时候,我是一个人。

林要要立即追问:那百分之二的时候跟谁在一起?娄小娄说:不是一个人,我无法回答。

林要要说:我的猜测正好相反,百分之二的时候,你是一个人。

百分之九十八的时候,你身边都有人。

娄小娄说:错。

林要要笑道:不会错。

娄小娄说:最近,我一直在思考我和女人的问题。

这是一个男色时代,我越来越发现,我成了被女人泡的对象,于是,暗暗下定了决心——老子不干啦!林要要哈哈大笑:臭美!娄小娄说:你不信就算了。

笑了一会儿,林要要认真地说:你总是一个人生活,太孤单了,你需要有人照顾。

娄小娄说:这几天我正准备找个保姆呢。

林要要说:我是指女朋友!娄小娄说: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两个异性,一个是现实的配偶,一个是梦中的情人。

虽然我太太已经离开我了,但是,在我心里她一直是我的老婆。

只是现在,我有权力寻找梦中的情人了。

林要要说:说说,你梦中情人什么样子呀?娄小娄说:介绍老婆不难,但是,描述梦中情人就难了。

她永远和现实不搭界,或者说,我和她永远没有可能在一起。

遥远,模糊,绝望……这才是梦中情人的感觉。

林要要说:那是空中楼阁。

娄小娄说:我就是要做一个空中建筑师。

一边吃一边聊,林要要对旁边的老收音机来了兴趣,伸手去拧开关。

娄小娄说:估计是50年代的东西,只是一个怀旧的摆设罢了,肯定已经报废了。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老收音机里竟然吱吱啦啦发出了电流声。

林要要兴奋地说:还能听呢!娄小娄说:你找找台,说不定我们听到的是五十年前的新闻,或者是五十年前某一天的天气预报。

林要要定定地看了看娄小娄,轻声说:这句话太恐怖了……她拧着拧着,里面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各位听众,大家好。

我们现在进行奇门遁甲第四讲:二十四节气与阴阳二遁……娄小娄突然伸出手,把它关掉了。

林要要叫道:你干吗呀!吓死我啦。

娄小娄说:我不喜欢听收音机。

来,叫服务员,我们点一瓶红酒。

林要要按了按心口,喊道:服务员!一个穿紫色工作服的女孩跑过来:小姐,您需要什么?林要要说:把酒单拿来。

服务员说:好的,您稍等。

林要要点酒的时候,服务员侍立一旁。

娄小娄问:你们是从哪里搞到这台收音机的?1 古怪的传真机(5)服务员说:旧物市场。

娄小娄说:太神了,它还能收到节目!服务员说:不会吧,买来的时候,它就是坏的。

再说,我们没有安电池。

林要要抬起头说:我们刚才还听了呢。

服务员笑了,说:不可能。

林要要说:不信,你听。

她把手伸过去,拧开开关,没有一点儿声音。

她拍了拍它,嘟囔道:奇怪了!娄小娄说:点酒吧。

很晚的时候,娄小娄把林要要送回家,自己驾车回到亚运村的景山小区。

进了门,他四处看了一下。

搬走了那台蹊跷的传真机,他觉得这个房子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

他脱衣躺下,耳朵还是忍不住留意着书房的动静。

书房安安静静。

半夜的时候,他又被惊醒了。

外面刮起了大风,在铺天盖地的风声中,他隐约听到书房再次飘来吱吱啦啦的声音。

他悄悄爬起来,走过去,猛地推开书房的门,里面漆黑一片,那个声音并不存在。

他小心地伸出手,摸到电灯开关,打开,书房里一切照常——架上的书一本靠在一本的肩头,似乎睡着。

一张单人床,静静地躺在靠窗的地方。

写字台上空荡荡的,除了一台电脑,只有一个黑色笔筒……他松了口气,关上灯,退出来。

从梦中惊醒是习惯性。

听到那个传真机的声音是错觉。

这样想着,他就安心地入睡了。

风渐渐停了,失去了风声的遮掩,书房里的声音就变得非常清晰:吱吱啦啦……娄小娄气呼呼地爬起来,再一次走进书房,啪嗒啪嗒按了几下电灯开关,电灯竟然不亮了。

他眯着双眼,四下里巡视,竟然看见那台传真机又在电脑旁了,它又慢腾腾地吐出了一张纸。

娄小娄走上前去,小心地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我认得回来的路。

我是顺着电话线爬回来的。

娄小娄一惊,醒了。

这次是梦。

这一天,娄小娄很晚才来到单位。

他走进北方中医院,在走廊里迎面看到了林要要,她刚刚从肿瘤科走出来,肯定又去和哪个医生进行袖子里的交易了。

林要要看到他,立即跑了出来:娄小娄!他问:怎么了?林要要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纸,说:我正要去找你呢。

你的传真。

他没有接,皱了皱眉问:谁发的?林要要说:不知道。

是夜里自动接收的一份传真。

娄小娄说:你们接上线了?林要要说:我们办公室一个男孩接上的。

过去,我们收传真只能到隔壁。

娄小娄说:传真机是我的,可那是你们的电话线!林要要说:你什么意思?娄小娄说:我是说,你怎么确定这是我的传真?林要要哈哈地大笑:我有那么笨吗!你看,上面写着‘交娄小娄’。

你这么别致的名字,全北京就一个。

说完,她又嘀咕了一句:想想,这件事确实挺怪的,给你的传真怎么发到我们那里了?娄小娄迟疑了一下,把传真接过来,还是奇门遁甲内容。

之前,说完了地盘,现在传真机开始说天盘,画出了九个实际不存在的天体,它们对应地球九个方位,在冥冥中产生着神秘影响:与北方相对的贪狼星;与南方相对的右弼星;与东方相对的禄存星;与西方相对的破军星;与东南相对的文曲星;与东北相对的左辅星;与西南相对的巨门星;与西北相对的武曲星……林要要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娄小娄把这张纸叠了叠,装进口袋,说:密码。

林要要又问:什么密码?娄小娄说:为什么我的电视上出现了一个太极图标志的台,你的电视却没有呢?为什么那台已经报废的收音机突然发出了声音?没有人知道我把这台传真机送给了你们,可是,为什么收到了转交我的传真?——我说的密码,就是揭开这些秘密的密码。

1 古怪的传真机(6)林要要说:你变得神神道道了。

娄小娄说:你们把这台传真机还给我吧。

林要要叫起来:你怎么属皮筋的,一会儿伸一会儿缩?娄小娄说:我把我新买的那台传真机送给你们。

下午,娄小娄果然到中关村买了一台新传真机,去制药厂换回了那台旧传真机。

他把它装进后备箱的时候,一个老头蹬着三轮车过来了,说:先生,卖吗?娄小娄抱歉地笑了笑,说:不卖。

那个老头停下来,坐在三轮车上,一直在旁边看。

娄小娄钻进车里,把车开走了。

他离开制药厂,来到了一个郊区的垃圾场。

附近有一排工棚一样的简陋房屋,那里住着一群捡破烂的。

他把这台传真机从车上抱下来,扔了。

转身要走的时候,一个捡破烂的妇女走了过来。

他走到车里拿出一个铁扳手,返回来,对准传真机,一下下地砸。

一张卡片从他的口袋里蹦出来看热闹,他丝毫没有察觉。

很快,传真机就变得瘪了。

他走开之后,又回头看了看,它趴在垃圾堆里,就像一颗变形的脑袋。

那个捡破烂的妇女停在远处,静静地看。

她方脸,大眼,有一颗大龅牙。

她穿着一双白鞋子。

2 北方(1)花都在南方。

桑丫在花都重点高中读书。

她是母亲一人养大的。

她的父亲原是财政局的一个干部,因贪污受贿,被判了十五年徒刑。

父亲被抓的时候,桑丫只有六岁。

她至今还记得,一些警察来到她家搜查,把所有现金和存折都拿走了。

桑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抱着双膝,缩在床头,怯怯地观望着这一切。

一个警察拿起桌子上的存钱罐,在手里摆弄。

那是桑丫的存钱罐。

外形是一只笨笨的小猪,紫色的,十分可爱。

里面装着她存了一两年的硬币。

她轻声说:叔叔,那个是我的,你可以留给我吗?那个警察愣了一下,放下那个存钱罐,怜爱地拍了拍她的小脸蛋,离开了。

当时,妈妈并没有告诉桑丫实情。

她只是说,爸爸的工作调转了,去了一个新的单位工作,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好长时间才能见面。

桑丫十分想念爸爸。

和妈妈比起来,爸爸就像个大孩子,天天下班带她玩。

她要蝉,爸爸就爬树;她要鱼,爸爸就下河。

下雨的时候,她想出去玩,爸爸就穿上雨衣,把她藏在里面,到外面玩泥巴,最后,父女俩都变成了泥猴。

天气晴朗的时候,她要城堡,要王子和公主,要会飞的大象,爸爸就买来彩色粉笔,带着她在小区的水泥甬道上画。

有一次,爸爸画了一个漂亮的城楼。

桑丫问:爸爸,这是什么?爸爸说:这是天安门。

桑丫问:天安门在哪里?爸爸说:在北京。

桑丫问:北京在哪里?爸爸说:在北方。

桑丫问:北方在哪里?爸爸笑了:你的背后就是北方。

桑丫转过脑袋朝北方望了望,说:我怎么看不到天安门呀?爸爸说:很远很远呢。

你看到最远方的那朵云了吗?差不多在那下面。

桑丫说:北京太偏僻了。

爸爸笑了,说:哪一天,爸爸带你去看看。

桑丫问:那我们怎么去呀?爸爸说:坐飞机,或者坐火车。

当然,我们也可以赶爷爷家的驴车去,不过北京的人太多了,很难给驴车找到停车场。

在桑丫心里,爸爸无所不能,就是天塌了,爸爸也能笑吟吟地顶起来。

可是,现在爸爸离开了。

妈妈说得很含蓄——要好长时间才能见面。

桑丫没有细问,那些日子,她一直在琢磨好长时间是多久。

爸爸在家的时候,有一次三个人躺在床上,爸爸曾经对她说:爸爸是太阳,妈妈是月亮,你呀就是小星星。

现在,家里只剩下了月亮和星星,桑丫觉得总是黑夜。

妈妈确实像月亮。

她的性格很严谨,在桑丫看来,她的面孔总是冷冷的。

她不怎么陪桑丫到外面玩,对于玩,她似乎也不太在行。

爸爸离开这一年,她就送桑丫上学了。

更多的时候,她都在教桑丫写字和算数。

尽管她也努力采用有趣的方式,桑丫依然觉得枯燥,于是就更加想念爸爸。

到了晚上,妈妈说:到时间了,睡觉。

桑丫就必须睡觉。

她觉得妈妈像一个电子计算机,而爸爸就像一个游戏机。

有一天,她忍不住,问妈妈:爸爸去的地方是北京吗?妈妈想了想,说:不是。

她就没有再问。

那些日子,她又开始琢磨,很远有多远,难道比十个学校还要远?这一天,妈妈终于说:桑丫,妈妈带你去看爸爸。

这个消息没有让桑丫高兴得跳起来,她当时愣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幸福突然来临,她有些害怕。

妈妈观察了她一下,问:你不想见爸爸?她小声问:是……原来那个爸爸吗?妈妈安静地说:是的。

你永远只有一个爸爸。

妈妈带桑丫坐上客车,朝着和北京相反的方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来到了一个很高的大墙外,铁门关着,严严实实。

妈妈拽着桑丫,经过层层关卡,最后走进一个冷冰冰的屋子。

2 北方(2)爸爸已经等在那里了。

一个警察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爸爸穿着一身怪兮兮的衣服,灰色的,上面有斑马线一样的条纹。

他似乎很累,胡子长了许多,乱蓬蓬的。

不过他依然笑吟吟的,见到桑丫,一下就把她抱起来了,亲了亲她的脸,说:丫,想爸爸了吗?桑丫看着爸爸,使劲儿点了点头。

爸爸说:爸爸在这里努力地工作,为了带你去北京。

桑丫说:你在这里赚钱吗?爸爸说:不是,爸爸是在赚时间。

桑丫说:时间还要赚吗?爸爸说:没有时间,我们就什么也干不成啊。

从那以后,时间这个词就烙在了桑丫心中。

离开的时候,桑丫看见妈妈哭了。

这验证了她进入大墙之后的某种悲凉感,她已经怀疑爸爸变成一个坏人了。

走到门口时,桑丫回头看爸爸,爸爸弯下腰去,正在系鞋带。

回到家,夜里桑丫睡不着,想过去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光。

有一次,爸爸带她在大街上走,聊起了时间。

爸爸说:桑丫,你想想,假如这一刻时间停止了,会怎么样?桑丫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说:所有的汽车都会停下来。

爸爸说:还有,每个人都会停止动作,就像被施了定身法。

桑丫说:还有飞机,飞机也悬在天上!爸爸很成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愚蠢地说:飞机恐怕都得啪啦啪啦掉下来……桑丫说:不会掉!爸爸说:我想想我想想,它们会不会掉……桑丫说:飞机掉下来也需要时间啊。

爸爸当时激动得不得了,马上给妈妈打电话,眉飞色舞地讲述桑丫的智慧。

后来,桑丫还想过,也许时间经常会停的,但是我们不知道,因为时间停下来的时候,人是没有记忆的。

这件事深想起来挺可怕的,说不定我们的这一秒钟和上一秒钟中间,时间停顿了一亿年。

但是我们毫无所知。

因为没有参照,时间停止,草也不长了,水也不流了,环境不会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那么,会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一个人的时间不停,另一个人的时间却停了呢?桑丫问过妈妈,妈妈说:时间不停是活人,时间停了就是死人。

别总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了,好好想想白天妈妈教你的生字。

妈妈是爱她的,妈妈把爱都投入到她的学习上,管理十分严格,学习一定要拿第一,为此,她为桑丫报了好几种课外辅导班。

她对桑丫的举止言谈也有明确要求,不能和男生打闹,坐着时两膝要并拢,吃饭不能发出声音……随着一天天长大,桑丫发现她对母亲越来越抵触,内心越来越反叛。

十四岁,她偷偷抽烟;十五岁,她和女生偷偷接吻;十六岁,她爱上了一个三十三岁的未曾谋面的大男人……首先,她和妈妈格格不入。

接着,她渐渐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知道了爸爸所谓赚时间的含义。

父亲成了她心中永远的伤痛。

这一年,美国的《越狱》进入中国。

里面的Michael Scofield总让她想起爸爸,他和爸爸长得很像,只是Michael Scofield不爱笑,爸爸总爱笑。

可是,Michael Scofield越狱是为了亲情,为了正义,而爸爸呢?——贪官。

她一直没有放弃思考时间。

同时,她的关注点由霍金的科学转为《易经》的哲学。

高二这一年,她在手腕上文了一幅太极图。

高三这一年的某日,桑丫来到网吧上网。

本来,她家里有电脑,但是妈妈严格控制她上网。

她在区文化馆工作,现在正在宣传青少年戒网瘾的问题。

桑丫在网上偶然看到一篇文章:作者讲述了一段奇异的经历——某一天的夜里,他家的传真机吐出了一份传真,上面是有关奇门遁甲的内容。

他觉得莫名其妙,就把电话线拔掉了。

第二天夜里,这台传真机照样吐出一份有关奇门遁甲内容的传真。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把这台传真机送人了。

没想到,第三天夜里,这台传真机依旧吐出一份有关奇门遁甲内容的传真,并嘱托新主人交给他……最后,作者说:想来想去,我觉得我和奇门遁甲这门古老的数术有着某种切不断的缘分。

2 北方(3)这时候,桑丫对奇门遁甲特别感兴趣,她想,如果学会了这门预测术,就知道爸爸什么时候能出狱了。

作者留下了QQ号码:200826414。

桑丫根据这个号码,查询了他的资料:昵称:奇门遁甲。

真实姓名:娄小娄。

年龄:三十三。

性别:男。

国家/地区:北京。

个性签名:我带你去过去,来未来。

个人主页:http://blog.sina.com.cn/u/1253263117她喜欢他的签名,喜欢那个去字,喜欢那个来字。

她的脑海中出现一幅意象:一个五官周正的男子,成熟而清爽,他给她全方位的安全感。

这个人超凡脱俗,穿越时空,跳出三界,不在五行,来去自由如风。

他的一只胳臂环抱着她,温柔而有力,他携带她一直朝南飞。

不知为什么,在她心里,南方是过去。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他带她飞过高中时代,飞过初中时代,飞过小学时代……她看到了地面上有一个粉笔画的城堡,就说:我们在这里降落,玩一会儿,好吗?有时候,他站在遥远的北方,那个方向代表未来。

白云从他身边华丽地飘过,背景是蓝盈盈的天。

他朝她挥手:你来。

她惊讶而惭愧地说:我不会飞的……他笑起来,他的笑也是蓝盈盈的,桑丫忽然感觉到,他很像爸爸。

他说:很简单,我教你啊。

只要你心里默想三遍——我要飞起来,我要飞起来,我要飞起来。

接着,你双脚并拢,双臂展开,眼睛望着前方,就会飞起来。

你试试。

其实每个人都可以飞起来,只是不敢这样想罢了。

她按照他说的做了,果然,她的肉体凡胎一下就没有了重量,一怀沉重的心事,也卸在了当时当地,轻飘飘地飞了起来,那种感觉真是美妙极了。

她幸福而娇羞地笑着,一点点朝他飞去。

那是北方,北方,桑丫的北方。

他的号码很好记,2008是奥运靓号。

她只记住26414就行了。

桑丫加了他的号码。

附加一句话:我是你的过去,你是我的未来。

他不在线,也许是隐身了,她没有再加,耐心等待。

过了好久,仍不见他通过。

她没有失望,她相信他会通过自己,凭直觉。

她戴上耳机,一边听陶喆的歌一边继续等。

朝外看了看,天黑了,不,是有点儿阴了。

她摘下耳机,听到阵阵雷声滚过。

她从小就怕打雷,那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刽子手,提着雪亮的砍刀,在半空中急躁地跑来跑去,搜寻死囚的脖子。

阴雨连绵,正是行刑的天气。

它有置人于死地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它是人类的不可抗拒力,它的降临没有任何征兆,它居高临下拥有制控权,它会让人死得无比丑陋……小时候,一打雷,她就会钻到爸爸的怀里,寻求庇护。

爸爸被关进监狱之后,每当打雷的时候,她都会一个人深深藏进被窝里,堵上耳朵,从没有投靠过妈妈。

不知道是一年年大了,还是觉得妈妈保护不了她。

手机短信响了,她拿起来,是妈妈发来的,已经发了三个了,刚才她戴着耳机没听到。

妈妈说:下雨了,早点儿回家。

她再次看了看电脑屏幕,QQ在闪。

她的心激动得猛烈跳起来,娄小娄通过了自己!3 似乎有个人(1)这一天是周末,天气很好。

桑丫接到一个电话,是那个喝醉酒之后曾跟她接吻的女生打来的,她说,几个同学今天想一起去公园玩,问桑丫去不去。

桑丫说没兴趣,拒绝了。

接着,她一个人离开家,坐上公交车,漫无目的地转悠。

她不愿意在家里听妈妈唠叨。

公交车在公园站停下时,她戴上草帽下了车。

她不愿意和那些同学在一起逛公园。

从小到大,她一直不太合群,只喜欢独处。

公园在市中心,人挺多的。

桑丫走进去,找了一块草坪,坐下来。

这时候是四月,花草娇嫩。

风软软的,闻起来无比清新。

这里很安静。

桑丫旁边只有一个小男孩,在观看地上的蚂蚁。

这群蚂蚁的个头很大,桑丫甚至看见了它们的眼和嘴。

它们有它们的生存手段,有它们的交流方式,有它们的分工,有它们的秩序……只是它们不知道,此时有人在观察它们。

如果,把蚂蚁比作人类,那么小男孩是什么?小男孩的眼里突然露出杀机,他伸出两根手指,捉住一只蚂蚁,一下就把它捏死了。

那是一只工蚁,它刚从外面采集食物回来,就像前面提到的那个女工,正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

它不知道,半空中突然出现一只手,转眼就要了它的小命,正像那个女工,不知道在死胡同的第五个拐弯处,有一个直击雷会劈死她。

捏死蚂蚁的是小男孩,劈死女工的那个直击雷的背后是谁?小男孩看来看去,又选中了第二只工蚁。

这只工蚁的死也是必然了,因为小男孩的手已经伸过去了……桑丫喊道:小朋友!小男孩立即缩回手来,抬头看桑丫——这个人类的偶然事件,改变了第二只工蚁必死的命运。

桑丫笑了笑,问:你几岁了?小男孩说:八岁。

如果那个神秘力量在劈死下夜班女工或者修鞋老头的一瞬间,它的一个同类突然在背后叫了它一声呢?接着,小男孩低头寻找那只工蚁,却认不出它了。

他的手又伸向了第三只工蚁。

如果第三只工蚁被捏死的话,应该纯属偶然,但是,刚才那个时间,桑丫必定要打断小男孩的行动,现在,第三只工蚁的死又是必然的了……桑丫正想再一次叫住他的时候,有人喊道:桑丫!桑丫回过头,就看见了那个约她出来的女生,她和另外几个同学一起走过来,说:你不说你不来吗?桑丫抱歉地说:我等个帅哥。

那个女生说:哈哈,明白了,原来有约会!我们一起等他吧。

桑丫说:别捣乱,拜托。

那个女生说:我们几个现在都变成了重友轻色,看来老啦。

在她们寒暄的时候,那个小男孩捏死了第三只工蚁,高高兴兴地跑开了。

几个同学离开之后,桑丫坐下来,继续观望那些蚂蚁。

如果桑丫的几个同学没有走过来,如果桑丫再一次阻止小男孩,那么,第三只工蚁就捡了一条小命,而死亡的厄运就可能落在第四只工蚁头上了……蚂蚁不可能了解这些事。

即使它们有宗教,有哲学,也永远不可能了解人类的存在,不可能了解人类的电脑、情感、字典等。

换一种思维,如果我们这些活在尘世上的人,都是书中的人物,那么,作者是谁?谁在安排我们的生死?谁在安排我们的悲欢离合?谁在安排我们的鸿运与厄运?看了一会儿蚂蚁,桑丫抬起头来,遥望北方。

那是和爸爸相反的方向。

这时候,她和娄小娄已经相识一个多月了。

他是一个中医。

两个人经常在网上聊天,不过,他们没有通过电话,没有发过照片,没有看过视频。

他和她互相都是模糊的。

桑丫喜欢这种感觉。

离开公园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公园大门口,有人在录像,应该是电视台的人。

围了一些路人看热闹。

3 似乎有个人(2)桑丫从旁边绕过去,却被电视台的人拦住了:你是中学生吧?我们想采访一下,你喜欢刘德华吗?桑丫用草帽挡住了脸,说:对不起,我不认识。

然后,她就匆匆走了过去。

她觉得作为一个路人接受采访,在电视上显得挺傻的。

她不知道就是这个镜头,救了她一命。

当天晚上八点二十分,这个节目在花都电视台娱乐频道播放了,是个专题,《说偶像,说粉丝》。

桑丫关掉电视,回卧室看书去了。

她虽然是个中学生,却从来没有崇拜过明星。

她有她的姓名,她有她不同于其他人的经历,她有她的梦想,她有她的指纹,她有她的个性和脾气,她是她。

一提起粉丝,一个尊贵的个体,马上就变成了缺乏个性特征、盲目从众、没有五官的一群了。

粉丝,没有骨头,软软绵绵;没有韧性,一拉即断;没有滋味,跟什么在一起炖就是什么味道……粉丝的前身是土豆。

桑丫觉得自己可以是一个平凡的人,可以是沉默的大多数,但是她永远不可能成为谁的粉丝,她宁愿做一个土豆,绝不会被某种狂热的风潮摧残成丝丝缕缕。

土豆是完整的,尽管它藏在地下,不为人知,那也是一种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的低调。

她家的电视关了,千千万万家的电视开着。

她在千千万万台电视里出现了。

记者问:你是中学生吧?我们想采访一下,你喜欢刘德华吗?她用草帽挡住了脸,说:对不起,我不认识。

这也是一种态度,于是电视台保留在了节目中。

桑丫怎么都想不到,她在电视屏幕中一闪即逝,竟然吸住了一双想不到的眼球。

这个人以她更想不到的方式,悄然跨入了她寂寞的生活之门。

还有两个月才高考,妈妈已经忙活儿上了,四处咨询给她吃什么补品,报哪个高考冲刺班,买什么高考填报志愿软件……桑丫懒得想这些,照常平平淡淡上学。

周一,她放学之后,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闲书,天快黑了才离开。

走在路上,她忽然感到有些异常。

她回头看看,暮色中,一个老头儿和另一个老头儿在路边聊天;一个年轻的母亲艰难地拉扯着一个淘气的小男孩,小男孩举着水枪,嘴里哒哒哒地发射着;五六个人骑着自行车,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朝前蹬;三辆汽车不快不慢地行驶……她观察了一会儿,转过身,继续朝前走。

如果有人伸出手来,摸你的脊梁骨一下,你是有感觉的。

如果背后有人,一直用眼睛盯着你的脊梁骨,你也会有感应。

不信你还可以做个实验:闭上双眼,伸出左手掌,用右手的一根手指,对着左手掌一圈圈画圆,左手掌和右手指不要接触上,离一厘米的距离。

很快你的左手掌就会感觉到这个圆圈在旋转。

最近班里有个男生,叫朱玺,一直在追桑丫。

他老爸是一个房产商,天天有专门司机开车送他上学,接他放学。

他从小被娇生惯养,说话总带着一些扭捏样。

朱玺今年十七岁。

有一段时间,桑丫心情不好,朱玺陪她喝过两次酒。

那小子酒量不行,每次都喝醉,还是桑丫把他送回家的。

在桑丫眼中,他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有一天,他给桑丫发来了一条流传甚广的求爱短信,散发着一股手机味道。

桑丫以为他在开玩笑,并没有在意。

没想到,从此类似的短信就不断出现在她的手机里,都是在网上泛滥成灾的现成短信。

害得她每次回家之前都有一项体力劳动,那就是删除他的肉麻短信。

她不想被妈妈发现,觉得丢不起人。

桑丫一直不同意早恋这个说法。

爱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如果因为年龄小,就把这份爱扼杀掉,非要等到年龄大了,再去制造一份,还有比这更愚蠢的事吗?她回绝朱玺,和年龄无关。

一次,桑丫正跟几个女生在公园划船,再次接到朱玺的短信:你在时,你是一切;你不在时,一切是你。

她回道: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这许多鸡皮疙瘩。

3 似乎有个人(3)又一次,朱玺约桑丫吃饭,被桑丫拒绝了。

放学的时候,他把她堵在学校门口,双眼通红,问她为什么拒绝他?她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子午卯酉。

她真的说不清为什么。

那天夜里,她梳理了一下情感世界,竟发现,不仅是朱玺,她对身边的任何男生都提不起兴趣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想来想去,她似乎终于找到了原因——因为那个叫娄小娄的北方男人。

这个答案让她很吃惊。

朱玺虽然纠缠,但是毕竟天天见面,他还不至于当尾巴。

这样想着,桑丫就觉得自己有点儿疑神疑鬼了。

她放开脚步,继续朝家里走。

背后的那双眼睛似乎还在跟随着她,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

是妈妈?不可能。

妈妈如果怀疑她什么,会把她叫到面前,劈头盖脸问个明白。

是老师?也不可能,她在老师眼里,从来都不会受到这样的重视。

她再次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青年男子,他戴着一顶鸭舌帽,留着小胡子,很像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特务。

他见桑丫回过头来,双眼一下就从她的臀部移开了。

桑丫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朝前走。

她以为他会放弃追随,可是当她走出一段路,再次回过头的时候,他依然走在后面,还是刚才那样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见桑丫第二次回头看他,竟然怪怪地朝她笑了一下。

此时,桑丫走在街上,一会儿必须得穿过一条小巷,才能回到家。

她住在密云小区。

她低头看了看,今天竟然鬼使神差把运动鞋脱掉了,换上了一双麻色坡跟鞋。

这双鞋显然不适合奔跑。

孤独感从小到大伴随她,现在忽然又加入了恐惧。

她想,自己无疑是遇到了色狼,或者变态杀人狂。

她甚至想给朱玺发一个短信,让他来解救自己。

掏出手机,竟然没电了!她想,不能让这个跟踪者发现这个秘密,于是,她没有把手机立即放回口袋,而是假装打起了电话。

她们几个女生曾经聊过,如果遇到色狼,实在无能反抗,怎么办?有人说,随身带着安全套,迫不得已,就只好自己采取措施了。

有人说,跟色狼好好商量,用嘴巴给他做出来。

这样在身体和心理上,都会把损失降到最低……桑丫想到这里,一阵恶心。

前面就得拐进那条小巷了,她不敢再走了,停下来,走进一家店,假装看衣服。

她透过玻璃朝外看,那个人走到了公交车站牌下,正巧一辆车靠站了,他一步跨了上去,车门关上时,他还远远地朝桑丫笑了一下。

桑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走出那家店,拐进了必经的那条小巷。

小巷非常安静,只有她一双脚步声。

不,不是一双,背后似乎还有一双……那个戴鸭舌帽的青年男子上了公交车,她明明看见公交车开走了啊,难道真正的跟踪者不是他?她停下来,回过头,那双脚步声似乎也停止了,小巷静悄悄,不见人影。

她的头皮有些麻,转过身,加快了脚步。

走着走着,她感觉背后还是有动静,再次回过头,眼睛就瞪大了——空空荡荡的小巷里,出现了一辆婴儿车,红底黑花的车篷,前面垂着纱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车里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婴儿,静静地看着前面的桑丫。

没有人推这辆婴儿车,它自己在慢慢朝前走!歪歪斜斜,忽左忽右,就像一个不会驾驶的人开车,走着S路线。

她把脑袋转过来,加快脚步朝前走,一直走到自己家小区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辆婴儿车已经离她很远了,它还在朝前慢慢地走,那里面的婴儿还在隔着纱帘看着她……她钻进她家的楼门,全身疲惫,慢慢上楼,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那一辆婴儿车,它在空荡荡的小巷里,不动声色地慢慢朝前滚动……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最令她恐惧的是,纱帘后那双婴儿的眼睛!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也许那个婴儿有个淘气的哥哥,他把婴儿推出来,桑丫看不到他,是因为他在车后,正躬着腰朝前推……3 似乎有个人(4)不过,她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解释太牵强。

终于到家了,她用力按门铃。

妈妈打开了门,严肃地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电话也关机了!这时候,妈妈养的小狗跳跳从门缝挤出来,朝她汪汪叫起来。

平时,她一回来,跳跳就会冲过来,围着她又蹭又舔,今天却有点儿反常。

桑丫没有回答妈妈,进了门。

妈妈还没有关上门,跳跳就挤了出去,继续仰着脑袋叫。

桑丫看到这一幕,头皮一麻,她觉得跟随她的人,就站在门外!他不管跳跳在脚下怎么叫,眼睛依然定定地穿过门缝,盯着桑丫……妈妈走出去,拦腰把跳跳抱起来,嘴里嘟囔着:你今天怎么了?见鬼!妈妈关上门之后,桑丫走过去,透过猫眼朝外看了一下,楼道里空荡荡的,她的心也空荡荡的,转身靠在了门上。

妈妈放下跳跳,跳跳不满地哼了一声,转身跑了。

妈妈看了看她的脸色,问:你怎么了?她低下头,说:我想爸爸了。

周五放学的时候,桑丫打开手机,短信就响了。

是朱玺发来的:明天是周末,今晚陪你去韩国烧烤店喝酒吧?尽管桑丫个性很强,但是她并不喜欢这个陪字。

她喜欢娄小娄的口气:我带你去过去,来未来。

我带你。

她需要一个强大的成熟的男人带。

而且,朱玺用的是问号,给人的感觉是犹豫、试探、请求。

娄小娄用的是句号,霸气、坚定、不容拒绝。

她给朱玺回了一个短信:不,我回家。

然后,背起书包就走了。

没想到,她走到那条巷口的时候,正要朝里拐,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她身旁。

车门打开,朱玺提着一个纸袋子,从车上下来,回头对司机说:刘叔叔,你先回去吧。

我跟同学有点儿事。

那个司机点点头,把车开走了。

朱玺站在桑丫面前,有些拘谨地说:桑丫,你为什么拒绝我?桑丫说:我没心情。

朱玺说:说不定,你跟我在一起,就会变得快乐起来呢。

不信,你可以尝试一下啊。

桑丫说:我连试一下的心情都没有,你回家吧。

朱玺看了桑丫一会儿,把手里的纸袋子递给她:我给你买了一条裙子,你应该喜欢的。

桑丫接过来,提出那条裙子看了看,很高档。

她把它装进纸袋子,塞给他:谢谢你。

我不可能要。

朱玺问:为什么?桑丫有些恼怒:我们是同学,你给我买裙子是什么意思?朱玺说:我看你总穿牛仔裤,从来没穿过裙子,所以……桑丫说:好了,我得回家了,太晚老妈又该骂了。

等我有心情的时候约你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走出了很远,她才听见朱玺说:桑丫,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不能拒绝我喜欢你。

桑丫头也不回地说:随你。

4 神秘力量(1)周日,午后。

北京的天很少这样蓝,娄小娄站在窗前,回想近来发生的一切异常事件。

从窗子望出去,越过楼群,可以看到远山的清晰轮廓。

电话响了三次,是林要要打来的,他没接。

现在,除了林要要的打扰,他的生活很平静。

那台传真机扔掉了,也许它还在顺着电话线顽强地朝回爬,不过,它爬得非常缓慢,因为它的脑袋四分五裂了;电视台的第六十四频道再也没有出现过影像,那个穿中式对襟服的面容清癯的老人,消隐在屏幕的雪花中;驾车的时候,他经常听收音机,也没有出现过有关奇门遁甲的节目……QQ响了,是桑丫。

桑丫:我该叫你叔叔,还是哥哥?娄小娄:你十六岁,我三十三岁,当然叫叔叔。

桑丫:你给我的感觉,在叔叔和哥哥之间。

娄小娄:那就叫娄小娄好了。

桑丫:我跟你讲一件事——前些天,我觉得背后有一个看不见的人,一直跟到七楼,跟到我家门外。

娄小娄:是不是今年你要考大学,压力太大了?桑丫:绝不是,我甚至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就是看不见他。

娄小娄发来一个笑脸:说不定,在另一个时空里,有个人背着米袋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总感到前面有双脚在行走,就是看不见人。

我们这个世界和他们那个世界重叠到了一起。

好在那个人在另一个时空里,住在八楼,他继续朝上走了,离开了你,不然,你会感到他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

桑丫:真的会有这样的事吗?娄小娄:世界太深邃了。

有空间就有可能,有时间就有可能,没有空间,没有时间,仍然有可能。

桑丫:嗯,很多事情科学解释不了。

娄小娄:科学就像一个气球,里面是已知,外面是未知,已知部分越大,和未知的接触面就越大。

桑丫:你是不是开始学奇门遁甲了?娄小娄:没有。

桑丫:你不相信它?娄小娄:相信。

桑丫:我对神秘文化总是半信半疑,不然,我早学了。

娄小娄:如果说,这个世界的本质是物质的,并不完全令人信服;如果说,这个世界有鬼有怪有神有仙,也不完全令人信服。

但是,如果说有一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影响或者操纵着世界万物万事,就没人能反驳得了。

桑丫:这正是我相信一半的原因。

娄小娄:举个小的例子,四个人打牌,如果背运,你把把都是烂牌;如果走运,你把把都是好牌。

似乎四个人之外还坐着一个看不见的人;举个中的例子,一个人刚刚出生时,还没有被尘世的繁杂所干扰,似乎总能看到什么。

临终时,似乎接近了某个世界,也总是清晰地感觉到什么;举个大的例子,人类历史几千年,兴与衰,穷与通,分与合,都有一定规律……桑丫:那种神秘力量是什么呢?娄小娄:它应该是无形的,存在于一个更大的世界里。

如果把它拟人化,成为一个老人,那么人类就是棋子。

棋子不会了解老人的肌肉、骨头、情感、思想,也不会知道下棋的意义。

打个比方,他推动一个卒,于是,那天你就去了网吧;因此,卒挨上了炮,于是,你通过QQ就认识了我。

这是必然的。

桑丫:假如,这个老人拿起卒的时候,偶然改变了主意,放下它,又去走炮了,偶然不就把必然打破了吗?娄小娄:是的,偶然和必然是辩证的。

桑丫:他走炮的时候,很可能还是放在卒的旁边,那样的话,就是你加我QQ,主动跟我认识了。

娄小娄:哈哈。

桑丫:如果,那个大世界里出现意外,突然把棋盘弄翻了呢?娄小娄:无法想象。

估计就会时空错乱,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像梦魇一样发生了。

桑丫:我倒期盼发生那样的事。

4 神秘力量(2)娄小娄:你胆子很大。

桑丫:从今天起,我想学习奇门遁甲了。

娄小娄:你年龄太小。

这个世界就足够让你眼花缭乱了,还想窥视另一个世界?桑丫:其实,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吸引我,简单得就像阿拉伯数字。

娄小娄:学习奇门遁甲,我现有的水平就可以做你的老师。

从今天起,你不用叫我叔叔,也不用叫我哥哥,就叫我老师吧。

桑丫: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娄小娄:都是学校害的。

桑丫:我叫你北方。

娄小娄:北方,这个词大气。

桑丫:你了解《易经》吗?娄小娄:皮毛。

大学的时候,试图钻研过,后来放弃了。

桑丫:我只知道,《易经》是六经之首。

娄小娄:通俗地说来,《易经》就是通过阴爻阳爻、八卦、六十四卦、天干地支、金木水火土等这些符号,揭开宇宙万物的秘密。

正像通过一滴水,照出一个世界。

我们中医诊断的时候,讲究望、闻、问、切,就是看看患者的面部气色,或者闻闻患者呼吸的气味,或者问问患者的胃口,或者摸摸患者的脉搏——通过患者的一个局部,或者一种表象,探求整体的健康状况。

桑丫:中医的经脉和穴位深不可测。

我刚刚看过一篇文章,说科学家在一次实验中发现,人体的各个部位都有不同颜色的辉光。

辉光明显的部位,正好和中医的七百多个穴位对应。

太神奇了。

娄小娄:现在,越来越多的西方国家承认了中医合法化。

桑丫: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娄小娄:什么想法?桑丫:我要报考中医大学。

娄小娄:好啊。

毕业之后,你和我在一个诊室上班。

桑丫:没有患者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研究八卦之类。

终于有一天,两个医生双双变成了算命的大仙。

呵呵。

娄小娄:实际上,近代有很多学者受《易经》启示获得了诺贝尔奖,比如丹麦的玻尔,德国的汉森堡,中国的杨振宁、李政道……桑丫:我以为科学和玄学是背道而驰的。

娄小娄:在更高的层面,它们是统一的。

《易经》通过阴爻、阳爻两个最简单的符号概括和演绎万事万物,和现代计算机通过0和1两个二进制符号概括和演绎万事万物,异曲同工。

而现代科学发现,生物遗传密码排列起来正巧与六十四卦对应。

《易经》是一种思维科学,圣人用它解决天下一切疑难。

源于《易经》的奇门遁甲,被称为中国方术之王。

现代科学证实,人活着时,遗传物质呈左旋状态,人死后,遗传物质呈右旋状态,这和奇门遁甲中的阳遁顺行(左旋),阴遁逆行(右旋),一模一样。

桑丫:我不懂什么阳遁顺行和阴遁逆行。

娄小娄:我也是一知半解。

桑丫:上课的时候,我总是偷偷看一些闲书。

前几天,我看《三国演义》,里面写到赤壁大战,周瑜利用庞统向曹操献连环计,于是曹操用铁索把战船连在了一起。

可是,周瑜站在山顶观望曹营水寨时,忽然意识到,这个季节只有西风和北风,没有东风和南风,火攻之计无法实施!于是,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诸葛亮探视周瑜的时候,称自己遇到异人,学会了奇门遁甲,可以呼风唤雨。

