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狼之密道——正确来说,是位于银狼城里,连系着第三城的类似洞窟——里面的空气非常冷冽,尘埃满布,像是麦芽糖那般黏糊又沉重的昏暗纠缠着我们。
即使脚步很轻,却清楚地在粗糙的石灰壁中回响。
我们侧耳倾听,戒慎恐惧地前进。
地道的宽度仅容一人通过,所以若是遭到枪或石弓攻击,根本无处可逃。
我手上的手电筒亮光恰可成为攻击目标;建筑师谢拉与萨鲁蒙警官之所以遇害,便是基于因,所以我们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在前方等待我们的只有危险。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因为紧张而沉默。
兰子的双眼闪闪发亮地凝视着前方,要是有带血迹反应液来就好了。
也许能验出谢拉与约翰·杰因哈姆的血迹?她自始至终还是很坚持侦探行动。
他们的确是惨死在这条地道,若是仔细搜索,应该能发现痕迹才是。
幸好什么事也没发生。
感觉得花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到出口。
地道弯弯曲曲,一会儿往上,一会儿往下,根本搞不清到底是往哪个方向,如此设计其实也是人狼城之所以能隐匿其特殊构造的原因吧!我们终于来到地道尽头,接下来就要直捣恶魔藏匿的地下指挥部,若稍有不慎,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一旦被杀人凶手逮住就别想活命。
但是为了追求正义与真实,壮烈牺牲也是常有之事。
我们沉默地互看彼此一眼,确定决心。
走吧!兰子低声说。
我打开通往洞窟外的隐密之门。
前方应该就是连接第三城与银狼城的地下室吧!门的另一侧是一间小仓库,黑暗中布满霉菌与尘埃。
我们用手电筒照亮房内。
一如雷瑟的口述记录,几个空的旧酒桶出现在光圈中。
天啊!莫非这里就是第三城?我的内心夹杂了欢喜与恐怖,全身因亢奋而颤抖。
我们终于来到这座充满无数秘密、一再重演惨无人道杀人剧——有十几个人惨死于此的诡异杀人事件——的谜样古堡。
沉重的压迫感令人恐惧,仿佛浸透了身心。
这就是……真的‘人狼城’?修培亚老先生感触极深地喃喃自语。
是的,这里就是‘第三城’。
兰子淡淡地说。
我们静立了一会儿,试着听听看有没有其他声音,不过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或征兆。
兰子以眼神示意我们步出房间。
打开木门,蹑手蹑脚地步出走廊,那里也是一片黑暗。
煤油灯并未点燃,这象征没人在此吗?虽然曾试着侧耳倾听,却只有深沉、浓厚的沉默。
去厨房找一下油灯和烛台吧!兰子提议。
虽然已尽量蹑手蹑脚,但因为四周实在太过安静,还是可听到声音。
我们走了几步却因为脚步声回响,担心是否有人走近而停了下来。
幸好很快就找到油灯,而且煤油也很充足。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各执一盏油灯。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兰子?修培亚老先生悄声地问。
依序上楼吧!若我想得没错,银狼城的瞭望台,应该会和青狼城的瞭望台相通才对。
城塔与城墙塔的方形楼梯也怪怪的吗?我问。
是啊!秘密研究室应该还要更深入,可能隐藏在往下的楼梯,不过那入口可能不太好找。
要是有人在这里该怎么办?我想起昨晚曾从城塔的展望室窗户,看到溪谷对岸的城堡窗户透出亮光。
我们来此的目的就是要和里宾多普伯爵会面。
这样正好!要是真的遇到人,可请他带我们过去。
兰子若无其事地说。
修培亚老先生沉默无言,无奈地看着我,点头。
我默默地握紧放在口袋里的手枪。
我们试着沿西边的中折楼梯登上一楼,城里一片死寂。
感觉不到什么人气,一股极度静谧的气氛笼罩各处。
我们依序调查每间房间,但没有任何发现。
胆子愈来愈大的我们也将煤油灯与房内的烛台点燃。
在烛光的映照下,每个地方的装潢和摆饰都和我们先前待过的银狼城一模一样,让人有种是否又回到原处的错觉。
不过若是仔细比较,还是可发现地上和墙壁的脏污,甚至连攞饰的方向和放置处,壁毯有无皱褶、褪色,都有些微的差异。
