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晚餐一如昨晚那样丰盛。
至少表面上,城内的人依旧殷勤款待我们。
那是一九七一年四月二十一日,星期三晚上七点。
宴会厅的大钟才刚报完时间。
在这之前,满是黑影的乌云迸裂,又强又急的豪雨倾泄于古堡上。
可以听见似乎会贯穿厚实外墙的雨声,如瀑布般倾盆而下。
因为有些寒冷,暖炉里的柴薪正燃烧着。
紧闭的百叶窗和通风孔,让人觉得有些窒闷。
我说赫鲁兹啊……鲁登多夫主任喝着酒说。
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不太高兴,竟然用这样的方式来唬弄我们,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那样的方式?穿着深蓝西装的赫鲁兹放下手中的刀叉,神情温和地看向他。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也停手,看着他们两人。
只有兰子若无其事地尝着甜点、水果。
鲁登多夫主任扯下围在胸前的餐巾,就是那出肥皂剧啊!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不管是时间还是场所都极度草率,你不是答应要让我们和里宾多普伯爵会面吗?没想到是他们站在对面的银狼城,远远地让我们瞧个一、两分钟!若只是透过窗户会面,我不懂为何我们要大老远跑这一趟……您有所不满吗?废话!但是我没说过要让各位直接和伯爵大人见面啊!你这小子……存心耍我们吗?鲁登多夫主任戴着单边镜片的右眉扬起。
怎么可能!我只是尽我所能做事。
赫鲁兹依旧态度温和地回应,然后伸手拿起酒杯。
就是这样,一如鲁登多夫主任所言。
那奇妙的见面方式只维持数分钟,就在我们还沉浸于惊讶与疑惑时,站在银狼城展望室窗边的里宾多普伯爵便消失。
房内的灯也熄灭,留下了一片昏暗、空虚的石垣。
也难怪鲁登多夫主任会如此愤怒,就连我也觉得焦躁不安、无法豁然开朗。
我的脑子里还鲜明地记得那三人的模样——年轻的伯爵精神抖擞、器宇非凡,伯爵夫人浑身散发着神秘美,律师则有着与年岁相当的威严感。
挟着峡谷上空寒冷的空气,对方与我们分别站在两边城塔的窗边,就这样诡异地对峙着……鲁登多夫主任苦闷地说:你听好,赫鲁兹。
我们与伯爵他们之间隔着溪谷,根本连表情都看不到,更别说交谈了。
就算怒吼,也会被呼啸的山谷风声掩饰掉,无法传达到对面。
况且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真的是这座城的城主和城主夫人吗?搞不好是替身!没这回事。
赫鲁兹拼命摇手,不会是什么伯爵大人和夫人的替身,这次绝对是本尊。
我们要如何相信呢?还是无法相信吗?没办法呀!真是伤脑筋。
赫鲁兹腼腆地笑了笑,眨着眼。
只见兰子扑哧地笑了出来,替身这说法还真妙!反正那不是只是闹剧一场吗,赫鲁兹秘书?闹剧?若不是演戏的话,伯爵的目的就是为了嘲弄我们。
不是的,二阶堂小姐。
没这回事,伯爵大人和我们都非常认真呢!‘认真得不认真!’兰子像试探对方似地说。
赫鲁兹拼命挤出笑容,二阶堂小姐,看来似乎有些误解吧?不。
她摇摇头,我没有误会。
不过能否请你将问题回答得更具体点?没问题。
你之前建议我们留在青狼城两天,所以今晚将告一段落。
明天打算如何?赫鲁兹神情愉悦,真是不好意思,关于这事我们有个提案。