于是,周瑜遵照嘱咐,在南屏山修筑祭坛,派遣一百二十人执旗守护。

诸葛亮沐浴戒斋,披上道衣,跣足散发,登上祭坛作法求风。

将近三更的时候,东南风浩浩荡荡地刮起来……你说,有那么神吗?娄小娄:我读过一本书,易学专家张志春揭开了这个千古之谜。

他查出赤壁大战的年、月、日、时,再用奇门遁甲推算,当时天辅星落九宫,主有东南大风。

而且,曹操所在的西北方位出现凶格,很不利。

两个人聊了一下午。

下线的时候,桑丫对娄小娄说:听你讲这些东西,是饮。

听老师讲那些东西,是灌。

4 神秘力量(3)第二天,娄小娄下班的时候,刚刚走出门诊楼,迎面走过来一个妇女,穿着一双白鞋子。

他没有太在意,和这个妇女擦肩而过。

走过去之后,他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那个妇女也停下来,正在那里看着他。

他感觉这个妇女有些面熟。

几年前曾经雇过的保姆?不是。

在北方中医院诊治过的一个患者?不是。

小区里的清洁工?不是。

看着这个妇女的方脸,大眼,龅牙,他忽然想起,她是在他扔传真机的时候,出现在垃圾场的那个捡破烂的妇女。

不管什么人,只要一和传真机挂上钩,娄小娄就紧张起来。

妇女辨别了一下娄小娄的相貌,走了过来,操着一口河南话说:我来给你送东西的。

娄小娄说:你给我送什么东西?妇女说:你扔掉的那台传真机,给你发来了一份传真。

娄小娄感觉自己在做梦,他说:那台传真机不是被我砸瘪了吗?妇女说:我把它抱回家了,想给老公看看,还能不能拆些零件下来,卖几个钱。

老公说零件都报废了,我就把它扔在了院子里。

没想到,夜里它发出了一份传真。

妇女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

那台传真机已经被娄小娄砸变形了,它吐出的纸也不平展,皱巴巴的。

娄小娄没有接,说:你怎么找到我的?妇女说:那天你离开之后,我在地上捡到了一张名片。

娄小娄说: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跑这么远给我送传真?妇女说:传真上说,必交原主人。

这台传真机本来都报废了,又没接线,深更半夜却发出来一份传真,你说这是人发的吗?我和老公都吃斋信佛,我们可不敢违抗天意。

娄小娄把传真接过来,说:你不要扔它,哪天我去取回来。

回到家,娄小娄在灯下查看这份传真,讲的是奇门遁甲的人盘。

所谓人盘,就是根据五行八卦,根据不同方位,对人间之事产生利弊影响的八门——与北方相对,五行属水的休门;与南方相对,五行属火的景门;与东方相对,五行属木的伤门;与西方相对,五行属金的惊门;与东南相对,五行属木的杜门;与东北相对,五行属土的生门;与西南相对,五行属土的死门;与西北相对,五行属金的开门。

5 妈妈出差了(1)周五这天,妈妈穿得整整齐齐,准备出差了。

出门前,她抱走了跳跳。

她知道桑丫不喜欢它。

实际上,桑丫挺喜欢小动物的,不过,因为跳跳是妈妈的宠物,她排斥妈妈,也就排斥她的同伙了。

妈妈说:我三天之后才回来,把跳跳送到姥姥家去,让姥姥照看。

你在家好好看书。

桑丫淡淡地说:嗯。

妈妈皱了皱眉,显然对她的态度不满意:妈妈一个人拉扯你,供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今年就要上战场了!你怎么还这样不温不火?只有考出好成绩,上了好大学,才有好未来,这是硬道理!谁会知道,不到一年,也就是2007年4月23日,那个雷雨交加的日子,桑丫就死在了北京的那条死胡同里。

她没有未来。

跳跳在妈妈怀里扭动起来,似乎要下来。

桑丫笑了笑说:妈,你看跳跳都急着要走了。

妈妈白了桑丫一眼,说:我知道你烦我。

接着,她又啰嗦了一番生活的注意事项,这才出了门。

桑丫麻利地走到窗前,看妈妈走远了,这才坐下来,打开了电脑。

娄小娄不在线。

不见娄小娄,这个世界就少了一个方向,变得残缺不全。

尽管,桑丫至今没见过娄小娄,但是他的体态、容貌、微笑、气味,越来越明晰。

而爸爸似乎越来越模糊了。

她每个月都会跟爸爸通一次信。

她知道,她成了爸爸在深牢大狱里的唯一的精神支柱。

娄小娄却是她的精神支柱。

她浏览了一会儿情色网站,不知不觉已经是中午了。

她到厨房转了一圈,懒得做饭,就拿了些零钱,下了楼。

她来到附近吉野家,买了一份中碗牛肉饭,一份泡菜,一杯可乐,打了包,然后回家。

从吉野家到她家,大约一公里。

她走在人行道上,一直低着头,看路砖的花纹。

一只红蚂蚁在爬行。

如果她抬着头走路,也许就把这只蚂蚁踩死了。

可是,现在她看到了它,于是小心地绕开了。

走着走着,她又感觉到了那个看不见的人,这次他和她的距离似乎更近了些,离她大约十几步远的样子。

她回头看了看,没有人。

但是她没有动,双眼一直在搜寻。

最后,她盯住了刚刚走过的一个公告栏。

公告栏下有一双脚。

桑丫观察了一会儿,突然大喊一声:朱玺!那双脚一动不动。

桑丫又喊了一声:朱玺,你出来!那双脚还是没有动。

她不再喊了,慢慢转过身,继续走。

背后那个人似乎又继续跟随了,距离她还是十几步远的样子。

桑丫再次回过头去,那双脚还在公告栏下面,看来,走动的是另一双脚!她知道,噩梦又来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错觉,或者神经出现了问题,如果背后确实有个人存在,那么,她断定,前几天的那个人和今天的这个人,绝对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在桑丫脑海中有个模糊的模样:三十多岁,高高的,瘦瘦的,脸色白白的,没有什么表情。

他朝前走的时候,目不斜视;停下的时候,也是目不斜视。

他的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是……医院的味道。

她没有再回头,只是走路轻多了,双耳严密地捕捉着背后的声音。

那双脚好像一直踩着她的步伐,这样,她自己的脚步声就成了干扰的噪音。

迎面走过来一个盲人,他拿着一根竹棍,一边敲打一边前行。

他听到了桑丫的脚步声,停下了。

桑丫马上躲到一旁,不再走,盲人这才继续前行。

桑丫转身看他。

他在空荡荡的人行道上走出了十几步远,又停下了,等了等,才继续前行。

桑丫的头皮就像过了电,陡然一麻。

前面就是那条小巷了,她不敢再走,拐进了一家路边的服装店里。

5 妈妈出差了(2)老板是个中年女人,她迎上来,热情地问:小姑娘,喜欢什么衣服啊?桑丫说:随便看一看。

老板就围着她介绍起来,天花乱坠,宝雨缤纷。

看来,这个店生意太冷清了。

桑丫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衣服,一边转头朝外看。

她感觉,那个人的脸好像就贴着橱窗上,直直地盯着她的不诚心的举动。

桑丫对老板说:你帮我看看,橱窗外是不是站着一个人?老板愣了一下,朝外看去,说:没有啊。

桑丫说:谢谢。

老板说:遇到坏人了?桑丫说:好像是。

老板说:别怕,你住在哪儿,我送你!桑丫说:没事的,我能行。

然后,她怀着歉意离开了这家服装店。

拐过那条静悄悄的小巷时,她忍不住又回了一下头,顿时瞪大了眼睛——她没有看到那个高高的瘦瘦的男人,却看见了那辆婴儿车!它又出现了,它还是忽左忽右地朝前滚动,那个婴儿还在纱帘里隐隐约约地看着她……她加快了脚步,想躲避一个噩梦的纠缠。

走着走着,背后突然传来那个婴儿的哭声,那分明是哭给她听的。

她没有回头,直接走进了密云小区。

爬楼梯。

掏钥匙,开门。

楼里静极了。

这时候,桑丫突然想到,应该把跳跳留在家里,看看它是不是还像上次那样狂吠不止,这样就可以检验出背后是不是真有一个什么东西了。

她是一个普通女孩,是一个肉眼凡胎,对于自然之外的东西,是一个盲人。

而跳跳可以借给她一双眼睛。

另外,晚上妈妈不在家,跳跳在家里,还可以壮壮胆。

她打开门之后,似乎有一股力量拽了一下她手中的袋子,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她愣了一下,回头看看,没人。

她蹲下身,把牛肉饭和可乐重新捡起来,然后急忙进了家,把门反锁了。

她来到窗子前,朝外看去。

有两个小孩在踢足球,一个女孩在轮滑,三个老太太在聊天。

没有什么异常。

她平息了一下心跳,走进卫生间洗了洗手,然后坐在电脑前,一边吃一边继续看QQ。

奇怪的是,她找了半天,也看不到娄小娄,他在她的QQ里消失了。

她没有删除他啊!不过,她牢牢记得他的号码,于是又加了他一次。

此时,他在线,很快就通过了她。

娄小娄:怎么了?桑丫:我也不知道,我在QQ里找不到你了。

娄小娄:是不是有病毒?桑丫:我不懂电脑。

娄小娄:我也一样。

桑丫:今天我又感觉有人跟踪我了……娄小娄:如果我精通奇门遁甲,就可以帮你预测出这个人到底存不存在了。

桑丫:我只想知道他是人是鬼。

娄小娄:我给你出个主意,下次你带一个录像机,放在书包里,镜头朝着身后,拍一路。

回到家,你看看拍到了什么……桑丫:想一想都害怕。

娄小娄:如果你永远都看不到他的长相,那不是更可怕吗?桑丫:今天妈妈又出差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娄小娄:没事,我陪你聊天。

桑丫:谢谢你。

吃完饭之后,桑丫让娄小娄等一会儿,她要拾掇一下桌子。

她把餐盒和可乐杯装进袋子,扔进了厨房的垃圾桶。

又拿来抹布,把桌子擦干净。

又到卫生间刷了刷牙,这才回到电脑前。

她愣住了——娄小娄又一次在她的QQ里消失了!她在QQ里上上下下找了很多遍,还是没有,于是,她只好再加他。

娄小娄通过之后,他又回到了桑丫的QQ里。

桑丫:你又在我的QQ里消失了!娄小娄:肯定是病毒。

桑丫:我怀疑是老天跟我作对,不让我跟你说话。

5 妈妈出差了(3)娄小娄:不可能。

我们的相识就是老天安排的。

桑丫:既然它安排我们相识了,那就再保佑我考到北京吧。

娄小娄:你还要考中医大学吗?桑丫:不管什么大学,我只想考到北京去。

娄小娄说:因为我在北京?桑丫:我从小就向往北方。

娄小娄:我等你。

桑丫:在你心中,对我是女儿的感觉,还是女人的感觉?娄小娄:女儿和女人之间。

桑丫:偏重于女儿还是女人?娄小娄:你的内心很成熟。

我和你认识之后,一直用文字聊天,我一直在跟你的内心对话,因此,我对你的感觉偏重于……女人。

桑丫:这是我喜欢听到的答案。

娄小娄:但是,你毕竟只有十六岁,等我们见了面,我对你的感觉就会变成女儿。

我给你做干爸吧。

桑丫:人家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

娄小娄:这个说法很浪漫。

桑丫:我不希望是这样。

娄小娄:你希望怎么样?桑丫:我希望女儿是父亲来世的情人。

聊着聊着,桑丫抬起头,看到外面已经万家灯火了。

桑丫:真抱歉,耽误你吃晚饭了。

娄小娄:我们一起吃。

晚上我们再聊。

桑丫:好的。

离开电脑之后,桑丫走进厨房,下了点儿面,吃了。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是朱玺。

你在干吗?学习。

学习网恋?朱玺,你现在越来越神秘了。

是你变神秘了,我才变神秘的。

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没有。

你就嘴硬吧!你要相信我,桑丫!如果有人跟踪你,我可以让我老爸派人查清这件事。

不用,我自己能解决。

挂了。

哎……朱玺没留住桑丫的声音,她挂了。

朱玺再一次打过来,桑丫没有接。

她回到电脑前,准备和娄小娄继续说话的时候,又一次发现娄小娄在QQ里消失了!一种巨大的惊恐涌上心头——这个房间里,肯定还有一个人,他三番五次阻止桑丫和娄小娄的聊天!桑丫回头查看了一圈,似乎又闻到了那股奇怪的医院味道。

她把头转过来,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实际上她在聆听背后的动静。

她感觉到,那个人跟她回家了……可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呢?桑丫家住在七楼,爬上来显然有难度……想着想着,她忽然想起,刚才她进门的时候,袋子曾经掉到地上。

如果没有这个细节,她打开门,进来,接着把门关上,即使那个看不见的人就在她背后,他也没有机会挤进来。

说不定,就在她蹲下身捡东西的时候,那个人从旁边跨了进来。

他在这个房间里!今天,桑丫一个人在家,她将和这个看不见的人同居一室,度过漫漫长夜……她越想心里越冷。

电脑的电流声,吱吱地响着,这影响了桑丫的听觉。

她慢慢滑动鼠标,关闭电脑。

关机的音乐声很大,把她惊得一哆嗦。

电脑关了,娄小娄一下变得遥远,他在千里之外的北方。

世界一下安静下来,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桑丫似乎察觉到,房间里越安静,背后那个人越小心翼翼。

她猛地转过身,伸手朝后摸去,没有摸到任何东西。

她像盲人一样朝前摸着,一直走进厨房,操起一把菜刀,然后慢慢走进了卧室。

她把菜刀塞到了枕头下,关上卧室的门,锁上,没有脱衣服就躺下来。

躺了一会儿,她又把那把菜刀抽出来,放在了枕头旁边。

然后,熄了灯。

这一夜很黑。

桑丫悄悄朝里挪了挪,靠在了墙上,心怦怦怦狂跳不止。

5 妈妈出差了(4)她开始胡思乱想:也许,多年前,她就读的那个重点高中还有一个叫桑丫的女生,考大学落第,自杀了,现在她沾上了另一个叫桑丫的女生……也许,有个男人爱上一个女孩,女孩不同意,男人殉情。

那个女孩跟桑丫长得一模一样……也许,妈妈杀了一个人,那个人很可能是当年爸爸的同事,他把爸爸告发了。

妈妈把这个人碎尸之后,一块块藏在了冰箱里……桑丫感觉这个人直挺挺地贴在了卧室门外,隔着门板,她似乎听到了他压抑的呼吸声。

如果换了一个人,也许不会发觉这个人的存在,但是桑丫能。

娄小娄跟她说过,人类有三种思维:逻辑思维,形象思维,直觉思维。

她属于直觉思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熬到半夜的时候,桑丫依然没有睡着。

她一直在绷紧神经和门外这个人对峙。

她不知道他是为色,还是为钱,还是为命。

或者什么都不为,他只想在她旁边站着……什么事情都要有个结果。

桑丫不相信,他就永远这样站着,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也许,在她睡着之后,他就会从门下的缝子一点点爬进来,就像一条扁扁的虫子然后站起身,恢复原形,慢慢地爬上床……突然,客厅里响了一声,似乎有人摸黑走路,不小心撞到了椅子上,接着,他敏捷地把椅子扶住了,很慢很慢地恢复了原样。

接着,就再没有动静了。

桑丫抓紧被角,吓得想吐。

终于,她忍受不了了,颤巍巍地叫了一声:谁?漆黑的客厅里没有任何声音。

她再也不敢出声了。

她意识到,只要对方知道她还没有睡着,就不会暴露自己。

于是,桑丫渐渐发出了伪装的鼾声,细微而均匀。

她相信,门外的人在严密聆听她。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又听到有人在厨房吃东西,在这深深的夜里,那个咀嚼的声音显得极其恐怖。

这时候,桑丫已经困极了,脑袋里像糨糊一样。

平时妈妈管得严,十点半必须睡觉。

而此时至少已经凌晨两点钟了。

她不能确定,这个吃东西的声音是不是幻觉。

听着听着,这个声音又消失了。

她隐约又听见沙发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像有人轻轻坐在了上面……天亮之后,一夜未合眼的桑丫下了床,打开卧室门,警觉地看了看客厅里的沙发,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她慢慢走进厨房,看了看每一个角落,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

她拉开冰箱,眼睛落在了那袋面包上——面包是妈妈给她买的,留给她当早餐。

她还没有动过,现在,塑料袋却被打开了,里面的面包少了三片。

6 神秘短信(1)桑丫莫名其妙就掉线了,再也没有上来。

娄小娄不知道她怎么了,他关了电脑,想看看书,却没有心情。

他发觉,这个叫桑丫的女孩在他心中越来越重要。

尽管未曾谋面,他却认定她是一个高贵的女孩。

男人想高贵,需要很多附属的东西,比如金钱,比如地位,比如修养,比如服饰。

而女人不同,只要她清高,立即就没有人敢轻视了。

第二天早晨,娄小娄出门上街了,他要买一块腕表。

他走出小区,朝附近的南辰商场走去。

这时,他的手机短信响了,打开看了看,写着这样一行字:请不要去南辰商场买表,否则你会破财。

换一家商场!这个短信太奇怪了!对方怎么知道他要去买表?又怎么知道他准备去南辰商场买表?他停下来,前后左右看看,没有任何可疑的人。

他想了一会儿,怎么都想不通。

他回了一条短信: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南辰商场买表?对方没有回复。

娄小娄不信邪,偏偏就去了南辰商场。

商场里的人摩肩接踵。

娄小娄特别警惕,注意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没有人故意接近他。

他来到一个柜台前,选表。

表的款式琳琅满目,有天价有地价。

很快,他就选中了一块,去收银台交了钱,然后转身去取表。

一个小孩蹒跚地走过来,拽住他的衣襟,叫道:爸爸爸爸!他低头看了一下,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大约一岁左右,卷头发,小脸蛋白嫩得能挤出水来。

她应该刚学会走路和说话。

她认错人了。

孩子的妈妈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也在买表,回头看见孩子拽住一个陌生男人喊爸爸,急忙跑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对不起!娄小娄也笑了,说:你女儿真可爱。

妈妈把女儿的小手从娄小娄衣服上拽下来,说:宝宝,爸爸在门口等咱们呢!你怎么乱叫啊!然后,她抱起孩子,抱歉地朝娄小娄笑了笑,急忙离开了。

这一刻,娄小娄下定了决心,假如自己要小孩的话,一定要生个女孩。

把她放在两个手掌中,一直养育到十八岁,然后郑重地交给另一个男人……买了表,戴在手腕上,他走出南辰商场,一路上依然保持着警惕。

商场门口,有人卖炒栗子,热气腾腾,很香。

他停下来,想买一些带回去当午饭。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却没有抽出来——他的钱包不见了!想起刚才那个短信,他呆住了。

他买表的时候,一直留意着身旁每一个人,没有人接触过他的身体,钱包怎么会丢失呢?在回家的路上,他又给刚才的那个人发了一条短信:请告诉我,你是谁?你怎么了解我的动向?你怎么测算出我今天要破财?谢谢。

终于,对方回复了:朋友,你发错了。

他不甘心,又发去了一条短信:刚才,你的这个手机号码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提醒有人要偷我的钱包,结果我的钱包真丢了。

我想知道你是谁?不方便告诉我就算了,总之我要感谢你的热心。

对方回复了:刚才我去卫生间了,这个手机在办公桌上放着,不知道哪个人恶作剧,溜进来给你发了那条短信。

不用谢,那个雷锋偷偷做好事,连个人影都没留下。

回到家,娄小娄一直在琢磨这件蹊跷的事。

他的思路是这样的:总共两个小偷,其中一个经常出没在娄小娄身边,比如北方中医院的清洁工。

昨天,娄小娄跟一个同事通电话,说了打算去南辰商场买一块腕表的打算,碰巧被这个人听见了。

他不会偷,只是个情报提供者。

于是这个人就通知另一个同伙在南辰商场等候。

可是,这个人跟同伙闹翻了,改变了主意,又发短信提醒他,不要去南辰商场……这样的推断太牵强了。

他索性不想了,打开电脑,继续等待桑丫。

6 神秘短信(2)QQ在闪,有人请求加好友。

还是桑丫。

他加上她之后,问:你在家吗?桑丫:我现在在网吧。

一个人在家空落落的,有点儿怕。

娄小娄:昨晚怎么了?桑丫:我也不知道。

我在厨房里吃了一点儿面,回来就发现,你又在我的QQ里消失了。

娄小娄:真是怪了!桑丫:昨天夜里,我还听见有人在厨房吃东西……最近,我的精神可能真的出了毛病,出现了幻视幻听。

娄小娄:你的精神没有任何问题。

你认为自己出了毛病,这是你唯一的毛病。

你明白了吗?桑丫:你很强大。

你的身上总是有一种感染力。

娄小娄:在我看来,你就像一棵阴郁的小草,天天垂着头,面对自己的影子发呆。

你极其需要一颗太阳把你晒一晒。

桑丫:我跟你聊天,就是在晒太阳。

下线之前,娄小娄让桑丫服用一些安定神志的中药:茯神,合欢花,首乌藤,朱砂,合欢皮,远志,柏子仁,酸枣仁,龙齿,龙骨,马宝,猴宝,珊瑚,琥珀,磁石,金精石,紫铜矿。

这天夜里,娄小娄睡不着,继续想今天的经历。

想来想去,他进入南辰商场之后,只有那个一岁左右的小女孩拽过他的衣服,而她抓的地方正是他装钱包的位置……她揪着娄小娄的衣襟,嫩嫩地叫道:爸爸,爸爸!想到这个场景,娄小娄的心一下就掉进了冰窖。

7 脚印(1)天黑之后,桑丫才离开网吧。

一想起今夜还要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里,恐惧就油然而生。

她想去姥姥家,可是,姥姥比妈妈还严厉。

而且,舅舅结婚之后,和姥姥一起过,房子根本住不下。

她在大街上转悠了一会儿,看到一家粮店,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于是走进去,买了五斤面粉,装进一只不透明的袋子中,抱着回家了。

爬楼梯的时候,她把脚步放得很轻,像一只猫。

到了家门口,她停下了,竖起耳朵,聆听房间里的动静。

房间里没有一点儿声音。

过了一会儿,声控灯灭了。

她还在听。

终于,她听见了一男一女在嘀嘀咕咕对话,声音很小。

桑丫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就在这时候,突然哐当一声响,楼道里的灯亮了。

桑丫一哆嗦,回头看去,对门打开了,那对夫妻站在门里,警惕地看着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赶紧掏钥匙,打开门,走进了自己家。

过了半天,她才听到对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她把面粉抱进卧室,放下,然后走出来,四下观察。

书房的桌子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两张打印纸。

她走过去,看到最上面的纸上写着一个日期:2007年4月23日。

2007年4月23日。

2007年4月23日。

2007年4月23日。

2007年4月23日。

2007年4月23日。

这是谁写的?妈妈?在她的记忆中,桌子上本来是没有纸的。

她把第一张纸翻开,发现下面一张纸上是一组四格漫画:1.一个女孩走在过街天桥上。

2.她在市场买菜。

下着雨。

3.她举着伞,穿过一条胡同。

4.雨水浇在一朵花上,花在胡同里笑着。

她看了半天,没看懂什么意思。

最后,她又拿起第一张纸,久久端详起来:2007年4月23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日子让她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惧怕。

睡觉前,她把家里所有的门都打开了:卫生间的门,厨房的门,妈妈卧室的门,衣柜的门,电视柜的门。

她决定,今夜不关客厅的灯。

回到自己的卧室,她关上门,没有锁。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用菜刀割开了那袋子面粉,后退着,从门口均匀地散到床前,直接上床关灯。

明天早上,她要看看,地上会不会有脚印。

这一夜外面有风。

风一下一下推搡着窗子,啪啦,啪啦,啪啦。

这影响了桑丫的听觉,她再也捕捉不到客厅里那些细碎的声音了。

她依旧感觉到,他就贴着门板,站在她的卧室外。

客厅的灯亮着,她转头朝门板下看了看,有一条明晃晃的缝隙,没有脚的影子。

但是,这不能证明他不存在,白天的时候,桑丫同样看不见他。

桑丫一边听着客厅的动静,一边回想那个日期:4月23日。

一想到这个日子,她的心里就生出一种黑暗的情绪来。

她想不通。

真相隔着一个拐角,她又感觉自己是一个盲人了。

客厅里一直没有什么声音。

昨晚,桑丫一夜未睡,现在又临近午夜了,她的眼皮千斤重。

她告诫自己:千万别睡着,千万别睡着,千万别睡着……可是,她实在挺不住了,大脑的转速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了门外的人干笑了一声……桑丫一觉睡到天大亮。

她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然后一骨碌坐起来,朝地上看去,顿时目瞪口呆——面粉上清清晰晰有一行脚印!她下了床,蹲下来,仔细观察这些脚印。

大约四十三码,跟爸爸的脚差不多。

不管过去她听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都可以找到一种借口:幻觉。

现在,这双脚印真实地印在地上,谁也欺骗不了谁了。

就是说,确确实实有个人,一个男人,跟她同住这套房子里。

半夜之后,他还走进了她的卧室,停在她的床前,在黑暗中静静地观望她,很久很久……7 脚印(2)桑丫傻傻地坐在了床上,盯着这些脚印,使劲儿地想,这个男人是谁?他为什么不伤害她?他为什么执意要走近她?他为什么不喜欢她和娄小娄交往?他为什么画那张漫画?忽然,她的思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爸爸。

爸爸身陷囹圄,对这个家,对心肝女儿,那种思念可想而知。

他要回家,他要见到桑丫。

仅仅是看一眼,而没有任何举动,这样的男人,只有父亲。

地上那双脚印,和爸爸的尺码一致……爸爸越狱了?他怕女儿担心,一直躲藏着?这世上没有隐身衣,桑丫怎么可能连爸爸一根头发都看不到?只有一种可能:爸爸在监狱里自杀了。

可是,从桑丫第一天感觉到这个看不见的人存在,到现在已经很多天了,监狱方面不可能不通知家里啊。

还有一种可能:监狱方面已经通知妈妈了,而桑丫临近高考,妈妈不想影响她,把这件事隐瞒了……想到这里,桑丫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她拿起电话,拨妈妈的号码。

偏巧妈妈关机了。

她穿好衣服,走出卧室,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卫生间。

她不知道那个人在哪个方位,但是她相信他在看着她。

她匆匆洗漱完毕,出了门。

她下楼来到小区门口,上了一辆黑车,对师傅说:花都监狱。

黑车司机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小声说:那地方太偏远了,不管你回来坐不坐我的车,我都要收双程的钱……桑丫挥挥手,说:随你了。

于是,这辆黑车载着桑丫,朝着和北京相反的方向奔去。

这一天不是探监开放日,直系亲属来了也不让接见。

桑丫被隔在高墙之外,无论她怎么央求,值班的武警都不放她进去。

最后,桑丫说:哥哥,我只要你带我进去,远远看一眼,只要看到他就行了。

武警目视前方,摇了摇头。

桑丫又说:那么,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只要你告诉我,我爸爸还活着,我马上就走!武警还是摇头。

桑丫悲伤地退到了路边,坐下来。

她望着眼前的高墙,感到了彻底的绝望。

这时候,朱玺正巧打来了电话,嬉皮笑脸地问:桑丫,你在干吗?她病急乱投医,马上说:朱玺,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朱玺问:什么事?桑丫说:我来监狱探视老爸,可是进不去……朱玺说:我现在就赶过去,你踩在我的肩膀上,然后跳进去。

桑丫说:你不帮忙还调笑我!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接着,泪水就涌出了眼眶。

哭了一会儿,桑丫站起来,打算回家了。

这时候,电话又响了,是朱玺的,这一次他的口气比较严肃:桑丫,你等着,我正在联系人,一会儿再给你打电话。

桑丫:好的,我等你。

放下电话后,桑丫的心里有了一些光亮。

现在,她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朱玺这个家伙身上了。

监狱大门对面,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有一些低矮的小商店。

有几个人坐在门口,朝这个孤单的女孩张望着。

远方,就是碧绿的山了。

桑丫避开那几个人的目光,低着头在高墙下徘徊。

半个钟头过去了,在桑丫已经感到没有希望的时候,朱玺的电话又来了:桑丫,你别急,我老爸现在去监狱管理局了,他去找人批条子,你等我,一定没问题的!桑丫的心里一热,低声说:朱玺,真的谢谢你。

朱玺说:跟我客气什么。

过了中午,桑丫终于看见远方出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朱玺来了!轿车停在桑丫面前,朱玺下了车,拍拍桑丫的肩,没有说什么,牵起她的手,就朝监狱大门走过去了。

两个高中生依然费了一番周折,终于被放行了。

7 脚印(3)桑丫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既然监狱同意她见爸爸了,说明爸爸还活着!朱玺停在监狱大门外,对桑丫说:你去见你老爸吧,我在外面等你。

桑丫说:好的。

由于不是探监日,接见室里空荡荡的。

这里还算宽敞明亮,设有餐厅和客房,颇像招待所。

桑丫等了一会儿,爸爸终于出来了。

现在接见犯人,旁边已经没有警察监视了,只是墙角多了一个摄像头。

爸爸依然穿着那身灰色的囚服,他好像刚刚理过发,干干净净的。

他见到桑丫感到有些意外,一边走过来一边问:妈妈呢?出了什么事吗?桑丫说:老妈出差了,没什么事。

我昨晚做了一个噩梦,很担心你,就来看你了。

爸爸隔着长条桌,在桑丫面前坐下来:我很好,担心什么。

说着,爸爸伸出手,似乎想握住女儿的手,中途却放在了长条桌上,两只手掌抱在了一起,局促地捏弄着:今天不是开放日,你怎么进来了?桑丫说:我有个同学,他找他老爸帮我搞到了一张批条……说到这里,桑丫从爸爸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愧疚和尴尬,急忙转换了话题:爸,你近来好吧?我很好,还当了组长……哦,我写信跟你说过了。

爸爸减刑三年,很快就要出狱啦,还有——七百二十二天。

那时候,你已经上大学了,对吧?今年你要高考了,不要牵挂我,要心无杂念。

我的状态很好。

有人是国王,是富豪,他们给他们的儿女带来荣华和富贵。

但是,爸爸特殊的经历,却给了你另外两种东西——敏感和坚强。

敏感,让你的生命更柔软,更丰盈,热爱这个世界。

坚强,让你战胜一切,赢得未来。

爸,我要考到北京去,干一番事业,接你去过好日子。

你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我知道你昨晚做了什么梦了。

你放心,爸爸会活到九十九,直到你成家立业生小孩。

你谈恋爱了吗?没有。

很好。

等出狱之后,我帮你把把关。

桑丫笑了:我不相信你的眼光。

爸爸的眼光不差。

我甚至看得出,你今天之所以搞到批条,是一个男生帮忙,现在,他就在外面等着你。

老爸,你真神哪!嘿嘿,我猜的。

离开监狱的时候,桑丫感到心情很畅快。

看到桑丫出来了,朱玺降下车窗,朝她笑了一下。

桑丫也朝他笑了一下。

朱玺说:你回哪里?我送你。

桑丫说:进城就可以了,我自己回家。

朱玺说:反正我也没事,把你送回去。

接着,他对司机说:刘叔叔,密云小区。

郊区的路很颠簸,朱玺观察着桑丫的脸色,小心地问:你是不是没睡好?桑丫说:失眠。

朱玺说:应该买点儿补品,蜂皇浆,龟鳖丸,铁皮枫斗,印尼血燕……我老妈天天让我吃这些东西。

桑丫看了看窗外,说:我家跟你家哪能比。

走了很远,车终于驶上了宽敞平坦的大路。

司机打开了音响,放的是李珉宇的歌。

刘师傅都是五十岁左右的人了,他不可能喜欢韩国歌曲,看得出来,音乐也是为小主人服务的。

朱玺问:桑丫,你准备报哪个大学?桑丫说:北京。

那我也考北京,有什么事还可以照应你。

一直看窗外的桑丫突然转过头来,对朱玺说:你今天晚上可以不回家吗?8 另一个女孩(1)娄小娄丢钱之后,并没有报案。

他感觉,这个小偷是个高高手。

她可能是那个小女孩。

她可能是小女孩的妈妈。

也可能是一个看不见的隐身人……商场那么多人,流水一样进进出出,想查到这个高高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就不给警察添麻烦了。

丢钱固然郁闷,但是娄小娄更关心昨天那个短信。

这两天,他一直在琢磨这件事,越来越觉得,给他发短信的人,精通预测术,提前为他测算出了丢钱的结果。

而且,藏在暗处的这个人,和自己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否则,他不会如此关注自己。

这个人是谁呢?咚咚咚!有人敲门。

他走到猫眼前,朝外看了看,是林要要。

她穿得十分鲜艳,隔着门,就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娄小娄打开门,说:你怎么来了?林要要笑着闪进来,说:路过,来看看你。

娄小娄还闻到了另一股香味,看了看她手里提的袋子,问:什么东西?林要要把那个袋子举向娄小娄,说:炒栗子,吃吧,谗猫。

娄小娄说: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炒栗子?林要要说:门口有卖的,我就顺便买了。

娄小娄一边吃一边说:今天,你怎么没出去推销你们那起死回生药啊?林要要说:大哥,我也需要休息呀,不然我就得吃我们的药了。

接着,她四下看了看,说:没有别人吧?娄小娄说:有。

林要要问:谁呀?娄小娄指了指电脑上的QQ,说:都在那里面。

林要要说:大周末的,你一个人憋在家里,要修炼成仙哪?娄小娄说:我准备学习奇门遁甲。

林要要说:听说,那东西弄不懂就走火入魔了,你小心点儿。

娄小娄说:不是仙就是魔,我就是不想当一个凡人。

林要要说:凡人才好呢,可以吃法餐,可以蹦迪,可以K歌,可以看《越狱》,可以玩‘嘉年华’……娄小娄说:没追求。

林要要笑嘻嘻地说:谁说的,我有追求,我追求你。

她一边说一边走进卧室,打开衣柜门。

娄小娄说:你来搜查吗?林要要说:我又不是你老婆,没有那资格!我只是一个钟点工,给你洗衣服的。

说完,她拿出一团脏衣服,去卫生间了。

桑丫出现了,这时候已经是下午。

娄小娄在电脑前坐下来,跟她说话。

桑丫:我去监狱看爸爸了,刚回来。

娄小娄:他好吗?桑丫:他呈现在我面前的,应该都不真实。

虽然他很乐观,但是我怀疑,每次我离开之后,他都会哭,只是不让我看到而已。

娄小娄:一切都会过去的。

桑丫:你怎么没出去玩?娄小娄:一个人待着,我感到很愉悦。

狂欢了,尽兴了,最后剩下的只是沮丧。

你太小了,不理解的。

桑丫: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太孤单,两个人太拥挤。

娄小娄:也许恰恰相反,两个人才孤单,一个人才拥挤。

桑丫:那你准备一辈子单身吗?娄小娄:可能。

桑丫:你等我。

娄小娄愣了一下:你?桑丫:你等我长大。

娄小娄发去一个笑脸,说:那我就不长了,等着你。

桑丫:我是认真的。

娄小娄:你……多大?桑丫:你知道的。

娄小娄:哦,十六岁……等你十八岁再说吧。

然后他又给桑丫发了一个笑脸。

桑丫:是真心话吗?娄小娄:你说呢?桑丫:有一天,我学会了奇门遁甲,就可以预测出你的话是真是假了。

8 另一个女孩(2)娄小娄:那时候,我们互相预测。

想想,一男一女,都精通预测术,心怀鬼胎地生活在一起,在背后互相预测对方有没有外遇,有没有隐藏工资,有没有不洗脚。

结果呢,互相都预测到了对方正在预测自己……太喜剧了。

桑丫在电脑前哈哈大笑。

她很少有这样开心的时候。

林要要忙活儿完了,走出来,在背后趴在娄小娄肩上,静静地看。

林要要问:你在跟谁聊天?娄小娄说:一个女孩。

林要要问:她是哪儿的?娄小娄说:南方的。

林要要问:干吗的?娄小娄说:高中生。

林要要问:多大?娄小娄说:十六岁。

林要要瞪大了眼睛,说:你不会有洛丽塔情结吧?娄小娄说:她管我叫叔叔的。

林要要强行把娄小娄的身子转过来,霸道地说:我要你给我预测一件事。

娄小娄无可奈何地问:你要预测什么?林要要说:今夜我会不会有桃花运?娄小娄煞有介事地扳着手指算了算,说:有。

林要要惊喜地说:真的吗?在哪里?娄小娄说:花店。

林要要捶了他一下:讨厌。

你再测测,今夜你会被劫色吗?娄小娄又假装算了算,说:嗯,有这个苗头,不过我奋起反抗,她没得逞。

林要要一下把娄小娄掀翻在地,说:我倒看看,你怎么反抗!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一团,娄小娄一边推她一边说:林要要!别闹!林要要骑在娄小娄的身上,双手按住他的脖子:我就闹我就闹!娄小娄说:我不想!咱俩就是闹到联合国秘书长那里去,他也会判定你这样做是在侵犯我的人权!林要要笑嘻嘻地说:联合国秘书长才没工夫搭理你,因为他也面临同样的难题!娄小娄抓住林要要的两个手腕,朝两旁一掰,林要要一下就趴在了娄小娄身上,娄小娄一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然后迅速站起来,整整衣领,说:你的力气还真大!林要要坐起来,把头扭过去,没有说话。

娄小娄感觉到了什么,走过去扳过她的脑袋,看到她满脸都是泪水。

电脑QQ上,桑丫问:你在干什么?娄小娄很在意桑丫的每一句话。

她说:你等我。

她说:你等我长大。

她说:我是认真的。

自从和桑丫相识之后,娄小娄的内心就交织着两种情感——甜蜜而悲伤。

他接触过很多女孩,却都是异性相吸。

相吸,就会贴在一起,某一天再分开。

可是,他和这个未曾谋面的桑丫,却不是相吸,而是相融,一男一女混为一体,就再也分不开了,所谓真正的爱情,估计就是这样子了。

这是甜蜜。

可是,他三十三岁,她十六岁,他们各有各的生活,无法交叉在一起……这是悲伤。

9 空位(1)天黑之后,朱玺来到了桑丫家——他回家跟父母请假去了。

他提着一只很大的袋子,里面都是食物:开心果、巧克力、饼干、薯条、瓜子、啤酒……夜越来越黑,小城的灯火越来越鲜艳,赤橙黄绿青蓝紫。

朱玺和桑丫并排坐在沙发上,喝酒。

朱玺感觉桑丫好像有心事,就不停地给她讲笑话。

讲着讲着,他不再说话了。

桑丫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了?朱玺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然后继续讲。

桑丫说:你这些段子都在手机上传滥了,会不会点儿新鲜的?朱玺苦思冥想了半天,说:那我给你讲一个黄段子吧?桑丫说:好呀。

朱玺就讲起来:有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年龄很大的男人结婚了。

第二天早晨,这个年轻女子扶着墙壁走出新房,骂道——桑丫接着说:妈的,他说他有三十年的积蓄,我还以为是钱呢!朱玺眨眨眼,说:你怎么都听过啊?看来,我得给你讲恐怖段子了。

桑丫说:不听。

朱玺顺势用胳膊搂住了桑丫的肩:有我在,你不用怕。

桑丫没有阻止他的胳膊,也没有阻止他的故事。

朱玺讲道:一套老房子里,住着一对母女。

这天夜里,母亲醒了,听见女儿的房间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她轻轻走过去,贴在门上听。