这些差异让我恐惧不已。
恶魔的思考与意图究竟是如何?为何刻意盖了两座几乎一模一样的城堡呢?这不是血迹吗?兰子指着大厅中央的地土。
我将灯光凑近,仔细一瞧,吊灯正下方的地上留着黑黑的痕迹,看来八成是女演员莫妮卡被吊在这里时所滴落的血。
应该曾经过仔细擦拭吧!真正的银狼城大厅并没有这痕迹。
修培亚老先生眯起眼说,也就是说,这是两处不一样空间的证明?这也是我想说的。
为求谨慎,我们试着打开玄关的铁门,但完全打不开。
其实不论有没有上锁,都如兰子的推理,这扇门充其量只是装饰。
我看着低矮的天花板,心想,正上方应该就是青狼城的楼层。
依序调查各个房间后,更能识破银狼城与这座伪装城堡的不同。
譬如,玄关铁门门铰链的伤痕;而图书室的书柜和窗户则残留了清楚的破坏痕迹,那是雷瑟找寻如何逃出城堡的方法时所破坏的。
连接图书室与武器房的门的门锁也已松脱,这也是雷瑟为了解救遭铠甲骑士袭杀的费拉古德教授,用身体撞门而造成的结果。
武器房中并没有多大改变,但有一处与银狼城不同。
费拉古德教授遇害时,这里情况应该很杂乱,现在的模样应是后来才收拾干净的。
至于那处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原本放在房间中央的人马像不见了,也许是因为马脚折损,被当成废弃品而处理掉了吧!二楼也是一片死寂,应该说是更沉默。
从天花板和墙壁阴影中透露出一股阴沉感,令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家具上面没有尘埃,暖炉里的柴薪才刚烧过,时钟的发条还在运转,这种种迹象显示出稍早之前应该有人来过。
我们在伯爵厅发现坏掉的大钟。
长长的钟身横躺墙边,钟壳下面的面板破碎,玻璃也裂开,指针停摆。
换句话说,为了伪装班克斯管家已死而弄坏的钟就一直这样摆着,没有修理。
巡视完二楼全部的房间后,我开口:看来这里果然没有半个人。
里宾多普伯爵和亚曼律师他们八成逃走了。
兰子将散落衣领的卷发往后拨,就算如此也没关系,这样我们就能在城堡内自由走动、调查。
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的秘密,这感觉就像费洛·凡斯闯入亚里松家的阁楼,或是哲瑞·雷恩潜入约克·哈特的实验室时那般。
修培亚老先生抚着尖下巴,这座城堡的地下深处,不是有间诡异的研究室吗?里宾多普伯爵会不会躲在那里?嗯,可能,所以不论如何,都得去那里一趟。
三楼的客房也没有任何不对劲。
每间房间的寝具都用布罩着,这表示应该都没有人使用过。
而四楼的起居室中,有几间残留下有人在此待过的气息,因为房里非常杂乱,很明显的,应是慌忙收拾,急忙逃走。
尤其是中间的大房间。
兰子用火钳翻弄暖炉,从灰烬里找出一小块火炭。
来不及完全烧尽吧!修培亚老先生说。
兰子拍了拍手,站了起来,我想,亚曼律师和赫鲁兹秘书应该是在今天一早回来,处理好事情后再弃守这座城堡。
因为杀人事件和人狼城的秘密已经被你识破了。
我觉得非常可惜,要是我们能早点赶来这里,也许就能逮住他们了。
现在这样说为时已晚。
兰子毫不客气地回应,总之,我们只能继续前进。
进入瞭望台前,我们先登上城塔,试着从展望室窥视外面。
一靠近窗户,我的视线和心情一如之前,被外面壮阔的美景给深深吸引住。
下方横亘着令人胆寒的深渊,巍峨的青狼城就耸立在对面垂直纵切的断崖上。
低垂的乌云覆盖住天空,风势强劲。
我下意识地仔细环视四周,终于明白眼前的光景和从真正的银狼城展望室望见的有何不同。
包括青狼城外墙污损情况、四周的森林、暗淡的悬崖下还有块突出的岩石……所有光景全都有些微差异。
我难掩内心的感触,那里才是真正的青狼城。
今天早上从银狼城看见的,应该是‘第三城’的北侧外墙吧!修培亚老先生似乎也很佩服,不晓得是谁想出来的,这真是非比寻常的魔术!竟然懂得利用大自然偶然作出的稀有地形,筑起奇迹之城……只见兰子眉头深锁,喃喃自语,真正让人害怕的是想出利用这里、大肆杀人的想法吧!我们发现窗下的地上有假不晓得燃烧什么的烧焦痕迹,这应是雷瑟逃到此求救而留下的吧!随着种种发现,更加深刻感受到这起恐怖杀人事件的沉重与悲哀。
出了城塔的门,便会看到走廊上有道铁门,再弯进走廊深处,就可以进入瞭望台。