什么提案?赫鲁兹环视众人,在告知各位之前,我们想确认一件事。
就是请各位用鉴识工具调查城内的状况进行得如何了?有发现什么可疑证据吗?有找到关于杀人事件的疑点吗?鲁登多夫主任觉得很无趣似地发出鼻哼,这种事不用问也知道!赫鲁兹,完全称了你的心,了解吗?我们什么也没找到,什么也没发现。
是吗?那我就安心了。
赫鲁兹露出一口白牙,微笑着,这座城堡应该可以沉冤昭雪了。
只见兰子竟然神情开朗地说:诚如主任所言,这座城堡没有任何犯罪迹象,也一如您一开始告诉我们的那样。
二阶堂小姐,有你的背书我就放心了。
赫鲁兹秘书轻轻点头。
兰子笑着,十分揶揄地说:一切都如你所估算,很高兴吧?虽然‘估算’这字眼听来有点奇怪,不过还真的一如我们的企望那般。
总之,这是件值得举杯庆贺的事。
赫鲁兹说完后高举酒杯。
随意。
兰子面带微笑,可以快点说明明天的计划吗?喔,好的。
这事很重要。
赫鲁兹调整坐姿,就是再留宿一晚如何?这么一来,才可好好地游览附近的钟乳洞。
我们若是不愿意呢?也对。
我们不想强留各位,你们若想回去也可以。
谢谢你的好意。
我们要回史特拉斯堡。
是吗?兰子的回应让赫鲁兹有些失望,我自信让各位玩得十分尽兴,是否有何不满呢?就是因为太尽兴所以很扫兴!那么,二阶堂小姐,这个提议你又觉得如何?什么?先让史特拉斯堡的两位警官回去。
只有他们两人?为什么?鲁登多夫主任挺直背脊,凶狠地瞪着赫鲁兹,这个举动让当事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只见赫鲁兹以温和眼神看着两位警官,请他们将主任与二阶堂小姐的信——证明这座青狼城与那一连串事件毫无关系的证言——交给史特拉斯堡警局。
此外,他们还得告诉上级,其他人答应接受我们的邀请,还要多留几日,并说明各位的人身安全绝对无虞,我想这样局长也比较安心吧!而这样也能帮助我们遏止恶意中伤我们的报道。
那留下来的人要干嘛?不嫌弃的话,想邀请各位参观银狼城。
你说什么?当真?不只是鲁登多夫主任很惊讶,我们也是。
当然是真的。
赫鲁兹一脸得意地说。
要如何去银狼城?总不会飞越那座峡谷吧!当然不会,除非我们是鸟。
可是若是开车,也得跨越国境,所以要办妥进入德国的入境手续吧!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想到非常妥善的方法。
可以具体说明吗?鲁登多夫主任逼问。
但赫鲁兹只是以一抹浅笑,故意回避,关于这事,到时候自然会说明。
了解。
这沉稳的声音出自兰子,我们就接受这项提议吧!我一定得去一趟银狼城。
鲁登多夫主任、修培亚老先生还有我面面相觑,全都默默点头,同意兰子的看法。
就这么说定。
赫鲁兹微笑地说。
摇晃的烛光照着他那对蓝眼,闪烁的红光映照出两条浓浓的影线——歪了一边的脸颊与嘴角,各位请放心,不论如何,里宾多普伯爵的想法错不了。
一切都交由我们处理吧!2那晚失眠了,即使城堡的人们并未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也没有任何怪事发生。
兰子自从知道能去银狼城后,显得十分愉快。
她来到图书室,拿了本博物志翻阅;我则是两手空空、不知所措。
我可不像狄更斯笔下人物米考伯那样乐观,甚至对赫鲁兹的提议感到狐疑。
兰子,真不明白你为何能这么悠哉。
我表达不满,我们逃离不了里宾多普伯爵的手掌心了!兰子却神情愉悦地说,管他是俘虏还是什么,只要我们还有利用价值,他就不会杀害我们。