女儿似乎在跟一个男人聊天,声音很小,就像谈恋爱的人在说悄悄话,始终听不到那个男人说话。

母亲使劲儿敲了敲门,十八岁的女儿就走出来了。

母亲问,你在跟谁聊天?女儿说,我老公呀。

母亲问,你什么时候结婚了?女儿说,我都结婚十八年了,你不知道?他一直在外面奔波做事,今天终于回家啦!母亲感到全身发冷,推门就进去了。

茶几上,摆着两个杯子,插着吸管,都剩下了一半饮料。

茶几两旁的沙发空荡荡……朱玺停了。

桑丫又抬头看了看他。

他把胳膊从桑丫肩上移下去,又开始四下张望。

桑丫跟着他的视线,在房间里看了一圈,问:你到底在看什么?朱玺说:桑丫,我想说件事。

桑丫说:你说。

朱玺说:我怎么感觉这个房子里……还有一个人?桑丫喝了一口啤酒,半晌才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最近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

现在,我怀疑他潜入了我的家……老妈出差了,我特别害怕,只好找你来陪我了。

朱玺的表情有些复杂。

在此之前,他误会了桑丫的用意,现在终于明白了,脸上不由显出不安的神色来。

桑丫说:你怕吗?朱玺说:你检查过房间吗?桑丫说:跟你讲的故事一样,我从来不曾看见过他。

但是,我怀疑,现在他就站在我们旁边,静静地看我们说话。

朱玺的脸一下就白了。

桑丫说:你怕了?朱玺说:要不……我把刘叔叔也叫来吧?桑丫低下头,半天才说话:我一个人在家里住了两夜了。

朱玺想了想,说:好吧,桑丫,我不怕。

桑丫继续说:说他不存在,可是,我总能听到他的某些声音,还能闻到他身上的来苏水味道。

说他存在,可是他从来没有显过形,只有……朱玺警觉地问:什么?桑丫本来想说:只有昨夜,他踩出了一行脚印。

但是,她担心朱玺害怕,就改口道:只有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

停了停,朱玺问:你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桑丫说:你怎么知道?朱玺说:我随便问问。

桑丫说:是的,一个北方的男人,叫娄小娄。

朱玺说:他是医生?9 空位(2)桑丫说:你怎么知道?朱玺说:猜的。

桑丫说:是的,他是一个中医。

讲起娄小娄,桑丫眼里的不安、阴郁、孤独,一扫而光,流露出明朗的憧憬。

朱玺一直在听。

讲完之后,桑丫看了看他:你在想什么?朱玺说:我在想来苏水……桑丫不解地问:来苏水?朱玺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跟你在QQ上聊天的这个人,其实就是一直跟在你背后的人?桑丫头皮一炸。

要睡觉的时候,朱玺试探地问了一句:我睡哪儿?桑丫想了想,说:你睡我的卧室,不过,不许乱动。

朱玺说:我睡觉很老实。

桑丫说:我怕你的心不老实。

这一夜,两个人躺在了一张床上。

他们躺在床的两端,中间距离将近两尺宽。

桑丫靠着墙,说:你再朝外一点儿。

朱玺说:宝贝!再朝外,我就掉地上去啦。

桑丫说:你要朝我这面移动一点,我就睡沙发去。

朱玺说:睡着之后我不敢保证。

桑丫说:我不管你睡着不睡着。

朱玺说:你爱上QQ里的那个人了。

桑丫说:我爱他。

通常说来,喜欢是浅的,爱是深的。

我却觉得,爱是广义的,有各种各样的爱,喜欢才是狭义的,专指男女之情。

我知道我爱他,而且很深很深,不过我不能肯定这是不是喜欢。

朱玺:我对你百分之百是喜欢。

桑丫:你喜欢我什么?朱玺:每一个地方。

桑丫:我很感谢。

朱玺:其实,我的胆子很小,十四岁的时候,还和老爸老妈一起睡。

但是,今天你让我变成了英雄。

桑丫:我怀疑,你陪我喝酒之前,你根本没沾过酒。

朱玺:是的。

酒太难喝了,我喜欢喝饮料。

停了停,朱玺说:你现在害怕吗?桑丫:你呢?朱玺:心里有点儿虚虚的。

你知道抵抗恐惧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桑丫:不知道。

朱玺:我是指一男一女在一起的时候。

桑丫:你不要难为我。

朱玺:好吧,等我们长大的时候,读大学以后,或者工作以后。

桑丫:这些不重要。

等我喜欢上你的时候吧,现在我把你当朋友。

停了一会儿,朱玺突然说:睡觉之前,我可以……吻你一下吗?桑丫没说话。

朱玺:吻额头。

桑丫还是不说话。

朱玺就爬起身,把嘴凑上来。

就在他要吻到桑丫额头的时候,突然停下了。

外面传来一种声音: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书房没有开灯,是谁在黑暗中慢慢地翻书?桑丫一下就抓住了朱玺的胳膊。

朱玺把手指竖在嘴巴上,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小声问:你老妈回来了吧?桑丫颤颤地说:不可能。

朱玺说:那就是风吹的。

书房的窗子关了吗?桑丫说:我忘了。

接着,两个人都不出声了。

房子里一片死寂,再也出现任何声音。

过了很长时间,桑丫小声问:你睡着了?朱玺口齿不清地说:没有。

桑丫说:你不能先睡,你要等我睡了你再睡,答应我。

朱玺说:好。

承诺过去几分钟,朱玺就发出了鼾声。

桑丫一下就陷入了孤独中。

窗外挤进来的风,一下下撩动着纱帘,如同桑丫的心绪。

她在想念娄小娄,以此驱赶恐惧。

每次想起他,都是最初那个情景——9 空位(3)桑丫和娄小娄并排朝前飞。

远方大海辽阔,鲜花盛开。

飞过朱玺,他想拦住桑丫。

娄小娄一挥手,就出现了一个胖乎乎的女孩,于是,朱玺和她手拉手欢快地离开了。

飞过学校,面孔冰冷的老师跳起来,勒令她不要异想天开,马上降落,脚踏实地,投入学习,这牵扯到学校的升学率问题。

娄小娄一挥手,老师就满脸桃花笑春风了,朝她伸出两根手指,摆成V形晃了晃,鼓励她远走高飞。

飞过考场。

千千万万的学子都在紧张地答卷,无数家长在周边焦急等候。

娄小娄一挥手,桑丫就得了全省最高分。

飞出花都,妈妈拽住了她的裙摆,严厉地呵斥她,不许她离家出走。

娄小娄一挥手,妈妈就放了手。

飞出国界,戴着白手套的士兵,威严地阻止他们前进,请他们出示护照之类。

娄小娄一挥手,士兵就退避两旁,纷纷敬礼放行。

飞过高山大川森林湖泊,出现怪兽,娄小娄一挥手,怪兽就化成烟雾,消弭了……桑丫终于在想象中沉入了梦乡。

不知道几点钟,朱玺在半梦半醒中,感觉桑丫的身体挨着了自己。

他迷迷糊糊地想,她一定是害怕了,慢慢靠了过来。

在黑暗中,朱玺试探着把胳膊伸过去,抱住她,却被她一下推开了。

她的力气很大。

桑丫也醒来过一次,她迷迷糊糊感觉朱玺紧紧挨着自己,就狠狠踹了他几脚。

可是,朱玺纹丝不动,似乎睡得正香。

这小子也许是害怕了,半夜靠了过来,他并没有过分的举动,桑丫就不再踹他,翻个身,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又睡着了。

第二天天一亮,桑丫就醒了。

她睁眼一看,朱玺还在睡着,他和自己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她叫道:喂,今天我们得上学,快起来吧。

朱玺睁开惺忪睡眼,说:你先起,我再眯一会儿。

桑丫说:你蒙上被子吧,我穿衣服。

朱玺就蒙上了被子。

桑丫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睡觉就像一头猪,我踹了你几脚,你知道不?朱玺说:不知道。

桑丫说:谁让你睡着睡着就跑我身边来了。

朱玺一下掀开被子坐起来,桑丫惊叫了一声,一下就把外衣裹在了身上:你干吗!朱玺看着桑丫半天,说:有问题……桑丫说:什么问题?朱玺说:昨天夜里,我一直睡在这个床边,没有动啊!桑丫说:可能是你睡迷糊了。

朱玺说:不可能,我从小睡觉就特别老实,从来不乱滚!桑丫也愣了:你的意思是?朱玺说:昨天夜里,有个人躺在了我们中间!一股寒气从桑丫脚掌涌上头颅。

朱玺继续说:我昨天半夜,也感觉你跑到我身边了,我伸手……想搂着你睡,你把我的胳膊推开了,力气好大!桑丫摇摇头,说:我根本就没有……两个人同时看床中间,那里空荡荡的,正好躺下一个人。

10 跟踪狂(1)这一天是周二。

娄小娄吃完晚饭,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步。

林要要打电话来,说:娄小娄,我们一起去泡酒吧,好不好?两天之内,她已经约过娄小娄三次了。

这些医药代表都如此执著。

娄小娄:不去。

林要要停了一下,委屈地说:你连个理由都懒得编吗?娄小娄:我有约了。

林要要: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难道是和月亮有约吗?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娄小娄转转身子,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林要要的影子。

她怎么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最近怪事连连,娄小娄都有点儿麻木了。

娄小娄步行了几十分钟,一直走到了西坝河。

水中晃着一轮圆满的月亮,河边草深风凉。

娄小娄坐在石凳上,望着河水发起呆来。

他知道林要要的心思,但是,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况且,他早已经打定主意,永远不再结婚。

他和前妻在人生的中途走散了,说明他们的婚姻只是一个人为的错误。

那么,未来他也许会遇到真正的另一半,他与她默默相守,好一辈子。

结婚证是没用的,除了离婚的时候才用得着。

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领结婚证不是多此一举吗?想到男女之事,娄小娄有些伤感。

在这个尘世上,有很多很多很多条河,横亘在男和女之间,人类无能跨越——生死之河。

通常,一个男人加一个女人,1+1=2,两个人恩恩爱爱一辈子。

可是,有的爱情宿命却是1+1=1,其中一个必死。

留下一个,孤单地活在世上,永远无法跨越幽明,挽回曾经的甜蜜与幸福。

时间之河。

茫茫时间无限,不同年代的人,如果生活在同一个年代里,会有多少可歌可泣的爱情发生?可是,这些爱情却被时间隔离了。

即使相隔几十岁,不管两个人爱得多么深,也不能跨越时光距离……等级之河。

一个人爱上了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一个是贵族或名流,光芒万丈。

她(他)不能接近他(她),如同不能接近太阳,否则只能自毁,成为他(她)的祭祀……如果这条河不存在,这个尘世不知有多少对爱情要重组。

地域之河。

一个在东半球,一个在西半球,如果他和她相遇,将是世间最完美的一对,但是茫茫人海,万水千山,他和她就像两粒沙土,被命运的风裹挟着,永远不可能在半空中相遇。

舆论之河。

不管两个人爱得多深,可是他结婚了,她也结婚了,他和她中间隔着她和他……机缘之河。

她一眼就爱上了风一样清爽的他,或者他一眼就迷上了水一样纯净的她,可是,两个人一个向左转,一个向右转,再没有相遇过……单爱之河。

一个爱了,另一个却不爱,这是最无望的一条河。

你爱一个人,爱到了骨头里,血液里。

可是,痴情总是遇薄情,对方一句尖刻的话就戳穿了你的全部柔情,就像打掉身上的一枚雪花,根本不在意它经过了那么漫长、那么精心的准备,根本不在意它其实是那样的晶莹剔透,那样的完美无缺。

对方繁华着,根本不在意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经受煎熬,就那样轻易地冷落了你一辈子,就如同不在意路边的一颗石子……梦幻之河。

每个人的心目中都有一个模糊的异性影像,那是梦中情人。

真实与梦想隔着一条河,现实中,没有任何一个异性,可以和梦中那个影像完全叠合,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一点偏差,我们匆忙而仓促地和这个现实中的人生活在一起,对方占据了你一半世界。

你在孑然一人的时候,望着冷月,心情黯淡,忽然就想起梦中那个人来,泪水就悄悄蒙住了双眼。

这泪,是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的。

你无法说清楚,你怎么哭了……周期之河。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人性的某些规律,更是一条河,我们不可能超越。

有时候,爱情之无奈,恰恰是因为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爱是鲜活的,如花如草,它绿过、开过之后,就该枯了谢了……10 跟踪狂(2)短信又响了,还是林要要:宝贝,河边太凉了,小心感冒,回家吧。

娄小娄猛地抬起头,朝对岸看了看,草木阴森,不见人迹。

难道这个女孩一直在暗处监视自己?他想起最近看过的几篇报道,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报道说,有个女孩总怀疑男朋友另觅新欢,渐渐变成跟踪狂,天天尾随监视男朋友,一直跟踪了半年,最终还是没抓到实据,竟然把男朋友杀死了。

调查显示,美国百分之九十被配偶谋杀的人,生前都被对方跟踪过……娄小娄刚进家门,电话就响起来。

他以为又是林要要,拿起来看了看,是母亲打来的。

娄小娄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两年后母亲改嫁一个姓常的男子,现在和继父一起生活。

娄小娄结婚之后,很少回去。

母亲问:小娄,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娄小娄一愣:我在北京啊。

母亲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娄小娄说:我最近一直在上班,没出差。

母亲说:你不是给我写了信吗?你说你在南方,一切都平安,让我别挂念。

你说你一定会回来的,只是事情还没有办完……娄小娄问:我还说什么了?母亲说:你还叮嘱我,犯胃病的时候,揉内关穴有神效……娄小娄沉默了半天,低声问:妈,你收到的是纸信?母亲说:是啊,怎么了?娄小娄说:那笔迹是我的吗?母亲说:怎么不是你的?歪歪斜斜的。

小时候让你练字,你就是不听!娄小娄说:那封信还在吗?你再看看。

母亲从什么地方拿出了那封信,娄小娄听到了纸张的声音。

母亲翻了半天,似乎有些犹豫了:好像比你写得好看些……你说不是你?难道有人冒充你?谁能知道我有胃病呀?娄小娄说:信是哪里寄来的?母亲说:没写。

娄小娄说:你看看邮戳。

母亲看了半天,说:邮戳模糊了,根本看不清。

娄小娄说:可能有人恶作剧。

没事,妈,明天我就回去看你。

母亲愣了一下,突然问:你是小娄吗?娄小娄笑着说:妈,你耳朵出毛病了吗?母亲说:我怎么感觉有点儿不太像……你一个人要注意身体,不要熬夜,不要酗酒。

娄小娄说:我好长时间不喝酒了。

母亲说:还有,遇到合适的女孩,赶紧结婚吧。

你一个人飘荡,我不放心。

娄小娄说:这事不用你牵挂,你和常叔叔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挂了电话,娄小娄又陷入了恐惧中。

这个给母亲写信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冒充自己?琢磨来琢磨去,他一下想到了一个不该想到的人——母亲改嫁之后,和继父生了一个男孩,叫常役,他比娄小娄小八岁。

虽然这个弟弟和娄小娄同母异父,两个人长得却特别像,脸面都像是母亲脸面的影印件。

不过,他们的人品和性格却截然不同。

常役有一个怪毛病——嗜好跟踪和偷窥。

有一次,他盯上了高年级的一个女生,连续跟踪十几天,终于被那个女生察觉报了警。

从那时起,家里人才发现他的心理有病。

常役十七岁那一年,带着一副游泳镜,一根长长的塑料管,来到郊区的一条河边,蹲在草丛中,一连守候了好几天,终于来了几个当地女孩,她们说说笑笑地跳进河里游泳。

于是,常役从远处潜进水中,慢慢靠近,想偷窥女孩们的身体。

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他中途突然窜出水面,大呼救命,喊了两声他就沉下去了,再也没上来。

警方在河里搜寻了五六天,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认定他被河水冲走了。

母亲为此哭得死去活来,经过很多年才渐渐平复这个伤痛……10 跟踪狂(3)想着想着,娄小娄的心里有些发冷了。

当年,这个常役溺水而亡,尸体不知被河水冲到了何方。

难道他顺流而下,一直漂到了千里之外的岸上,慢慢站起来,拧干身上的衣服,挖出嘴和鼻孔里的沙子,出现在了南方另一个城市的街头?最近,发生在娄小娄身上的事情,越来越荒诞。

他索性不再想。

睡觉之前,短信又响起来,他以为又是林要要,原来是电子邮件提醒短信。

他打开电脑,登陆电子邮箱,是一封广告邮件,专卖针孔摄像头之类的东西。

他发现,有三封邮件,他还没来得及看,已经被什么人看过了。

三封邮件都是他大学时代的女朋友写来的,她一直没结婚。

娄小娄很惊诧——谁破译了自己的邮箱密码?他又登陆QQ,却发现上不去,系统提示说:你已经登陆了一个相同的QQ账户200826414,不能重复登陆。

这一刻,他忽然对桑丫充满了担忧。

他和桑丫唯一的交流渠道就是QQ,现在他上不去QQ了,就好像一个娇弱的孩子在视野中突然消失了一样。

他觉得林要要的嫌疑最大。

这些医药代表像特工一样,不但能搞到任何一个医生的手机号,还能搞到他们配偶的手机号,甚至知道他们的家人都有什么喜好。

几个月以来,只有林要要和他走得最近。

而且,只有林要要才关心哪个女孩给他写了信,都写了什么。

只有她才在意他在跟哪个女孩聊天,都聊了什么。

他又登陆自己的博客,竟然发现有人为他更新了博客!只有两行字——我在四面八方看着你你在千方百计躲着我娄小娄忽然感到了林要要的可怕。

虽然娄小娄一直在拒绝林要要接近自己的生活,可是她却利用网络的通道,从四面八方渗透进他的一切隐私中……夜里,他梦见自己上班了。

林要要打来电话,说:娄小娄,今天你将丢失一个最重要的东西。

他不以为然地说:你会预测啊?林要要说:你不信就算了。

说完,她挂了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挂电话。

下班的时候,娄小娄检查了自己的钱包和手机,都在。

到了停车场,他的车也在。

他驾车回到家,打开门,看到房间里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没有丝毫被翻动过的痕迹。

他放下心来,觉得林要要在捉弄他。

有些女孩专门没事找事,给你制造一点儿小麻烦,作为接近你的方式,或者说是一种撒娇的表现。

到了半夜,他睡着之后,感觉有人在他耳边吹气,他一下就醒过来。

一张白脸近近地贴在他的眼前,说:你丢了家里的钥匙。

11 目击(1)这天下午,妈妈回来了。

桑丫没有对她说家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她和母亲几乎不沟通。

跳跳一进门,就围着桑丫的鞋子又啃又咬,很是亲昵。

桑丫低头静静看着它,总觉得它的眼神跟妈妈很相似。

妈妈走过来抱起跳跳,说:我的乖乖,你可要分清敌我,这个大小姐心里烦着你呢,你还跟她亲热!房子里有了跳跳,似乎多了很多生气,桑丫感觉不到那个看不见的人存在了。

她说:妈,我去一趟同学家。

妈妈说:等一等。

有件事,我得跟你谈一谈。

桑丫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妈妈。

妈妈一边摩挲跳跳的毛一边说:你不要报考北京了。

桑丫问:为什么?妈妈说:大学毕业以后,你肯定不愿意回花都,对吧?北京有一百来所大学,每年平均有十五万应届毕业声,绝大多数都不愿意离开首都。

一年又一年,北京积压了多少大学生?水涨船高,现在北京的单位用人,基本只要研究生。

所以,你还是报考其他省城大学比较好。

桑丫说:你不是一直都支持我报考北京吗?怎么突然变卦了?妈妈说:出差这段时间,我总是接到一个人的短信,他好像是北京人,很了解情况,就是他对我讲了这些道理。

桑丫说:你不知道他是谁吗?妈妈说:不知道。

我也觉得很奇怪,他为什么对我说这些呢?桑丫说:妈,我报考北京已经铁心了。

未来不管多难,我都会一个人去面对。

说完,她就出门了。

桑丫去了家里附近的网吧。

上了QQ,娄小娄不在线。

她一直等了好久,才看到他上来了,立即给他发了一个笑脸。

他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你很忙吗?娄小娄还是没有回复。

桑丫想,他可能不在电脑前吧,就不再说话,搜出几个FLASH音乐动漫,一边看一边关注着QQ,娄小娄一直在线。

只要他的头像在,桑丫就觉得他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于是就什么都干不下去。

她再一次对他说:你很忙……娄小娄还是没回复。

她依然相信他不在电脑前,于是把QQ框缩小,继续看FLASH音乐动漫。

她在听樱桃帮的《亲爱的王子》:潘多拉的玻璃瓶,海伦娜的魔法镜,天上的星星地上的眼睛,谁也看不懂真心。

迷雾森林幻境里,王子傻傻地苏醒,妖魔的世纪天使的心情,谁来握住你手心。

睁开眼认清迷惘人间,纯真只是谎言承诺等于后悔。

不如让我亲吻你的颈边,拿走你不需要的热血。

亲爱的王子别害怕,我将对你倾诉撒旦的情话,反正魔鬼亦睁只眼,反正天神亦闭只眼。

没有人会想来改变这世界,亲爱的王子别再哭,从今以后不再孤独,没有感动没有知觉享受幻灭。

然后当你不再有希望,然后你就不会再受伤,然后你就会得到力量,生命是一部黑色童话……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始终不见娄小娄说话,她忍不住了,对他说了两个字:你狠。

娄小娄居然还不理她,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又说了一个字:你。

然后下线,起身离开。

在回家的路上,桑丫走得很慢,她的心里酸酸的。

她发现,这个北方的男人对于她已经十二分重要。

假如,他突然在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那么她会像失去脊椎一样坍塌下来。

她这才知道,自己看起来很坚强,其实无比脆弱,不堪一击。

突然,她想喝酒。

她掏出手机,给朱玺发了一个短信:今天你带我去喝酒。

朱玺很快就回复了:好的,我一定陪你去!你现在在哪儿?他又把带换成了陪。

扶不起来的阿斗。

她告诉他:我在路上,走到红星商场门口了。

11 目击(2)朱玺说:你等我,我马上去接你。

不一会儿,朱玺就坐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来了。

司机刘叔叔似乎看透了她和朱玺的某种关系,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也尴尬地朝他笑了笑,然后小声对朱玺说:你让刘叔叔回去吧。

朱玺说:他送我们去酒吧。

桑丫有些恼火地说:你来跟我见面,为什么总让人开车送你?你没有腿吗?朱玺说:好好好,听你的。

然后,他对司机说:刘叔叔,你回去吧。

老爸要是问我,你说我跟同学去踢球了。

司机又笑了笑,说:好的。

晚上我要来接你吗?朱玺看看桑丫,桑丫把脑袋转向旁边,朱玺就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司机就把车开走了。

朱玺说:我们就去‘汽车酒吧’吧,不太远,可以走走就到了。

桑丫说:你有烟吗?朱玺说:你知道我不抽烟的。

我去给你买吧,什么牌子?桑丫掏出两块钱,塞到他手里,说:大前门。

烟买回来,桑丫点着一根,狠狠吸起来。

朱玺一边走一边观察桑丫的眼睛,小心地问:你今天心情不愉快?桑丫说:始终就是这样子。

朱玺说:我能猜到原因。

桑丫扫了他一眼:我都不知道什么原因,你怎么会知道?朱玺说:因为他。

桑丫说:谁?朱玺说:那个北方的男人,中医。

桑丫没说什么,又狠狠吸了一口烟。

朱玺伸出手,说:给我一根,我陪你吸。

桑丫推开他的手,说:不学好。

朱玺说:你身上有严重的恋父情结。

桑丫说:他是一个神奇的男人。

朱玺说:你应该给他做干女儿。

桑丫说:我不会那样做。

我都拒绝叫他叔叔。

朱玺说:以后你会嫁给他吗?桑丫说:太遥远了……朱玺说:还有四年。

桑丫说:四年?什么意思?朱玺说:二十岁,法定结婚年龄。

其实,再过两年,你就成人了。

桑丫仰头看了看天,静静地说:我对他这场漫长的等待,胜过了一场热烈的爱情。

朱玺说:你可以考到北京去啊。

桑丫说:我肯定要考到北京去。

可是,他不理我了。

朱玺说:为什么?桑丫说:不知道。

今天,我在QQ上跟他说话,他一直不回我。

朱玺说:这说明不了什么。

桑丫说:也许是我对他太敏感了,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让我忧虑和难过……朱玺说:你该向我学习。

桑丫说:什么?朱玺说:你从来就没理过我,可是我并没有长吁短叹。

两个人很快走到了汽车酒吧。

半个吉普车镶嵌在高高的墙壁上,成了这家酒吧的标志。

朱玺跨进酒吧的木门,转过身,见桑丫站在路上朝后看,就喊道:桑丫,你怎么了?进来啊!桑丫似乎没听见。

暮色的马路上,那辆婴儿车又出现了!它忽左忽右地朝前滚过来。

马路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可是好像没人注意到这辆没有主人的婴儿车。

红底黑花的车篷,前面垂着纱帘,里面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婴儿,桑丫隐约看到,那个婴儿直直地盯着自己……朱玺跑过来,拽了她一下:你看什么呢?桑丫低声说:你看到那辆婴儿车了吗?朱玺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说:哪有什么婴儿车啊?只有一辆轮椅,上面坐着一个老头——你是说它吗?桑丫惊异地问:你说那是一个老头?11 目击(3)朱玺反问:那不是老头是什么?你的眼睛近视了吧?桑丫收回目光,几步就走进了酒吧。

朱玺也跟着走了进来。

那辆孤独的婴儿车,慢慢从酒吧门前滚了过去。

桑丫看到,那个婴儿经过酒吧的窗子时,还扭头朝她望了望。

两个人找一个角落坐下了。

侍应生走过来,朱玺说:两瓶Carlsberg。

桑丫说:三瓶。

朱玺愣了一下,说:那就四瓶吧。

桑丫朝侍应生竖起三个手指,说:三瓶,三个杯子。

侍应生说:好的,请稍候。

侍应生离开后,朱玺问桑丫:为什么?桑丫说:还有那个看不见的朋友也来了。

朱玺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你别吓我啊。

桑丫说:他肯定来了。

朱玺左右看看,酒吧里人不多,大家都在静静喝酒聊天,没发现什么异常。

只有靠窗的一个孤独男子,偶尔抬头朝他们这里张望。

侍应生把酒端上来了。

他在朱玺面前摆了一个杯子,在桑丫面前摆了一个杯子,把第三个杯子摆在了桑丫旁边的桌面上。

桑丫把三个杯子倒满酒,朝朱玺举了举,两个人碰了一下,接着,她把杯子举到旁边,和那个无人的杯子碰了碰,然后一口喝掉了半杯。

朱玺看了看那个杯子,喝了一小口。

朱玺说:桑丫,你知道尾行游戏吗?桑丫说:知道。

朱玺说:咱班里至少有一半男生,都在玩这种成人游戏,日本ILLUSION公司出品的,现在已经出第四款了。

被尾行的女孩有小爱、小禀、小莎、夏娜、SABER、枣真夜、凌波丽、小樱公主、拉克斯、米娅姐妹……游戏中还有SM工具、Q币和各种游戏的点卡。

桑丫说:跟踪狂?朱玺说:差不多。

我觉得,并没有什么隐身人,而是有人在尾行你。

桑丫说:尾行不可能不露一点儿马脚,可是我从来没看见过他的一只耳朵!朱玺说:这些人很专业!你在大街上回头看,他可能钻进垃圾箱里面;你走在小区里,他可能蹲在你旁边的树上。

你在家里洗澡,他可能藏在窗帘后面……桑丫说:目的是什么?朱玺说:我不知道。

他们想要的,估计就是尾行的过程。

桑丫说:我看过新闻,有很多明星被跟踪。

专家说,这些跟踪者百分之七十五都是精神病。

突然,桑丫盯住了朱玺的眼睛:你在现实中体验过尾行吗?朱玺愣了愣,急忙说:我没有。

我只是玩过游戏。

停了停,桑丫说:朱玺,你有没有录像机?朱玺说:干什么?桑丫说:别问了,你如果有的话,就借给我用一下。

朱玺说:有,微型的,明天我就拿给你。

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一直到深夜。

桑丫把手机关了,不然妈妈隔五分钟就会打个电话来。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朱玺说:桑丫,我们回去吧?桑丫说:再待会儿。

朱玺说:哪有踢球踢到半夜的……桑丫想了想说:扫兴。

好吧,我们走。

朱玺扬扬手,把侍应生叫了过来。

桑丫说:我们AA制。

朱玺说:你瞧不起我。

朱玺话音刚落,桑丫已经把自己的酒钱递给了侍应生。

朱玺苦笑着摇摇头,说:我能做的,只有送你回家了。

桑丫说:这里离我家近,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

朱玺笑道:你不怕被人尾行啊?桑丫说:这个人已经长在我后背上了,我已经习惯了。

朱玺说:要是真遇到歹徒怎么办?桑丫说:要是我遇到了歹徒,就算你在旁边,你敢打吗?朱玺犹豫了一下说:我可以帮你打啊,至少多个帮手。

实在不行,我还可以跑开喊人来。

11 目击(4)桑丫说:瞧你那点儿出息,连句大话都不敢说。

两个人走出酒吧,剩下满满一杯酒摆在桌子上,似乎在等待什么。

桑丫抬头看到马路对面坐着一个男子,他直直地盯着桑丫看。

这个人大约三十多岁,穿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

他个子挺高,眉毛浓密,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咄咄逼人,似乎能看透桑丫的灵魂。

桑丫只看了他一眼,急忙把视线垂下来。

她感觉自己很奇怪,一个偶然出现在路边的男人,竟然在她心里荡起了如此巨大的波澜!她觉得他的眼神好像来自前生或者来世,她抵挡不住这样的眼神。

难道是自己喝醉了?仔细想想,其实这个人很奇怪,他的着装考究,可是却很脏,衬衫袖子上还有一条很长的口子。

他的胡子应该好多天没刮了,乱蓬蓬的。

这时候是十二点整。

桑丫拦住一辆出租车,对朱玺说:上。

朱玺说:我不放心你。

桑丫打开车门,看了看他说:你需要我送吗?朱玺愣怔了一下,弯腰钻了进去:你小心啊。

看着出租车载着朱玺远去,桑丫迈步离开之前,又看了马路对面那个人一眼,她现在不能确定,这个男子是个艺术家,还是一个流浪汉,或者是什么公司的经理……这个男人依然在看着她。

桑丫再次避开他的眼神,朝家走去。

一边走一边还在回味那个男人的眼神。

也许,他的表情,或者他的眼神,或者脸上的某个部位,有点儿像爸爸,才使自己有那样激动的感觉。

可是,仔细回想,他哪里都不像爸爸。

他带给桑丫的心理冲撞,仅仅是一个陌生男人的。

花都不大,这时候街上的人已经非常少了。

走着走着,桑丫似乎又听到背后传来了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她不再琢磨刚才的男人,加快了脚步。

这个看不见的人跟随她太久了,并没有什么危险,她有点儿适应了他的存在。

桑丫两岁的时候,在医院里丢过一次,其实她是趁爸爸和医生交谈的时候,跑到另一个诊室去了,当时爸爸差点儿被吓得晕过去。

找到桑丫之后,爸爸竟然哭了,他说:爸爸这辈子都不会撒开你的手了!果然,从那以后,只要是在外面,爸爸总是紧紧拽着她的手。

她感觉,爸爸很像《海底总动员》里的小丑鱼。

后来,她上幼儿园了,吃完晚饭,其他孩子都在小区里奔跑玩耍,只有她后边总是跟着一个爸爸。

妈妈为此跟爸爸还吵过架,她说这样下去桑丫就会缺乏独立性。

有一天,爸爸终于撒手了,让她一个人到外面玩。

可是,很快她就感觉到背后总有人跟随,回头找,却看不到人。

终于有一天,她看到爸爸在假山后露了一下脑袋……如今,一堵高墙隔开了她和爸爸,爸爸再也不可能跟着她了。

走进那条小巷,背后的脚步声真切了一些,从声音判断,这个人一伸手几乎就能抓到她了。

在这样的深夜里,在没有一个人的小巷中,一个人和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距离如此之近,显然是有歹意的。

桑丫猛地回过头,果然在两三米之外站着一个人!他看到桑丫回头,一下就停住了。

他不是刚才坐在酒吧对面的那个沧桑男人。

他大约二十多岁,个子不高,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一双廉价皮鞋,头发长长的,贼眉鼠眼。

两个人静静地对视着。

桑丫突然说话了,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很突兀:你是谁?那个人沉默着,突然抽出一把刀,颤巍巍地说:我要钱!桑丫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两条腿立即抖了起来,跑都不会跑了。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刚才应该让朱玺送自己回家的……那个人一步步逼近过来。

桑丫说:我把钱给你!你别过来!桑丫话音刚落,突然,这个歹徒就像中风了一样,踉跄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他挣扎了一下,想往起爬,却又一次摔倒在地上。

11 目击(5)桑丫回过神来,撒腿就跑。

12 常役(1)稀稀拉拉下了一夜雨。

第二天,雨还继续下,天好像漏了一样。

路上塞车,娄小娄迟到了。

诊室里,没有一个患者。

娄小娄松了口气,快步走进诊室,脱下外套,换上了白色工作服。

这时候,手机短信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娄小娄,我要和你谈一件重要的事。

他坐在椅子上,回道:你是哪位?对方:我不想说我是谁。

我只想对你说,现在要高考了,你必须拒绝桑丫考到你身边去。

娄小娄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争风吃醋的男人。

或者,是桑丫的爸爸出狱了?他对必须这个词很反感,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是桑丫什么人?对方:我跟你一样爱她。

我现在就在她身边。

娄小娄:抱歉,我现在要工作了,我们有机会再聊吧。

对方:你必须答应我。

娄小娄摇摇脑袋,无奈地回道:北京有那么多大学,我有什么权力阻止一个人考到北京来?对方不回话了。

过了好半天,短信才又一次响起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常役。

娄小娄刚刚看清这行字,天上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咔嚓!诊室都哆嗦了一下。

接着,雷一个连一个地炸响。

娄小娄傻住了,他不想再发短信了,直接拨了过去。

可是,连续几次,电话刚一响,对方就挂断,显然是不想接电话。

他只好继续发短信。

本来,娄小娄是不信鬼神的,现在却接到了死去多年的弟弟的信息,他的思想顿时乱了套。

不可能是有人恶作剧,除了林要要,没有一个人知道娄小娄和桑丫的交往,而林要要却不知道常役的事情。

娄小娄:是你?!你……去哪儿了?对方:花都。

娄小娄:你是十七岁那一年去的?对方:嘿嘿,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是的,那一年我十七岁。

娄小娄:你是……怎么去的?对方:不是坐火车,不是坐飞机,不是做轮船,你猜我是怎么去的?娄小娄没有回答。

对方很快就把答案发送过来:我是漂去的。

娄小娄:你不会游泳的。

对方:肚子喝满了水,自己就浮起来了。

顺着那条河,漂啊漂啊,几天就漂到了。

娄小娄的心里涌上巨大的惊恐,停了好半天才继续说:你在那边……冷吗?对方:哥哥,花都在南方,这里又湿又热啊。

娄小娄想探出一点儿实质性的话来,就说:你怎么不回来看看妈妈,她身体不太好,总犯胃病。

对方:我给她写信了啊,还告诉她,胃疼按内关穴最有效。

娄小娄突然问:你认识桑丫?对方:我一直跟踪她啊。

当然,她是看不见我的。

娄小娄:你跟踪她干什么?对方:我一直就喜欢偷窥女孩子,你应该知道的。

桑丫太美了,她放学的时候,我尾行在她的背后,观看她的身材。

别人的臀部是固体的,她的臀部是流动的;她睡觉的时候,我站在她的床边,观看她的睡态。

一进入梦境,她的脸上就呈现出桃红柳绿来;她去卫生间的时候……娄小娄没有看下去,低低骂了一句:去死吧!然后,把手机扔到了桌子上。

短信又响了。

娄小娄想了想,还是把手机拿了过来,继续跟他对话。

对方:从现在起,你不要再理她了,她是我的,永远的。

娄小娄压制了一下情绪,问:世界这么大,你为什么偏偏盯上她了?对方:我去那个世界的日子,十六年前的7月7日。

她来这个世界的日子,是十六年前的7月7日。

我们在两个世界交接处擦肩而过,见过一面,我记住了她的相貌和气味,从此她就摆脱不掉我了。

你和她断绝往来吧,她属于我。

娄小娄马上想到,常役死的时候,确实是十六年前的7月7日,而桑丫的生日也是十六年前的7月7日。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说不定,他和桑丫的相识,也是命运特意安排的,为了让他拯救她逃离这个追索的阴魂。

12 常役(2)娄小娄:你得逞不了。

从此,对方就像一缕阴魂飘散了,再没有回复。

13 相貌比对(1)第二天,朱玺果然把录像机给桑丫拿来了。

放学的时候,桑丫把录像机塞进书包里,朝后露出摄像头,然后慢慢朝家走。

然而,这一天,她并没有听到那个人的脚步声。

妈妈今天在单位加班。

桑丫回到家,上网。

娄小娄在线。

她没有跟他说话,面对电脑静静地坐着,等待。

跳跳安静地趴在角落里,眨巴着眼睛,看她。

娄小娄说话了:桑丫,你来了?桑丫给他发了一张怒气冲冲的表情。

娄小娄:跟谁生气了?桑丫:跟妈妈吵架了。

娄小娄:为什么?桑丫:昨天我去酒吧喝酒,回来有点儿晚了,她就对我大嚷大叫。

我觉得,她根本不理解我,无法沟通。

娄小娄:其实,我的骨子里也是反叛的。

不过,现在渐渐明白了一些事。

你如果能理解母亲对你的不理解,你就是成熟了。

桑丫:你也变成家长嘴脸了。

娄小娄:昨晚为什么喝酒?桑丫:因为你。

娄小娄:跟我扯上关系了?桑丫:我跟你说了四句话,你都不理我。

我以为你从此不再理我了呢。

娄小娄:误会!桑丫:编。

娄小娄:我的QQ号码好像被人破解了,昨天我怎么都登陆不上去,系统告诉我,有人已经登陆了。

桑丫:那个人不是你?娄小娄:你看见我上线了?桑丫:是啊。

娄小娄:昨天我一直没有上QQ。

桑丫:我以为你又跟哪个女孩聊天去了。

娄小娄:现在,跟我聊天的只有你一个人。

桑丫:鬼相信。

娄小娄: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要害怕。

桑丫:你越这样说我越害怕。

娄小娄:我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叫常役,他十六年前淹死了。

昨天我接到一个人发来的短信,自称是常役,他说他在花都,一直在尾随你。

桑丫:啊!娄小娄:我觉得可能是有人在搞恶作剧,只是想不到是谁。

这个人对你很了解,对我也很了解。

桑丫:可是,我真的感觉背后有个看不见的人啊!娄小娄:我从来不信鬼神,那套逻辑太浅薄。

但是,现在这件事确实让人很难理解,就像一根绳子,穿越千里,一头系住了我,一头系住了你。

桑丫:你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和你长得像吗?娄小娄:很像。

他像母亲,我也像母亲。

桑丫:你有没有视频?娄小娄:有。

桑丫:我想看看你。

娄小娄:为什么直到今天你才想看我?桑丫:昨天半夜我回家,看到一个人坐在马路对面,直觉告诉我,他就是那个一直跟踪我的人!我看看你,就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你说的常役了。

娄小娄:我家里有些乱。

桑丫:我不看你家,只看你。

娄小娄:你有视频吗?桑丫:没有。

那是小孩子玩的东西。

娄小娄:你老了。

视频开始连接。

桑丫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很快,视频接通了,娄小娄的图像一下就从QQ屏幕里跳出来。