走路的同时,我发现自己其实非常紧张。
凶手会在瞭望台里吗?还是小心为妙。
兰子则回想起雷瑟的口述记录,挪动挡在前方的石壁机关。
石壁发出轰隆的声音,随着沉重声响,慢慢地往旁边滑动,一条走廊出现在后。
果然如雷瑟所言,这里共有四间房间,我们从最前面的房间开始依序调查。
找到了!我对着他们大喊。
第三城与青狼城以雷瑟和施莱谢尔伯爵夫人谈话的东南小室作连接,房间的右墙前面放了一个柜子,将柜子挪开后,便出现一道狭窄楼梯。
我将油灯凑近,照一照漆黑的楼梯。
那楼梯非常倾斜陡急,若是身形较为壮硕的大人要进入,肩膀肯定会摩擦到两边的墙壁。
凶手们就是经由这里穿梭‘银’、‘青’两边的楼层,进行极为复杂的杀人计划!我觉得心中一股怒火窜升。
要不要丢铜板决定谁先进去?兰子开玩笑地说。
我先好了。
况且一枚铜板是无法决定三人中谁会中奖。
我故作大方地说,然后就走了进去。
我高举油灯,先用脚摸索,再爬上楼梯,兰子和修培亚老先生紧跟在后。
楼梯尽头是一扇左右对开的木门。
我侧耳倾听,确认门后有没有声音,然后轻轻地推开门。
这里就是青狼城吗?我嗫嚅地说,然后环视昏暗的房内。
灯光一照,房里没有窗户,只有墙上方有个十字形通气孔,苍凉至极。
回头一看,楼梯出口是建在一个高达天花板,制作粗糙的橱柜中。
本以为是斗,没想到竟然是柜子的门板。
兰子用眼神示意我们走到走廊。
四周依旧一片静寂,听不到半点声响。
冷冽的空气中混杂着霉味。
我们进入北边的房间,从窗户、百叶窗隙缝间洒进线状光线。
我打开百叶窗,往外面眺望,不禁大叫,可以看到银狼城。
溪谷的另一边屹立着有灰色外墙的古堡。
那才是真正的银狼城!修培亚老先生也双眼发直地眺望眼前景观,真的耶!不用怀疑,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的确是‘第三城’,是耸立于银狼城与青狼城中间的另一座古城。
兰子目光闪闪地点头。
从窗外吹进来的风,轻摇着她柔软的卷发,由于‘第三城’位在双子城中间,再加上经过伪装,因此不论是从银狼城还是青狼城,都无法发现‘第三城’的存在。
所以早在很久以前,就有人对这奇特之姿有所计划……2第三城的瞭望台里只有四间房间,在搜索上不会太花时间。
每个房间似乎都没有使用过。
检查完后,我们打开堵在走廊西侧的石壁,往中折楼梯前进,前方那扇铁门也能轻易打开。
这里果然已经没人了。
我用油灯照了照立在转角的粗糙铠甲像。
除了我们的脚步声、喘息声和摩擦衣服的声音外,完全听不到其他声响。
修培亚老先生不敢大意地瞧着四周,很难说。
这城堡可是大得很,得小心点,不能再有人牺牲了。
他指的当然就是鲁登多夫主任。
我们逐一点燃煤油灯,穿过走廊,步下楼梯。
兰子在搜查四楼的房间时,停在读书房前。
如何?要确认一下那架钢琴吗?她意有所指地看着我。
我告诉修培亚老先生,当我们还待在真正的青狼城时,兰子曾用刀子在钢琴键盘内侧一处不太起眼的地方划了一道伤痕。
房内也摆着同款式的立灯和钢琴,但没发现什么琴谱,也没发现那道伤痕。
黎人,这下你应该明白我为何要那么做吧?我完全相信这里就是‘第三城’,绝对错不了。
兰子的眼里露出得意的神色,我则耸耸肩,承认她高人一等的智慧。
然后我们再前进至三楼、二楼,依旧没发现半个人,凶手们果然在今天一早就急忙弃城。
最后也调查了地下室的所有房间。
兰斯曼惨死的单人牢房里还留着些许血渍。
这起惨剧还真像篇小说。
兰子忽然回神似地说。
对了,现在几点?经修培亚老先生一提起,我瞄了眼手表,下午一点多了。
因为肚子有点饿,我们走到厨房,尽量挑选一些罐头类的食品,避开可能已遭下毒的东西。
拿了饮水和食物后,便走到走廊另一端的佣仆餐厅。
修培亚老先生喝着从酒窖拿来的陈年红酒,好了,这里也调查完毕。
人狼城的构造机关都如兰子所推理的,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兰子玩弄手上的杯子,接下来当然要搜查通往这座城堡地下深处的秘密研究室入口。
就算嫌犯们已从这里撤退,我们也不见得安全吧?怎么说?先下山带警察过来。
从我们现在所处的‘伪’青狼城,也可经由地下‘伪狼穴’到法国,不是吗?没错。
可是一部分真相已经摆在眼前了……避开危险比较重要。
应该都知道会遇到危险,所以只要再进一步;便能揭开所有‘人狼城杀人事件’之谜……兰子颇为不满地说。