不论何时何地,她还是处之泰然,我实在很佩服这样的她。
不需要再调查了吗?我们还没看完城内所有房间。
譬如呢?四楼!除了莱因哈特的寝室外,其他都还没看。
赫鲁兹不是说禁止进入吗?难道你甘愿这样收手?不。
兰子将书合上,放进书架,愈禁止就愈想看,这可是人之常情。
好了,我们走吧!兰子很善变——至少我们看来是如此——敏捷如猫的眼神也令人难以捉摸。
我们提着灯,离开图书室。
走廊角落依旧立着悚然的铠甲像,犹如在暗处中沉默地监视着。
无论经过多久,我还是无法习惯这些东西的存在。
一出了书房,负责监视我们的黑衣男子不晓得从哪里窜出,如影随形地跟在我们后面。
我们蹑手蹑脚地走东侧楼梯,来到四楼,偷偷窥视离我们最近的等候室与男佣房。
里面除了两、三件家具外,并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接着再到隔壁——罗兰德律师日记里提过的莱因哈特的读书房。
大概是没人使用的关系,读书房的门并未上锁。
房内除了暖炉外,还摆着旧书桌、摆放花瓶的小茶几、小柜子等,还有……兰子注视着摆在最里面靠墙处,覆盖着白布的东西。
白布上积了一层尘埃,显示那东西放在那里已有一段时间。
为了避免尘埃飞扬,兰子轻轻地掀开白布。
是钢琴!兰子的声音低沉、有些喘息。
那是一架黑檀木制,年代久远的钢琴。
如果这里是莱因哈特的读书房,那这就是他的钢琴了。
我边看着兰子掀开琴盖边说。
弹起来还蛮顺手的。
键盘还是象牙做的呢!我想这架琴一定价值不菲。
兰子神情兴奋,拿起放在琴谱台上的琴谱,有莫扎特、肖邦和华格纳的曲子。
都是些耳熟能详的音乐家。
是啊!不过,得修正之前的推理了。
这可是一大发现呢!黎人。
什么意思?她的反应让我有些讶异。
银狼城的钢琴应该是闲置于瞭望台吧?可是青狼城的钢琴却放在这里。
没有人曾在罗兰德律师面前弹过琴,所以他的日记才没记载此事。
是啊。
兰子入神似地说,日记的确没提及。
可是整起事件的大概并非全如日记所述。
说不定那天那时有谁——错不了,莱因哈特也许正在练习华格纳的曲子呢!黎人,你看椅子的高度,不是抬升不少吗?这就是只有小孩、或是有小孩般体格的人曾坐在这里的证据。
那天?我问。
兰子语气坚决地说:就是六月十二日啊!还记得吗?夏利斯夫人就是在那天在读书房对面的房间惨遭杀害啊!她的死和钢琴有何关系?只见兰子露出像罹患热病似的眼神,没有,我想没任何关系吧!那起杀人事件……所以是条重要线索不是吗?唉呀!为何没及早发现呢?黎人,谢啦!这可是个非常棒的物证呢!一如往常,我依旧无法理解她到底发现了什么、为何兴奋。
兰子仔细检查琴谱,有肖邦的〈革命练习曲〉与〈第一号钢琴协奏曲〉、莫扎特的〈第四十号D短调交响曲〉,还有华格纳的〈艾尔莎之梦〉……黎人,你看这个,练琴的人,也就是莱因哈特,都会用铅笔在琴谱上记下日期——不晓得是否是练习日期。
〈艾尔莎之梦〉至少练习了一个月以上,你看,最后的日期写着六月十日与六月十六日。
我看着她所指的地方,果真如此,可是不见得与去年那事件同一时间,搞不好是好几年前。
是吗?我不觉得。
兰子将琴谱翻面,指着版权页上的文字,每本琴谱在前年十一月于德国境内发行。
上琴谱上的最后一个日期是九月四日。
因此可由断定这个日期既非属于前年,也不是今年,而是去年,不是吗?青狼城发生杀人事件的时间是从六月十一日到六月十四日;换句话说,这期间莱因哈特并没有弹琴吗?兰子兴奋地说:这表示他没有弹过这架琴。
不过,他极有可能在十二日晚上演奏〈艾尔莎之梦〉。