一双温和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厚墩墩的性感嘴唇……桑丫愣住了。

这个人跟她的想象不完全一致,应该说,真实的他更让桑丫着迷。

而昨夜那个人,跟娄小娄太像了。

只是,面前的娄小娄服饰整洁,满面春风,双眼精神;而昨夜那个人衣着邋遢,脸色枯槁,眼神沉郁。

娄小娄:怎么了?桑丫:你家里确实够乱的……娄小娄:你昨天看到的那个人跟我像吗?桑丫:简直就是一个人。

沉默了一会儿,娄小娄说:即使你真的见了鬼,那也不过是冥冥中的某种神秘力量,根据人类的想象做出的一个鬼脸罢了。

实际上,这个世界比所谓的鬼神体系更辽阔,更深邃,更复杂。

13 相貌比对(2)桑丫:你说,人能战胜命运吗?娄小娄:我相信,人的命运有定数,但是,如果我们能够预知,也可以通过主观的努力改变它。

这就像下棋,马只能走日,象只能走田,炮只能隔山打,车只能走直线,卒只能一步一步走,将只能在老巢活动,士只能守卫走斜线。

但是,你走哪步棋却是自己决定,每一步都决定着你的输赢吉凶。

关掉电脑之后,桑丫接到了朱玺的电话。

朱玺出事了,正在医院里。

桑丫给妈妈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自己的去向,然后打车就赶过去了。

她来到花都第二人民医院,在急诊观察室见到了朱玺,他躺在病床上,脸上包着纱布,上面渗出血迹,只露出一双青肿的眼睛。

他的父母都在,还有一些桑丫不认识的人。

桑丫这是第一次见到朱玺的父母,跟她的想象差不多——肚子很大,满脸油光。

她母亲一看就知道做过整容,垫出了一个欧式的高鼻子,造出了一个古典的樱桃小嘴。

她全身都是金光银色。

桑丫跟他们打过招呼之后,问朱玺:怎么回事?朱玺说:我撞鬼了……接着,朱玺就哭咧咧地讲起了他的诡怪经历:放学后,朱玺和几个男同学出去玩,很晚才回家。

路上黑糊糊的,没有一个行人。

他走着走着,突然撞到了一个强壮的身体上,却看不见人。

他的头发一下竖起来,转身就朝后跑,却被一条腿绊倒了,重重地摔在地上,满脸都是血。

他爬起来,撒腿朝前跑,没跑出几步,又被那个看不见的身体挡住了!他一边喊救命一边又朝后跑,这个人却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脖子,那只看不见的胳膊像钳子一样,很快他就喘不出气了。

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开过来,车灯照得人睁不开眼睛,那只胳膊终于松开了,他踉跄了一下,就坐在了地上。

出租车停下来,司机探出脑袋问:小兄弟,你一个人在这里跳舞吗?喝醉了?他奄奄一息地说:送我去医院……朱玺的父亲愤怒地站起来,在病房里来回踱步,终于咬牙切齿地说:如果让我找到这个人,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旁边有人毕恭毕敬地说:朱总,是不是……请个高僧来看看?朱玺的母亲也说:就是就是!这孩子明显是撞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上了,赶快去天灵寺找个高僧吧,你不是给他们募捐了很多钱吗?桑丫说:朱玺,不用怕,好好养伤。

不管你撞见的东西是人还是鬼,只有你强硬起来,才会占上风。

朱玺的母亲看了看桑丫,问:你是不是朱玺经常提起的桑丫呀?桑丫说:阿姨,是我,朱玺的同学。

朱玺的母亲立即笑了,她上下打量着桑丫,意味深长地说:朱玺说,你是班里最优秀的女孩子,这小子的眼光还挺准!以后,你没事就到阿姨家玩,好吗?阿姨给你做好吃的!桑丫笑着说:谢谢阿姨。

坐了一会儿,桑丫找个空当,赶紧溜了。

14 尾行被尾行(1)林要要多了一个习惯:照镜子。

在奔跑各个医院的路上,只要有空,她就会拿出镜子来,端详自己的容貌。

圆脸,白嫩,淡眉毛,小嘴,牙齿洁白……她觉得自己不难看,还有几分姿色。

她想不通娄小娄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她怀疑,娄小娄一定和哪个女孩暗中勾搭着。

据她了解,娄小娄在单位并没有什么绯闻。

那么,这个狐狸精是谁呢?林要要开始思考狐狸精问题。

现代女性都很独立,她们在光天化日下和男人并肩做着大事,大部分智慧都用来跟男人竞争了。

而狐狸精似乎天天没事做,躲在幽暗的地方,所有的智慧都用来算计如何让男人迷上自己。

男人被重视到这种程度,备感兴奋。

但是,他们表面上对狐狸精十分排斥,那其实是给女人看的,而心里都在急切地呼唤狐狸精出现。

也许,这是男人的真实审美,天然的性爱取向。

可是,由于男人的伪装,给女人造成了一种错觉,她们认为不管男人和女人都是不喜欢狐狸精的,狐狸精是一种万人恨的女人,于是她们都朝着相反的方向塑造自己了,南辕北辙。

林要要知道,自己是一个工作型,绝不属于狐狸精的那种类型。

她也知道自己永远学不会那一套。

相思是一种脑力劳动。

林要要减了一年肥毫无效果,最近却明显瘦下来。

有一天,她去找娄小娄,娄小娄不在家。

她就坐在楼道里一直等,每当声控灯一灭,她就跺跺脚把它震亮。

在她跺了几百次脚的时候,娄小娄终于回来了,这时候已经是午夜。

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还把他吓了一跳。

林要要什么都没说,只是仔细打量娄小娄的脸,还有他的衣服。

她试图发现一根狐狸的毛发。

估计,娄小娄离开那个狐狸精的时候,已经检查过了,林要要没发现任何东西。

娄小娄问:你在找什么?林要要笑了笑,说:找她。

她坚信那个狐狸精的存在,因此她决定跟踪娄小娄。

这天晚上,她蹲守在娄小娄的楼下,盯着娄小娄的窗子。

里面的灯亮着,他在家。

前后有七个人走进这幢楼的楼门:一对老夫妻,一个中年男子,一个老头,这四个人都不是怀疑对象。

另外,先后有三个女孩,大约都在二十岁左右,其中两个很漂亮,其中一个明显不是这里的业主,她一边观看楼号,一边进了楼门。

她拎着一个包,看得出,刚刚化过妆,林要要似乎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她很可能是来找娄小娄的。

果然,过了一会儿,娄小娄的灯就灭了。

这么早,他关灯干什么?林要要决定去他的门口,听听里面的动静。

她正要朝楼门走过去,却看见娄小娄出来了。

西装笔挺,皮鞋锃亮。

这么晚了,他去干什么?毫无疑问,去幽会。

林要要急忙跑出小区,上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你等一下,跟着另一辆车走。

不一会儿,娄小娄驾车从地下车库出来了,林要要对司机说:跟在它后面。

娄小娄似乎故意想甩开她,拐弯抹角,终于在郊区一条街道旁停下了,他下了车,走进了一条胡同。

林要要付了钱,下了车,远远地尾随他。

娄小娄走到一个四合院门楼前,掏出电话打起来。

不一会儿,门就开了,林要要没看见开门这个人是男是女。

娄小娄走进四合院之后,门又关上了。

林要要不能继续跟踪了,只有在胡同里等待。

胡同很长,很黑,只有她一个人在徘徊。

夜里有些冷,她裹紧了外衣。

胡同深处,好像有蹑手蹑脚的走路声,但是她看不见人影。

她顿时害怕起来,难道自己被人尾行了?她想报警,却不知道这是什么街道,什么胡同。

她想给娄小娄打电话,却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了这个胡同里。

14 尾行被尾行(2)林要要一害怕就想撒尿。

她朝旁边看看,胡同里有一座公共厕所,没有灯,黑糊糊的。

她一边回头张望一边走到厕所门口,打开手机,借着微弱的屏幕光亮,跨了进去……她从厕所出来之后,继续朝胡同深处张望,没想到,有个人突然在背后把她抱住了,同时一把尖刀顶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个人低低地说:要命就别叫。

林要要的两条腿一下软了,她颤颤地说:大哥,千万不要伤害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对方淫猥地笑了笑,说:我要插。

林要要说:你放下刀子,我跟你说几句话,然后我们做,好不好?对方把她拖到了厕所旁边的一个死角,挡着她的出路,放了手。

她回过头,和这个歹徒面对面了。

夜太黑,她看不清他,这个人大约二十岁出头,体形高大,健壮如牛。

林要要突然冷静下来,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歹徒没说话。

林要要说:我在尾行一个男人。

在正常人看来,我的内心有些变态。

歹徒歪了歪脑袋,问:什么叫尾行?林要要说:就是跟踪一个人,就像你跟踪我一样,在跟踪中享受偷窥的乐趣。

歹徒问:有什么乐趣?林要要说:比如,我知道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比如,一路上我都在观察他的身体,比浏览黄色网站刺激多了,因为真实。

歹徒问:女人也喜欢干这样的事吗?林要要说: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我喜欢。

歹徒突然问:你说这些干什么?林要要说:我想让你对我有所了解。

你比我跟踪的那个人还健壮。

刚才你在背后抱住我的时候,我感到一阵昏眩。

实际上,我经常梦见被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强行进入,不容抵抗,那种感觉非常刺激……歹徒有些信任林要要了,他说:遇到你是我的幸运,我们开始吧!我很大,保证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林要要说:不过,现实和梦想是两回事,此时,我确实很紧张,你要温柔些。

希望我俩都把今夜当成偷情,在这样一个又脏又乱的环境中,肯定很新鲜。

歹徒说:靠,你比我还变态!林要要慢慢走上前,跷起脚,一边亲吻歹徒的胡子,一边抚摸他的下体。

歹徒有些冲动,收起刀,说:把裤子脱下来。

林要要说:我不好意思,你先脱。

我要看看它。

然后,她后退一步,盯住他的下体。

歹徒手忙脚乱地把裤子褪到了脚腕子处,那个东西果然很大,炫耀地朝前挺着。

林要要猛地抬起脚来,朝那个东西踹去,歹徒惊叫一声,急忙弯腰,用双手护住它,却坐了一个屁股蹲。

林要要从旁边跳过去,撒腿就跑。

歹徒不可能追上来了,他的裤子成了他的羁绊。

等他提起裤子,系好腰带,林要要早没影了。

林要要跑到街上,上了一辆出租车,眼泪哗哗流下来。

第二天,林要要就在路边买了一把蒙古刀。

木制刀柄,镶嵌着五颜六色的宝石。

牛角刀鞘,花纹精美,配着红缨穗。

晚上回到家,她开始磨刀。

安静的夜里,只有霍霍的磨刀声。

两个钟头过去之后,蒙古刀开刃了,雪亮雪亮,充满了杀气。

她要随身携带这把刀,以后跟踪娄小娄的时候,如果再遇到歹徒,她将用这把蒙古刀进行自卫还击。

可是,后来她跟踪了娄小娄很多次,却再也没有遇到歹徒。

不过,她一回到家,还是忍不住要磨刀,渐渐成了一种嗜好,而且磨刀的技术越来越高超。

她一天不磨刀,就像瘾君子离开了毒品一样难以忍受。

渐渐地,林要要的生活只剩下了两项内容:跟踪、磨刀。

14 尾行被尾行(3)越跟踪,她的内心越黑;越磨刀,那把刀子越亮。

前面是娄小娄的背影。

蒙古刀在她的皮包里晃动,刀锋指向娄小娄。

15 一双新皮鞋(1)高考临近了。

母亲变得更加严厉,天天监视桑丫的学习,不许外出,不许上网。

同学们都进入了临战状态,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气息。

桑丫并不着急,她对自己有把握,按部就班地上学、回家。

那个看不见的人似乎好久没有出现在背后了,桑丫就像剪掉了尾巴一样轻松。

这天晚上,妈妈去姥姥家了,桑丫在家里偷偷上网。

娄小娄没在线。

此时,他正驾车行驶在路上,背后跟随着一辆出租车,车里闪现着林要要那双猎手一样的眼睛。

娄小娄要去一个喜欢奇门遁甲的朋友那里聊天。

她登陆了自己的博客。

她的博客只有十几篇文章,只有一百多次点击。

她看到了一则新留言:博主:你好。

从你开博那一天,我就把你添加到收藏夹了,没事我就会来看一看。

很喜欢你的文字,很喜欢你的心性。

遗憾的是,我不能跟你交往,你永远在明亮处,我永远在黑暗处。

你要记住,2007年4月23日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那一天,你将遇见我。

看到请回复。

2007年4月23日看到这个日期,桑丫的心里又冒出了一种抵触感。

她给这个神秘的人写了回复:谢谢你关注我的博客。

不知道你是谁,期待相遇,成为朋友。

刚刚回复完,就听到传来了开门声,妈妈回来了。

桑丫手忙脚乱地退出博客,关掉电脑,然后拿起一本书,跑进了卧室。

妈妈走进家门,一边换鞋一边用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扫视,然后走到电脑前,伸手摸了摸主机,脸色一下就阴了。

放学的时候,桑丫总是走得很慢很慢。

她不愿意回家,更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走在路上。

夕阳在楼群中露出半张脸,光线柔和,就像爸爸的笑容。

微风轻轻吹在面颊上,无比惬意。

她一边走一边想心事。

朱玺最近不太纠缠她了。

他从小就被大人宠着,对什么事都不可能执著。

最近他好像又喜欢上了班里的另一个女生,放学的时候,桑丫几次看见他带着那个女生一起坐进他家的车。

那个女生叫帕丽,挺漂亮,她的父母是进城务工的农民,生活很贫困。

不过,前几天,她突然有了一部新手机。

看来,那是朱玺给她买的,他那些散发着手机味道的短信,终于有了可以发送的号码了……桑丫真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管前方是什么。

可是,家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着她,她必须走进去。

走到巷口的时候,她在一条石凳上坐下来,继续胡思乱想。

不知不觉,天就擦黑了。

天一黑,她就感觉到了那个人的存在。

今天,她没有带录像机,前些天已经还给朱玺了。

她站起来,快步走进了小巷。

那双眼睛始终晃动在她的脊背上。

她没有回头,她知道回头也看不见什么,照常朝前走。

走出一段路,背后的声音复杂起来,她转过身,大吃一惊,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几十只猫,都是白色的,它们迈着猫步,静悄悄地朝前走,一双双眼睛都阴翳地盯着她。

这是城市,哪来这么多的流浪猫?桑丫呆住了。

这群猫慢慢走过来,经过她的两旁,继续朝前走,像一片白色的云团飘了过去,没有一只猫回头。

它们走过去之后,桑丫看见远处有两只黑糊糊的东西,朝回走了几步,她看清那是一双黑皮鞋,它们摆在巷道中央,鞋尖朝着她。

她一直习惯垂着头走路,因此,她断定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双鞋。

她一步步走近这双鞋,打算看个仔细。

通过目测,她猜这双鞋大约四十三码,这个尺寸与那天半夜在面粉上显现出来的脚印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风吹的,桑丫看到鞋带在动。

就在她停在这双鞋跟前时,两只皮鞋突然动起来,退着走到墙壁下,然后转过去,蹬了几下就爬上了墙头,跳进里面的院子里。

15 一双新皮鞋(2)那绝对是人的动作!桑丫掐了掐自己的脸蛋,很疼,这不是噩梦。

她一直呆愣着,不知道是没有回过神,还是在等那双皮鞋出现。

她忽然后悔起来,刚才她应该朝皮鞋上方摸一下,说不定能摸到一个身体!第二天,小巷里一户人家的女主人,早晨出去买菜,打开门,看见一双崭新的皮鞋丢在院子里,她捡起来看了看,又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突然返回家中,大喊大叫起来:昨天夜里家里进贼了!老公正在睡觉,不耐烦地问:丢什么东西了?她说:没发现丢什么……不过,我在院子里发现了这双皮鞋!老公爬起来看了看,又穿在脚上试了试,竟然很合脚,于是说:人家什么东西都没偷,还给你送来了一双新皮鞋,你管人家叫贼,冤不冤哪?说完,蒙上被子继续大睡。

皮鞋事件,让桑丫受到了惊吓,她高烧了。

第二天一放学,她赶紧回家。

她再也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了。

这天,她放学回到家,妈妈刚给她打开门,跳跳就对着她乱叫起来。

妈妈抱起它,摸了摸它的毛,轻声说:乖宝贝,你这是怎么了?连姐姐都不认识了呀?然后,她指着桌子上的饭菜说:快吃饭吧。

桑丫放下书包,说:妈,我今天有点儿头疼,想休息,不吃了。

妈妈说:怎么能不吃饭?喝点儿粥再躺下!桑丫已经走进卧室,在床上躺下了。

妈妈走进来,摸了摸她额头,说:是不是中暑了?我给你弄点儿药去。

桑丫说:不需要,躺一会儿就好了。

妈妈说:不行!你马上要高考了,身体最重要,千万不能马虎!一边说一边出去拿药。

跳跳站在客厅里,依然对着半空叫个不停。

桑丫的心里一冷——难道他又来了?妈妈端来了粥,拿来了药,桑丫吃下后,拉上窗帘躺下来。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跳跳一直在叫,一会儿跑到沙发的拐角叫,一会儿跑到阳台叫。

妈妈恼怒了,对它吼:你总叫什么?见鬼了?天黑之后,妈妈抱起跳跳,回了自己的卧室。

她关上门后,跳跳又叫了好半天,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房间里恢复了沉寂。

桑丫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来到了一条陌生的小街上,两旁是低矮的店,都打烊了。

有一家店门口挂着灯笼,幽幽地亮着。

她看了看牌匾,是一家鞋店。

于是,她趴在窗户上朝里望去,想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鞋子。

这一看不要紧,倒吸一口凉气——货架上都空了,所有的鞋子跑到了地上,一双男鞋搭配一双女鞋,一对对在地上跳着舞……她还梦见了一个足球场,高处亮着水银灯,苍白得就像死人的脸。

环形看台上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观众。

足球场上,奔跑着十几双球鞋,纷纷争抢一只足球——她自己穿着一双红色绣花鞋。

她想逃离这场诡异的球赛,可是却找不到出口。

这时候,有一双球鞋径直朝她走过来,停到她跟前,说:绣花鞋,我们一起踢好吗?她还梦见她走进了一片坟地,阴风阵阵,荒草萋萋。

她看到,每个墓碑前都有一双鞋子,每一双鞋子的鞋尖都朝上。

她怕极了,转身想跑,那些立起的鞋子纷纷倒下来,鞋尖转向她,一下下整齐地跳着,朝她逼近过来……半夜的时候,有人冲进了桑丫的卧室,桑丫被惊醒了,一下就坐起来,大声问:谁?妈妈说:我!她转身把门锁上,然后就摸起了电话。

桑丫感觉到出事了,急切地问:妈妈怎么了?妈妈一边拨号一边低声说:家里进来人了!桑丫说:在哪儿?妈妈颤巍巍地说:在书房里!电话通了,妈妈大声说:110,快来人!密云小区33号楼702!15 一双新皮鞋(3)放下电话,她四处寻找武器,只看到一副网球拍,她拿起来递给桑丫一只,把另一只紧紧抓在了手中,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死寂无声。

妈妈一动不动,继续听。

警察的速度非常快,不到十分钟,他们就敲响了门。

妈妈立即跑出卧室,冲到门口把警察放进来。

来了三个警察,一个胖的,两个瘦的。

他们一进门就问:怎么回事?妈妈说:刚才我起来上厕所,听到书房有动静,就走过去看了看,竟然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三个警察同时拔出手枪,悄悄逼近了书房。

桑丫起来了,站在卧室门口紧张地看。

三个警察在书房门口停住,胖警察抬脚就把门踢开了——里面没人。

警察打开灯,四处搜查了一番,确实没人。

一个瘦警察撩开窗帘,看了看窗子,窗子完好无损。

接着,他们又检查了所有的房间,还是没人。

三个警察都收起了枪,胖警察对妈妈说:你能描述一下那个人的体貌特征吗?妈妈说:当时书房很黑,看不清楚……对了,他光着脚,没有穿鞋!胖警察问:你看到他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妈妈说:他好像在写字……胖警察问:摸黑写字?妈妈说:嗯。

几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胖警察继续问妈妈,其中一个瘦警察走进了书房。

书房的桌子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张纸,上面写满歪歪斜斜的字,瘦警察拿起来走出书房,对妈妈和桑丫说:你们来看看,这是谁写的?妈妈接过去看了看,摇摇头,又递给了桑丫。

桑丫看了看,也摇了摇头。

纸上写着:2007年4月23日。

雨。

我闲着没事出来散步,在半空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你。

你在一条胡同中行走,无比艳丽。

你是一朵花,我是一滴雨。

我想我必须降落,才可以跟你相遇。

亿万滴雨,如果我能砸到你的脑袋上,那真叫运气。

就这样,我扑向大地。

一阵风推动我偏南,我没有同意。

一阵风推动我偏北,我没有同意。

正正当当,我俩撞在了一起……天意。

胖警察说:看来,今夜确实有人潜进了你们家,也许是个流浪汉,也许是个精神病。

以后睡觉之前,千万要锁好门窗。

三个警察离开之后,妈妈走进桑丫的卧室,坐在了她的床上。

桑丫安慰说:妈,你可能看花眼了。

妈妈说:他都留下字迹了!桑丫说:前几天,我的几个同学来过咱家,说不定,是他们瞎写的。

妈妈想了想说:可能是我神经过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常常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个房子里总共有三个人……桑丫说:这话你不要跟爸爸说,爸爸会以为第三者插足了。

妈妈拍了一下桑丫的脸:傻丫头,胡说。

桑丫说:妈,你要是害怕,就和我一起睡吧。

妈妈轻轻应了一声,扯过被子,和桑丫躺在了一起。

桑丫有十年没和妈妈一起睡过了,她轻轻抱住了妈妈。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妈妈其实很脆弱。

她再也没有睡着。

她又开始思考生命的秘密。

有个叫丸子老婆的人,曾在她的博客上留言:我们的一生,也许只是某人的一场梦。

我们的死亡是因为某人的梦醒了,那人醒来后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

对于做梦的人,不过一夜的时间,而对于我们却是一生。

那么所谓的来生不过是另一场梦的开始。

在另一场梦里,我们会忘记一切,开始新的生命,偶尔遇到熟悉的场景或似曾相识的人,也只不过是两场梦的相似之处罢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丰富别人的一场梦,毫无意义。

那个操纵你一生的做梦者,他也许同样是活在别人的梦里。

真实的世界套着虚幻的世界,无穷无尽。

15 一双新皮鞋(4)那么,昨夜你是否也主宰了你梦中人的一生?天快亮的时候,跳跳在另一个卧室里,又好像看见了什么,汪汪汪乱叫起来。

16 更改(1)不管是上班的时间,还是八小时之外,林要要总是不停地给娄小娄发短信。

开始的时候,娄小娄偶尔还回复,时间长了,她的短信就全部泥牛入海了。

这一天,林要要偷偷来到北方中医院针灸科门外,一边给娄小娄发短信,一边透过门缝朝里窥视。

里面有三个患者,都是老年人。

娄小娄穿着一身白大褂,洁净而端庄。

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束素雅的百合花,白色的诊室中,它的娇黄显得无比可爱。

娄小娄是北方中医院唯一养花的大夫。

林要要:上上个月,我给你发了四百五十六条短信,你总共给我回了六条。

上个月,我给你五百一十四条短信,你总共给我回了三条。

这个月,我给你发了六百九十三条短信,你一条都没回。

很快,娄小娄的短信就响了,他拿起手机看了看,随手放在一旁,继续工作。

他在给一个老人针灸脖子。

林要要:帅哥,来点儿互动好吗?娄小娄又拿起手机看了看,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什么,打开抽屉,把手机扔了进去。

林要要:你可以不理我,不过我还是要不断给你发短信,你就当是一个信徒在对她的神喃喃祷告吧。

这次,娄小娄的短信响了后,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林要要沮丧地离开针灸科,眼圈有点儿湿。

一个医生迎面走过来,正巧她认识林要要,她问道:林要要,怎么了?她干涩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匆匆走了过去。

这天下班之后,她到超市买了一摞杂志,回到家,趴在床上,查找关于男人喜欢什么样女人的文章。

最后,她得到一个很老旧的答案——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

她想来想去,变则通,既然现在娄小娄怎么都不接受自己,那么就要从头到脚改变自己,以崭新的形象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二天,她买来一大堆碟片,都是青春偶像剧,美国的、韩国的、日本的、香港的……连续看了好几夜,她仔细研究每一个令男人神魂颠倒的女主角,学习她们的表情、说话、服饰、手段。

一周后,她带上自己的银行卡,取出了大部分积蓄,来到商场买了十几套时装,一些高档首饰,还有一瓶巴黎兰蔻香水。

回到家,她仿照电影中女主角的打扮,开始包装自己。

这天下班之后,林要要来到地下停车场,倚靠在娄小娄的车上,等他。

娄小娄看到她之后,差点儿没认出来:你……你在这里干什么?林要要用电影女主角的表情对他微微一笑,说:我搭你车好吗?娄小娄说:我今天去郊区办点儿事,我朝西你朝东,你搭不了。

林要要说:傻瓜,我也可以朝西呀。

娄小娄说:你到底想去哪儿?我送你。

林要要说:我跟你一起去办事,然后去你家,给你洗衣服。

明天是周末了。

娄小娄说:昨天我叫了钟点工,都洗了。

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会找你,谢谢。

然后,他就钻进了车里。

林要要站在了车前,说:傻瓜,你没发现我不一样了呀?娄小娄抬起头,从上到下仔细看了看,笑了。

林要要问:你坏笑什么?娄小娄说:我感觉有点儿怪……林要要说:为什么?娄小娄说:我总觉得,你穿上了别人的衣服,化上了别人的妆,搽上了别人的香水,挂上了别人的笑——不自然,还不如过去了。

林要要泄气地说:臭嘴。

娄小娄说:好了小姐,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林要要没有上车,她站到车窗外,说:娄小娄,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能如实告诉我吗?娄小娄说:没问题。

林要要说:你喜欢哪个女明星?娄小娄笑了:没有一个喜欢的。

16 更改(2)林要要说:撒谎。

娄小娄说:我不喜欢光芒四射的女人,太虚假。

相对说,我更喜欢灰姑娘。

林要要想了想,又说:你能把你心里喜欢的那种女孩画出来吗?——我知道你会画画的。

娄小娄说:你到底要干吗?林要要说:我只想看一眼。

娄小娄说:好吧好吧,哪天我画一张给你。

娄小娄驾车又来到了那个垃圾场。

他把车停在那排工棚一样的房屋前,看到了那个有龅牙的河南妇女,她正在院子里洗一堆空瓶子。

娄小娄喊道:大嫂。

妇女抬头看了看他,说:噢,你是来拉那台传真机的吧?娄小娄说:它还在吗?妇女说:当然了。

她走回屋里,很快就把那台被砸瘪的传真机抱了出来。

娄小娄接过它,说:大嫂,谢谢你替我保管它这么多天。

妇女突然说:你去找一个大仙,在它身上贴一道符吧。

娄小娄说:有必要吗?妇女说:它的身上一定附了什么东西。

你把它拿回家,天天待在一起,不害怕吗?娄小娄回到家,把传真机抱进书房,端端正正摆在了桌子上。

他不怕它。

他甚至对它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如同一个前生前世的旧友,你误解他,你怀疑他、训斥他、抛弃他……几个轮回之后,他依然紧紧跟在你的身后,心平气和地跟你聊天……他把林要要的嘱托给忘了。

这个女孩忽风忽雨,娄小娄根本没在意她的话。

不过,林要要没有忘。

她发来短信,提醒道:娄小娄,别忘了画那个女孩。

娄小娄知道,如果他不画的话,她又有理由没完没了地纠缠自己了。

于是,他苦笑一下,走进书房,支起画板,准备动笔了。

梦想中的她,到底长什么样呢?这是娄小娄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他的心思渐渐凝重起来。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让你在纸上描画出你的梦中情人,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还有一种近乎庄严的感觉。

从他有了性别意识起,那个女子就出现了,梦里梦外,忽远忽近。

她一直很模糊,他只能感觉到她的笑容和芬芳……这时候,短信又响了。

他打开看了看,愣住了。

短信是这样写的:不要给林要要画像,不然,你就毁了她!这个人是谁?他怎么知道,此时自己正要动笔给林要要画像?他下意识地四下看了一圈,又打开窗子朝外看了看,没有人啊。

他又陷入了冥思苦想。

以前,有个短信曾经提醒自己,不要去南辰商场买表,他没有听,结果把钱包丢了。

现在,这个短信又提醒自己,不要给林要要画像!他感觉,今天发短信的人,和那天发短信的人,应该是同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谁,娄小娄都不敢轻易动笔了。

第二天,林要要打来电话,追问他画没画出来。

娄小娄说:我太忙了,过些日子吧。

第三天,林要要又打来电话,追问他画没画出来。

娄小娄还是说:再过些日子吧。

第三天晚上,林要要直接闯进了他的家。

她说:娄小娄,除了这张画,我还求过你什么?娄小娄说:我想画,怎么都画不出来。

她说:你骗我。

我要你现在就画!娄小娄说:你别逼我了。

她说:你不画,今天我就不走。

你信不信?娄小娄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好吧。

他再一次来到书房,支起画板,准备描画梦中的女孩了。

林要要坐在他旁边,等着。

娄小娄的心思有些乱,说:你干扰我了。

你出去,画完了我叫你。

16 更改(3)林要要说:好,我去上网。

娄小娄把门关上,继续捕捉那个梦中女孩的面孔,追忆她的气质,终于动笔了。

这是一个艰巨的工程。

一直过了两个钟头,一个陌生的女孩才显现在画板上。

娄小娄久久凝视这个画中人,为自己的画技感到震惊——他相信,他已经准确地把幻想中的那个女孩勾勒出来了!就像一个离奇的梦,被导演展现在屏幕上。

就像一个模糊的影像,一点点被电脑复原。

就像一个抓不到的幻影,被道士固定在光天化日下。

就是她。

他把这幅画复印了一份,然后打开门,说:林要要,给你吧。

林要要跑过来,接过这幅画,仔仔细细看了半天,不屑一顾地说:这就是你喜欢的女孩?娄小娄说:差不多吧。

林要要说:我以为你喜欢的女孩肯定倾国倾城,没想到这么普通!娄小娄说:她不漂亮吗?林要要说:你觉得呢?娄小娄说: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漂亮。

林要要说:这就叫王八瞅绿豆——对眼了。

好了,你完成任务了,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离开了娄小娄家之后,林要要坐在了楼梯上,借着灯光,反复端详这个画中女孩的五官。

有一个小男孩跑上来,伸过脑袋看了看,问:阿姨,这是谁啊?林要要说:这是我,你没看出来呀?小男孩看了看林要要,又看了看画中人,摇了摇头,说:这是谁画的呀,一点儿都不像。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娄小娄感到很清净。

他想来想去,忽然意识到:林要要的短信中断好长时间了,她好像也好长时间没来北方中医院了。

而且,娄小娄走在路上,再也感觉不到背后有人盯梢了。

他认为,林要要已经放弃,从他的生活中蔫巴巴地隐退了。

想起以前对林要要的冷漠,他感到了一丝歉意,想着哪天请林要要一起吃个晚餐。

他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她却关机了。

这有点儿反常。

这一天,他去那家制药厂办个事,顺便去看了看林要要。

林要要不在。

她的同事说:她好长时间没来上班了,可能跳槽了。

回来的路上,娄小娄一边驾车一边琢磨,她去哪儿了呢?回老家了?林要要的老家在东北。

她不可能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离开北京。

被人害了?近期,并没有发现什么无名女尸之类的新闻。

某种人在你眼前晃动,你可以安心。

有一天,这个人突然在你视野里消失了,那么你就要当心了。

想着想着,娄小娄听到背后传来衣服摩擦座椅的声音,他回头看了看,后面是空的。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背后传来降落车窗的声音,他又回头看了看,后面还是空的。

他打开了收音机。

收音机正在播报新闻:今天中午,有一位家长,送孩子参加高考,在某中学大门外等候的时候,忽然昏厥。

医生说,这位家长是由于过度劳累和担忧导致的虚脱,经抢救,已经脱离了危险……娄小娄忽然想到,今天是高考第二天。

不知道桑丫怎么样了……开着开着,娄小娄竟然迷路了,他在一条立交桥上转悠了好长时间,才驶上回家的路。

他快进入小区的时候,天色暗下来。

娄小娄从反光镜中看到了一辆车,也是一辆银灰色的宝来轿车。

娄小娄的车快,它也快;娄小娄的车慢,它也慢。

它没有开车灯,近近地贴在娄小娄的车尾上,娄小娄始终看不见司机的脸。

是林要要?娄小娄慢慢停下来。

它也停下来,贴在了娄小娄的车后。

娄小娄朝前走,突然加速。

那辆车也同样加速。

娄小娄开进小区地下停车场,那辆车依然跟随。

娄小娄恼怒了,突然踩了一脚刹车,它哐一声就撞上来了。

16 更改(4)娄小娄下了车,径直走了过去。

他终于看到这个司机了,是个男的。

他满身酒气,趴在方向盘上呼呼呼呼睡着了。

他推了这个醉鬼一下,说:醒一醒!这个醉鬼含糊不清地说:我是修传真机的……又睡了过去。

林要要拿着娄小娄画的那张画像,走进了一家整形美容医院。

接待员是一个漂亮女孩,她牙齿伶俐地向林要要介绍了他们医院的设备、专家、信誉,然后她询问林要要做什么项目。

林要要把手中的画像递给她,说:依照这个女孩的模样做。

接待员说:这个……我请一个专家来跟你谈吧。

她出去之后,很快就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医生,十指修长,眼神温和,气质十分让人信任。

林要要把手中的画像递给他,说:这是我希望中自己的样子,专门找人画了出来,你们能做到吗?医生拿起画像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林要要的脸,说:这个画像和你的长相差距比较大——她是长脸,你是短脸;她是窄额头,你是宽额头;她是尖下巴,你是圆下巴;她是高鼻梁,你是塌鼻梁;她是大眼睛,你是小眼睛……这几乎等于换了一个人。

作为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整容医生,我个人觉得你有你的姿色,有你的特点,不如根据现在的基础做,让你变得更完美。

林要要有些不耐烦:我只想变成这个画像上的女孩,需要多少时间?医生想了想说:大约六个月时间。

林要要说:我现在就交费。

晚上,娄小娄上网登陆QQ,寻找桑丫,桑丫在线。

娄小娄:桑丫,你考得怎么样?桑丫:过去了。

娄小娄:顺利吗?桑丫:没问题。

我三个志愿报的都是北京的学校——中国人民大学,北京中医大学,北京传媒大学。

三个月后,我就可以去北方了。

娄小娄:我接你。

17 显形(1)桑丫又把那台小巧的录像机借来了。

她把它塞进书包,露出摄像头,随时准备着。

一连几天,那个看不见的人都没有出现。

这天离开学校之后,桑丫走进那条小巷,终于听到背后响起了那个人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他出现了!桑丫心中一阵紧张。

回头看,小巷里不见一个人,也没有出现鞋子。

她若无其事地把书包转到前面,颤抖着按下录像键,又把书包转到背后去了,然后,慢慢朝前走。

也许是桑丫刚才的小动作,引起了那个人的警觉,他尾随桑丫走了一段路,终于站住了。

桑丫也停下来,一步步地朝后退去——她要让这个看不见的人在录像中更清晰一些!没想到,她竟然听见那双脚快步离开了。

她转过身,望着空荡荡的小巷,心中生出一股快意,原来他害怕录像机!回到家,桑丫反身把门锁上,急急地掏出录像机,和电视连接。

妈妈还没有下班,外面已经有点儿黑了。

跳跳围着她,咿咿呜呜地撒娇,好像在问她录像机是什么东西。

要按下播放键的时候,桑丫忽然犹豫了。

这一刻,她又紧张又害怕。

她想,还是等妈妈回来一起看吧。

可是,她怎么向妈妈解释这段录像的来龙去脉?或者,明天拿到朱玺家去看,又担心经过漫漫长夜,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会在录像机里一点点淡化,最终无影无踪……她一狠心,播放了。

她在走,镜头在晃……跳跳突然冲到电视前,对着画面汪汪叫起来——空荡荡的小巷里,果然影影绰绰走着一个男人!桑丫的心像犯了心脏病一样狂跳起来。

录像中的房舍、巷道、院墙,都十分清晰,只有这个人的影像很模糊。

他好像就是那个曾经出现在汽车酒吧对面的那个男人。

现在,他穿着浅黄色正装衬衫,藏青色正装长裤,却没有穿鞋。

他光着一双脚丫子,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小巷中,显得十分古怪。

他的眼睛始终直直地盯着桑丫的背影。

跳跳叫得越来越激烈了,开始一下下朝电视上扑,好像看到了哪辈子的死对头。

她死死盯着电视,全身开始哆嗦。

她发现,录像中的影像很不真实,甚至是半透明的,穿过他,桑丫隐约能看到巷口那家小宾馆的招牌。

他如同一个幻觉,和真实的景物重叠在一起……走着走着,他把视线降低了,似乎发现了桑丫书包里的摄像头,一下就站住了。

镜头一点点推进,那是桑丫在后退。

他盯着摄像头,突然转过身,快步跑到巷口,一转弯就不见了。

画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毛烘烘的蓝眼睛,画外音惊天动地:你在看什么?桑丫一下就跌坐在地上。

那是原来的一段录像,一个外国的恐怖片。

尽管如此,桑丫依然很难从那种惊吓中回过神来——两段录像怎么剪接得这么巧?那个人的影像消失之后,跳跳就不再朝电视上扑了,它对着画面中的小巷叫了一会儿,咿咿呜呜地走到桑丫身旁,开始撒娇地舔她的鞋。

桑丫坐了一会儿,把录像倒回去,想再看一次。

没想到,第二次播放时,那个影像就消失了,画面中只有一条空荡荡的小巷。

桑丫倒吸了一口凉气。

跳跳却仿佛看到了什么,小脑袋警觉地转向电视,又开始狂吠起来。

叫着叫着,就愤怒地朝电视上扑去……有人敲门。

桑丫说:谁?妈妈说:你是不是欺负我的跳跳了?桑丫把录像机还给朱玺的时候,对他说:我拍了一段录像,你回去看看。

朱玺说:你拍了什么?桑丫说:我不知道你能看见什么。

不管你看见了什么,你都要告诉我。

朱玺说:听起来挺恐怖的。

第二天,朱玺来上学,对桑丫说:桑丫,你吓死我了!17 显形(2)桑丫一愣:怎么了?朱玺说:你怎么拍到的啊?桑丫说:你看到的是什么?朱玺说:一条空荡荡的小巷,一身衣服在朝前走。

桑丫张大了嘴巴,说:你没看见人吗?朱玺说:哪有人啊,只有一身衣服!桑丫说:什么衣服?朱玺说: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

18 函授那台传真机摆在桌子上,就像一具木乃伊,没有一丝呼吸。

娄小娄甚至有些怀疑了,说不定那个捡破烂的妇女在说谎。

一台已经被砸得七零八落的传真机,怎么会吐出传真来呢?可是,一台已经送人的传真机,为什么还能接到发给原来主人的传真?难道林要要也在撒谎?可是,一台不连线的孤立传真机,为什么还能接到传真?难道自己也在撒谎?娄小娄对这台传真机越来越期待了,每天早晨,他都要跑到书房看一看,有没有传真发来。