修培亚老先生用左手抚着下巴,苦笑道:我想就是有你这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怕辛劳与牺牲的人。
我插嘴:兰子,就算顺利找到秘密研究室,能当证据的重要东西不是也全被带走了吗?所以,就是为了确认才去呀!她语带讽刺地回应。
因此等到用完餐后,我们便开始搜索通往城堡地下深处的出入口。
依照兰子的推理,城塔与城墙塔是调查重点,而方形楼梯正中央那面墙壁是中空的状况可能性最高。
果不其然,正中目标。
我们在西北城塔中发现入口。
对了!青狼城的城塔是正对着银狼城的城墙塔吗?我边比照自绘的平面图边确认。
但似乎忘了这两座城堡刚好呈一百八十度反方向。
我们走西侧的中折楼梯到一楼,从铁门进入城塔。
我抽出铠甲像上的长剑,用刀柄敲了内侧墙面好几次。
这边声音听起来好像比较空。
竖着耳朵倾听的我说。
果然那片墙壁的后面是空的。
慢慢爬上楼梯看看吧!要详细调查墙壁。
兰子点点头地对着我们说。
我们像舔拭似地搜查沾满霉菌与尘埃的石壁,最后发现通往瞭望台的铁门与岩石接叠处,有道极细的裂痕,恰好位于两盏煤油灯正中央附近最暗处。
要是没仔细用油灯照亮的话,根本很难发现。
那道裂痕长约一公尺二十公分,宽约七十公分。
这面墙壁一定能往内移动!应该有个能够移动的机关才是……兰子说着并环视四周。
我试着推推看,可是墙壁一动也不动。
兰子用右手食指拨弄着耳边的卷发,沉思了数秒,立刻面露欣喜,看着楼梯上方,铁门旁边那盏煤油灯就是开关。
其他的煤油灯都是装在塔的外侧墙上,唯独这盏是装在内侧墙上,乍看之下似乎是为了不妨碍铁门开关,其实那是打开这扇秘门的开关。
试试看吧!我跑了半圈楼梯,上去调查内墙上的煤油灯。
那是个每边约有十公分的四方形石头,中央挖空,如石臼一般,里面放着点火用的芯蕊。
好,要往后推了!就在我使力时,听到石头的摩擦声,墙壁开始往内推。
黎人,真的打开了!听到兰子兴奋的叫声后,我连忙冲下楼梯。
只见修培亚老先生正用力推着那扇秘门。
厚重的石门左边似乎有个像门铰链的东西,右边则开始往内推动。
兰子欣喜的对我说明,你一压上面的煤油灯,就解开了镶嵌在这扇石门上的锁。
所以要关上的话,就是得反方向操作?嗯,大概吧。
兰子、黎人!你们看!里面有一道铁梯!修培亚老先生回头说。
我和他交换位置,并用油灯照了照。
一如兰子的推测,方形楼梯内部是个地窖,内侧墙壁的右边装了一道已经严重生锈的铁梯。
还真是深!似乎深不见底。
我伸头探向空洞,举高油灯窥看正下方,下方宛如深井般的漆黑。
油灯光能照到的范围,除了发霉的墙壁和梯子以外,什么也看不到。
往上瞧,则是天花板,那应该是展望室的地板。
波特莱德解开‘小姐们的房间’之谜时,心情大概就是这么兴奋吧!兰子也窥视着地窖内说。
什么?修培亚老先生一脸狐疑地问。
我笑着回答,就是卢布朗的《奇岩城》。
少年波特莱德终于找到通往‘空心针岩’的秘道那一幕。
兰子边撩拨刘海边回头,修培亚先生,这梯子很难爬喔!我想您还是留在这里等比较好。
只见修培亚老先生不太高兴地回应,我也要去,都什么时候了,别小看我这把老骨头。
了解,那我们就下去吧!兰子笑着说。
兰子,你押后。
我率先走进去。
因为得提着油灯,所以攀爬这陡峭的楼梯很费力。
手脚得慢慢移动以防踩空。
地窖里的空气很闷,还混着霉味与灰尘臭味。
由于空间太过狭隘,连我们的呼吸声都清楚地在墙壁上回响着。
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花了不少的时间才爬完铁梯,来到一个像是棚架的地方。
这里大概很接近地底深处了。
楼梯像是斜穿过岩石,陡峭地向前延伸,往地下钻去;宽度与肩同宽,高度则摩擦到高个头的修培亚老先生的头顶。
煤油灯发出的光在冰冷、湿黏的黑暗中,似乎没什么效用。
这里和前面不太一样。
应该就是通往秘密研究室的通道。
往前走时小心点。
修培亚老先生叮嘱。
我点点头,弓着身体,继续往前走。
楼梯刚开始是往东边的方向,但随即就立刻往右拐,再右转,然后又右拐。
也就是说,这是十分迂回的方形楼梯,而且深度也愈来愈深。
到底是通往哪里?究竟有多深?一切完全无法得知。
途中有几个地方装了煤油灯,我们点着火后才继续前进。