黎人,你觉得呢?什么啊?我根本一头雾水!我愣愣地回应,你是指他是在别的地方弹琴吗?难道其他地方还有钢琴?嗯,不在这城堡。
之前你考察银狼城事件时,为何特别注意钢琴等键盘乐器呢?兰子深吸了口气,将琴谱放回原处,看来黎人还是无法理解这发现有多么重要。
算了,反正等我们到了银狼城后,我会详细说明的。
倒是现在,我要来弹琴了。
可以麻烦你去楼下,对应这房间的房间,听听看能不能听到声音?我照兰子所言,立刻到楼下的七号房。
我倾耳静听,却听不到琴声。
为求慎重,我还跑到六号房试了一下,结果页一样。
什么都没听到。
我回到莱因哈特的书房,向兰子报告。
她正专心弹奏拉威尔的〈波丽露〉。
然后停止演奏,回头说:果然没错。
走廊呢?声音或多或少会流泻到门外。
可是琴声传不到其他楼层吧?她用右手大动作地拨乱头发,这是她陷入深思时的习惯动作。
兰子,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虽然每一处小细节不是很明显,但是一旦成为集合体时,便会出现极大异变的证据。
可以打个比方说明吗?问题就在于六月十二日晚上七点左右究竟发生什么事,那可是最值得探讨的一点。
兰子又露出那种思绪早已飘向远方的眼神。
我打开记事本,边回想罗兰德律师的日记内容,七点左右的话……应该是聚在宴会厅准备用餐(法国篇:四三八页)。
日记里虽然没有具体叙述,不过在那里的人大概是剩下的亚尔萨斯独立沙龙的成员。
但这又代表了什么呢?也许有谁……大概是莱因哈特……为了悼念夏利斯夫人的死,而用这架琴演奏华格纳的曲子。
理查·华格纳是十九世纪德国浪漫派新潮流音乐家,也是激进派思想家。
倡导民主主义与反犹太主义的他,对于政治思想有极大影响……所以莱因哈特才特地选那首曲子……她说完后立刻做出更惊人的举动——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
你要做什么?在我还来不及阻止时,兰子已离开椅子,蹲在钢琴前,在键盘下方——钢琴内侧——用刀子刮了一道痕迹。
要是被赫鲁兹秘书发现不就惨了?’他应该不会发现。
她站了起来,边收起刀子边说。
为何这么做?纪念啊!纪念我曾弹过这架钢琴。
所谓‘现在是瞬间的累积,以成就未来!’也许这样能在历史留名呢!就像昆恩的《上帝之灯》,明明没有任何怀疑,却毫无理由地突然在门上划了一道痕迹。
和那相比,我的行动还比较合理呢。
兰子的眼底露出戏谑的光芒。
不过就算她真有目的,依旧是不肯再对我多透露一些。
好了,黎人。
趁没人来之前下楼吧!兰子走向站在铠甲像附近监视我们的黑衣男子,然后用日文说:钢琴修理费向波昂警局或是日本大使馆求偿吧!回到宴会厅一看,鲁登多夫主任与修培亚老先生正一边享用女佣端来的酒和起司,一边谈论欧洲文化、历史之类的话题。
兰子向他们表明想早点休息后,便速速回房。
不喜欢喝酒的我也未加入他们,只是整理记事本上的记录,思索这起事件的谜团和刚才的事。
翌晨,四月二十日。
赫鲁兹在早餐时向大家宣布因为要前往银狼城,所以得快点用完早餐等事宜。
此外,出发前,还会先去参观青狼城附近的钟乳洞。
史特拉斯堡警局的两名警官则是坐上车,从不知名的高地先行下山。
如同昨晚的商谈那样,他们带着鲁登多夫主任和兰子写给史特拉斯堡警局局长的书信。
我很担心他们是否能平安回去,途中会不会惨遭黑衣人的毒手?不过穷担心也没用,毕竟我们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有辆窗户一片漆黑的厢型车已停在城堡下方的停车场。