神迹没有再现。

一些朋友来家里做客,对他的家居摆设赞不绝口,只有看到了这台传真机很不理解:这是什么?这是传真机啊。

还能用吗?要是你们给我发传真,它收不到。

那你怎么不扔掉它?它只能收到一个人的传真。

这事真新鲜。

它能发出去传真吗?我只能接收,却无法给对方发送任何东西。

这一天,娄小娄给传真机接上了电话线,好像给一具尸体的嘴里塞进了氧气。

期望它再一次吐出奇门遁甲。

几天过去了,传真机没有任何动静。

这个老朋友终于伤心了,跟他割袍断义,拂袖远去了,天高地远,云深不知处。

娄小娄不由后悔起来。

总在书房里放这样一个难看的东西,总是不合适的。

娄小娄准备把它扔掉了。

就在这天晚上,半夜里他隐约听见书房传来吱吱啦啦的声音,他的心一下兴奋起来:传真机又开始工作了!他起身下了床,走进书房,顿时目瞪口呆。

昏暗的夜色中,一只手从传真机里费力地伸出来,另一只手也伸出来,那是一双苍老的手,接着就卡住了。

这个人全力挣扎着,如同分娩一样艰难。

娄小娄愣愣地看着,不知道应该帮助他,还是应该把他推回去。

终于,一颗头发花白的脑袋也伸了出来,露出一张清癯的脸,他青筋暴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来帮我,把身子拉出来!电话线太细了,箍住我了……娄小娄走上前,抓住他冰凉的双手,使劲儿朝出拽,终于把他拉了出来。

娄小娄问:我怎么看你这么面熟呢……你是谁?老人看了看书房里的摆设,说:你猜。

娄小娄说:你是我的祖先?老人说:再猜。

娄小娄说:你是我老了之后的样子?老人说:再猜。

娄小娄打量着老人身上的中式对襟服,突然说:我知道了,你在第六十四频道出现过……话音未落,这个世界就像电视屏幕一样,一下布满了雪花,老人消失了。

娄小娄一激灵,醒过来。

万籁俱寂。

他爬起来,走进书房,打开灯,看到传真机吐出了一张纸。

这一次,传真的内容是奇门遁甲的神盘,传统叫神煞,就是八种影响人吉凶祸福顺蹇穷通成败贫富的神秘能量:天乙之神,值符。

所到之处,百毒消散;虚诈之神,螣蛇。

性柔而口毒,专司惊恐怪异之事;荫佑之神,太阴。

性质阴暗,善藏匿;护卫之神,六合。

性情平和,专司婚姻交易中介牵线;凶恶刚猛之神,白虎。

嗜杀,专司兵戈争斗杀伐病死之事;奸谗小盗之神,玄武。

热衷阴谋贼害,专司偷盗逃亡口舌之事;万物之母,坚固稳重之神,九地。

性质柔韧好静。

万物之父,威严强悍之神,九天。

性质刚直好动。

地盘,天盘,人盘,神盘,都已经具备。

地球上的九宫八卦,八个方位,天上九星、人间八门、自然界八种神秘力量,一年二十四节气、月、日、时辰,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具有宇宙全息特征的立体时空模型。

不过,奇门遁甲的信息很抽象,需要自己去思考、梳理、解读。

这时候,娄小娄并不能完全解悟其中奥妙。

19 泪(1)桑丫接到了录取通知:北京中医大学。

朱玺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朱玺说:我完了……桑丫问:落选了?朱玺说:我知道我考不上。

不过家里会拿钱送我读大学,我告诉他们,我要去北京,他们已经运作好了。

我不是说这事,我是说……她不理我了。

桑丫问:帕丽?朱玺说:嗯。

桑丫说:真没出息,连个帕丽都搞不定!她这次高考的情况怎么样?朱玺说:好像是北师大。

桑丫说:你要记住,女孩子是征服来的,不是乞求来的。

你先冷落她一段时间,不要太主动。

开学之后再说,我帮你。

朱玺说:我听你的。

妈妈回到家,面孔第一次不再严肃,笑得极其灿烂,脸上的皱纹似乎一下都不见了。

她说:桑丫,今天晚上妈妈选了一个大酒店,带你去庆祝一下!桑丫说:妈,那得多少钱呀?咱家又不富裕。

在家吃吧,我来烧菜。

妈妈说:不行!再困难,今天也要奢侈一下。

这十二年,妈妈没有白操心!桑丫说:十年。

你忘了,我在小学时连跳两级呀。

妈妈从口袋里小心地掏出一叠东西,外面用报纸包着,里面是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里是百元钞票,厚厚的。

这让桑丫很吃惊,在她记忆中,妈妈一向省吃俭用,口袋里从来都是零钱。

信封里这些钱,差不多是她全年的工资!妈妈说:桑丫,今天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要心疼钱!桑丫鼻子一酸,说:妈,我们就在楼下那家成都餐厅吃吧。

妈妈说:那怎么行呢?妈妈有钱的。

桑丫说:妈,如果你想让我高兴,你就听我的。

果然,这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女俩,在一家简陋的小餐厅,完成了她们的庆祝。

妈妈喝多了,她不停地说:妈妈今天高兴……母女俩总共花了六十二元钱。

同一天晚上,在一个叫6号公馆的夜总会,朱玺的父亲请了一些商界朋友,为儿子即将独立远行去北京读书欢庆。

还有一个内容——庆祝朱玺成人。

朱玺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

就在这一天,朱玺的爸爸竟亲自为儿子选了两个小姐作陪,称:这是让你接触社会。

他知道儿子失恋了,近些日子,儿子一直萎靡不振。

大家喝酒唱歌,一直闹到深夜。

朱玺的父亲共消费了三万四千元。

去北京入学的前一天,桑丫又激动又紧张。

因为,她要见到娄小娄了。

她就像写小说一样,反复设想她和娄小娄第一次相见的情景,每次的想象都不同。

本来,妈妈已经请好了假,一定要送桑丫去北京。

桑丫死活不让她去。

她说:妈,你相信我,没事的。

妈妈说:从明天起,你就要一个人面对一切了。

你要时时谨慎,处处小心,一个不留意,就可能导致让你悔恨终生的失误。

不要相信陌生人。

天一黑就要回到学校去。

永远不要吸毒。

要节制自己的欲望,不要轻易把自己给哪个男人。

你要有强大的内心,要有永不屈服的信念。

走出一段路之后,记得要回头看一看。

不要小看一分钱。

缺钱的时候,就给妈妈打电话……说着说着,妈妈的眼睛就湿了。

桑丫说:妈,你这样就好像生离死别似的!妈妈想给桑丫买一张卧铺票,桑丫没有同意,她自己到火车站排队买了一张硬座票。

妈妈在家为她打好了行李,装了两大包东西,有书,有衣服,有泡菜——豇豆、嫩子姜、海椒、大蒜,有干咸菜——萝卜干、节节菜、麦酱、豆腐乳。

下午,妈妈带着她,去监狱看望了爸爸。

爸爸依然穿着那身灰色囚服,他似乎突然老了很多。

当他得知桑丫考到了北京之后,双眼陡然射出惊喜,接下来就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女儿能行的!接着,他把目光投向妻子,说:谢谢你,谢谢你……又把目光转向桑丫:谢谢你……19 泪(2)桑丫说:爸,以后来我看你的次数就会少了,你保重自己。

爸爸说:爸爸还有一年多出狱了,很快的。

出狱之后,就去北京看你!桑丫离开的时候,又感觉脊梁骨上有眼睛了。

她转过头去,看见爸爸正难过地望着她,眼泪顺着焦黄的脸颊簌簌流下。

这是桑丫第一次见到爸爸哭。

爸爸见她转过头来,慌乱地朝她笑了一下,然后急忙转过身去。

走出监狱,桑丫跟妈妈去小街的尽头坐公交车。

两旁是无际的田野。

桑丫说:妈,你等我一下,我去采点儿花。

妈妈说:太晚了,快走吧。

桑丫说:我很快就回来。

她走进田野之后,坐在草上,迎着风,眼泪哗哗淌下来。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这次离开父亲,她和父亲就再也不会相见了。

田野上,开满一簇簇鲜艳的野生红玫瑰。

那些花儿都朝她微微摇晃着。

她莫名其妙想起一句戏词——抬头看见红玫瑰,一生一世不流泪。

回到城里,桑丫和妈妈直接去市场买菜了。

回到家的时候,桑丫看见跳跳趴在角落里,盯着半空,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知它在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

吃完饭,天就黑了。

桑丫躺下后,妈妈走进来,躺在了桑丫身边。

母女俩在黑暗中一直聊到半夜。

桑丫在妈妈身边一直长到十六岁,这是她第一次即将离开妈妈远行。

过去,在她心里,妈妈是一个单调而专制的人,她跟她在感情上很难接近。

现在,她忽然感觉到了母亲的慈爱。

终于,妈妈说:明天你得坐车,好好睡一会儿吧,妈妈走了。

桑丫说:妈,你也累了,早点儿睡。

妈妈为桑丫掖好身上的毯子,轻轻走了出去。

桑丫的卧室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不可能睡得着,继续想象她和娄小娄见面的情景——黄昏,夕阳,一片宽敞的草地,开满了红玫瑰。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姗姗走向他。

他已经坐在草地上等她了。

桑丫笑着说:我迟到了吗?娄小娄急忙摇摇头,说:是我早到了。

于是,她就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的身上有一股来苏水味……傍晚,一个非常幽静的酒吧。

几个服务员一个比一个优雅。

这次是她等他。

酒吧的色调暗红,她就穿一件黑色T恤;酒吧的色调墨绿,她就穿一件米白T恤。

他来了。

她笑着说:我早到了吗?他急忙摇摇头,说:是我迟到了。

然后,他就坐在了她的身旁。

他的身上有一股来苏水味……她慢慢坐起来。

来苏水味。

她又闻到那股来苏水味了!意识到这一点,她一下就坐起来,打开了灯。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卧室的各个角落,不知道他存在于哪里。

不过,她有了一种预感——今天是她在家乡的最后一夜,他要显形了!最后,她的眼光落在了梳妆台上——那上面出现了一张纸。

那应该是从她一个笔记本里撕下来的,她认得那种花纹。

可是她从来没有撕过那个本子。

她面对着那张纸,突然说:我知道你在我的房间里,你想说什么,说吧。

深夜里,她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她为自己的喃喃自语感到恐惧。

过了一会儿,那张纸上果然出现了字迹!不见笔,却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她的心蓦地收紧了,注意观看上面的字,写的是:千万不要去北京。

她紧张地问道:为什么?那支看不见的笔又写了一行字:千万不要去北京。

桑丫按了按胸,压制了一下心跳,说:我不知道你是人是鬼,不过,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纸上又出现了一行字:听我的,千万不要去北京。

19 泪(3)桑丫说:我不会改变了。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都要去。

现在请你离开。

纸上再没有出现字迹。

过了好半天,有两滴水落在了纸上,把钢笔字洇了。

桑丫想了想,忽然意识到,那是泪。

1 初见北方(1)火车上,人很多。

所有的人都是陌生的,但是桑丫能感觉到,其中有一双熟悉的眼睛在盯着她。

她前后左右观察了一番——旁边是一个商人模样的胖子,已经呼呼大睡。

对面是一个拘谨的男孩,好像也是去读书的学生,旁边坐着他的母亲,她不时地四下张望,无疑在提防小偷。

过道另一侧在打牌,有几个看热闹的人,都是背影。

没有一个认识的。

一个老头端着茶壶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谦卑地说:哪位旅客需要茶水?不要客气啊。

哪位需要?没有人搭腔。

老头走到桑丫跟前,说:姑娘,需要茶水吗?我刚泡的,尝尝吧。

桑丫说:大爷,谢谢你,我不需要。

老头就走过去了,一边走一边说:哪位乘客需要茶水啊?不要客气,尝尝吧。

桑丫靠在窗子上,闭上了眼睛。

在半梦半醒中,她感觉那双眼睛一直游移在她的额头上。

她的注意力一直系在自己的短裤上,妈妈在那里缝了一个口袋,里面装着妈妈给她带的生活费。

迷迷糊糊一直熬到天亮,终于到了她朝思暮想的北方。

南方的山水,北方的平原。

黑夜,省略掉了中间的变化过程。

她一睁眼,就被北方的平坦和辽阔征服了,一直痴痴地朝外看。

火车缓缓驶入首都。

这是一个大气的城市,她看到了密匝匝的高楼,看到了一座座立交桥,看到了甲壳虫一样的汽车,看到了公园里晨练的老人……列车缓缓驶进北京站,终于停下来。

大家陆续走下去。

桑丫背着大包小包,随着大家走过地下通道,走向检票口。

她依然感到那双眼睛在纷乱的人流中,紧紧跟随着她。

现在,桑丫接近了娄小娄,胆气壮起来。

她没有回头。

走出检票口的时候,背后传来吵闹声。

回头看,有个高个子男人被拦住了,他好像没买票。

桑丫感觉这个人有点儿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出站的密集人流把她推走了,她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警察把那个男人推进了补票室。

北京火车站广场上,竖着很多牌子,大部分是各个高校来接站的。

桑丫眯着眼睛寻找中医大学的字样,却没有看到。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刚才那个高个子男人,很像她和朱玺在汽车酒吧门口看见的那个邋遢男人!后来,他在录像中露过头,又消失了……桑丫的两条腿马上就软了。

设想一下,你偶尔回过头,看见身后跟着一个陌生人,他的穿着很普通,他静静地看着你,见你回头了,就把脑袋转向了别处……你会是什么反应?当然,你可能不在意。

一天,你回忆起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心里有点儿犯嘀咕,于是又多疑地回头看了看,却再一次看到了这个陌生人,他还是穿着那身普通的衣服,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你,见你回头了,他就把脑袋转向了别处……这一次,你会是什么反应?假如,你离开家乡,来到了一个很远的城市,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又感觉到背后有人了,于是回过头去,看到这个人还在背后跟着你……这时候,你会是什么反应?他好像没有工作,没有生活,没有目的,他存在的全部内容就是跟着你……桑丫一边朝前走,一边继续寻找中医大学的牌子。

清华大学,邮电大学,北京大学,政法大学,理工大学……看了半天,有一块牌子把她的目光吸引过去,那上面写着:带你去过去,来未来。

她的心一阵狂跳,偷偷看一眼举这块牌子的人,正是在QQ上跟她聊天的那个男人。

他也看见了她,朝她微微笑着。

他从来没有见过桑丫,现在,他却朝桑丫微微地笑着。

桑丫是一个冷静的女孩,此时却有些慌乱。

她很想假装不认识他,低下头匆匆走掉。

可是,在他那样透视一般的目光中,她知道自己根本逃不开。

1 初见北方(2)现在,她感觉还没有做好准备,坐了一宿车,蓬头垢面,双眼红肿……还有,在她想象中,她和这个男人相见并不是在这样一个场景中啊,那应该是一个黄昏的草野,四周开满了红玫瑰,晚风轻拂,花心荡漾。

即使走不出城市,也应该是一个幽静的酒吧,烛光闪烁,音乐轻柔……而眼下却是大清早,是杂乱的火车站。

最后,她掠了一下额头上的头发,径直朝他走过去。

他笑吟吟地望着她。

她站在他的面前,安静地说:我不是不让你来接吗?娄小娄放下牌子,说:北京太大了,我来接你,你就感觉这里是你的家了。

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桑丫永远不能忘记的动作:你的鼻子上有一个脏东西……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来。

桑丫乖乖地等着。

他用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鼻孔上拨弄了一下,动作很轻柔,桑丫闻到了他的手指上有一股来苏水味道。

这一刻,桑丫感觉他就像父亲。

他把桑丫的行李和背包都接了过去,说:跟叔叔走。

桑丫说:不叫你叔叔。

北方。

娄小娄说:很好,那以后我就叫你南方。

娄小娄开车载着桑丫行驶在繁华的北京大街上。

王府井,北京饭店,天安门,西单……桑丫看着窗外,说:我跟你想象中的一样吗?娄小娄说:我早就画过你。

桑丫说:什么时候?娄小娄说:三个月前了。

桑丫说:你照什么画的?娄小娄说:我照我的梦画的。

说着,他从工具箱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了桑丫。

桑丫接过去看了看,瞪大了眼睛:你一定见过我!娄小娄说:你从来没给我看过视频,也没给我看过照片,我怎么可能见过你?桑丫说:不然,你不可能把我画出来,你一定见过我的!娄小娄说:真没有。

桑丫忽然不说话了,她打量着娄小娄的侧面,忽然想到:开车接自己的这个人,和一直跟在自己背后的那个人,太像了。

他和他是不是同一个人呢?他摆脱了警察,冲出火车站,迅速刮了胡子,换了衣服,然后举起牌子,换了一副表情,静静等她自己乖乖地走过去……娄小娄转头看了她一眼,问:你在想什么?桑丫说:没想什么。

北京真大。

娄小娄说:你不要瞒我,你肯定在想什么。

桑丫说:你跟他太像了……娄小娄说:谁?桑丫说:那个总是跟踪我的人。

刚才我又看到他了。

娄小娄说:他跟到北京了?桑丫说:我知道,他不是常人。

我来北京的前一天,他出现在我的卧室里,我俩对话了,他的话出现在纸上,我看不见笔的存在,只能看到一个个汉字写出来。

当时我特别害怕,不知道他是一缕能穿墙遁地的魂魄,还是通过高科技手段隐身了……娄小娄说:怕什么,你就当做是进入《哈里·波特》的那个魔法世界了。

那些孩子骑着扫帚,念动咒语,可以满天乱飞,哈里·波特就不可怕。

桑丫说:故事是故事,现实是现实。

如果现在童话中的一只兔子出现在路旁,拦住车,对你说,我妈妈饿坏了,你送我去市场买点儿胡萝卜好吗?——你不害怕才怪。

娄小娄点了点头,说:没错。

桑丫说:他反复阻止我来北京,我不知道为什么。

娄小娄说:也许他怕你见到我。

桑丫说:为什么?娄小娄沉吟半晌才说:他可能真的是另一个我。

他的话音刚落,天地间突然一黑,他急忙踩了一脚急刹车,车怪叫一声停在了马路中央。

幸好后面的车离得远,并没有发生追尾事故。

1 初见北方(3)开始,娄小娄以为自己瞎了,他问桑丫:天怎么黑了?桑丫说:我哪知道!这时候他才确定,就是天黑了。

他四下看了看,生来第一次感到如此惊悚——北京的夜,也是一片灯火辉煌,而现在四周没有一点光亮,只有车辆行驶的声音,却看不见一盏车灯。

黑暗持续了半分钟,呼啦一下又亮了。

娄小娄发现,各种车辆都在正常行驶,它们纷纷从他的车旁开过去,还有司机在朝他看,嘟囔着什么。

他从车窗探出头,朝上看了看,天空是一片罕见的蓝。

他说:刚才怎么了?桑丫说:是不是日食?他说:没有预报啊。

桑丫说:那是怎么回事?这时候,一个英俊的警察走过来,朝娄小娄敬了个礼,让他靠边。

娄小娄说:麻烦了。

他把车停在马路边,警察就走过来,问:车坏了吗?娄小娄说:没有。

警察诧异地问:那你停在马路中央干什么?出了事故谁负责?你把驾照拿出来。

娄小娄拿出驾照,递给警察,说:刚才天突然黑了,你没看到吗?警察看了看他的驾照,说:你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眼球或者血压。

身体不达标一定不能开车。

娄小娄说:哦,我马上就会去医院。

警察把驾照还给娄小娄,又看了看桑丫,挥挥手说:走吧。

娄小娄说:谢谢。

继续上路之后,娄小娄说:看来,我们出现了幻觉。

桑丫说:一个人出现幻觉,不可能两个人都出现幻觉。

两个人可能做同一个梦吗?娄小娄说:我刚才说什么?桑丫说:什么时候?娄小娄说:刚才天黑之前,我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桑丫说:你说跟踪我那个隐身人可能是另一个你。

娄小娄没再说什么。

桑丫的宿舍有八个人,她被安排在上铺,靠门。

娄小娄说:我家有一套房子,一直空着,就在你们学校附近,你住那里吧。

桑丫说:不合适。

娄小娄说:房子跟人一样,不能孤独,不然,它会老得很快。

桑丫说:那你呢?娄小娄说:你指什么?桑丫说:你也会老得很快。

娄小娄说:我不孤独。

自从跟你认识之后,我就不孤独了。

桑丫说:谁知道你在QQ上认识多少阿姨!娄小娄哈哈笑了:看看看,我还是你的叔叔。

在娄小娄的坚持下,桑丫到底住进了娄小娄的空房子。

门口,有一副绝对:烟锁池塘柳炮镇海城楼所有的字都是相同的偏旁部首,而且分别与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对应。

进屋后,桑丫看了一圈,十分喜欢这个房子的格局,好像是专门根据她的理想设计的——两室一厅。

书房很大,卧室很大,客厅很小。

她觉得,书房是装思想的地方,一定不能小。

卧室是休息的地方,一定要舒服。

客厅是接待外人的,她不喜欢和很多人在一起说话。

书房的颜色是淡青的,卧室的颜色是浅粉的。

还有一个宽敞的大阳台,放着一个茶几,一个躺椅,光线很好。

这天晚上,娄小娄带桑丫在附近一家茶餐厅吃饭,算是为她接风洗尘。

娄小娄点了很多吃的——吞拿鱼三文冶,沙嗲牛肉三文冶,椒盐鸭下巴,咖喱鸡扒,葡汁焗西兰花,原锅鱼粥。

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吃多少,他们一边喝奶茶一边聊天。

桑丫说:在你的房子里,我看到了你全家的合影。

那个常役确实跟你挺像,但是,五官还是有一些差距。

在花都一直跟踪我的那个人,我目击过他一次,他跟你简直一模一样。

1 初见北方(4)娄小娄说:这件事确实奇怪……桑丫说:我有一种想象,那个人就是你,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你进入了一种恍惚状态,一次次去花都看我。

那种状态类似于梦游,不过,你的实体并没有移动,只是你的灵魂在游走。

因此,跟随在我背后的那个影子,其实是你的灵魂。

娄小娄说:可是,你见过那个人出现啊?桑丫说:也许,你被梦想携带着,飞越千山万水,到了花都。

更多的时候,你的身体和声音没有传输过去,只是你的灵魂到位了。

个别的时候,你的身体也传输过去了,于是我就看到了你。

一直到最后,你的声音都没有传输过去……娄小娄笑了,说:我也愿意这样想象。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你经历的所有恐怖事件都是虚惊一场,原来是爱情故事。

桑丫停了停,脸上透出恋人般的红润,望着娄小娄问:问题是,去花都见我,是你的梦想吗?娄小娄说:当然是,不过好像没那么强烈。

我一直在耐心等着你来。

桑丫望着窗外,说:在我的想象中,你会飞的,像风一样。

你带着我,朝过去飞,朝未来飞。

我紧张地闭上双眼,听到浩浩荡荡的风呼呼作响。

后来,你还教我飞,你说,不难的,只要双脚并拢,双臂展开,眼睛望着前方,就会飞起来。

我果然飞起来了,那种感觉真美妙极了……娄小娄坏笑着说:别说飞,我连车都开不好——网恋真害人哪。

桑丫继续说:胡扯,我才没有跟你网恋。

娄小娄说:你这样的想象,是典型的网恋症状。

嘿嘿,我是医生。

桑丫不跟他纠缠这个话题,继续说:在那种梦游状态中,你和你是分裂的,你不允许我来北京和另一个你见面,就像你排斥他一样。

娄小娄说:这样说来,你被两个男人争夺,那是一件幸福的事,我却觉得恐怖了——难道我真的灵魂出壳了?桑丫说:你想想,如果你没见过我,你怎么可能如此逼真地把我画出来?娄小娄一直有点儿嬉皮笑脸,桑丫这句话让他认真起来。

他想了一会儿,终于说:吃鸡扒。

送桑丫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狭长的死胡同,黑糊糊的,没有一盏路灯。

两旁灰墙灰瓦,显得异常阴冷。

死胡同如同命运,并不是直来直去,而是拐了九个弯,让你看不到底。

在空荡荡的胡同里,两个人的脚步声很响。

桑丫说:下次,我们要喝酒。

娄小娄说:你能喝多少?桑丫说:估计你喝不过我。

娄小娄说:好,哪天我们试一下。

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桑丫说:过去我还抽烟,后来戒了。

娄小娄说:抽烟不好。

同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桑丫说:你在看什么?娄小娄说:背后好像有个人……桑丫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说:难道是他?娄小娄说: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朝后走去。

夜色昏黑,很快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剩下桑丫一个人,她害怕起来。

过了很长时间,胡同深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显出了一个人影。

桑丫眯眼一看,正是娄小娄。

桑丫问:你看见他了吗?对方没有说话,继续朝她走过来。

桑丫说:你看到他了吗?说话呀!对方还是不说话,望着她,继续走过来。

桑丫打了个冷战,她发现这个人很像娄小娄,却不是娄小娄!娄小娄穿的一件米色T恤,一条黑色西裤。

这个人穿的是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

另外,这个人的头发和胡子都比娄小娄长。

他的眼神直直的,步履显得十分疲惫……1 初见北方(5)娄小娄哪儿去了?桑丫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跑掉,就那样呆愣着。

这个人走到桑丫面前,停下来,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使劲儿朝她摆手,似乎在告诫她什么。

桑丫望着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人指指地下,还在不停地摆手。

这时候,远处又传来脚步声,是娄小娄,他喊道:桑丫!面前这个人回头看了看,又悲伤地看了桑丫一眼,然后,匆匆忙忙离开了,转眼就消失在胡同的尽头。

娄小娄走过来,说:我一直跑到胡同口,都没看到什么人。

桑丫说:刚才他走到我面前了!娄小娄大吃一惊:他人呢?桑丫说:他看你回来就走掉了。

他简直就像是你的复制品,他走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呢!娄小娄问:他对你怎么了?桑丫说:没怎么。

娄小娄说:他说什么了吗?桑丫说:他好像是一个哑巴。

我觉得,他好像要告诉我什么秘密……娄小娄呆住了。

2 另一个我在干什么(1)桑丫来到北京已经两个多月了。

周末的时候,娄小娄带她去登长城,游故宫,带她去参观中国科技馆,玩欢乐谷。

桑丫好像对这些地方都不太感兴趣,她更喜欢和娄小娄坐在一起聊天,跟他聊奇门遁甲。

娄小娄说:那台传真机终于没扔掉,它又回到了我的书房里。

现在,半夜的时候,它偶尔还会吐出一份传真来,都是关于奇门遁甲的内容。

桑丫说:你不怕吗?娄小娄说:我就当是一个看不见的老师,在遥远的地方天天为我函授了。

桑丫说:你在学吗?娄小娄说:太忙了。

不过,我把那些文字和图案都收集起来了,装订成册。

等我闲下来的时候,一定要学会它。

桑丫说:最近,你的老师在给你讲什么?娄小娄说:五行。

桑丫:五行里的金木水火土,跟这五种物质有什么关系吗?娄小娄:五行其实是将世上万事万物按照性质分为五大类。

它们相生,相克,相冲,相利,相害,相合,相化。

也就是说,一种事情与周围事物有着五种走向的关系,谁也离不开谁。

比如,一个人上有父母,下有子孙,左有贵人和小人,右有配偶和情人,中间是你和兄弟姊妹。

以父母、子孙、上司、配偶、你和兄弟姊妹为中心,又各自产生了五种走向的关系,万事万物就这样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动态地构成家庭、社会,乃至宇宙。

比如,这个人的父母的五行关系影响了他,改变了他的五行关系。

而这个人改变后的五行关系,又影响到了他的子孙的五行关系……桑丫:这有点儿类似于生物链理论。

娄小娄:除了生物界,万事万物都存在着这种链条关系,只是肉眼看不到而已。

平时,娄小娄上班,桑丫上学。

天冷了,下雪了,人间一片素净的白。

一下雪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医院。

那是老天在为人类医治蒙灰的灵魂。

这天,娄小娄在单位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想问问她,最近有没有收到自己的纸信,或者有没有接到过自己的电话,再或者有没有见过自己。

母亲不在家。

那个冒充自己的人,现在跟随桑丫到北京了。

娄小娄替母亲感到担忧起来。

他决定,给母亲买一个手机,这样就可以随时联络上她了。

他放下电话,正要上街买手机,诊室里走进来一个人,他是娄小娄过去的同事,两年前,被一家私人整容美容医院挖走了,去做整容师,据说年薪五十万。

他一进来就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娄小娄的椅子上,压得咯吱一声。

然后,他跷起二郎腿,说:娄小娄,你胖了。

娄小娄说:有钱人,你才胖了呢。

整容师说:三天前我见你那次,你至少比现在瘦十五斤。

娄小娄说: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三个月以前了!整容师说:胡说,三天前我们不是见过吗?娄小娄说:你肯定认错人了。

整容师一下就坐直了身子,说:我还送了你一盒普洱茶呢!想赖账啊?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娄小娄警惕起来,说:我去找你干什么?整容师说:你去查找一个叫……他拍了拍脑袋,一下想起来:对了,林要要,你去找一个叫林要要的女孩。

娄小娄感到阴森了,林要要是一年前做医药代表的,这个老同事并不认识她。

他小心地问:他穿什么衣服?整容师说:什么意思?那个人不是你?怎么可能!娄小娄不想让他害怕,就说:我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他跟我很像。

我怀疑是他。

整容师想了想说:外面穿一件棕色夹克,里面穿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下身穿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娄小娄继续问:他长什么样?2 另一个我在干什么(2)整容师打量了一下娄小娄,说:跟你一模一样,双胞胎都没有这么像的。

我跟你在北方中医院一起工作了七八年,我对你太熟悉了。

你说他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打死我都不信。

娄小娄不管他信不信,继续问:他都说什么了?整容师想了想,说:他是用笔跟我交谈的,他说他喉咙长了息肉,不能说话。

他说那个叫林要要的女孩,为了一个男人,来整容医院改头换面了,他要阻止她。

我帮他查了一下,我们医院没有一个叫林要要的顾客,他就走了。

临走前,他还在纸上说,他就是找遍北京所有的整容医院,也要把林要要找到。

我还叮嘱她,找到这个女孩,一定推荐到我们医院来,我们有好几个韩国专家,还可以给他优惠……娄小娄说:还有呢?整容师说:没有了。

娄小娄说:北京有多少家整容医院?整容师说:太多了,没有统计过。

娄小娄说:如果你再看到他,马上给我打电话。

整容师说:如果他真的不是你,我再看到他的话,肯定报警。

娄小娄说:先核实一下,万一是我呢!整容师看着娄小娄,突然笑了:你不是在跟我编鬼故事吧?娄小娄说:你就当是一个鬼故事吧。

整容师离开之后,娄小娄又给林要要打电话,依然关机。

给制药厂打电话,人家说她依然没有出现。

看来,林要要果然去干蠢事了。

她拿着他画出来的女孩肖像,去做整容了,想以他梦中情人的面孔出现在他的眼前……可是,另一个自己怎么知道林要要的动向呢?下午,娄小娄开着车在大街上寻找,只要路过整容美容类医院,他就会进去问一问,有没有一个叫林要要的顾客。

如果没有,他就问,最近有没有一个男人到这里找过林要要。

他在几家整容医院都嗅到了另一个自己的气味——在他走进来之前,那个穿棕色夹克、浅黄色正装衬衫、藏青色正装长裤的人,正好刚刚离去。

娄小娄没有棕色夹克,没有浅黄色衬衫,没有藏青色裤子。

吃过晚饭,娄小娄继续开着车瞎转悠。

在西南三环附近,他看到一家手机店,就停下来,进去给母亲买了一部银灰色的诺基亚8800手机。

巧的是,这家手机店旁边,正好是一家整容美容医院,名字叫完美风暴。

他一步就跨进去了。

前台没有人,他喊了几声,才跑过来一个穿浅蓝色套装的女孩。

娄小娄说:麻烦你帮我查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林要要的顾客?这个女孩打量了他一下,说:你昨天不是来查过吗?我告诉过你了,她没在我们这里。

你是她男朋友呀?娄小娄索性跟她聊起来:我不是。

我问你,如果一个女孩,痴痴地喜欢一个男人,男人却不喜欢她。

有一天,这个女孩突然消失了,最大的可能是什么?女孩想了想,说:自杀了。

娄小娄看了她一会儿,说:你会吗?女孩说:我才不会,这世上的男人多啦!咦,你的嗓子这么快就好了?娄小娄没有回答,只是朝他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

回到车里,娄小娄靠在座位上,开始前思后想:为什么那个人跟自己一模一样?如果他真的是另一个自己,为什么两个人的服饰不一样?还有,他为什么踏破铁鞋要阻止林要要整容?忽然,他想到了一种荒诞的可能——那个一直在寻找林要要的男人,并不是自己。

他像林要要爱自己一样疯狂地爱着林要要。

他知道林要要的梦中情人是娄小娄,于是,他通过整容,变成了娄小娄的样子。

现在,这个变成了娄小娄复制品的男人,得知林要要又为娄小娄去做整容了,他疯狂地寻找她,要她悬崖勒马,因为,他已经变成娄小娄了……2 另一个我在干什么(3)想到这里,娄小娄马上意识到了某种危险——既然,这个男人为了林要要都甘愿改变自己的容貌,那么,在他变成娄小娄之后,就可能把真正的娄小娄干掉,这样的话,林要要就别无选择了……很快,他就推翻了这些猜测。

也许,这样的情节在电视剧里存在,却不可能在生活中发生。

他驾车去母亲家了。

在不知道这个人是善是恶的情况下,他十分担心母亲的安全。

一路上,他甚至想,此时,那个人最好就在母亲身边,被他堵个正着……不管对方是不是另一个自己,据目击者描述,他和自己的身高、体重、强壮度差不多。

那么,如果发生冲突,他肯定会取得胜利,生擒对方——在两个人势均力敌的前提下,总是邪不压正。

可是,就像真假美猴王一样,他怎么才能证明自己就是真正的儿子呢?想来想去,他又释然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既然对方是假的,肯定破绽百出。

实在不行就报警。

娄小娄几个月没回来,这座楼似乎老了许多,他闻到一股衰朽之气。

楼道里的灯没有一个是亮的,黑糊糊的。

他轻轻朝楼上爬去。

有个人咚咚咚地走下来,他和娄小娄擦肩而过时,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楼道里太黑了,他们都没有看清对方。

那个人走过娄小娄之后,好像还停下脚回头望了望。

娄小娄没有理会,继续朝上爬,心里在紧急地盘算,如果在母亲家和那个人狭路相逢,该怎么应对……他来到母亲家门口的时候,心提溜起来,深吸一口气,重重敲响了门。

母亲来到门口,透过猫眼朝外看了看,哗啦一声拉开门,说了一句让娄小娄全身发冷的话:你怎么刚走就回来了?落什么东西了?娄小娄朝黑糊糊的楼梯看了看,转身就朝下冲去。

母亲在门口喊:你跑什么!娄小娄追到楼下,外面一片漆黑,不见一个人影。

一阵风吹过来,甬道旁的树丛都伏了下去。

娄小娄打了个冷战。

他慢慢爬上楼,母亲还站在门口等他,她说:小娄,你看到什么了?娄小娄说:没什么。

我给你买了一个东西,忘在车里了,刚才下去拿了上来。

常叔叔呢?母亲说:他出去遛弯了。

你的嗓子好了?娄小娄随口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突然就好了。

母亲说:你要小心!喉咙的病,严重了就会导致窒息!娄小娄从包里掏出那只手机,递给母亲:妈,这是我给你买的。

你要领情啊,我花了一个月的工资呢,比我自己的手机都高档。

母亲愣愣地说:你给我买这么多手机干什么?娄小娄的脑袋迅速转了转,马上意识到,刚才,另一个自己肯定也送来了一部手机!他磕磕巴巴地说:刚才那部……是送给常叔叔的,这只是送给你的。

母亲说:我俩都不出门,还用两部手机?能退吗?娄小娄说:妈,你把我刚才给你的那部手机拿过来,我再看看。

母亲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崭新的手机,竟然跟娄小娄买的手机一模一样——银灰色的诺基亚8800。

母亲说:刚才我想问你一件事,忘了,正好你回来了。

娄小娄说:什么事?母亲说:昨天晚上我去芍药地那个房子了。

那个女孩是谁?娄小娄说:一个朋友。

母亲说:女朋友?娄小娄反问道:她见你叫什么?母亲说:奶奶。

娄小娄说:这不就得了。

她叫你奶奶,就叫我叔叔。

怎么可能是女朋友。

母亲说:这个女孩挺不错的,就是太小了……娄小娄说:妈,我早跟你说过,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母亲说:你说不操心我就不操心啊?等我不在世了,你还孤零零一个人,我闭得上眼睛吗!没人给你做饭,没人给你洗衣服……2 另一个我在干什么(4)说着说着,母亲盯住了娄小娄的衣服:你刚才下去换衣服了?娄小娄支吾了一下说:刚才我穿的是什么衣服?母亲迷惑地看着娄小娄,说:一件棕色夹克,一件浅黄色衬衫,一条藏青色裤子……你换衣服干什么?娄小娄说:一会儿我要去参加一个聚会。

母亲说:你在哪里换的?娄小娄说:在……车里。

母亲说:你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娄小娄说:妈,你太多虑了。

什么事都没有。

母亲又问:刚才,你换衣服之前,我叮嘱你什么了?娄小娄顿时慌乱起来,低头看了看表,说:妈,聚会要开始了,我得走了。

说完,他拔腿就走。

母亲追到门口,对他喊道:小娄,你回来!……娄小娄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中。

这天夜里,他梦见自己走在一个黑暗世界中,四周没有一丝光亮。

一阵阵阴风吹过来,他听见荒草哗啦哗啦乱响。

突然,天上亮起一道闪电,他倒吸一口冷气——有一张男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由于太近了,他根本看不清是谁。

他后退一步,天上又亮起一道闪电,这次他看清了对方的全貌。

他穿着一件浅黄色衬衫。

他继续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在第三道闪电亮起的时候,他才发现,对方是一张照片,镶嵌在一块巨大的墓碑上,上面写着三个血红的字:你的墓。

闪电再也没有亮起来。

娄小娄看不见任何东西,一个人在野坟地里奔跑,突然被绊倒在地。

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个声音贴着他的耳边响起来:我是你的照片。

每个人一生都会拍很多的照片,其中肯定有一张是用在墓碑上的。

我就是那一张。

这个梦断断续续做了一夜。

第二天,娄小娄很晚才起床。

他走进书房,看到传真机又吐出了一张纸。

这一次,写的是八卦每一卦在自然界代表什么东西,在社会里代表什么角色,在家庭里代表什么身份,在地理上代表什么场所,在空间上代表什么方位,在时间里代表什么季节,在人类之外代表什么动物,在静物中代表什么东西,在人体上代表什么器官,在色彩里代表哪一种颜色,在食物中代表哪一种味道。

还有天干、地支、八门、九星、八神的信息含义,对应的具体事物,以及它们之间错综复杂又恒定不变的关系。

还有奇门遁甲的常用吉格和常用凶格……娄小娄把它收起来,出门了。

这一天,他没有去上班。

有个大学同学来北京旅游,他带她去登长城了。

第三天,他来到单位,刚刚打开诊室,有个人就跟了进来,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白白的,戴着眼镜,眉心长着一颗很大的瘊子。

瘊子谦卑地说:娄大夫,昨天我爷爷在您这里针灸之后,回到家半个身子都失去了知觉,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娄小娄打了个激灵。

那个人来了。

那个人似乎知道他今天不上班,于是他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他的诊室,坐在了他的椅子上,煞有介事地给患者看起病来。

可是,他怎么能打开诊室的门呢?瘊子还在等着他答复。

他回过神来,急忙说:走,我去你家里看看。

瘊子连忙说:谢谢,谢谢你,娄大夫。

在路上,瘊子关心地问娄小娄:你的嗓子能说话了?娄小娄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早上醒了就好了。

患者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他坐在藤椅上,一言不发,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敌意。