明明没什么风,火焰却摇晃着,可能是空气流通的缘故吧!看来至少不会因此窒息。
四周墙壁不是采用石头交叉堆叠的方式,反而是削平岩石面而建,这可确定此处是坚固的地底。
我们继续往前走,有时会停下来仔细聆听四周。
没有任何声响。
压在我们头上的是大量岩石及非比寻常的重量,以及静寂无声的神秘。
死寂般的沉静与窒闷空气充斥着地下室,黑暗与阴影变得更加浓厚。
一迈开步伐,便能听到楼梯岩壁传来脚步声的回音。
战战兢兢地向未知之处前进,对危险深感恐惧;不,应该是未知的东西加深了恐惧,因为随着步伐的加大,这般心情也跟着扩大。
不知道是谁盖了地下楼梯与设备,肯定花了不少时间与心力吧!修培亚老先生感佩地说。
对啊!兰子用手抚着粗糙的岩石表面,竟然周密到这种地步,看来绝对是一定得守住的秘密!费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走完楼梯,楼梯旁往前延伸出一条走廊。
岩壁削成拱形的天花板,脚边则是倾斜的坡道。
用灯一照,前方昏暗处的岩壁走廊呈直角转弯,墙壁和地板露出暗铅色岩壁,浮雕出复杂的阴影。
前方到底是什么?是地狱吗?修培亚老先生像基督教徒似地喃喃自语。
可以理解他内心的畏惧。
要依照原路走回去才真的是地狱!实在太累人了。
兰子一语道出事实。
再拐了一个弯时,身后的兰子唤起我的注意,黎人!你们看,前方有扇门!的确,前方约莫十公尺处有扇木门,阻挡我们前进。
终于到达目的地了吗?还是只走到一半呢?我们压抑着亢奋的心情,尽量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往前进。
惊讶的是,从门的四周缝隙漏出些微光线。
橙色亮光有着强弱变化,看来门的另一边似乎点着煤油灯或烛台。
这么说,前方有人的可能性极高罗?我们三人看着彼此,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凶手也许就在那里。
有些踌躇、犹豫——不,走吧!彼此默默地点头示意。
我将耳朵紧贴门上,试着探听里面有无声响,然而什么也听不到。
兰子以眼神示意,我拉开门把,轻轻地将门推开,门铰链响起刺耳的金属声。
我咽了一口口水,额头直冒冷汗。
随着门扉缝隙变宽,从门内射出的光亮愈来愈宽。
我环视前方另一条走廊,然后说:放心,好像没人在。
兰子和修培亚老先生也走了进来。
这洞窟是我们到目前为止最大的一个,而且足足大上一倍。
再走进去一定是监禁雷瑟的地下秘密研究所。
兰子兴奋地说,她的双眼在灯下闪闪发亮。
墙上的煤油灯照亮走廊,红色火焰不停踏着无言的舞步。
走廊笔直往前延伸,途中还相交叉着几条走廊,而且到处都看得到门,也就是说,这里有好几间房间。
屏息倾听——一片骇人的寂静。
我们慢慢走着,检查每扇门,但都上了锁。
兰子,怎么办?要踹开门看看吗?我悄声地问。
她微偏着头思索,应该可以吧!事后再请求原谅罗……我稍微往后退,在助跑之下用力将门踹开,瞬间听到金属弯曲与木板破裂声,看来锁并不坚固,门像弹簧似的往内敞开。
什么都没有!修培亚老先生环视房内,失望地说。
这间房间狭窄,也很空荡,说是单人牢房也不为过,因为连基本家具、照明设备和窗户都没有,只有尘埃和土块变成的砂我环视前方另一条走廊说土。
我们也检查了前面两间房间,情况也是一样。
怎么办?每间都调查吗?兰子被我这么一问,露出不太高兴的眼神,摇摇头,不用了,这样就够了。
还是赶快往前走吧!若还是没发现其他东西,再看看别的房间也不迟。
我赞成。
修培亚老先生也附和,还是先摸清楚这犹如地下迷宫般的路线再说。
了解。
我注意着四周,才续向前走。
来到与第二条横向走廊相交的地方,只有左边走廊的煤油灯燃着。
要走哪儿?我问。
兰子立刻对犹疑的我下达指令,往明亮的那边走好了。
不过还是得小心点。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点,各自握紧枪。
握着枪的手早就汗水淋漓。
然后走到下一个转角,也发现只有左边走廊燃着灯。
虽然认为不太可能,但总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引导着我们。
即使如此,我们早已有所觉悟,沿着煤油灯往前进。
直到柔和的照明路标告一段落为止,那里连接着一道窄楼梯,我们犹豫了一下后,便再次绷紧神经,静静步下楼梯。
有扇铁门。
我说。
楼梯的尽头是扇仿如船舱门、涂着灰漆的铁门。
虽然有些生锈,但比先前的木门都来的新。
上锁了吗?兰子问。
我拉了拉把手确认,回头看着他们,放心,开着。
3我稍微推开门,竖起耳朵打探情况。
依旧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更没有一丝动静。
走吧!我将门完全打开,走了进去。
走在走廊上,环顾左右,一片漆黑。
我试着用油灯照了照,天花板和地板角落有好几条大大小小的金属管子。
这通往哪儿?我问兰子。
等一下……兰子押了押墙上的开关,只见走廊各处亮起昏暗的灯光。
装在铁丝网里的灯泡,以一定的间隔从天花板上垂下。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将油灯放在墙边。
电来了吗?我有些惊讶地说。
大概是利用溪流的水力供电吧!兰子边窥视走廊前端边回答。
若往右走,走廊在前方约十公尺处告一段落,在这之间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铁门。
若是往左走,走廊则先往右拐了个大弯,然后再一直往里面延伸。
这里的门呈不规则排列,其中有几扇半开着。
往左走。
我们依照兰子的指示前进。
第一间房间的门半开。
我搜寻开关,然后开灯。
这里似乎是仓库,有好几个钢制架子,上面放着很多日用品,地上凌乱地散落着纸屑和破掉的瓶子。
我们一间接着一间观察,每间房间看起来都只是贮藏室,有的房间摆放燃料;有的则是衣服和医药用品、甚至也有专门储藏食物的房间。
从这些房间可看出直到最近都有人待过。
兰子对修培亚老先生说。
结论很明显,这些都与里宾多普伯爵有关。
他私下继续进行纳粹时代的秘密实验,在这地下设施内进行诡异研究。
我们继续往地下迷宫深处挺进。
废弃的木箱、木片、纸、金属片和空瓶四处散乱、堆叠着。
走了一会儿后,走廊就没了,接着又是一道楼梯。
我们步下楼,与刚才一样,有扇铁门。
这一层楼有几间寝室并排着,似乎是生活区。
虽然只有两、三间房间曾使用过,不过这已足够。
每个房间看起来都像曾匆忙搬运东西的模样,因为不论是走廊还是房内,都是物品四散。
再前面一点的地方应该是餐厅和厨房,而这里也很清楚呈现急忙丢下手边工作逃走的样子,因为要清洗的东西还搁置在水里。
再到下一层楼后,我们为之震惊不已,因为这里就是秘密研究所中心。
飘着臭霉味的空气中,混杂了酒精和消毒药水的味道,感觉像是医院,或是大学研究室。
其中一间房间里有许多装着药剂的圆铁罐和大小不一的瓦斯筒,但全都倒得东倒西歪。
此外,因瓦斯与空气中的浓浓药味相混,因而形成一股刺鼻难闻的怪味。
另一间房间里除了有堆积如山的文件和书籍外,还有并列排放、满是医学书籍和科学资料的书架、不锈钢制物架和桌子。
每一个书架和抽屉都被拉开,感觉像是慌忙翻找过。
桌上的书山倒了下来,地板上到处都是丢弃的废纸,连个站立的地方都没有。
还有一间房间摆满药品和药剂。
四方架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药品,与无数瓶茶色、紫色、还有透明的药罐。
其中有几个还故意被扔到地上摔破。
工作桌上也是药瓶散乱,摆着各种调配药品用的器具。
而隔壁房间的架上则塞满药品使用说明书和病历表,许多张X光片还夹在看片台上,此处也是一副慌忙带走重要书籍文件、仓皇逃走的样子。
另外还有一间房间摆着无数个用福尔马林浸泡的标本。
在进入这间房间前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幸好没有会让人感到恶心的东西。
瓶内收着各种生物标本——从最小的生物标本到比人类还大的标本都有。
小瓶子里有蚯蚓、沙蚕、寄生虫和青蛙等两栖类,还有虾子等甲壳类、爬虫类,以及已经遭解剖的东西。
中型瓶子则装了鱼类、大型爬虫类、小型哺乳类等。
而浸泡在大瓶子里的则是羊、小鹿、猿猴,以及不知是狼还是狗的哺乳类动物。
这是什么……喔、喔、我的天啊!修培亚老先生走到房间最里面时,别过头。
我和兰子走过他身旁,确认他看到的东西,连我们也倍觉恶心地呆站着。
很多原本放在那里的大小标本瓶都滚落在地、破碎。