儿孙们对他毕恭毕敬。

老人独居一室,窗明几净,色彩鲜艳。

娄小娄感觉到,这户人家的晚辈十分孝顺。

由于老人不开口,娄小娄只好向他的亲属询问情况。

2 另一个我在干什么(5)他们告诉娄小娄,老人患有高血压、气管炎、糖尿病。

近些天,他感到脖子僵硬,口齿不清,昨天就去了北方中医院。

可是,经过娄大夫的针灸之后,回到家却变得更严重了。

现在,他连路都走不了了。

娄小娄问道:昨天我针灸的穴位是哪里?瘊子看了看娄小娄,眼神里明显露出了不满。

他在爷爷身上指了指。

上肢肩髃、曲池、外关、合谷、内关、十宣。

下肢环跳、阳陵泉、足三里、承山、三阴交、昆仑、涌泉。

看来,另一个自己也精通穴位和针灸。

娄小娄在老人的怒视下,给他做了一番身体检查,然后他对他的家人说:现在,他是发病初期,最好给他服西药。

另外,对于半身不遂患者来说,推拿治疗效果更明显一些,你们可以带他到我们北方中医院的推拿科看看。

娄小娄离开老人家的时候,瘊子送他下楼。

娄小娄说:你太客气了,请回吧。

儒雅的瘊子突然停下了,露出凶相,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爷爷从此瘫痪了,我绝不会放过你。

3 母亲的质问(1)这一天,桑丫放学之后,回到芍药地,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听见背后有脚步声。

他回过头去,竟然看到了朱玺。

转眼都来北京半年了,朱玺只是给她打过几个电话,两个人没有见过一面。

此时,桑丫看到他,竟然感到很亲切。

这小子胖了。

桑丫高兴地说:朱玺,你怎么在这儿呀?朱玺说:我来找你啊。

桑丫说: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朱玺说: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嘿嘿。

桑丫说:你不会尾行我吧?朱玺说:我有卫星定位系统。

桑丫说:别吹。

你现在在那个学校怎么样?朱玺说:混呗。

我老爸说了,毕业之后根本不用我出去找工作,他把家里的公司给我,直接当总经理。

桑丫说:这个我不赞成。

你是一个男孩,为什么不闯闯呢?万一不成功,再退回去继承家里的现成事业。

朱玺说:我听你的。

我可以看看你的房子吗?桑丫说:随便。

朱玺各个房子看了看,最后把目光落在娄小娄的照片上:这房子是他的?桑丫说:是。

朱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醋意:他是谁?桑丫说:我跟你说过的,中医。

朱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桑丫说:你住在学校里吗?朱玺说:我老妈给我买了一套房子,我又让她卖掉了。

桑丫说:为什么?朱玺说:因为离这里远。

她最近又在这附近买了一套。

桑丫说:天,你家倒腾房子就像倒腾玩具一样!朱玺说:我老爸就是造楼的,在我眼里,房子就是水泥和砖头!说真的,我老妈对你印象非常好。

她还说呢,哪天让我带你去看看那套房子,如果你说不好,我们就再卖掉。

桑丫岔开了话题:你跟那个帕丽怎么样了?朱玺说:人家都谈上了,跟一个画家。

听说,还是她追人家!桑丫说:你现在有人选了吗?朱玺说:其实,女孩也是身外之物,只有你不一样,你长在了我心里,偏偏不能移植……桑丫说:又是手机短信吧?朱玺指天发誓说:这绝对是我原创的!而且,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

撒谎的话,天打五雷轰!桑丫认真地说:朱玺,爱是两个人的事,我衷心希望你幸福,但是我做不了什么。

抱歉。

朱玺的眼圈湿了,说:难道一点儿余地都没有吗?我可以等,等一辈子都行。

桑丫说:我们只是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

朱玺擦了擦眼睛,说:晚上我请你吃饭吧,朋友。

桑丫说:谢谢了,我今天有事,改天我请你。

朱玺有些伤感地说:你抬头看看,对面四楼那个窗子,那就是我的房子。

你遇到什么难处,马上给我打电话。

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等着你。

朱玺离开之后,桑丫朝对面望了望,那扇窗里,开着一盆粉色的格桑花。

想到格桑花的花语——怜取眼前人,桑丫的心里生出几分感动和歉意。

几天后,桑丫从一个要好的同学那里听到了一件事,令她大为恼火——朱玺去了桑丫的学校,四处散布谣言,说桑丫被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包养了,那个男人还给了桑丫一套房子……桑丫是一个心性高洁的女孩,她觉得,这样的谣言对她是一种侮辱,对娄小娄是一种诬陷,对她和他的纯洁关系是一种亵渎。

为此,她回到芍药地的住所,一直趴在床上哭。

正巧娄小娄打来了电话,尽管她极力掩饰着,娄小娄还是听出了她的哭腔:桑丫,你怎么了?桑丫说:没怎么。

3 母亲的质问(2)娄小娄说:你哭了。

桑丫说:心情不太好。

娄小娄说:为什么?桑丫说:可能是想家了。

娄小娄说:你骗我,到底怎么了?桑丫想了想,终于说出了实情。

娄小娄笑了,说:那套房子是我的,给你住着,没错啊。

怕什么,我们身斜不怕影子斜。

一句话把正在流泪的桑丫给逗笑了。

是啊,没什么好怕的,实在不行,她就随他一起飞。

晚上,妈妈打来了电话。

妈妈说:桑丫,今天有人给我打来了匿名电话……桑丫心中一紧,马上想到是朱玺。

她不安地问了一句:说什么?妈妈说:他说你被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包养了。

桑丫勃然大怒,想骂一句妈的,第一个字吐出来又改了:妈……你应该了解你的女儿,除了爱情,别的东西打动不了我。

桑丫了解妈妈的性格,她要求严格,观念传统,她绝对不能容许女儿做这样的事。

她以为妈妈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妈妈的口气始终很柔和:这几天,妈妈一直在想一句老话——穷养儿子富养女。

妈妈对不起你,咱家是穷人家,妈妈不能给你提供很好的物质保证……桑丫鼻子一酸,说:妈,你别说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房子的主人是我的一个朋友,人很好,他一直像父亲一样照顾我。

妈妈突然问:你喜欢他吗?桑丫顿了顿,说:喜欢。

妈妈说:你大了,离开妈妈的翅膀了,很多事需要你独立决定。

只要你喜欢,妈妈就不会反对。

但是你要记住,宁可把身外的所有东西都给他,也不能轻易把自己给他。

不管到了什么时代,女孩的纯洁都是最重要的。

不论你失去了什么东西,只要你没有失去自己,就会加倍换回那些东西来的。

桑丫听得懂,现在,妈妈没有唱高调,她的话实实在在。

这是实实在在的爱,尽管里面有某种世故。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其实妈妈是很漂亮的,只是被艰难的生活蒙上了灰尘。

年轻的时候,说不定她经历过丰富的风花雪月……半夜的时候,刮风了,桑丫隐隐约约听见书房里有什么动静。

是不是那个隐形人又钻进来了?她爬起来,轻轻打开卧室,走出去。

她睡觉之前,关掉了所有的灯。

现在,书房的灯却亮了。

是娄小娄?她走到书房门口,趴在门缝朝里看了看,大吃一惊:有什么东西从电脑显示器中扔出来,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她走进去,弯腰仔细看——我的电脑,我的文档,网上邻居,Internet Explorer,开始……她感到更奇怪了,这些东西都是电脑里的,要扔的话,也是扔到回收站里,怎么可能扔出来呢?正这样想着,啪啦一声,回收站也被扔出来了。

这个小筐子一直滚到墙角才停下来。

她抬头看,显示器上什么都没有了,光秃秃的,如同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让人有一种说不清的恐惧。

接着,她猛然听到背后有个男人很礼貌地问:请问,这台电脑没人用吧?她回过头,背后没有人!她一步就跳开了。

椅子朝前移了移,似乎有人坐在了电脑前。

接着,鼠标就慢慢滑动了,它在没有那张被挖掉五官的脸上缓缓游动,似乎在耐心寻找我的电脑,我的文档,网上邻居,Internet Explorer,回收站,开始……桑丫从怪梦中醒来,天已经大亮。

她爬起来,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洗脸,然后走进书房。

电脑安安静静地摆在桌子上,没有任何异常。

她把它打开了,她要看看,显示器上是不是真的空了。

进入XP系统之后,她傻眼了:桌面上的蓝天野花不见了,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死字,背景写满了莫名其妙的数字:234234234234234234234……3 母亲的质问(3)谁进来了?4 一块橡皮,在错误上舞蹈(1)林要要出院的时候,已经是初春。

实际上,她就是在完美风暴整容美容医院做的手术。

她叮嘱过前台:如果有人来查询自己,不能透露任何情况。

可怜的林要要并没有变成娄小娄画上的女孩。

她割双眼皮的时候,引起了感染,技术操作也不到位,术后,两只眼睛形状明显不同,其中一只还成了疤瘌眼。

隆鼻手术失败。

先是鼻子红肿疼痛,注射了大量消炎药,总算不肿不痛了,可能是填充材料质量差,鼻子变得一边高一边低,还有三四个丑陋的洞眼。

做牙齿整形,变成了漏风嘴。

想圆脸变长脸,削骨之后,变得面无表情。

唯一成功的手术是隆胸。

她的胸一下变大了,大得看起来很是夸张。

六个月里,手术反复多次,最后林要要放弃了。

她不是怕疼,她是没有了信心。

最后一次,林要要去医院谈索赔,那么大的一家整容医院,竟然突然就关门了,再也找不到一个人。

它的存在,好像专门是为了毁掉林要要的容颜,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要要一个人憋在家里,过了整整一周。

这一周,她一直坐在镜子前。

她已经不再是林要要了。

她已经变得面目可憎。

第八天晚上,她给娄小娄打了个电话。

林要要:娄小娄……娄小娄:林要要!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听到娄小娄的声音,林要要再也忍不住,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娄小娄,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你还会喜欢我吗?这是林要要变成魔鬼面孔之后,第一次哭。

娄小娄:你在哪儿?我现在接你出来吃饭,一边吃一边聊。

林要要:你不要来接我。

定个地方,你等我。

两个人定的地点还是咱家。

放下电话,林要要擦了擦眼泪,然后走到梳妆台前,在脸上扑了一点粉,描了眉,画了眼,涂了唇,又换上了一身最漂亮的衣服,离开家,打车奔去咱家。

到了饭店门口,林要要下了车,开始犹豫了。

她没有马上进去,透过窗子,她看到娄小娄坐在里面,一边喝水一边在看报。

桌上点着一根粗粗的红蜡烛,烛火在他英俊的脸上闪闪跳跳。

她掏出化妆盒,再次照了照镜子,终于走了进去:娄小娄……娄小娄抬起头,看到她之后,愣了愣,马上恢复了常态,避开她的脸,说:快坐吧。

林要要坐下来,一直在看娄小娄。

娄小娄没有再看她的脸,跟服务员喊道:上菜吧。

林要要的眼泪又忍不住涌出来,她湿着眼睛笑了一下,说:娄小娄,你看我是不是变了一个人?娄小娄看了她一眼,说:是啊,刚才我差点儿都认不出你了。

林要要说:现在,我和你画的那个女孩有点儿接近了吗?娄小娄叹了口气,转头看旁边,轻声说:林要要,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林要要说:娄小娄,我只想问你,你还爱我吗?娄小娄说: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好吗?林要要说:你看着我的脸,回答我,你还爱我吗?娄小娄注视着她的眼睛,说:林要要,你做我的妹妹吧。

林要要痛苦地摇摇脑袋,说:你还在拒绝我!你怎么这么狠心!为了你,我都把自己毁了!娄小娄激动地说:你是你,林要要!你为什么要变成别人?你变得了别人吗?他平静了一下,声调柔和下来,又说:你做我妹妹吧,我会爱你一辈子。

林要要呼地一下站起来,说了句:永远不可能!然后,大步朝外走,差点儿撞到服务员身上,服务员已经把菜端了上来。

林要要在中医大学毕业后,一个人在北京打拼,已经三年了。

房子是租的。

4 一块橡皮,在错误上舞蹈(2)回到家,她一直趴在床上哭。

她的眼睛还没有彻底恢复,又肿了起来。

她肿着眼睛爬起来,似乎有什么事要做,终于打开抽屉,拿出磨石和蒙古刀,坐在地上,低下头,继续磨刀。

她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

她的两只硕大的乳房,随着动作剧烈地晃动。

夜深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磨刀的声音:嚓,嚓,嚓,嚓,嚓,嚓。

这天晚上,林要要装着那把蒙古刀,继续跟踪娄小娄。

现在,她已经不太关心娄小娄迷恋哪个狐狸精了,她只有跟踪他,才可以满足一下思念之苦。

白天,她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相思病是一种精神病。

这个标题把她吓了一跳。

心里有点儿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了呢?娄小娄下班之后,没有回到亚运村的景山小区,而是去了芍药地那套房子。

他停好车,下来后整了整衣襟,然后走进了楼门。

林要要躲在一片竹林中,使劲儿想。

这个房子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女孩呢?她是不是那个勾引娄小娄的狐狸精呢?今夜娄小娄会不会在这里过夜呢?半个钟头之后,娄小娄带着一个女孩走了出来。

她的年龄似乎非常小。

林要要死死地盯住那个女孩,觉得这个女孩十分面熟,想着想着,心里就像打碎了五味瓶——她正是娄小娄画中的那个女孩啊!她才是画中人。

林要要却变成了鬼。

她看着娄小娄和这个女孩说说笑笑地钻进了车里,开走了。

林要要的眼泪又一次流下来。

他和她一定去咱家了。

他和她一定会坐在林要要和娄小娄一起共进晚餐的那张桌子上。

他和她饮酒作乐。

他和她晚上会回到这个房子来。

他和她将乘着酒兴缠绵到天亮……林要要感觉到,这辈子她和娄小娄肯定没机会了。

除非还有一个娄小娄,一个归这个画上的女孩,一个给自己。

可是,娄小娄怎么可能有两个呢?只有等到下辈子了。

怎么才能快速到下辈子呢?想到这里,她的蒙古刀在挎包里跳动了一下。

同时,她的脑海里蹦出四个字——同归于尽。

5 锵锵四人行(1)周末,太阳很好,娄小娄带着桑丫逛王府井大街。

这里的人太多了,大家摩肩接踵,你拥我挤,好像买东西不花钱一样。

桑丫对万里鞋店、盛锡福帽店、精益眼镜店、亨得利表店这些老字号都不感兴趣,她更喜欢路旁的雕塑。

走到黑褂黑裤黑鞋的车夫前,桑丫顽皮地爬到了车上,让娄小娄用手机给他拍照。

娄小娄拍照时,不小心把胳膊划了一下,伤口挺深,鲜血汩汩流出来。

桑丫一下跳下来,说:天哪!都怪我……娄小娄抬起胳膊看了看,说:没事。

桑丫说:这么深的口子还没事?赶紧去医院!两个人朝前走了一段路,看到了一家药店,娄小娄走进去,买了点药和纱布,自己包扎上了,然后说:好了,我们继续逛吧。

转了一会儿之后,娄小娄说:一会儿,我带你去‘东来顺’吃涮羊肉。

桑丫说:我喜欢麦当劳。

娄小娄就笑了:还是小孩子。

逛东安市场的时候,娄小娄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桑丫:妈妈每个月给你多少生活费?桑丫说:三百块。

娄小娄说:你现在还有多少钱?桑丫有点儿尴尬,说:下个月的生活费快寄到了……娄小娄穷追不舍地问:我问你,你现在卡上还有多少钱?桑丫说:询问别人的经济状况是不礼貌的。

娄小娄说:你必须告诉我。

桑丫说:四十块。

娄小娄说:一会儿我给你存进一千块,你先用着。

桑丫说:我不需要。

我在学校食堂吃饭,根本不需要钱的。

娄小娄说:你一个孩子在外地,没有钱怎么行?北京是个高消费的城市,你干什么都需要钱!卡里没钱,你的心里就会没底。

节省总是对的,我给你钱,你可以不乱花,我只是不想让你整天提心吊胆。

桑丫说:我住你的房子,花你的钱,那真是被你包养了。

娄小娄说:等你工作了再还给我吧。

桑丫坚定地说:不可能。

假如有一天我实在没办法了,会跟你借的。

娄小娄想了想,说:那我给你买两件衣服吧?桑丫说:谢谢你,我从来没有要别人东西的习惯。

娄小娄说:就当我是你爸爸。

桑丫说:你永远不可能是我爸爸。

两个人走出东安市场,继续前行。

桑丫说:我好像有特异功能了……娄小娄说:听字?桑丫说:尽管大街上这么多人,但是我听得出,一部分是来闲逛的,一部分是来购物的,还有个别的脚步声是跟踪我们的。

娄小娄回头看了看,万头攒动。

他说:你太敏感了。

丑陋的林要要远远地跟在两个人的背后。

这时候她已经知道,这个女孩就是娄小娄在网上认识的,叫桑丫,现在在北京中医大学读一年级。

他们在路边买了两份DQ冰淇淋,一边走一边吃。

桑丫拉起了娄小娄的手,娄小娄没有拒绝,两个人的手一直就拉在了一起……这个动作,深深刺进了林要要的眼眸里。

此时,她的心里失火了。

她在想,怎样才能把他们两个人的手分开。

只有一个办法,扑上去刺死娄小娄,那时候,这个女孩就会惊叫一声松开手,一步跳开。

接着,林要要会用一只手握住娄小娄,一只手把刀刺进自己的胸口。

这样,她和心爱的男人就永远在一起了。

在这里下手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周围人太多,说不定,她刚刚刺死娄小娄,刀子就被人夺下来……在林要要和两个跟踪对象之间,隔着纷乱的背影,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少的。

有人走进了路边的店铺,有人从路边的店铺走出来——变幻不定。

5 锵锵四人行(2)有个背影似乎一直挡在林要要的前面。

这个男人穿着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

他总是用背影把自己遮住,好像他也在跟踪娄小娄和桑丫。

林要要对这个人警惕起来。

走着走着,这个人终于回了一下头,林要要大吃一惊:这个人竟然还是娄小娄!她一下就愣住了。

难道老天真的可怜自己,又给她复制了一个娄小娄?回过神来再看,这个人已经不见了。

她举目四望,再也没有看到他的影子。

她使劲儿摇了摇脑袋,告诉自己,刚才不过是错觉而已……她再找娄小娄和桑丫,已经找不到了。

她冲进旁边的店铺里,一家家搜寻,还是没见到他们。

她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双眼迷茫。

娄小娄和桑丫来到了王府井北端的天主教堂。

灰色的欧式尖顶建筑,直指天空,透着一股神秘色彩。

广场上,有几个前卫青年踏着滑板,从容地玩着惊险动作。

教堂里,传出唱诗班的圣歌……一个丑巴巴的小孩坐在教堂的台阶上,定定地望着娄小娄和桑丫。

他大约一周岁左右的样子。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孤独的小孩,他们被教堂里的音乐吸引,慢慢朝里走去。

在他们走过这个小孩的时候,小孩含糊不清地说道:1+1=3。

桑丫停下来,转过身看了看这个小孩,蹲下来,说:小朋友,你刚才说什么?小孩盯着桑丫看,不再说话。

桑丫又说:告诉姐姐,你刚才说什么?小孩还是盯着他,不说话。

娄小娄也走了过来,问小孩: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爸爸妈妈呢?告诉叔叔。

小孩把眼睛转向娄小娄,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冷冷地开口了:1+1=1。

娄小娄说:什么?小孩又不说话了。

娄小娄站起来,四下看了看,有几双眼睛在朝这里看,于是说:没事,他的父母可能在附近。

于是,两个人就离开这个古怪的小孩,走进了教堂。

教堂里正在做弥撒,气氛庄严而肃穆。

很多老人,双手合十,在圣歌中默默祈祷。

两个人感受了一会儿,悄悄退了出来。

那个小孩已经不见了,一个青年踏着滑板在他坐过的台阶上一跃而下。

娄小娄说:你总不肯叫我叔叔。

刚才那个小孩,他应该叫你姐姐,却应该叫我叔叔。

你说我是不是比你大一辈?桑丫说:我有一个亲戚,今年十岁,我的一个邻居小孩管我叫姐姐,管他叫弟弟,可是我却要叫这个十岁的小孩叔叔。

娄小娄哈哈大笑。

走着走着,桑丫又提起了那个小孩:那个小孩为什么说1+1=3,又说1+1=1?娄小娄说:算错了。

桑丫说:我觉得不这么简单……娄小娄说:难道他算对了?桑丫说:我觉得他在暗示什么。

娄小娄说:你听我给你解释——1+1=3,一个男人加一个女人,生个孩子,就是三个人。

一个三角,覆盖了一个三角,还是三个角;1+1=1,一片夜空加一颗星星,还是一片夜空。

天上的月亮加上水里的月亮,还是一个月亮。

满意吗?桑丫没有再说什么。

她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从爱情角度说,1+1=2。

从婚姻角度说,1+1=3。

从人类繁衍角度说,1+1=全人类。

那个小孩偏偏在她和娄小娄走过来的时候,说了一句1+1=1。

那是不是在暗示,只要她和娄小娄在一起,就有一个人会死掉?那么1+1=3呢?难道注定只要她和娄小娄在一起,就会出现另一个娄小娄?想着想着,她忽然回忆起一个可怕的情景:一辆红底黑花的婴儿车,没人推动,却慢慢地跟随在她的背后。

里面端坐一个婴儿,隔着纱帘,定定地看着她……5 锵锵四人行(3)那个婴儿和这个古怪小孩的眼神多像啊!6 硬上弓(1)在学校,桑丫有一种明显的感觉:越来越多的同学,对她的眼神变得异样起来。

谣言还在扩散!这天桑丫放学回到家,给朱玺打了一个电话。

朱玺,我想跟你谈谈。

你的口气怎么这么严肃啊?你做了什么?我又给你买了一条裙子。

不要转移话题。

我把裙子放在你的邻居那里了,托他们转交给你。

你收到了吗?我可能要吗?反正那是我的一片心意,如果你不要就扔掉好了。

朱玺,我告诉你,我和娄小娄只是朋友关系,以后你不要信口开河。

桑丫,你误会了。

我没有误会,是你误会了!在电话里说不清。

我请你喝酒吧!我没心情跟你喝酒。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半个钟头之后,有人敲门。

桑丫走过去,通过猫眼一看,果然是对门的邻居。

桑丫把门打开后,邻居递给她一个纸袋子,说:小姑娘,这个东西是下午一个男孩让我转交给你的。

桑丫犹豫了一下,接过来,说:麻烦你了。

邻居说:不用客气。

那个男孩长得挺不错的,是你男朋友吧?桑丫笑了笑说:不是。

邻居说:我经常看见他在楼下转悠。

桑丫愣了愣。

邻居回去后,桑丫拿着这个纸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想了想,她拎着纸袋子下了楼。

她要把裙子送回去。

刚刚走出楼门,朱玺又打来了电话:桑丫,你在家吧?我要当面跟你解释。

桑丫说:过去了,不必解释了。

朱玺说:你给我一次机会!我现在来接你。

桑丫想了想,说:不用,我过来了。

朱玺的房子也是两室一厅,不过装修得很豪华。

茶几上有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竟然镶着桑丫,桑丫开心地笑着。

那应该是高中的照片,不知道是哪一次聚会,朱玺用手机拍下之后,冲洗出来了。

朱玺说:桑丫,坐,我给你冲咖啡。

桑丫把手里的纸袋子放在沙发上,说:朱玺,你再不要给我买任何东西了。

我只希望你不要乱说话,OK?不然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朱玺拽着桑丫坐下来,一边冲咖啡一边说:我真的没有说什么,都是我几个哥儿们搞的鬼。

桑丫说:你负责。

朱玺说:桑丫,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他们胡说八道了,我再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了,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你!桑丫站起来,说:你别忙活了,我从来不喝咖啡。

我得走了。

朱玺走到桑丫前面,突然跪到了地上,他抱住桑丫的腿,哭起来:桑丫,我爱你!你为什么这样折磨我?他有什么好?桑丫冷静地说:你放开我。

朱玺停止了哭泣,抬头看了桑丫一眼,猛地站起来,抱住她,把她摔到沙发上,然后疯狂地亲她的嘴。

桑丫一边躲闪一边说:朱玺,你不要让我瞧不起你!朱玺并不说话,开始气喘吁吁地解桑丫的腰带。

桑丫一口咬住朱玺的下巴,疼得他嚎叫一声跳了起来,桑丫也趁机爬了起来。

朱玺捂着下巴叫起来:你们赶快出来帮忙!接着,卧室里就冲出来两个男生,一起朝桑丫扑过来。

原来早有预谋!桑丫一下看到了旁边的落地灯,顺手抓过来,对准三个无赖,说:谁过来我就跟谁拼命!落地灯通着电,雪亮雪亮的。

三个人都愣住了。

桑丫慢慢移到门口,猛地拽开门,扔下落地灯就朝楼下跑。

回到家,桑丫接到了朱玺的短信:桑丫,原谅我!这是我爸教我的,他让我生米做成熟饭。

我爱你!6 硬上弓(2)桑丫感到一阵恶心。

7 听不懂的话(1)这天半夜,书房里又传来吱吱啦啦的声音。

现在,娄小娄已经见怪不怪,继续睡。

第二天,他起床之后走进了书房,把传真机吐出来的东西拿起来看了看。

是一个口诀,总结了十天干时辰出行的吉凶:六甲出门最吉利,金马玉堂逢贵人。

乘着六乙出门去,秃头公吏宜终身。

执持弓弩遇骑射,盖为时乘六丙行。

州官县衙相遇见,只因行时正六丁。

若是戊己出门去,两个妇人身着青。

庚辛壬时最为恶,大凶无吉有灾祸。

六癸出门逢箭戟,多遇山林隐逸客。

他把传真塞进抽屉,就出门了。

他驾车刚刚出了小区,就撞在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农民工身上,这个人一头倒在了车轮下。

他急忙下了车,把农民工扶到车上,送到了最近的急救中心。

如果,他不去书房看那个传真,就会早出来几分钟,那么就撞不到这个农民工了。

如果,他好好研究一下那个口诀,也许就会选择平安的时辰出门了……这一天,娄小娄没有去单位,一直在急救中心忙到半夜。

农民工终于没事了。

他不但对娄小娄没有任何怨恨,脸上甚至还有一种卑谦的感激。

那眼神令娄小娄很难过。

离开急救中心,他驾车把这个农民工送回工地,然后驶向景山小区。

4月23日越来越近了。

这是北京的春天,它一改常态,不怎么刮风,却总是打雷下雨。

刚才还是晴天,一转眼就变脸了,刮起大风,下起暴雨。

天上偶尔响起一两声闷雷。

娄小娄并不知道桑丫今天差点儿被人暗算。

在路上,他的短信响了,是桑丫发来的:你在哪儿?娄小娄:我在路上,回家。

有事吗?桑丫:哦,没什么事。

你开车小心。

娄小娄:好好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

害怕的话,你就给我打电话。

桑丫:好。

雨越下越大,马路上一片烟雨迷蒙。

车辆很少。

娄小娄莫名其妙想起了天主教堂的那个小孩。

实际上,那个奇怪的小孩,在娄小娄心里留下了更重的阴影。

不过,他不想让桑丫惴惴不安,于是就轻描淡写地滑了过去。

他为什么说1+1=1?难道这是娄小娄和桑丫某种命运的谶语?他为什么说1+1=3?难道他是在警告娄小娄和桑丫,另一个娄小娄就跟在旁边?娄小娄越来越觉得,那个小孩并不是一个普通小孩,他一遍遍回忆他的脸,忽然感到,他虽然看起来是个小孩,其实他的脸上藏着一种老相。

或者说,那个小孩的躯体内,装着一个老头。

天上亮起一道闪电,娄小娄脑海中的小孩,就像突然被什么曝光了,蓦地变成了一张老态龙钟的脸!那是一张衰老的、丑陋的、充满敌意的脸,颇有点儿像那个一言不发的半身不遂患者。

这个幻景让娄小娄抖了一下,车差点儿冲向路中央的隔离墩。

他又想起了宁静的桑丫,想起了为爱毁容的林要要,想起了家里的那台传真机,想起了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脑袋乱成一团。

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必须要学会奇门遁甲!掌握了这门预测术,就可以穿透烟雨迷蒙的表象,知道他和桑丫的未来,就可以在林要要没整容之前阻止她,就可以顺着电话线进入某个时空,查到是谁在给自己发送传真,就可以知道另一个自己是不是克隆人,就可以知道那个像老头的小孩到底是小人还是贵人……快到景山小区的时候,雨渐渐停了。

娄小娄关掉雨刮器,打开了音乐。

北京的道路很少这样干净、宽阔、通畅,这是午夜的北京,这是刚刚下过暴雨的北京。

进入小区之后,尽管路上没有一个人,娄小娄也开得非常慢。

两旁的草木更绿了,更深了。

路灯静静照在地上,一洼洼的水清清亮亮。

娄小娄能听见车轮碾轧积水的声音。

7 听不懂的话(2)忽然,娄小娄的视野里出现一个人的背影,他在慢慢朝前走。

他的步伐在午夜里显得有些不正常。

走近之后,娄小娄看清了,这个人穿着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在他的惊愕间,这个人转个弯就不见了。

娄小娄踩了一脚油门,追了过去,转过弯之后,却没看见那个人。

路上空荡荡的,两旁是草坪,很宽阔,那是专门用来给孩子们踢球的。

按照一个人正常步行的速度,他不会消失的。

那么,他到哪里去了呢?娄小娄停下车,走出来,前后左右看了看,心里有些害怕了。

他回到车里,关上车门,正要开动,另一扇车门竟然自己打开了,接着,他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娄小娄……娄小娄吓得一哆嗦,立即问道:你在哪儿?看不见的人说:我现在站在车门口。

娄小娄问:你是谁?看不见的人说:你别管我是谁。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娄小娄说:什么秘密?看不见的人说:年月日,将在被,你千万小心!娄小娄惊恐地说:年月日,将在被?我听不懂你的话!对方缄默了一下,接着车门啪嗒一声就关上了。

娄小娄四下张望,还是不见那个说话的人,一只很大的蝙蝠在半空中呼啦啦飞过。

娄小娄急忙开动他的车,掉转车头,直奔地下车库去了。

年月日,将在被……这六个字太古怪了,什么意思?他提醒自己千万小心什么?回到家,娄小娄换了一件睡衣躺在床上,还在回想刚才的奇遇和那些听不懂的话。

前六个字很像是什么秘诀……他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他坐了起来,这个人此时会不会就在房间里呢?他左右转了转脑袋,好像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沉着地下了床,平伸双臂,一边朝前走一边上上下下地摸索。

这时候,他感觉自己就像恐怖电影中的僵尸。

他几乎摸遍了家里一人高以下的所有空间,没有摸到任何看不见的实物。

接着他走进了卫生间,继续摸。

最后,他摸到了镜子,猛地后退了一步——在镜子中看到了别人,那才是恐怖的,而他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问题是,他穿着一件白色睡衣,镜子中的人却穿着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他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镜子里的人又变成了白色睡衣。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觉得镜子中的变化是一种欺骗,或者是一种恶意的恫吓。

他把它摘下来,反过来放在了地上。

然后,他慢慢退出去,回到卧室,锁上了门。

他拿起了电话,犹豫一会儿,终于拨通了桑丫的号码。

电话响了半天,桑丫才接起来。

桑丫问:我没害怕。

难道你害怕了吗?娄小娄说: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桑丫问:因为我是你的主心骨?娄小娄问:恰恰相反,因为我是你的主心骨。

桑丫说:你才回来吗?娄小娄说:是的。

我一直不放心你,总觉得你刚才给我打电话,好像有什么事。

桑丫说:没什么。

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被父母包养的男生,今天给我设了一个套,想干坏事,被我摆平了。

娄小娄说:没事就好。

挂了电话之后,娄小娄心里踏实了一些。

不过,这一夜他没有关灯。

不知道几点钟,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本来他不想睡的,因为他知道今夜肯定会做噩梦。

人在梦中最孤单,最软弱,最无助,因为在梦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梦中人却控制不了任何局面。

可是,现实中的人就能操纵自己的命运吗?今夜,娄小娄最恐惧的地方是卫生间。

果然,在梦里,他又一次恍恍惚惚走了进去。

7 听不懂的话(3)灯光苍白,马桶苍白,墙壁苍白,浴缸苍白……娄小娄低头寻找那面镜子,它不见了。

他抬起头,发现它竟然回到了墙上,挂得端端正正。

他慢慢走过去,朝里瞄了一眼,他又看到了自己,这一次,镜子中的自己穿着白色睡衣,没什么问题……没什么问题吗?想到这里,他警觉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他穿上了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他猛地抬起头,注视着镜子中的人,已经不知道哪个才是自己了。

镜子中的人也冷冷地看着他,突然把手伸出来,喀嚓一下镜子就碎了,那双手穿过镜子碎片,顿时变得血淋淋,死死抠住了他的喉咙,叫道:你是谁?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8 他和他(1)桑丫放学后,想好好做一顿饭,请娄小娄来一起吃。

正好娄小娄发来了一条短信:你在干吗?桑丫:我今天买了很多菜,要好好做一顿饭,正想请你来呢。

娄小娄回道:嗓子长了一块息肉,痛得厉害,说不出话来,吃东西也难以下咽。

等好了再说吧。

桑丫:怎么搞的?娄小娄:不知道。

桑丫:吃药了吗?娄小娄:我是医生,不用你操心了。

对了,我给你买了一条裙子,有空我给你带过去。

桑丫:谢谢。

我喜欢裙子。

放下电话之后,桑丫想到了一件事——那个和娄小娄一模一样的人,好像从来都说不出话,现在娄小娄突然得了这样的怪病,难道是命中注定?剩下桑丫一个人,她就没有了做饭的兴致,下了一碗面,草草填饱了肚子。

天黑之后,她来到窗前,朝外望去。

对面是朱玺的窗子,里面黑着,看不到那盆粉红色的格桑花。

她望着望着,心慢慢提了起来,她感觉那扇黑洞洞的窗子里,似乎有一只黑洞洞的巨大眼睛,正在盯着她。

她想了想,离开了,转了一圈,关了灯,又回到窗前,眯眼朝朱玺的窗子望。

她终于看清,那是一副单筒望远镜,有支架,正瞄准她的窗子。

变态!她一下把窗帘拉上,接着心就怦怦怦乱跳起来。

从此,桑丫再也没有拉开过这面窗帘。

她开始怀疑,上次朱玺来,会不会在自己的家里安放了监听器或者监视器。

她里里外外搜寻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

她的眼睛又盯住了电脑。

监听器和监视器都是实物,如果存在,她可以看见,拆除。

如果他通过网络,在她的电脑里安放一个小小的木马程序,那么也就等于钻进了她的家中。

监视器和监听器只能窥视到她的行为,而木马却能窥视到她的内心。

记得有一次,她正在网上和娄小娄聊天,朱玺打来了电话。

你在干吗?学习。

学习网恋?朱玺,你现在越来越神秘了。

是你变神秘了,我才变神秘的。

朱玺睡在桑丫家那天晚上,两个人还有过这样的对话:你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随便问问。

是的,一个北方的男人,叫娄小娄。

他是中医?你怎么知道?猜的。

现在想起来,很可能那时候朱玺就在她的电脑中安放了木马!尾行,监听,木马……桑丫感到生活越来越不安全了。

心里光明的人永远在明处,心里阴暗的人永远在暗处。

心里光明的人永远要被心里阴暗的人偷窥,防不胜防。

既然防不胜防,也就不管他了。

她坐在了沙发上,拿起娄小娄的照片,静静地看。

一片银色沙滩上,只有娄小娄一个人。

那无疑是广西。

海风浩浩荡荡地吹过来,撩起了他的头发,看上去帅帅的。

蓝天白云,像他的神态一样清朗。

放下照片,桑丫开始自问:你愿意嫁给这个人吗?没见面之前,不可否认,远方的娄小娄有父亲的影子。

现在,在她心里娄小娄是一个纯粹的男人。

她愿意嫁给他,结不结婚都不是重要的,她设想着,毕业之后,给他生个孩子。

在她想象中,她和娄小娄一定会生个女孩……有人敲门。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朱玺——她挡上了窗帘,他一定知道她发现了他的望远镜,于是跑来解释了……她的心里陡然有些害怕,随手拿起一把剪刀装进了口袋里。

她轻轻走到门前,通过猫眼望出去,门外站着娄小娄。

他穿着米色T恤,黑色西裤,笑吟吟地朝上扬了扬手中的裙子。

她打开门,说:我又不急着穿,这么晚了你还送来!8 他和他(2)娄小娄指了指嗓子,摇了摇头,然后走进来,坐在沙发上,指了指裙子,让她换上看看。

桑丫笑了。

这是一条浅绿色的裙子,正是桑丫喜欢的颜色。

款式别致,质地精良,一看就知道挺贵的。

她拿起来,走进卧室,把门关上了。

几分钟之后,她换上了这条浅绿色的裙子,又换上了一件无袖白背心,姗姗走出来。

娄小娄上下看了看,眼神里透出浓浓的爱意。

桑丫又走回卧室,换上了刚才的衣服,走出来说:你等着,我给你熬点儿梨汁去,败败火。

娄小娄对她摇摇头,不想让她去。

桑丫说:听话。

外面隐隐响起了雷声,看来今夜还是要下雨。

桑丫端着梨汁走出来的时候,娄小娄正在看电视,他调到了花都卫星电视台,里面正在放一个电视剧,演的是北京的故事。

桑丫把梨汁递给娄小娄,说:趁热喝吧。

然后,她倒了两杯清水,放在了茶几上,又搬过来一个软凳子,坐在了娄小娄的对面。

娄小娄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了沙发上,坐在了他的旁边。

他一只手轻轻搂着她的肩,一只手在茶几上的便笺上写字。

桑丫第一次这样被娄小娄拥抱在怀里,幸福而紧张。

娄小娄的动作很自然,就像抱着自己的女儿。

娄小娄在纸上写道:你喜欢这条裙子吗?桑丫不再说话,她学着娄小娄的样子写字表达:很喜欢。

娄小娄:你喜欢,这裙子就价值连城了。

你不喜欢,这裙子就一文不值了。

桑丫:对于我来说,是你买的,就价值连城。

不是你买的,就一文不值。

两个人就像网上聊天一样,房间里只有写字的声音,十分安静。

雨点已经打在窗子上。

娄小娄:你小心,我又看到那个人的踪影了。

桑丫:那个像你的人?娄小娄:是的。

桑丫:好长时间没有他的踪迹了,我都感觉他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娄小娄:昨夜,我遇见他了,可是一转眼他就消失了。

虽然他消失了,我却听见他对我说话了!桑丫:奇怪,他能说话了,你却不能说话了。

娄小娄:说不定,我出现的地方,他就不能显形。

他出声,我就不能说话。

桑丫:他说了什么?娄小娄:他说——年月日,将在被。

桑丫:什么意思?娄小娄:这句话一定被什么力量遮挡了某些内容。

他说的应该是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哪个人在哪个地方被怎么样了。

桑丫赞许地点了点:嗯。

娄小娄:我想他要说的是……这时候,一声惊雷在窗外炸响,把桑丫吓得一哆嗦。

接着,娄小娄手中的笔就写不出字了。

桑丫看了看娄小娄,跑进书房,从书包里又掏出一支笔,递给了娄小娄。

娄小娄又在纸上试了一下,还是写不出来。

两个人不安地互相看了一眼。

娄小娄干脆用手指在茶几上写字,写得很大。

桑丫紧紧盯着,看了半天,她皱起了眉,说:你写的是什么字啊?繁体?我不认识!娄小娄愣了愣,站起身,走到书房,拿出字典翻起来。

桑丫明白,他想把一些字指给她看,连成语言,她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他翻来翻去,似乎找不到他需要的字!娄小娄沮丧地摇摇头,指了指那六个字:年月日,将在被,指了指天;指了指那两支笔,指了指天;指了指在茶几上写字的地方,指了指天;指了指字典,指了指天;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指了指天……他在告诉她:昨夜那个人说话被遮挡,今天这两支笔写不出字,他在茶几上写,她看到的字却如同乱码,他的嗓子说不出话,他在字典上找不到他需要的字……所有这些,都是某种神秘力量在左右着。