地上被流出的福尔马林濡湿,弥漫着着一股独特臭味,极度刺激了我们的鼻子。
我们虽然用衣服和手帕捂住口、鼻,却无法闭上双眼,目光迟迟无法离开那些与玻璃碎片一起横躺于福尔马林中的物体。
那些是各种人类的尸体,或已遭解剖、肢解的尸块。
从婴儿、幼儿、小孩、青年、老人、男与女、白人、黑人、黄种人,以及无头尸、独眼小孩,甚至是连体婴等畸形儿都有。
此外,也有人类的手指、手、手臂、脚、眼睛、鼻、牙齿、内脏、脑髓、神经、血管和各节骨头。
那些东西因长年浸泡于福尔马林中,早已褪色发白,膨胀松软。
总之,直到刚才,这些所谓的人体标本应该都还放置于陈列架上。
黎人,你看,最里面的那个架子上的标本瓶。
兰子指着的那十几个瓶子因为放在架子最高处,所以逃过劫难,没被摔破。
那是眼……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是眼珠的标本。
每个瓶子中各放入两颗人的眼珠。
瓶身还贴上白色标签,写着号码和文字。
全是蓝色眼珠。
这一定是人称‘死亡天使’的门格尔博士的收藏品吧?这里的医疗实验用品应该也是他留下的。
蓝眼珠是从那些惨遭杀害的小孩身上摘除下的。
兰子边喘气边说。
一如李凯博士告诉罗兰德律师的那样,承袭希特勒狂气的门格尔博士,在成为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医师后,便将无数犹太人送进毒气室虐杀。
为了解开双胞胎的遗传因子与人种优劣的关键秘密,搜集了四千对双胞胎,施以残虐的人体实验。
还有他为了谄媚抱持着亚利安人会征服全世界想法的希特勒,以及其创造第三帝国的野心,因此不眠不休地致力双眼异色的病理学研究。
意思是……这一切证明了里宾多普伯爵在这座人狼城的地下进行的研究,确实和门格尔博士的恶魔实验有关?我顿时感到呕心、头晕目眩。
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死人眼珠似乎也怨恨地看着我们。
这些眼珠的主人——那些可怜的小孩子们——全成了战争狂人的牺牲品。
接着我们又走进别的房间。
里面陈列着被大大小小、已遭剥皮的动物标本,最后面还放有人头标本以及人种——有白人、黑人、黄种人和澳洲人等——样品。
我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机械式地继续走向走廊深处。
途中还有好几间看起来像是手术室,或是实验室的房间。
手术室内的墙面全都覆上不锈钢板,手术灯从天花板垂下,下面摆着手术台以及手术用器具,墙边还有仪器和麻醉设备。
放着外科手术器具的玻璃闪着暧昧的光芒。
手术台一旁的推车上,林林总总地放着托盘、手术刀、针、剪刀、橡胶管、棉花、消毒水、注射筒和铜制容器。
最里面放着已经破了大半的玻璃容器,上头还系着五条管子。
地上有脱掉的白袍和口罩,倒下的垃圾桶里还滚出沾血的绷带和布。
隔壁小房间的地上一片血海,满地都是内脏。
原本应该整齐排列在架上的玻璃容器,全都滚落到地上、破裂,里头的东西是从人类或动物身上切除下来的内脏。
心脏、肝脏、胰脏、肾脏、膀胱、卵巢、被切断的动脉与静脉、玻璃碎片,全与流失殆尽的福尔马林液混杂着。
还有一间像是化学实验室的房间。
在昏黄灯光的照射下,可看到好几个与身高同高的玻璃制圆筒,不过也都惨遭毁损,里面大量像是培养液的东西,伴随着刺鼻的臭味,全部溢出。
最里面的房间有个已经倾倒的玻璃柜,那里陈列着各种试剂。
瓶子也大半摔落在地,破个粉碎。
里面由于有混着药剂,因此还带点热气似地冒着泡泡。
平行靠墙的三个宽阔实验台上,放着装有蒸馏水的广口瓶、显微镜、烧杯、烧瓶、酒精、灯、天秤、橡皮圈、橡胶管、分光计、瓦斯分析器和培养皿等,全和铁棒或什么东西一起散落、碎裂。
在一排呈壁状直立的房间里,还有一些初次见到、不晓得做什么用的机械器具——像是仪表、开关和操控钮等——都已遭破坏。
也有像是马达的机械,上面有着像是电极棒和天线似的东西突出。
天花板除了垂落下多条电线,还有机械伸入里面。
机械里的螺旋状的电线,有几条连到地上,有几条连到放在房间中央的实验台上。
实验台上摆着好几个几何状的奇妙玻璃容器,只有一个逃过一劫。
仔细一瞧,紫色试药中泡了一个像是动物肝臓的灰色软绵绵物体。
这里也有贮藏室。
屋内排列着好几个冷冻库,每个门都已被打开,里面的东西也硬是被拉了出来,电气全被切掉,滚落在地的东西多是畜肉块之类的组织断片,解冻过后全变得湿软,也有一些已经腐臭。
总之,每个房间都像是暴风雨扫过般,遭受非比寻常的暴力。
有的东西被推倒、有的被踢倒、有的被扔到地上、有的则早已碎裂。
总之,处处都显示遭受破坏的惨状。
有尸体!我打开正前方的房门大叫,声音还有些嘶哑。
令人惊讶的东西是具刚断气不久的尸体。
那是一间像是书斋的房间,充满英国风的豪奢装饰,偌大的桃花心木书桌,还有和书桌成套搭配的豪华皮椅。
有个瘦小的老人瘫坐在椅上,他满头白发,额头虽已秃,但两颊留着长至肩、遮住耳朵的鬓角。
肤色本来应呈暗茶色,死后却近似青铜色,两眼上翻,有道血痕从灰色的唇流至下巴。
瘫软低垂的右手上握着一把小枪,太阳穴有个黑孔,另一侧头部则被喷出的血染成一片鲜红。
飞溅出的血和脑浆,将他身上的白袍和身后的书架沾污了。
兰子走到尸体旁,握起他的左手,依硬直和肌肤状况来看,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一天之内。
这个人是谁?修培亚老先生恐惧地窥视着那张丑陋的脸。
兰子放开尸体的手,轻蔑地瞧着尸体的脸,大概是在门格尔博士手下做事的克拉玛博士吧!大战结束时,他之所以能够逃过联军的追捕,大概就是因为藏身在这里。
所以,里贝多罗普伯爵也利用他……我说。
可以这么说。
藏匿他的代价就是要他继续进行纳粹科学家们的研究,并夺取这项学术成果。
他是自杀的吗?被我这么一问,兰子便查看尸体状况,虽然没有任何他杀的证据,但有可能是被逼着自杀。
我们环视一眼景况凄惨的房间,沉重地走出。
走廊尽头还有一道向下的楼梯。
来到下一层楼时,天花板上的灯泡亮起。
也许有人在里面。
小心点。
听到兰子这么说,修培亚老先生和我都露出紧张神色。
我们两人互看一眼后,我便先走到第一间房间,并试着转动把手。
没有上锁!我将身体紧贴着墙壁,伸手稍微将门打开一点。
光线从门缝流泻出,房内比走廊来得明亮。
不过因为是烛光的关系,暗灰色的岩石地面已被染成一片橙色。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将门完全打开,窥视里面后,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哑然噤声。
那是间狭小却异常华丽的房间。
内部陈设全是洛可可风,贴着金色系的华丽壁纸,樫木材质的饰板占据了大部分墙壁,木质地板铺着深绿色缎面地毯,印花窗帘之间装饰着涂着金漆的古肖像画与镜子,还有一座放着很多柴薪的厚砖暖炉,小小的火焰正蠢蠢地蠕动着。
吊灯和无数烛台全点上蜡烛,发出虚幻的光芒。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L形的华美布质沙发,和一张雕刻精美的矮脚木桌。
这般豪奢光景宛如皇宫。
有个男人交叠着修长双脚,靠坐在那张起了些皱褶的豪华沙发上。
他看了我们一眼后,便以优雅的动作无声地站起。
那男人一看就知是个贵公子。
他身穿黑色天鹅绒燕尾服,一头柔顺的金发,五官犹如雕刻像般的深邃,柔和的眼神里散发着知性的光芒。
一边绿色一边蓝色的瞳孔——果真是双眼异色——清澄无比。
玫瑰色的脸与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阴沉的笑容。
将近一百九十公分高的修长身材,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吧!说他是个美男子一点也不为过。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看过像他这般英俊、身材又好的西方人。
这是我初次打从心底羡慕他的美貌。
看他那样子,就晓得他绝非泛泛之辈。
他宛如手艺一流的艺术家精心雕刻出的希腊雕像,姿态是如此超凡、比例完美。
那男人对我们微笑,用充满魅力的声音说:真是慢啊!我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二阶堂小姐、二阶堂先生以及修培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