接着,娄小娄用动作比画起来。

8 他和他(3)桑丫说:哑语?娄小娄使劲儿点点头。

桑丫说:好,你想说什么,比画出来,我明天买一本哑语方面的书对照一下就明白了。

娄小娄正在比画着,突然像小丑一样乱扭起来,动作很不协调,很难看。

桑丫感到,娄小娄好像突然变成了木偶,被几条看不见的线牵扯着,在不由自主地动。

她傻傻地盯着他,一时不知所措了。

炸雷一个接一个,越来越响。

猩红的闪电忽明忽暗,满天乌云乱七八糟,如同被炮火炸遍的土地,坑坑洼洼,残破不全。

地下似乎也有轰鸣声,如同一万辆坦克车从地下轰隆轰隆开过,楼房微微颤动着——世界好像到了末日!娄小娄像中风了一样,还在狂乱地挥舞着手臂,身体一下下扭动,露出惊恐和痛苦的表情。

桑丫一下站起来,紧紧抱住娄小娄。

她能感受到支配他身体的那股神秘力量的强大。

她用尽全身力气按着他,明明知道不是娄小娄的问题,还是大声说:娄小娄,你怎么了?你躺下别动,我害怕!娄小娄控制不住,依然舞动着,脸部肌肉都扭曲了。

桑丫死死抱着他,六神无主地喊道:你不要向我再透露什么了!让我像所有的凡人一样,低头朝前走,未来听天由命!答应我!过了好长时间,娄小娄才渐渐安定下来。

他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跋涉回来,异常疲惫,脸色苍白地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桑丫注意到,他左手的无名指还在一下下抖动着。

桑丫一直抱着他。

过了很久,娄小娄彻底恢复了。

桑丫突然说:娄小娄,今天夜里你别走了,在这里陪我吧。

娄小娄睁眼看了看她,表情有些吃惊。

桑丫又说了一遍:仅仅是陪我,我们什么也不做,好吗?娄小娄点点头,紧紧抱住了她。

两个人合衣躺在床上时,外面的雷雨消退了。

刚才它似乎在警告什么。

他们没有关灯。

娄小娄仰面躺着,桑丫侧身躺着,静静地观望着娄小娄。

她有一种幻想——她结婚了,躺在身边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丈夫,两个人一起过日子……这样想着,心里就充满了甜蜜和幸福。

娄小娄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就坐起来。

桑丫吓了一跳,问:你怎么了?娄小娄双手搓了搓,做了一个洗手的动作,桑丫就明白了,他要去卫生间。

接着,娄小娄就下了床,快步走了出去。

换了平时,娄小娄去卫生间是很正常的事,可是今天不一样,桑丫竟然有些担心他。

她等了一会儿,想去卫生间看看他,又不方便,只好等。

过了大概两分钟,娄小娄回来了。

他对桑丫笑了笑,侧身躺在了她身边,望着桑丫的眼睛。

这时候的世界一片安静,似乎所有人都睡了。

桑丫有些困倦,她聆听着娄小娄的呼吸声,轻轻抚摸着娄小娄的下巴,鼻子,额头,头发……摸着摸着,她停止了动作:你理发了?娄小娄摇了摇头。

桑丫有些疑惑了。

最后一次她和娄小娄在一起逛王府井,是三天前的事情,那时候,娄小娄的头发比现在长许多。

娄小娄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急忙点了点头。

他在悔改,他在更正,桑丫的心里一下就布满了阴影。

她继续望着近在咫尺的娄小娄的眼睛,忽然头皮炸了——这个人是娄小娄吗?娄小娄似乎从她的眼睛里发现了什么,闪过一丝慌乱。

他用手把桑丫的眼皮合上,不让她再看他,然后轻轻拍着她,示意她该睡觉了。

娄小娄的手抚过桑丫的脸之后,她又把眼睛睁开了,这个人的一双眼睛正在近近地观察着她的眼睛。

桑丫立即把眼睛闭上了。

她的心狂跳起来。

这个人是不是一直在背后跟踪自己的那个人呢?8 他和他(4)他是娄小娄的复制品?他是娄小娄不知道的双胞胎?他是附在娄小娄身上的鬼魂?如果这个人不是娄小娄,现在桑丫却和他同居一室,并且将度过漫漫长夜,这太恐怖了……桑丫的大脑快速飞转着,辨别真伪。

跟踪自己的那个人,他好像一直穿着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

而今天,他穿的是一件米色T恤,一条黑色西裤。

她记得娄小娄跟她说过,虽然他这件米色T恤看起来很普通,却是他去阿联酋考察时买的,上面印着阿联酋的国旗。

如果面前这个娄小娄是冒牌的,他不可能拥有这件比较特殊的T恤。

那个跟踪桑丫的男人,似乎不能说话,而眼前这个娄小娄也不能说话!不过,她和娄小娄通过短信的,她知道他的嗓子确实长了息肉,说不出话来。

还有,娄小娄在短信里跟她说过,他给她买了一条裙子。

眼前这个娄小娄如果是冒牌的,他怎么也给自己带来了一条裙子?桑丫感到自己太多疑了,心里这才安稳下来。

她轻轻睁开眼睛,继续看娄小娄。

他没有合眼,还在望着她。

她轻轻抚摸他的胳臂,小声说:娄小娄,你说,假如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你,我们未来三个人在一起生活怎么样?娄小娄愣了一下,做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桑丫说:你们两个人上班赚钱,我在家给你们烧菜煮饭。

黄昏的时候,我一只手挽一个娄小娄,到公园里去散步……娄小娄闭上了眼睛,静静听。

桑丫说:不管你们谁跟我生气了,总有另一个人理我。

不管我是跟你们其中哪个人生气了,就统统不理你们了……娄小娄还是不说话。

桑丫说:不过,这样的事情好像不可能发生,我觉得那个娄小娄总是在回避你,似乎你们两个人永远不能面对面出现。

如果真是这样,我该选择哪一个好呢?娄小娄的眼皮敏感地跳动了一下。

桑丫继续说:在天主教堂,那个小孩说的话,肯定是一种暗示,说不定你跟我在一起就会有灾难。

你要小心,他在暗处,你在明处……说着说着,桑丫缄默了。

她低头看了看娄小娄的胳膊。

三天前,两个人逛街的时候,娄小娄这条胳膊不小心被雕塑划了一条大口子,短短三天时间,即使愈合了,也会留下伤痕,可是,这个人的胳膊上根本没有一点儿伤痕,很光滑。

桑丫怀疑自己记错了,她又抽出娄小娄的另一条胳膊看了看,也没有任何伤痕。

桑丫放下他的胳膊后,他睁开了眼睛,皱着眉头看桑丫,那个表情是在问:怎么了?桑丫摇摇头,说:没什么。

然后,她坐了起来。

她看了看这个躺在床上的男人,也搓了搓手,告诉他自己去一趟卫生间。

他点了点头,翻了一下身,仰面躺着了。

桑丫爬下床,走到客厅,四处寻找她的手机——她要给娄小娄打电话!可是找了半天,她都没有看到自己的手机。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手机放在卧室的梳妆台上。

她走进卫生间,锁上门,靠在墙上,用手摸了摸胸口,心跳得要蹦出来。

她又摸了摸口袋,那把剪刀还在!她把它拿出来,紧紧抓在手里,又把它放了回去。

她靠在墙上站了几分钟,假装冲了冲马桶,走出了卫生间。

她走回了卧室。

她走得很慢很慢,一只手始终插在口袋里,那里面装着剪刀。

终于,她走到了卧室门口,停了一会儿,一咬牙,走了进去。

她直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了手机。

床上的人一下坐了起来,警觉地看着她。

她回过头,两个人的目光就撞在了一起。

她笑了笑,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给妈妈打个电话。

一句话就完了。

这个人没有表态,直直地看着她。

8 他和他(5)她转过身来,慢慢地按下了娄小娄的号码。

里面传来了接通的声音,但是房间里并没有电话响!桑丫的内心一紧,她已经确定,眼前盯着自己的这个人不是娄小娄!终于电话接通了。

娄小娄说:桑丫,都一点了,你怎么还不睡啊?桑丫说:妈,你要尽早来看看我。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回过头,床上的人还在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什么东西。

桑丫要走出卧室的话,必须经过他。

她没有勇气逃跑,于是软软地靠在了梳妆台上,只是静静地和他对视。

电话急切地响起来。

桑丫没有看,一定是娄小娄打来的。

突然,桑丫从口袋里拔出那把剪刀,对准了床上的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

他本能地朝后仰了仰身子,然后抬起一只手使劲儿摆了摆。

桑丫的眼光和手中的剪刀,一直对准他,她慢慢移动脚步,他的身子随着她缓缓转动。

终于,桑丫来到了卧室门口,她猛地打开门,一下就冲了出去。

她冲出家门,冲到楼下,一直跑到小区门口才停下来。

小区门口空荡荡的,亮着苍白的灯。

保安不在,估计睡觉了。

小区外面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

路边有一个孤独的垃圾箱,一只猫站在上面,朝她望过来。

它的眼睛闪着绿色的光。

桑丫发现,她的手里依然紧紧抓着那把剪刀。

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口袋,寻找手机,这才想起,她没有把手机带出来。

她蹲在街道旁边,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委屈,眼泪簌簌地流出来。

她的大脑里浮现出一幅场景:手机在梳妆台上不停地响着,那是娄小娄打过来的。

她跑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了那个人,他慢慢站起来,走到手机前,把它拿起来,摆弄了一下,终于接听了。

娄小娄担心地问:桑丫!你怎么了?那个人说话了,他竟然变成了桑丫的声音:你快救我!娄小娄问:你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那个人说:我在芍药地的房子里!你快来!娄小娄说:我马上来!挂了电话,那个人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脱下自己的衣服,穿上了那条浅绿色的裙子,又穿上了那件白色无袖背心,接着,从鞋架上取下桑丫的那双坡跟鞋,套在了脚上。

然后,他快步走进卫生间,用两只手把眼睛捏了捏,就变成了桑丫的眼睛。

把鼻子朝上推了推,鼻子就小了,变成了桑丫的鼻子。

把嘴巴揪了揪,太小了,又朝外扩了扩,就变成了桑丫的嘴巴……这时候,一张娄小娄的脸上长着桑丫的五官,看起来极其恐怖。

换颜术还没有做完。

他捧住自己的脸揉弄了一番,终于变成了桑丫的脸型。

可是,他的头发太短了。

他举起双手,开始拉扯自己的头发,那头发就像皮筋一样,一撮撮地被拉扯长了,很快,就变成了桑丫的发型。

接下来,他给自己淡淡地抹了一点粉,涂了一点无色唇膏,然后,对着镜子做了一个桑丫式的安静微笑,似乎很满意。

这个高大的桑丫走出卫生间,从厨房拿起一把锋利的菜刀,在手上掂了掂。

似乎为了练习刀法,他打开冰箱,搜寻了一番,看到了桑丫放学之后买回的一只白条鸡,他把它放在案板上,一刀下去,那只白条鸡的脑袋就掉了,脑袋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来,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就吞了进去。

他走出厨房,把茶几旁那把软凳子搬过来,放在了门口,然后关掉所有的灯,就在黑暗中坐在了门口的软凳子上,朝着门,模仿桑丫微微地笑着,等候娄小娄的到来……正在胡思乱想,一辆车开过来。

桑丫立即抬头看去,正是娄小娄的那辆银灰色宝来轿车。

她一下就站起来,想朝他挥挥手,举起胳膊之后又放下了。

她转身跑回小区,一直跑到她住的楼下,躲在了草丛后。

朝上看看,正像她想象的一样,她房间的灯关了,一片漆黑。

她把目光收回来,紧紧盯着路面。

8 他和他(6)路灯昏黄,有很多蛾子围着光亮,在不知疲倦地无声飞舞。

那辆车快速开了过来。

桑丫死死盯着车里的人。

她觉得今夜就像一个噩梦,她谁都不信任了。

那辆车停下来,熄了火,走下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

桑丫揉了揉眼睛,心里生出一丝寒意。

她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娄小娄了。

或者两个都不是?那娄小娄去哪里了?她没有露头,继续观察这个娄小娄。

他下了车之后,朝上面看了看,又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快步朝楼门走去。

如果这个人真是娄小娄,那么他走进那个恐怖的房子,肯定有危险……这时候,桑丫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站起来喊了一声:娄小娄!这个人愣了一下,停下来,猛地转过身。

桑丫没有走过去,在草丛后盯着他。

他慢慢走过来。

这时候,桑丫不知道是该等他走过来,还是逃跑。

他问道:桑丫,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桑丫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他。

他的脸在午夜里模模糊糊,两只眼睛黑洞洞。

他越来越近了。

当他离桑丫还有几米远的时候,桑丫突然叫道:你站住!这个人愣了一下,马上停住了。

桑丫说:你是谁?这个人说:我是娄小娄。

桑丫,你怎么了?桑丫说:那你告诉我,你的胳膊怎么了?这个人想了想说:你怎么问这个?桑丫说:楼上还有一个娄小娄,我现在不知道你们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这个人说:我们逛王府井的时候,我的胳膊划了一个口子……桑丫又问:刚才我给你打电话了吗?这个人说:你不打电话我怎么会深更半夜跑过来?桑丫说:我在电话里说什么了?这个人说:你说,妈,你要尽早来看看我。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说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桑丫有点儿相信他了。

正要走出草丛,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问:放学之后,我们通过短信吗?这个人说:没有。

桑丫的心又提起来了:我们明明通过短信的!这个人说:今天我确实没有跟你通过短信!桑丫说:你是不是给我买了一条裙子?这个人说:没有。

桑丫想着想着,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说: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你有没有离开过你的手机?这个人想了想,说:哦,离开过。

我去医务科查一个病历,大约离开诊室半个钟头吧,没带手机……桑丫说:你的嗓子没长息肉?这个人说:没有。

桑丫静默了一会儿,说:计划太周密了……这个人说:你说什么,桑丫?桑丫说:另一个你出现了,他来了我家,我以为他是你。

他现在就在房间里,我发现不对头,就跑了出来……虽然这样说,但是桑丫并没有接近面前的这个娄小娄。

她依然保持着警惕。

这个人说:走,我们上去看看。

桑丫迟疑了一下,终于走了过来。

走了两三步,她又停下来,盯住了面前的这个人。

这个人说:我是娄小娄,不要怕!桑丫突然问:你怎么穿上了这身衣服?9 他和他(1)昨夜,娄小娄在小区里遭遇了另一个自己。

晚上,他做了一宿怪梦。

他看见镜子中的自己穿着白色睡衣,而他却穿上了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早晨,他醒得很晚。

睁开眼,朝阳穿过紫色的窗帘照进来,似乎带着露水的味道。

他伸了一个懒腰,坐起来。

正准备穿衣服的时候,他愣住了:他的衣服不见了。

他清楚地记得,他睡觉之前把衣服脱在了床头柜上,现在,床头柜上空空如也。

他四下看了看,头皮一下就炸了:在床边,整整齐齐地放着一身衣服——那是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

他傻傻地想了好半天,终于没想通这是怎么回事。

唯一的解释是:昨夜,另一个自己,那个会隐身的人,穿过墙壁,潜入了他的家。

他把自己的衣服穿走了,又把他的衣服留下来……上班已经迟到了。

他爬起来,打开衣柜,以前的衣服都没有洗。

他拎起那个人留下的衣服看了看,直接穿上了,然后下楼,驾车去单位。

一路上,他一直在回想昨夜发生的事情,几次差点儿追尾。

低头看看身上这套陌生的衣服,他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穿上了自己的衣服,不知道此时在哪里,他变成了自己……越想脑袋越乱。

来到单位,他忙活了一天,晚上,想给桑丫打电话,告诉她这些事,又不想让她害怕,于是就没有打。

实际上,在桑丫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还没有睡着。

房间里静悄悄的,他在想,那个人此时是不是就在这个房间里呢?如果他来了,他会站在哪里?他在阳台上发呆?他在客厅的沙发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他在头上三尺远的地方盯着自己?想来想去,他觉得他应该在卫生间。

他站在镜子里,穿着那件他从阿联酋买的米色T恤,黑色西裤,静静等他半夜上厕所,然后突然伸出手来掐住他的脖子。

他在思考一个逻辑问题。

有一篇文章,讲述一滴眼泪,能够穿过任何物质。

它从一个女人的眼里流出来,穿过地球,从这一端到那一端,到达心爱的男人那里……如果真的有这样一滴液体,那么什么是它的容器?如果,另一个自己能够穿墙而过,就说明什么都挡不住他,包括大地。

那么,为什么他能够在大地上站立和行走,而不会掉下去?突然,电话响起来,是桑丫的。

桑丫只跟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挂了电话。

她一定是遇到了麻烦,娄小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个复制人今夜并不在自己的房子里,很可能在桑丫的房子里出现了……他再打电话,桑丫就不接了。

他的心提起来,穿上衣服,驾车就跑来了。

现在桑丫问他:你怎么穿上了这套衣服?他说出实情之后,桑丫才彻底信任他。

她走过来,抱住娄小娄,把头扎进他的怀里,抽抽搭搭哭起来。

在娄小娄眼里,桑丫从来都是坚强的。

这一刻,他才感觉到她是个女孩,是个小孩。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宝贝,不怕。

走,我们上去看看。

如果他还在,我们就跟他谈一谈,问问他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今天,我和他必须有个结果了。

桑丫止住哭泣,说:我担心……娄小娄说:有我在,你不用怕。

然后,他扯着桑丫就走进了楼门。

两个人慢慢朝楼上走,楼道里一片死寂。

桑丫的脚步很沉重,走得很慢很慢。

娄小娄一直用力拉着她。

来到了房门前,娄小娄对桑丫小声说:钥匙带出来了吗?桑丫点点头,把钥匙掏出来。

娄小娄接过钥匙,让她后退一步,然后他打开锁,把门轻轻推开了。

9 他和他(2)里面黑糊糊的,没有任何动静。

娄小娄伸进一只手,摸到了走廊里的电灯开关,打开了。

门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一个高大的桑丫坐在那里等候。

娄小娄试探着慢慢走进去。

他打开了客厅里的灯,没人。

打开了书房的灯,没人。

打开了卧室的灯,没人。

打开了卫生间的灯,没人。

打开了厨房的灯,没人。

他又检查了所有的窗帘后面,还有各个衣柜,都没有发现什么。

他回头看了看桑丫。

桑丫说:他确实来过!他还跟我躺在了床上……说到这里,她的脸有点儿红,又解释道:他似乎来告诉我什么秘密,但是出现了很多奇怪的现象,好像就是不允许他说出来。

我很害怕,就让他留下来陪我了……我是让你留下来陪我的,我并不知道他不是你。

娄小娄说:天亮还早,今天晚上我陪你。

桑丫点了点头,说:就是你想走,我也不会让你走!娄小娄轻轻抱住桑丫,说:如果你让我一辈子都不走,我就会一辈子留下来陪你。

桑丫说:那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两个人合衣躺在了床上。

桑丫紧紧地抱着娄小娄。

桑丫说:你要有一个防伪标识,这样,我才能确认你是你。

娄小娄说:他连一个大活人都仿造出来了,何况一个防伪标识呢?桑丫说:那……我们定个暗号吧。

娄小娄说:这个主意好像不错。

桑丫说:有了暗号,即使到了下辈子,你变成了一把土,我变成了一根草,我们也能互相认出对方来。

娄小娄说:用什么做暗号呢?桑丫说:我想想……娄小娄忽然说:你不要说出来,用短信发给我吧。

桑丫明白娄小娄是什么意思,不由打了个冷战,惶恐地四下看了看。

娄小娄坐起来,从梳妆台上拿起她的手机,递给她。

她想了想,给娄小娄发了五个字:带我去过去。

娄小娄收到之后,回复道:带你来未来。

然后,两个人同时把短信删除了。

娄小娄说:不过,这个暗号只能用一次。

桑丫说:为什么?娄小娄说:我们看不见他的存在,在我们对暗号的时候,他什么都听得见。

因此,我们的暗号要不断改变。

桑丫说:白色恐怖。

三十四岁的娄小娄和十七岁的桑丫抱在一起,睡了。

有个人穿着米色T恤,一条黑色西裤,静静地在黑糊糊的楼道里站立着。

看不见他的表情。

10 两个尾行者(1)第二天下午,自习课,教室里的人不多。

桑丫闲闲地翻着书,提不起一点儿精神来。

隐隐约约教室的门开了,有个人在门口探了一下头,她抬头望去,竟然是娄小娄。

他穿着一件米色T恤,一条黑色西裤。

他朝她笑了笑,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她惊了一下,心里闪过两个字:假的!揉揉眼睛再看,教室的门关得紧紧的。

似乎是幻觉。

过了一会儿,教室的门隐隐约约又被推开了,有个脑袋闪现了一下,还是娄小娄!这次,他穿着一件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

他朝她笑了笑,又把脑袋缩了回去……这次是真的……桑丫又揉了揉眼睛,教室的门关得紧紧的,似乎还是幻觉。

她转头看了看其他学生,没有一个人在意那扇门。

快下课的时候,教室的门又开了,还是娄小娄!这一次,他穿着一身医生的白大褂,探头朝她笑了一下,接着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这次是真的假的?她不知道了。

她不能确定他的工作服里穿着什么衣服。

下课之后,大家陆续走出去。

她趴在了桌子上,想睡一会儿。

有个声音在门口喊道:桑丫!这个声音是真实的。

她抖了一下,抬起头,同学们都走出去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娄小娄又在门口出现了,他探着脑袋朝她笑着。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衬衫。

她从来没见过他穿这件衣服。

她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是真是假。

他轻轻走了进来,桑丫的眼睛越来越大。

他站在桑丫面前,说:你怎么傻了?桑丫说:你,你怎么来了?这个人说:我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

桑丫说:你来过几次?这个人疑惑地看了看她,说:什么意思?桑丫盯着他,忽然想到了那个暗号,于是说:带你去过去。

这个人想了想,笑了,说:难道桑丫也出来冒牌的了?桑丫没说话,她没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人说:我和你的暗号不是这样的。

桑丫更糊涂了。

这就是他的QQ签名啊,这就是昨天夜里两个人在手机里定下的暗号啊!她低声问:暗号应该是什么?这个人说:带我去过去。

带你来未来。

桑丫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你把我吓死了。

娄小娄说:我不带你去过去,也不带你来未来。

我带你到楼下操场上走一走。

走在操场上,桑丫说: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

娄小娄说:哦,明天就是4月23号了……我一直不太重视自己的生日。

两年前,我带一个外地的实习医生。

有一天,我偶尔听说第二天是她的生日,于是就把她叫过来,说,明天是你的生日,你怎么不说呢?明天晚上,我要设宴为你庆祝一下。

她不好意思地说,您这么忙,不敢麻烦您。

我说,不行,生日是大事,一定要重视。

第二天,我买来蛋糕,红酒,水果,叫上几个护士,一起给她庆祝生日。

闹腾了一晚上,我一个人回到家,躺在床上,忽然想到,这一天其实也是我的阴历生日。

桑丫说:听了让人生气……娄小娄说:去年,就冒出六个女孩陪我一起过生日了。

桑丫说:听了还是让人生气!娄小娄笑了,说:今年,只有我们两个人。

桑丫说:我给你做一桌菜!你把酒买回家来,我要跟你喝酒。

娄小娄说:三里屯南街有个饭馆叫‘咱家’,很别致,我带你去那里吃。

桑丫说:那不是咱家。

娄小娄说:不要在家做,太累。

你放学之后等着我,我接你。

10 两个尾行者(2)桑丫不再和娄小娄坚持,不过从眼神里看得出来,她已经打定了主意。

两个人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来,桑丫说:4月23日,我总觉得这个日子似乎跟我也有什么关系……娄小娄说:什么关系?桑丫说:想不出来。

娄小娄说:是你哪个亲人的生日吧?桑丫说:不是。

娄小娄说:哪一年的这一天,你得过什么奖?桑丫说:不是。

娄小娄说:那就是哪一年的这一天,你被老师骂了一顿。

桑丫说:不是。

娄小娄说:那是什么?用你的直觉思维想。

桑丫说:这一天好像是我的一个什么日子……娄小娄说:也许……多少年以后,将有一个男孩出生,这个男孩是你的儿子。

桑丫说:他的名字就叫娄小娄。

娄小娄说:他的爸爸一定得姓兰才行。

桑丫说:他爸爸也叫娄小娄。

娄小娄愣愣地看了看桑丫。

桑丫笑了,说:这个世界上肯定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叫娄小娄的。

娄小娄说:至少有两个。

操场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女人,她在看书。

她的两只眼睛形状明显不同,其中一只是疤瘌眼。

她的鼻子一边高一边低,有三四个丑陋的洞眼。

她的嘴是一张漏风嘴。

她脸上的肌肉好像死了,面无表情。

她的胸出奇地大,好像充了气似的,一点儿不真实。

她戴着一顶凉帽,遮住了半张脸。

她的眼睛从帽檐下书本上穿过去,紧紧盯着娄小娄。

完美风暴整容美容医院关门了,她一直没有找到负责的人。

不过,前几天她收到了一张汇款单,钱数是她整容费用的一半。

汇款者在附言一栏写了两个字:抱歉。

她把钱取出来,汇给了东北的父母。

现在,她不需要钱了。

她跟踪娄小娄来到了中医大学,就知道他来找桑丫了。

过去,她每次看到娄小娄和桑丫在一起,心里就充满了仇恨。

现在,仇恨已经消弭。

她感觉她和桑丫都是娄小娄的女人,她是妻,桑丫是妾。

在阳间,是娄小娄和桑丫在一起的日子。

在阴间,是娄小娄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她把下手的时机选在了2007年4月23日。

她不会像某些人那样,失恋之后一个人殉情。

她觉得那种爱还不彻底。

她一定要和娄小娄一起走。

即使另一个世界存在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她也要紧紧抓住。

朱玺一边偷偷观望着娄小娄和桑丫,一边慢腾腾地走过来。

他穿着一件高丽民族风情的白衬衫,那是爸爸从韩国买回来的,一条深蓝色的西裤,裤线像铁轨一样直,一双仿造的黑色贝路帝皮鞋,亮莹莹的。

他坐在了林要要旁边。

林要要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林要要一眼,然后他们都朝两旁移了移。

在花都的时候,朱玺通过木马程序,确实进入过桑丫的电脑。

他偷窥桑丫和娄小娄的聊天记录,觉得那只是一种精神寄托,见光必死,因此并没有多少醋意。

来了北京,他发现,桑丫和娄小娄的恋情见光之后,不但没有死,反而如同禾苗遇到阳光,产生光合作用,更加茁壮了。

每次见到他们在一起,朱玺的心里就如同百爪挠心。

他不明白,桑丫为什么偏偏喜欢上了这个老男人,他不知道这个老男人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

论钱财,论年纪,他怎么都不应该输给娄小娄。

他只是个子不如娄小娄高罢了,不过他还可以继续长啊。

此时,娄小娄和桑丫就坐在对面。

中间隔着操场。

他和她坐得很近。

朱玺把脑袋垂下来,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一边玩一边瞄着对面的两个人。

他在玩手机里储存的暗杀游戏。

在这个游戏里,杀个人只需按一下键,扔一个手榴弹就OK了。

10 两个尾行者(3)他用手狠狠按着这个键,眼睛抬起来盯住了娄小娄。

杀。

用炸药,省事。

如果做得干净些,没人会怀疑到自己。

如果露馅了,那不过稍微麻烦一些,需要按十一个键——拨老爸的手机。

从小老爸就告诉他一个道理,没有什么事用钱摆不平。

娄小娄被炸死,桑丫在北京无依无靠,说不定就会投奔他的怀抱了。

上哪儿搞一个手榴弹呢?朱玺在琢磨。

桑丫说:你看到对面那两个人了吗?娄小娄朝远处看了看,说:嗯,有两个人。

桑丫说:我觉得那个男的好像是朱玺……娄小娄说:哪个朱玺?桑丫说:就是造谣的那个男生。

娄小娄又看了看对面,说:奇怪了,他旁边那女的好像是林要要……桑丫说:谁是林要要?娄小娄说:一个药品推销员。

桑丫说:她怎么到我们学校来了?娄小娄说:可能他们两个人目的一样。

桑丫说:走,我们过去看看。

娄小娄说:好。

两个人走到操场一半的时候,那个女的先站了起来,从操场左侧离开了。

那个男的随后站起来,从操场右侧离开了。

娄小娄说:看来,我俩的关系很受人关注啊。

桑丫说:下次,你别来我们学校了,我们这样明目张胆在一起,人家更会说我被你包养了。

娄小娄说:流言飞语需要三个器官——首先有人用眼睛捕风捉影,然后用嘴巴传播出去,再有一些听众用耳朵听。

抵制流言飞语也需要三个器官,合上眼睛不看别人的脸色,闭上嘴巴不去解释,捂上耳朵不去听无聊的议论。

两个人坐在了林要要和朱玺刚才坐过的长椅上。

再看对面,刚才那两个人已经转到了操场的对面,分别坐在了娄小娄和桑丫刚才坐过的长椅上,依然偷偷朝他们观望着。

第二次坐在一起之后,林要要排斥地看了看朱玺。

朱玺无辜地看了看她。

林要要: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朱玺:不是。

你呢?林要要:我是。

不过,我已经毕业三年了。

过了一会儿,朱玺问:可以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林要要说:我叫桑丫。

朱玺愣住了。

林要要说:你呢?朱玺随口说:我叫娄小娄。

林要要不信任地看了看他,不再说什么,低下头继续看书了。

朱玺也低下头,继续玩手机游戏了。

过了一会儿,两双眼睛慢慢抬起来,一齐射向了对面的长椅。

晚上,林要要一直徘徊在景山小区的门口。

娄小娄离开中医大学后,林要要把他跟丢了。

现在,她在等待娄小娄回家。

她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她要再问问他,今生今世两个人还有没有希望了,如果他铁了心,依然拒绝,那么她也就铁了心要带他走了。

此时,林要要的身体显得有些单薄,她瑟瑟地抖着。

也许是晚风太凉了。

偶尔有情侣路过,他们都穿着半袖,有说有笑。

她的口袋里依然装着那把蒙古刀,它已经锋利得不能再锋利了。

不知道它会不会刺破牛角刀鞘,从里面拱出来。

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要要抬头看了看,马上闪到了一棵树后——这个人正是娄小娄。

他没有开车,而是步行。

林要要猜测,他一定刚刚跟桑丫吃过晚饭。

娄小娄没有发现她,慢悠悠地走过来。

他穿着一件米色T恤,黑色西裤。

当他走过林要要藏身的那棵树之后,林要要慢慢走出来,跟在了他的背后。

进了小区之后,她叫了他一声:娄小娄。

10 两个尾行者(4)娄小娄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林要要站在了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娄小娄,我不甘心。

娄小娄没说话,只是惊愕地打量她的脸。

林要要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难道我就那么吓人吗?娄小娄难过地看着她。

林要要说:我查过了,桑丫只有十七岁,你和她太不现实了!我希望你从这种虚无缥缈的感情中拔出来,我希望你能珍惜我……娄小娄难过地看着她。

林要要说:我是个直筒子脾气,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你是我唯一爱上的男人!娄小娄,不知道你信不信,到现在我还是个处女。

我知道这件事说出来很傻,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因为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引起你的注意了……娄小娄难过地看着她。

林要要说:我知道,我普通得就像一个鸡蛋。

我想涅槃,想变成一只美丽的凤凰,可是我笨,我把自己摔碎了,变成了一地破碎的蛋壳。

我希望你能珍惜这些不好看的蛋壳,每一块都是一颗心……说到这里,林要要哭了。

娄小娄难过地看着她。

林要要说:哪怕你给我一个指望,你说让我等你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我都会等,尽管我活不到那一天,我也会高高兴兴地等。

这些年里,我不会计较你跟别的女孩相爱……我只想要一个指望。

娄小娄难过地看着她。

林要要擦了擦眼泪,说:娄小娄,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到底要不要我?娄小娄难过地看着她。

林要要的眼睛突然变冷了,说:我再给你一夜的时间,你如果后悔了,给我打电话!说完,她转身大步走开了。

娄小娄想拦住她,他朝前跑了几步,又停下了,呆呆地看着林要要的背影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夜幕中。

娄小娄疲惫地转过身,险些撞在一个人身上。

他穿着一件高丽民族风情的白衬衫,一条深蓝色的西裤,一双仿造的黑色贝路帝皮鞋。

他退了一步,说:娄小娄,我想跟你谈谈。

娄小娄静静看着他,并不说话。

朱玺说:你是桑丫的长辈,我希望你不要欺骗桑丫的感情!你和她是不可能的!即使桑丫同意,她的父母也不会同意;即使她的父母同意,社会舆论也不会同意;即使社会舆论同意,我也不会同意!娄小娄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还是不说话。

朱玺说:老实告诉你,我是她的男朋友,我们从高中就开始相爱了!你是一个中年男人,就像一缸染料,而桑丫单纯得如同一块白纱,你会污染她的!对于我来说,桑丫是我的染料,她是红的,我就是红的,她是绿的,我就是绿的,因为我爱她!希望你不要破坏别人的幸福!好吗?大叔!娄小娄还是不说话。

朱玺说:我刚才都看见了,你有女朋友,她爱你爱得那么深!你为什么不珍惜?你这样做对得起良心吗?娄小娄伸手朝旁边指了指,示意朱玺让开路。

朱玺眨巴眨巴眼睛,一咬牙挺直了身体,没有动。

娄小娄朝他走过去。

他马上闪到了一旁。

在娄小娄走过去之后,他开口说:如果你继续坑害桑丫,我不会放过你!娄小娄停下来,回头看了看他。

朱玺一边后退一边说:你动我的染料,我当然要还你一点颜色!等着!11 我遇见了我(1)这天夜里,娄小娄在单位处理一件棘手的事,很晚才离开北方中医院。

他去探视过的那个半身不遂的患者,已经嘴斜眼歪,神志不清,大小便失禁。

儿孙们带他四处医治,不见任何好转,而且日益严重。

他们认为,老人是在北方中医院针灸之后,才变成了这个样子,属于医疗事故。

于是组织十几个人,到北方中医院闹事。

他们把老人用轮椅推来了,堵在北方中医院门口,导致别人无法通过。

他们还四处寻找娄小娄,要讨个说法。

北方中医院领导担心出现人身伤害,把娄小娄藏匿起来,然后派人跟这群人协商。

对方提出了天文数字的赔偿,北方中医院领导没有答应。

对方表示,不赔钱他们就不会离开。

最后来了警察,总算把这群无理取闹的人弄走了……娄小娄回家进了门之后,四下检查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蛛丝马迹。

他打开衣柜的时候,发现那件浅黄色正装衬衫和那条藏青色正装长裤不见了,他丢失的那件米色T恤和那条黑色西裤挂在上面,像个悬空的人。

他马上意识到,那个人又来过了!这个家里,好像生活着两个人,往往是,他外出了,另一个就回家了。

他回家了,另一个就外出了。

即使两个人都在家,互相也看不见。

另一个人穿腻了一套衣服,就挂在了衣柜里,换上他刚刚脱下的衣服。

他穿腻了一身衣服,就挂在衣柜里,换上另一个人刚刚脱下的衣服……可是,他一次次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呢?娄小娄陡然想起了那个梦:林要要对他说,今天,他将丢失一个最重要的东西。

可是,直到上床睡觉,他都没有发现丢失什么。

可是,半夜他突然醒来,看到一张白脸近近地贴在他的眼前,低声低气地说:你丢了家里的钥匙……如果另一个自己不会穿墙遁地,一定就有这套房子的钥匙。

可是,娄小娄的钥匙只有一把,一直装在口袋里啊,难道被人复制了?那个人不但复制了这套房子的钥匙,一定还复制了汽车的钥匙,复制了单位诊室的钥匙,复制了桑丫那套房子的钥匙……娄小娄离婚的时候,走了一个人,财产一分为二。

现在,来了一个看不见的人,财产再次一分为二。

娄小娄不关心财产。

如果这个噩梦一样的幻影,在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他宁愿把全部的财产都给他,只要留下桑丫就行了。

他走进书房,看到桌子上有一张纸,上面写着:祝我们生日快乐。

他仔细观察这些字,竟然和自己的笔体一模一样。

这时候,有人敲门。

他一下警觉起来,走到床头关掉灯,慢慢走出去,来到防盗门前,透过猫眼一看,是一个陌生的老头,大约六十岁上下,身体颇健壮。

他穿着朴素,拎着一个塑料袋子,还有一杆老式的秤。

他站在搂道里,不安地朝楼上看看,又朝楼下看看,等待娄小娄开门。

娄小娄厉声问:你找谁?老头急忙说:对不起,打扰了,我是收废品的。

你家有什么多余的东西要卖吗?半夜了,他收什么废品?保安也不应该放他进来!娄小娄没有发怒,他感觉这个老头肯定有来头,他要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于是高声问:你收什么?同时一直在猫眼里观察老头的表情。

老头对着门板问:你家有多余的书吗?娄小娄说:没有。

老头对着门板问:你家有多余的瓶子吗?娄小娄说:没有。

老头对着门板问:你家有多余的衣服吗?娄小娄说:没有。

老头对着门板问:你家有多余的电器吗?娄小娄说:没有。

老头似乎没什么说的了,他低头想了想,突然小声说了一句让娄小娄想不到的话:你家有……多余的人吗?11 我遇见了我(2)娄小娄哆嗦了一下:人?老头说:是啊,多余的人。

娄小娄说:没有!老头说:你好好想想。

娄小娄说:你什么意思?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老头冷静地说:不,你家里并不是你一个人。

娄小娄说:他在哪儿?老头说:你自己找找吧,找到之后,我把他带走。

不着急,我在这里等着。

娄小娄说:我都找过了,确实没有!老头盯着猫眼,似乎在盯着娄小娄的眼睛,他突然说:还有个地方你没找。

娄小娄又哆嗦了一下:哪里?老头说:你的床下。

娄小娄蓦地一惊!离婚前,他和前妻一直住在芍药地那套房子里,卧室是一张双人床。

亚运村景山小区这套房子里,只有两张单人床,一张放在卧室里,一张放在书房里。

刚才,他怀疑家里有人,哪里都找了,就是没有找床下!书房的床下都是书,那里不可能藏人。

那么,这个多余的人就应该藏在卧室的床下了……娄小娄慢慢地转过身,朝卧室望去。

里面十分安静。

他一步步走过去,走进卧室,他盯住了床下。

床单很大,垂下来,把床下挡住了,有一条黑糊糊的缝隙。

他猛地把床单掀起来,没有人。

他弯下腰,朝里看,床下扔着两只不一样的鞋子,还有一只空可乐瓶子。

他松了一口气,忽然又紧张起来,站在卧室门口,朝书房望去。

书房里没开灯。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停在了书房门口,那一纸莫名其妙的生日祝福,影影绰绰地摆在桌子上。

他忽然后悔起来,刚才不该随手关掉书房的灯。

开关在床头,现在,他想打开灯,必须走在床边。

如果下面真的有人,一伸手就会抓住他的脚……他四处扫视了一下,忽然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架上的书多了!一周前,他刚刚收拾过书房,把一些不经常看的书从架上撤下来,塞进了床下。

现在,这些书又回到了架上!床下确实藏着人!他一步步退到厨房,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家里的菜刀,于是就拎起一根擀面杖,再次来到书房,对着黑糊糊的床下喝了一声:出来!床下没人说话。

他又喝了一声:你出来,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伤害你。

不然,我报警了!床下还是没有声音。

他弯下腰,朝里看了看,太黑,看不清楚。

于是,他到卧室拿来一只手电筒,在很远的地方朝里照了照——下面的书都被搬了出来,摆在了架上。

不过,床下空空如也,确实没人。

他放下擀面杖,打开灯,越想越糊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走出书房,来到防盗门前,透过猫眼朝外看了看,那个老头还在耐心等待。

他说:我检查过了,没有人。

也许,白天有人进来过,现在却不见了。

老头说:我告诉你,这个人还在你家里。

你的眼睛出问题了。

你不让我把他带到废品站,他就会把你扔进垃圾桶。

说完,老头蹒跚地下了楼。

娄小娄追到窗前,看到老头拎着塑料袋,扛着老式秤,朝小区门口方向走去了。

正好一个夜里巡逻的保安走过来,他和这个老头擦肩而过。

一般说来,在这个时间里,保安见到这样的人,一定会拦住盘问一番,可是,这个保安似乎没看见这个老头,目不斜视就走过去了。

娄小娄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开始琢磨:老头说,这个人还藏在房子里,那么他能在哪儿呢?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都找过了……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个人隐身了。

上一次,娄小娄曾经见过他的背影,可是一拐弯他就不见了。

也许,他一直趴在卧室的床下,或者书房的床下……朝卧室瞄了瞄,又朝书房瞄了瞄,娄小娄后悔了。

刚才,他应该把那个老头请进来,让他帮自己寻找这个人。

既然老头知道他还在这个房子里,既然老头说能够带他走,那么,他一定能够看到他,一定能够治住他……11 我遇见了我(3)可是,他让整治病毒的医生走掉了。

今夜,病毒肯定要发作了。

坐了一会儿,娄小娄实在太累了,走进了卧室。

脱了衣服躺下后,他关了灯,月光一下就涌进来。

娄小娄在月光下注视着衣柜门,它关着。

那里面,挂着米色T恤和黑色西裤,它们组合在一起,像一个悬空的人……娄小娄忽然想到,那个人是不是一直站在衣柜里呢?他穿着米色T恤,黑色西裤。

娄小娄只能看到衣服,却看不见衣服里面的人……床下传来了响声。

好像一只老鼠跑过,好像床上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好像一个人躺在床下实在不舒服,轻轻动了动身子……娄小娄想起一个段子:老师说,人死之后就变成了灰。

学生说:我的床下有很多死人。

床下又响了一下。

娄小娄警觉起来——刚才他朝这张床下看过了,除了两只鞋子,一个可乐瓶子,没有人啊。

正这样想着,就明显听见床下有人爬动的声音,而且,这个东西碰到了娄小娄身下的床板,娄小娄的脊梁骨被顶了一下!绝不是老鼠,这个东西比老鼠大多了!他一骨碌坐起来,床下已经钻出了一颗脑袋。

这个人麻利地爬出来,站起身,静静地看着娄小娄。

月色不明不白,他的脸黑糊糊的。

娄小娄怔住了,他和这个人对视了一会儿,脑袋突然就大了——这个人就是他自己!他颤巍巍地问了一声:你……是谁!对方不说话。

娄小娄又问:你想干什么?对方还是不说话。

娄小娄说:我报警!对方的眼里竟然流出两滴液体,在月光下,娄小娄看到那是眼泪。

接着,这个人猛地抽出一把雪亮的东西,那是菜刀,那是娄小娄家的菜刀!娄小娄急忙后退,靠在墙上,这个人已经扑过来,挥刀就砍。

娄小娄本能地一闪身,竟然躲过去了,他一边抓起被子护住身体,一边跳下床。

对方的刀一下下砍在被子上,娄小娄已经冲到了卧室门口,撒腿就朝外跑。

对方追出来。

娄小娄扔下被子,对方被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这时候,娄小娄已经打开了防盗门,一个箭步跳了出去。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楼下,一直朝小区大门口奔跑。

一个保安在门口走动,他见娄小娄跑过来,迎上来问:先生,怎么了?娄小娄冲到他旁边,回头看了看,甬道静悄悄的,并不见另一个自己追上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看了看双手,没有血。

接着,他又看了看胳膊和腿,都没有受伤。

他这才说道:我家有歹徒!保安问:几个?娄小娄说:一个!保安问清了楼号,然后说: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我马上带人去看看!说完,他拿起对讲机,开始呼叫同伴。

在一个路口,这个保安和另外两个保安会合了,讲清了情况,一起朝娄小娄家跑去。

他们来到娄小娄家楼下时,看到娄小娄迎面走过来,手里拎着一把菜刀。

保安说:你不要插手了,赶快报警!这里的事我们来处理!娄小娄看了看他们,没有说什么,顺着甬道朝远处走去了。

远处一片漆黑。

三个保安放慢脚步,走进楼门,一步步朝楼上逼近。

12 他们(1)朱玺有一个山西同学,老爸开煤矿,他和朱玺关系很铁。

朱玺打算让他帮忙,搞一些炸药。

朱玺要把炸药放进娄小娄的车里,只要他一开动,就会被炸上天。

朱玺希望他别下来了,直接飞进天堂。

毕竟,他跟他无冤无仇,他只希望他消失。

这天晚上,朱玺到那个同学的寝室找他,寝室的人说,他出去蹦迪了。

朱玺立即给他打电话,说:我在你的寝室,你马上回来一趟。

那个同学说:老大,什么事啊?朱玺说:人命关天的大事,需要你帮忙。

那个同学说:你等我,我五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朱玺就躺在那个同学的床上了,随手拿起一本书,是韩浩月的《给美女让座》。

他一边翻一边想,现在他要让这个娄小娄给自己让座了。

他等了半个钟头,还不见那个同学回来。

这小子说话从来不靠谱,说不定玩得太高兴了,把这件事忘了。

于是,朱玺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你掉下水道里了?那个同学说:我在路上,五分钟就到。

朱玺继续看《给美女让座》。

看着看着,一阵睡意袭来,他闭上了眼睛。

昨天,他跟几个花都老乡打牌,打了一宿,输了三百块。

三百块是桑丫一个月的生活费。

在朱玺的概念里,三百块就等于老爸给他买一个小姐。

朱玺睡了过去。

他大约睡了十来分钟,却做了一个梦。

正是因为这个梦,让他推翻了原计划。

否则,一切可能都随之改变了。

他梦见了花都监狱。

他给桑丫搞到了一张批条,她要去看望她的父亲。

朱玺在大门外等她,情景就像从前。

监狱大门外很萧索,没有一个行人。

只有对面的店铺里,有一个老头在观望他。

他左等右等,一直不见桑丫出来。

天快黑了,他有些着急,直接走进了监狱大门。

没想到,他一进去,监狱的门哐当一声巨响就关上了。

他愣愣地回头看了看,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这时候,一个警察走过来,朱玺就问:你看到桑丫了吗?警察冰冷地说:她走了。

朱玺很诧异,说:她怎么走了呢?她来看她父亲的。

警察说:他父亲也走了。

朱玺说:走了?去哪儿了?警察不再回答他,却从屁股后掏出了一副闪光的手铐,说:现在你走不了了。

朱玺说:我是来找人的!警察麻利地给他戴上手铐,说:你自己送上门来,省得我们去抓你了,你表现不错啊。

朱玺说:我犯什么事了?警察说:你把娄小娄炸上了天。

朱玺一惊,这时候,他看见一排犯人经过,其中就有那个山西同学。

他看了朱玺一眼,急忙低下头去,踮着小碎步,随着那排犯人远去了。

朱玺说:不是我干的!警察说:被害人亲自来告你,你还想抵赖!朱玺说:他不是死了吗?警察就笑了:你怎么知道他死了?朱玺傻眼了,突然大叫起来:我有批条!警察的表情陡然严厉起来:我有逮捕你的批文。

朱玺大叫起来:老爸!救我!警察很生气,一脚把朱玺踹进了一间黑屋子,哐当一声锁上了,然后,他通过小窗对他说:除了老鼠,谁也听不见。

接着,小窗也哗啦一声关上了,最后一缕光亮消失之后,这个世界就暗无天日了。

朱玺又恐惧又悲伤又绝望。

这时候,无数肉乎乎毛烘烘贼溜溜的东西,从四面八方爬上了他的身体。

它们无疑是老鼠!老鼠说话了:我们这里执行死刑,从来不用枪的,一直都是交给我们来执行。

既节省子弹,又喂饱了我们的肚子,一举两得。

12 他们(2)接着,它们就从四面八方撕咬朱玺的肉……朱玺猛地坐起来。

原来,有人拿着一个毛茸茸的玩具熊蹭他的胸。

是个女孩,朱玺感到很面熟,一时竟没有想起来她是谁。

女孩说:你的同学告诉我,说你在这里,我就找来了。

你不认识我了吗?朱玺一下想起,她是帕丽。

他试探着问:你怎么来了?帕丽说:怎么?你不希望我来呀?朱玺说:一直等你呢!……你最近好吗?帕丽说:不好。

朱玺说:为什么?帕丽说:和你分手之后,我就不好了。

朱玺说:你那个画家呢?帕丽叹了口气,说:早结束啦。

林要要躺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手机。

她在等待娄小娄的消息。

昏黄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看上去更加古怪和丑陋。

谁家的音响在放歌曲,断断续续传来——表白是我的错,沉默是我的错,连哭也是我的错。

爱你是我的错,恨你是我的错,开始是我的错,结束还是我的错……短信突然响了。

林要要的心一下就狂跳起来,她等了好半天,才把手机慢慢举到眼前——竟是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本人高大,帅气,大四学生,素质高,专为寂寞女士提供服务,收费合理,质量第一,有鸭王之称……林要要一下就把手机扔到了地板上。

外面的天阴了,月光渐渐消隐。

林要要消失在黑暗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磨刀的声音:嚓!嚓!嚓!嚓!嚓!嚓!……桑丫睡得很香。

她做梦了。

她梦见艳阳高照,蓝天如洗。

今天,娄小娄过生日。

她在浩鸿小区南面的菜市场买了很多菜,经过死胡同回家。

走到第五个拐弯处的时候,出现了一个老人,他身体健康,面目慈祥,有点儿像画上的寿星。

他坐在一扇朱红的大门前,笑吟吟地对桑丫说:小姑娘,你怎么买这么多菜啊?桑丫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老人说:来,坐下喝点儿茶水吧,我泡的,尝尝。

桑丫说:我还急着回去烧菜呢,谢谢您。

老人难过地说:唉,都走过去十七个人了,没有一个人愿意喝我的茶……桑丫停下来,笑了,说:您为什么非要别人喝您的茶呢?老人说:人老了就寂寞,总想着给别人做点儿什么。

桑丫说:大爷,我来尝尝吧。

老人说:太好了,我总算有点儿用途了。

桑丫放下手中的菜,坐下来,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一股清香沁人肺腑,老人笑得更加灿烂,死胡同陡然焕然一新,房檐上的鸽子呼啦啦飞上天空……桑丫谢过老人,拎起菜快步走回家。

喝下一杯茶之后,她感觉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无比轻松。

很多路人都朝她看过来。

这一天,桑丫的手艺出奇的好,一桌菜肴,色香味俱全。

烧菜需要爱的作料。

烛光闪烁,音乐飞扬。

娄小娄戴上了五颜六色的帽子,满脸幸福。

爸爸竟然也赶到了——他被提前释放,并没有回家,直接就来北京见桑丫了。

他出席了娄小娄的生日晚餐。

妈妈没有来,她工作太忙。

爸爸满面春风,没有一丝一毫的憔悴。

他望着桑丫和娄小娄,眼里饱含祝福……桑丫说:爸,你怎么来的呀?爸爸说:你猜。

桑丫说:飞机?爸爸摇头,说:不是。

桑丫说:火车?爸爸还是摇头,说:不是。

桑丫说:爷爷家的驴车?爸爸还是摇头,说:不是。

桑丫说:那你是怎么来的呀?12 他们(3)爸爸神秘地说:我、是、飞、来、的。

13 越狱(1)夜里,桑丫的父亲在囚室里,做了一个怪梦。

他梦见了密云小区,梦见了他的家。

天更蓝一些,云更白一些,空气更纯净一些,世界更安静一些……哦,这是十年前的时候,桑丫才四五岁的样子。

吃完晚饭,他牵着桑丫的手,准备出去玩。

妈妈说:你让她自己出去玩吧!孩子早晚要长大,你不能总是牵着她。

父亲想了想,说:桑丫,那你自己出去玩,可以吗?桑丫说:爸爸,我能找到家的!他慢慢松开了桑丫的小手,感到心里一空。

他说:你只能在门前玩,不能越过对面的楼。

听到了吗?桑丫说:知道啦!他说:天黑的时候,不许贪玩,必须回家。

听到了吗?桑丫说:知道啦知道啦。

她已经急不可耐了。

他又说:不要跟任何陌生人说话。

即使对方是熟人,你也不要轻易相信。

不管是熟人还是陌生人,只要他要领你离开小区,你就赶快朝家跑,喊爸爸。

在来不及的情况下怎么办呢,你要大声喊保安。

如果没有这样的危险事件,你就不要轻易相信保安,因为保安也有坏人。

如果,保安把你抱走了,你一定要喊警察救命。

如果没有这样的危险事件,你也不要相信所有的警察,因为还有假警察……桑丫说:知道啦知道啦知道啦!父亲觉得,对于他的心头肉桑丫来说,全世界都是不安全的。

除了自己。

桑丫的母亲带她出去玩,父亲都不放心,他必须自己牵着桑丫的手。

他给桑丫带了一瓶水,然后,桑丫就像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

听到她跑出了楼门,父亲就坐立不安起来,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终于,他拉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楼下静悄悄的,没见到桑丫的影子,只看到她带的那瓶水,静静地放在路旁。

父亲一下就慌乱起来。

他绕着楼房跑了一圈,还是不见桑丫的影子。

他的腿一下就软了,大声呼喊起来:桑丫!——桑丫!——不见桑丫答应。

在梦中,小区似乎有四个门。

他转了一下,不知道该冲向哪个门。

最后,他狂奔着冲向了正门。

一个保安在值班,父亲一边跑向保安一边喊道:你见到我女儿了吗?他几乎天天带桑丫在小区里玩,所有保安都认得这对父女。

保安说:她出去了。

父亲颤抖着问:跟谁出去的!保安说:一个老头。

父亲大叫起来:你为什么不拦住她?保安说:她都是大学生了……父亲顿时怒不可遏,吼道:她才是几岁的小孩!然后,他像失常的野兽一样冲出了小区大门。

保安在后面愣愣看着他,嘀咕了一句:明明是大学生了,怎么还说是几岁的小孩呢?父亲冲出了小区,呆如木桩——四面八方,人来人往,上哪儿追寻我的心肝宝贝?他沿着大街,一直朝前跑,一直朝前跑,一直朝前跑……他竟然跑出了市区,看到了一片青草地,上面侧躺着一个小女孩,那是桑丫!父亲傻住了。

他紧紧盯着她,不敢再迈一步。

桑丫似乎在动。

父亲一下放下心来,快步跑过去,却看到桑丫安详地闭着眼睛。

黄昏的风,一下下撩动着她的黑头发和花衣衫。

父亲抱起她,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使劲儿摇了摇,说:桑丫,你怎么了?桑丫没有睁开眼睛。

他又喊道:桑丫,爸爸来了,爸爸来了啊!桑丫没有睁开眼睛。

他惊恐地说:桑丫,你不要吓唬爸爸啊!好吗?千万不要吓唬爸爸……桑丫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他呆了一会儿,把脑袋慢慢贴在了桑丫的心口上。

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心跳声。

13 越狱(2)她刚才还像小兔子一样欢蹦乱跳,她刚才还说:爸爸,我能找到家的……青草地上开满了红玫瑰,它们随风轻轻摇晃。

小时候,他经常给桑丫唱两句戏词——抬头看见红玫瑰,一生一世不流泪。

此时,两行泪从他的眼角滚下来。

他突然抱紧了桑丫,在风中号啕大哭:桑丫,爸爸答应过你,一辈子都不会撒开你的手!刚才,爸爸没有遵守承诺!爸爸错了!从现在起,爸爸再也不会撒开你的手了!给爸爸一次机会吧!……他哭着哭着,哭醒了。

睁眼看看,手里紧紧抓着一个被角。

他坐起来,怔忡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记得那个保安在梦中说:她都是大学生了……难道这两天桑丫要出什么事?再次躺下后,他就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他对桑丫的牵挂和想念突然变得无比强烈,心如火焚。

他开始用回忆温暖自己。

小时候,他陪桑丫打扑克。

玩着玩着,他就说:桑丫,给爸爸倒杯水去。

桑丫就一颠一颠地跑去了。

趁这个时候,他按照一好一坏的顺序,快速把扑克牌穿插着摆好,等桑丫回来后,他让她先抓。

由于每次抓的都是好牌,这让桑丫十分高兴。

她怕爸爸发现这个秘密,用扑克牌挡着小脸蛋,忍不住偷偷地笑……他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她的表情,满心幸福。

幸福就这样简单,只需要做一点点手脚,她也幸福了,他也幸福了。

现在,他身陷囹圄,无法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快乐了……他又想起桑丫小时候父女俩的对话:爸爸,这是什么?这是天安门。

天安门在哪里?在北京。

北京在哪里?在北方。

北方在哪里?你的背后就是北方。

我怎么看不到天安门呀?很远很远呢。

你看到最远方的那朵云了吗?差不多在那下面。

北京太偏僻了。

哪一天,爸爸带你去看看。

那我们怎么去呀?坐飞机,或者坐火车。

当然,我们也可以赶爷爷家的驴车去,不过北京的人太多了,很难给驴车找到停车场……第一次桑丫的妈妈带她去监狱看他,他心如刀绞,不过他今生今世都不想让桑丫见到自己的眼泪。

爸爸在这里努力地工作,为了带你去北京。

你在这里赚钱吗?不是,爸爸是在赚时间。

时间还要赚吗?没有时间,我们就什么也干不成啊……现在,桑丫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北京了,她还是个孩子,在父亲心中,她永远是几岁时的模样。

她的手脱离了父亲的手,父亲再也没有能力保护她了……父亲坚定地认为,刚才的梦是个预兆,桑丫很可能要出什么事。

可是,他却不能去看望她,没有时间,什么都干不成。

突然,一个念头在他心里跳出来:越狱。

这几天,犯人们一直在野外修路。

父亲在监狱里表现良好,每次劳动的时候,都可以自由走动。

明天,趁警察不注意,他迅速冲进树林中,一直跑,很可能逃出去。

他回忆那里的地形,觉得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如果不逃跑,他很快就可以出狱见到桑丫了。

万一被抓回来呢?肯定要加刑。

桑丫盼他盼了十一年了,他却又一次让她陷入绝望的深渊……想来想去,他放弃了越狱的念头再次睡着之后,他又做了一个梦,它和前面那个梦竟然一模一样!桑丫离开家,出去玩。

他放心不下,随后跑出去,只看见了那个装水的瓶子。

他发疯地冲到小区门口,保安告诉他,桑丫跟一个老头出去了。

他一直追到郊外,看到了桑丫,她静静地侧躺在青草地上,已经停止了呼吸……他又一次哭醒了。

13 越狱(3)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父亲暗暗下了决心,明天一定越狱,扒火车去北京,看他的女儿桑丫!如果桑丫没什么事,那么他就安心了,哪怕再加刑十年!接下来,父亲开始考虑每一个越狱的细节,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感到万无一失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他又做梦了,梦见桑丫被一个老头带走,再也回不来了……父亲和其他几十个囚犯,坐着有铁栏杆的大轿车,来到了野外修路的工地。

下车之后,警察进行了简短的训话,然后大家就拿起工具干起活儿来。

总共有六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其中四个警察站在高坡上监视工地,两个警察在车里聊天。

不远处就是那片茂密的树林。

树林那一端,是一个很陡的山坡,山坡下种着一片庄稼,跑过庄稼就是公路。

刚才,囚车就是从那条公路绕过来的,父亲在车上观察得十分仔细。

父亲已经计划好,如果他逃跑之后被警察发现,追赶上来,他冲过树林之后,将从那个山坡滚下去。

然后,再顺着公路奔跑,不远就是一个集镇。

两个站在高坡上的警察一前一后朝囚车走过去了。

他们可能去抽烟了。

现在,高坡上只剩下一胖一瘦两个警察了。

其中那个瘦警察对父亲比较好,父亲在监狱里写黑板报,经常跟他打交道。

父亲举起手来。

高坡上的警察朝他勾勾手,他就跑了过去。

他对那个瘦警察说:干部,我要解手。

瘦警察说:快去快回。

父亲还有一年多时间就出狱了。

通常这种囚犯是不可能逃跑的,警察对他并不警惕。

父亲跑到路边的草丛中,蹲下来,抬头朝远处看了看,囚车里的四个警察并没有注意他。

他又看了看高坡上的两个警察,他们在说话,瘦警察还笑着捣了胖警察一拳。

时机到了。

他直起腿,弯着腰,迅速朝树林冲过去。

其实他并没有解开裤带。

此时,他的心跳得就像打鼓一样,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祈祷——老天保佑,不要让警察发现我!让我冲进树林,让我滚下山坡,让我跑上公路,让我一直朝前跑,朝前跑,一直跑到北京,让我看到桑丫!我不是一个坏人,我只想看我女儿一眼!突然,背后传来警察的喊声:站住!父亲的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

他一下就站住了。

他回过头去,看见两个警察从后面追了过来。

他突然大声喊道:求求你们别追了!我只想看看我的女儿!你们让我看她一眼,我很快就会回来!求求你们!警察厉声喝道:你站住!父亲转过身,继续朝前奔跑。

如果前面是国王的宝座,如果前面是全世界的财富,如果前面是一个绝世美女,如果前面是一个永生的机会……他可能就停下来了。

可是,前面是他的女儿桑丫!她有危险了!她在等待爸爸去救她!警察又喊道:赶快站住!不然开枪啦!父亲一边跑一边哭着喊道:我看我女儿一眼就回来!她被一个老头带走了!她遇到危险了!这时候,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树林,没有了山坡,没有了公路,只有桑丫的面容。

他朝着他的桑丫奔去。

一声清脆的枪响,一颗子弹从他的脑袋旁边飞了过去,他听到嗖的一声。

他抖了一下,继续朝前跑。

又一声清脆的枪响,一颗子弹射进了他身后的田地里,扑的一声。

他踉跄了一下,继续朝前跑。

又一声清脆的枪响,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脑袋。

那一刻,天地之间陡然变得红彤彤,好像全世界都在流血。

桑丫在无边无际的红色中,朝他笑着,说:爸爸,爸爸,你快点儿跑呀!父亲被子弹射中之后,又歪歪斜斜朝前跑了十几步。

这个地方离北京还有一千多公里。

13 越狱(4)他跑出了十几步。

桑丫喊:爸爸,爸爸,你别停下呀!快跑,快跑!你能行的!从小到大,在桑丫眼里,父亲无所不能。

她要蟋蟀,他就能在石缝里给她捉到蟋蟀。

她要蜻蜓,他就能在半空中给她捉到蜻蜓……可是,现在他让女儿失望了。

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然后,慢慢躺在了杂乱的草丛中。

他似乎听到了桑丫的哭喊声:爸爸,爸爸,你爬起来呀!你一定要爬起来呀!他的脑袋里钻进了子弹,他不可能再爬起来了。

警察小心地围上来,踢了踢他。

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直直地望着北方。

在警察看来,他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实际上,他的大脑还有一缕意识。

他隐约看到了桑丫小时候的脸蛋,甜甜的,嫩嫩的。

父女俩一起躺在草坪上聊天。

那片草坪平坦而新鲜,不像这片草丛,荒凉杂乱,死气沉沉。

父亲说:桑丫,你想想,假如这一刻时间停止了,会怎么样?桑丫说:所有的汽车都会停下来。

他说:还有,每个人都会停止动作,就像被施了定身法。

桑丫说:还有飞机,飞机也悬在天上!他说:飞机恐怕都得啪啦啪啦掉下来……桑丫说:不会掉!他说:我想想我想想,它们会不会掉……桑丫说:飞机掉下来也需要时间啊。

她的脸蛋越来越模糊,她的小手一点点从父亲的手中抽了出去。

整个世界陡然变得空空荡荡。

现在,父亲已经不再拥有时间,只拥有空间。

这一天,离他出狱还有四百三十三天。

1 寻找一个梦(1)4月23日。

桑丫在死胡同遭雷击身亡。

她来到这个世界只有十七年,生命还那样娇嫩。

这一天是娄小娄三十四岁生日。

早晨,娄小娄还给桑丫打过电话,叮嘱她放学之后,在学校等他,他接她一起去三里屯南街的咱家吃晚餐。

去年,有六个女孩陪娄小娄过生日。

今年,他只想和桑丫在一起。

这个女孩让他感到宁静、充实、愉悦。

离婚的时候,娄小娄和前妻协商了一下,全部存款都给了前妻,家里的两套房子留给了娄小娄。

基本等于一人一半财产。

现在,他住在位于亚运村的房子里,芍药地的那套房子始终空着。

他不愿意出租自己的家,就像不愿意让别人使用自己的牙刷。

桑丫来北京上学之后,他让桑丫住进了那套房子。

那里毕竟比学校的宿舍清净,而且有电脑,十分方便……这一天下雨,患者却非常多,娄小娄忙了一天,终于要下班了。

他伸了一个懒腰,准备去中医大学,这时候电话响了,是一个邻居打来的,他说:娄小娄,住在你家的那个女孩出事了!娄小娄一惊:出什么事了?邻居说:上午,她去菜市场买菜,路过那条死胡同……娄小娄一字一顿地问:还有救吗?邻居说:和前两个一样,都焦了。

警察封锁了现场,他们已经确认,这个女孩死于雷击。

娄小娄问:几点钟的事?邻居说:上午九点零四分。

第三个。

没想到,第三个竟是桑丫!娄小娄扔掉电话,跌坐在椅子上。

窗外依然电闪雷鸣,像一群吃了人的狼,暂时还不肯离去,它们在尸骨旁边舔着嘴角,四处走动着,不时发出低吼声。

娄小娄想到了,桑丫之所以去买菜,一定是想亲手为自己做一桌生日晚餐……如果,当时她和他没有相识;如果她不是为了他,执意考到北京来;如果他没有让她住进芍药地那套房子里;如果他不告诉她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如果他对她说过,2005年有两个人先后在死胡同遭到雷击,下雨天千万不要经过那里;如果他学会了奇门遁甲,提前为桑丫预测吉凶……都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娄小娄站起来,想去死胡同看一眼桑丫,走到门口,又停下了。

他痛苦地思考了半天,终于打消了这个主意——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她那种惨烈的样子。

挚爱的人死了,他希望看一眼她的遗容,或者看一眼她的骨灰。

可是,他不想看到她在焚尸炉里被烧到一半的情景——现在的桑丫,正是被焚烧一半的样子。

她的家人很快会赶来,把尸体火化。

那时候,他会去看她。

那时候,她会在骨灰盒上微微地笑着,就像娄小娄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娄小娄一直在诊室里坐到天黑。

他的生日,桑丫的忌日,雨一直在下。

他在雨中驾车回到景山小区,把车停在路边,迎着雨,踉踉跄跄地走回家去。

车里有伞,他却没有使用它。

进门之后,他的全身都湿透了。

他没有换衣服,湿淋淋地坐在了沙发上。

电视没有开,屏幕映出了他苍白的脸,这么短的时间,他就苍老了许多。

他曾经对桑丫说:带你去过去,来未来。

现在,她连现在都失去了……他又一次开始思考命运。

桑丫之死,绝非偶然,一定是某种神秘力量造成。

如果说桑丫是一个卒,那么那个雷就是一个帅。

下棋的老人朝前走了一步卒,挨上了帅,帅必定要把卒吃掉。

那么,下棋的老人可不可以悔棋呢?如果在这个世上,有一种起死回生之术,能够让桑丫复活,就算花一辈子时间,娄小娄都要把这门法术学到手。

那时候,娄小娄满头银发,面部布满岁月的坎坷。

桑丫复活了,她依然停留在十七岁,明眸皓齿,娇嫩如雪。

她好像做了一个长梦,愣愣地望着娄小娄,问:你是娄小娄的爷爷吗?1 寻找一个梦(2)娄小娄心绪不宁,悲痛万分,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电视上,他想到,电视应该报道这个事件,那就远远地看她一眼吧。

这样想着,他就打开了电视。

搜索了一圈,没有看到这个雷击事件的报道。

也许已经播过了。

最后,他把频道停留在花都卫星电视台上。

正在播一个专题——《说偶像,说粉丝》。

娄小娄没心情看这样的节目,却没有关掉它。

雨已经停了,房间里太安静了,他需要电视的噪音。

实际上,他的眼睛看着屏幕,却什么都没看到。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一下弹直了身子。

记者在花都公园门口采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女学生,记者拦住她,问:你是中学生吧?我们想采访一下,你喜欢刘德华吗?这个女生用草帽挡住了脸,说:对不起,我不认识。

然后就匆匆走过去了。

娄小娄目瞪口呆——这个女生分明是桑丫!桑丫!从记者的解说中,他知道,这些采访镜头就是当天上午在花都公园录制的。

这是怎么回事?桑丫死了,她怎么会出现在电视上?难道是另一个容貌酷似桑丫的女孩?不可能。

娄小娄认定她就是桑丫!她的态度,她的眼神,她的服饰,她走路的姿态……可是,即使桑丫没有死,她早晨还跟娄小娄通过电话,不可能跑到千里之外的花都公园去啊。

娄小娄越想越糊涂。

突然,他站起来,换上了新买的一身衣服——浅黄色正装衬衫,藏青色正装长裤。

接着,他走到书房,打开抽屉,拿出那叠传真过来的奇门遁甲,又带上身份证,装上一些钱,匆匆下了楼。

他要去寻找桑丫。

他要去一个梦中寻找桑丫。

要走出小区大门的时候,有人喊他:小娄!他抬头一看,母亲迎面跑过来。

她焦急地说:刚才我去了芍药地那个房子,听说住在那里的女孩出事了?娄小娄说:是的。

母亲说:这下麻烦了!说不定,我们会被她家人讹上……娄小娄不耐烦地说:妈,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母亲说:你别不信我的话!娄小娄说:好了,我得走了。

母亲诧异地看了看儿子,问:你干吗去?娄小娄说:我去花都。

母亲说:花都?你去花都干什么?娄小娄说:散散心。

母亲说:我不让你走,你跟我回家待几天。

娄小娄说:妈,我一定要去。

母亲说:那个女孩住在你的房子里,现在她死了,你突然离开北京,警方会怀疑你的!娄小娄说:无所谓了。

说完,他甩开大步,走出小区,伸手叫过来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母亲追上来,拦住车,眼泪就流下来了,说:小娄,我昨夜做了一个梦,似乎是个预示。

你这次出去,肯定凶多吉少!为了妈妈,你能不能改变主意?娄小娄眯着眼睛看了看母亲,说:什么梦?母亲说:我梦见,你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那个旋涡就像太极图,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像两只古怪的眼珠子。

黑的推白的,白的推黑的,还有无数小孩子在嘻嘻哈哈地笑。

从此,你就再也出不来了……娄小娄说:你找个高人解解梦吧,然后打电话告诉我结果。

我在旋涡里等着。

开车。

司机早等不及了,车一蹿,就开远了。

母亲傻傻地站立。

两盏尾灯,驶向黑暗深处,越来越暗,终于被吞没。

天上的乌云散开了一部分,露出几颗奇亮的星星。

梦中的那个旋涡象征着什么?为什么有无数小孩子在嘻嘻哈哈地笑?为什么儿子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1 寻找一个梦(3)没有人告诉这个可怜的母亲答案。

满世界的雨腥气。

2 消失了(1)娄小娄顺利地上了火车。

从北京到花都需要九个多钟头。

娄小娄上了车就躺在铺位上,闭上了眼睛。

有一句老话:剪不断,理还乱。

娄小娄的脑袋里乱七八糟,不可能睡着。

实际上,他并不相信到花都能够找到桑丫,不过他一定要来看看,才会死心。

火车提速了,这趟车一站抵达花都,中间不停。

迷迷糊糊中,有个老头说:师傅,我泡的茶,尝尝吧。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这个老头不知道是哪个铺位的,他穿着一件白背心,一条灰衬裤,趿拉着火车上的拖鞋,端着一壶热乎乎的茶水,正在对邻铺的男人说话。

邻铺的男人说:谢谢,谢谢。

然后拿起保温杯,倒满了。

热心的老头又对其他几个乘客说:还有人喝吗?大家出门在外,不要客气。

询问了一圈,老头唯独没有理睬娄小娄,然后就走了过去,到旁边的卧铺送茶了。

娄小娄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喝。

半睡半醒地过了几十分钟,车竟然停了,接着娄小娄听见有人下车。

他感到有些奇怪,以为是临时停车,因此,并没有太在意。

过了一会儿,有人喊:先生,终点站,下车了!他一愣,睁开眼睛一看,是一个圆脸乘务员,她在对邻铺旅客说话。

那个人迷迷糊糊坐起来:到站了?乘务员说:是的,到站了。

娄小娄看看表,开车才半个钟头,应该刚刚离开北京市区,怎么就到了?可是,大家都提着大包小包下车了,窗外还有接站的人急切地观望。

他看看站台上的牌子,确实是花都站。

邻铺旅客迅速穿上衣服,提着一只大箱子,下了车。

那个圆脸乘务员好像没看见娄小娄一样,根本没理他。

他爬起来,快步朝车下走去。

前面还有几个人在慢慢下车,圆脸乘务员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地鞠躬说再见,只有他下车的时候,乘务员好像没看见,什么都没说,转身就上车了。

娄小娄满腹疑惑地走向了检票口。

他是最后一个人。

一个瘦高的检票员在检票。

娄小娄走到她面前,把票举向她。

她却像没看见一样,根本不理睬。

娄小娄说:不用检了吗?瘦高的检票员跟另一条通道的同事挤眉弄眼,似乎在嘲笑着刚刚走出去的一个农民,还是不理娄小娄。

娄小娄试探着朝外走,检票员竟然没有拦他。

于是,他就走出去了。

车站广场上的人流熙熙攘攘。

娄小娄有些迷茫,抬头看看天,天刚蒙蒙亮,这个南方山城有一种湿漉漉的气息。

他慢慢朝前走着,有个瓦刀脸小伙子迎面走来,竟然撞到了他身上,瓦刀脸小伙子惊叫了一声,一下就跳开了。

娄小娄也愣住了。

瓦刀脸小伙子盯着娄小娄站立的地方,看了好半天,终于挠挠脑袋,走开了。

走出很远,还不放心地回头看。

娄小娄前思后想,突然如同五雷轰顶——这个城市的人看不见他!为了验证一下,他慢慢走到一个卖茶蛋的妇女背后,小声问:茶蛋多少钱一个?那个妇女没反应。

他把声音提高,又问了一遍:茶蛋多少钱一个?那个妇女还是没反应。

这时候,娄小娄已经确定,他成了隐身人,并且被消音了!别人只能触碰到他的存在!他抬头看了看火车站的电子计时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2006年4月23日。

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回到了一年以前的时间,他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桑丫,是一年以前的桑丫。

现在,她还活在这个城市里!他记得看过一本书,上面说,1975年莫斯科发生过一起不可思议的失踪事件:有一辆地铁,从白俄罗斯站驶向布莱斯诺站,它在中途运行的十四分钟内,载着满车乘客,神秘失踪了。

这起诡异事件迫使全线地铁暂停,警察和地铁管理人员在专家的指挥下,对莫斯科的地铁线展开了地毯式搜索,始终没有找到这辆地铁。

想起来真可怕——洞道黑糊糊的,像一张巨大的嘴。

上一站的工作人员眼看着这列地铁钻了进去,可是下一站的工作人员却没有看到它驶出来。

洞道死寂无声,深不可测……专家猜测,这列地铁可能进入了某种时空隧道,不知会在哪里现身。

那么,就是说,在2007年的人们看来,娄小娄乘坐的火车也半路失踪了?娄小娄还记得一个报道:1990年,在南美洲委内瑞拉机场的控制塔上,工作人员突然发现上空出现了一架早已经淘汰的道格拉斯型客机,而雷达根本找不到这架飞机的存在。

这架客机降落之后,立即被警卫人员包围。

驾驶员和乘客们走下飞机后,立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机场人员说:这里是委内瑞拉,你们从哪里来?飞行员听后惊叫道:天哪!我们是泛美航空公司的班机,从纽约飞往佛罗里达,怎么会飞到这里?误差两千多公里!接着,他拿出飞行日记:该客机1955年7月2日起飞,时隔三十五年!后来经过查证,这架客机确实在三十五年前从纽约起飞,飞往佛罗里达,途中莫名其妙地失踪,一直没有找到。

美国著名科学家约翰。

布凯里经过研究,对时空隧道提了几点理论假说:1.时空隧道客观存在,它看不见摸不着,长久关闭,偶尔开放。

2.时空隧道与人类世界不是一个时间体系。

进入另一套时间体系里,有可能回到遥远的过去,或者进入遥远的未来。

在时空隧道里,时间可以正转,也可以倒转,还可以相对静止。

3.对地球上的人类和物质来说,被吸入时空隧道就意味着神秘失踪;而从时空隧道中出来,又意味着神秘再现……来花都之前,母亲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娄小娄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那个旋涡就像太极图,黑的推白的,白的推黑的,他再也没有出来……看来,这个预兆应验了。

想来想去,娄小娄认为,自己不是进入了科学意义的时空隧道。

过去,他跟桑丫聊过,如果把控制万事万物的某种神秘力量,比喻成一个老头在下棋,在那个更大的世界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偶然事件,这个棋盘突然被弄翻了,于是,他莫名其妙地进入了另一个维度的时空…想到这里,娄小娄又恐惧又激动。

恐惧的是,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令人激动的是,他终于能见到桑丫了!说不定,他还可以拯救她躲开2007年的那场灭顶之灾!他远离车站人群,坐在一个角落的台阶上,慢慢思考。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不通。

比如:人们看不到他的肉体,也看不到他肉体之外的附加之物,包括衣服,钱包,钥匙,手机……那么,是不是挨着他的东西,大家就看不见呢?那样的话,他的手摸到大楼,大楼就会在大家的眼中消失?大楼里的员工呢?他摸到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会在大家的眼中消失?和她牵手的那个男人呢?他摸到马路,马路就会在大家的眼中消失?大地还存不存在?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既然不可能,那么,为什么大家看不到他的衣服、钱包、钥匙、手机?如果把手机扔在大街上,离开了他的肉体,大家能不能看到它呢?他想试一试,于是就站起来,走出十几步,把手机放在地上,退回来观察。

走过来一个旅行的女孩,她背着一只很大的包,昂着头,直接朝售票大厅走去,没看见地上的手机。

又过来一个农民工模样的人,他一边走一边吃茶蛋,也从手机旁边走了过去。

又过来一个穿花衬衫的小偷模样的人,眼珠子滴溜溜四处转,似乎在寻找什么机会。

他踢在了手机上,哐当一声,回头看了看,骂了一句什么,继续朝前走了。

看来,这些人对他的手机视而不见。

他把手机捡了回来,装进了口袋里。

接着,他小心地避开人流,走进了一家商铺。

他随手拿起了一只烧鸡,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注意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时间太早,商铺里没有几个人。

一个母亲牵扯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在挑选食品。

那个孩子一直盯着他手中的烧鸡,终于奶声奶气地对母亲说:妈妈,那只烧鸡在飞。

母亲没有理睬孩子的胡言乱语,拿起一袋方便面,在仔细查看出产日期。

娄小娄手忙脚乱地把那只烧鸡扔在了货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