赫鲁兹打开后车门,先请我们上车。
兰子扶着他的手钻进车内,然后笑着语带讽刺地说:不需要蒙眼睛,或是吃安眠药吗?不用,我们不会做这么无趣的事。
赫鲁兹苦笑。
箱型车内装潢成无法确认外面的模样,显然他们还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人狼城的正确位置。
花了一段时间才抵达钟乳洞。
如同罗兰德律师所述,入口位于深谷间一处有个会滚动的大岩石边,而旁边有条冷冷的小溪。
我们提着灯,从某块岩石裂缝处进入。
洞窟既深又窄、头上的岩壁很低,弯弯曲曲地往前延伸。
虽然有几条岔路,不过四周的岩壁上都有缆绳,只要循着缆绳前进就不用担心迷路。
一开始都是干岩壁,但途中出现钟乳洞。
奇形怪状的岩石在油灯的照射下,在洞穴投影出各种形状的影子。
洞里有股寒气,愈往里面走愈冷,路也愈来愈陡急,到处都架有楼梯。
走到最里面要多久?鲁登多夫主任喘着气,询问走在最前面的赫鲁兹。
他与修培亚老先生一起慢慢往前走,但对于肥胖的他而言,还是走得很吃力。
赫鲁兹停下脚步,回过头,还得再走一下才会到钟乳洞里的中央大广场。
大广场位在最里面,慢慢走的话大概要花个二十分钟左右,请再忍耐一下。
到了那边就能看到美丽的钟乳石,然后再作休息。
放心!我不累!只是问问而已。
鲁登多夫主任强忍着说。
我们再次往前走,一遇到岔路,兰子就会四处窥看。
两名黑衣男子依旧紧跟在我们后面。
我只要一想到不知何时会被他们袭击,就丝毫不敢大意。
周围岩石渐渐从有棱有角的形状,变成圆圆的模样;而且表面像涂了一层油还是蜂蜜般的湿滑,带点黑色透明感。
洞窟顶变高,通道宽度和岩石裂缝大小变化急遽,接着便来到一处巨大空洞,那里就是称为狼之窟的广场。
大家全都屏气凝神地看着眼前的神秘光景,只能用美极了这句话来形容。
周围尽是乳白色的钟乳石和石笋,灯光映照下的诡异岩石无穷无尽地延续,这真是令人惊异的自然景观。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修培亚老先生惊叹,真是难得的发现,如此古老的钟乳洞可是学术上的重大发现呢!赫鲁斯摊着双手,这洞窟是偶然发现的。
当初建造青狼城的工匠们偶然下到谷底时,才知道这里有处深不见底的洞穴。
应该开放参观。
修培亚老先生热心劝说。
赫鲁兹点点头,将来这个钟乳洞会成为青狼城的一大景点。
城主打算和城堡一起对外开放。
那么一定会有很多人来参观吧!我们慢慢欣赏狼之窟,稍微休息。
罗兰德律师就是在此折返青狼城,发现那具身份不明的尸体。
但我们还想看看洞窟最里面的地底瀑布,因此更往里面走去。
黎人,你知道这里有多少条岔路吗?兰子在出发时,悄声地在我耳边嘀咕。
不晓得。
我只知道似乎蛮多的。
黎人依旧还是走马看花。
你知道世上为何有数字吗?目的就是为了计算!兰子还是一派毒舌。
知道了!那有几个呢?三十五个呢!那的确符合罗兰德律师的日记上所记载的数字?是的。
有什么问题吗?这表示罗兰德律师当时也是走这条路,可是途中却走错一处洞穴。
但问题是到处都挂着标示路径用的缆绳,况且也没有像是主通道的岔路,所以应该不可能弄错分歧点才对!我不太懂,怎么说呢?兰子不屑地瞅着我,如果像黎人所说,有两座青狼城的话,罗兰德律师会不会有可能是从这座钟乳洞回到城堡途中,不小心迷路走到另一座城堡去?还是女佣法妮故意弄错,带他过去的呢?我就是在思索他们到底是弄错哪条路而走到另一座城堡。
有什么可疑之处吗?大概吧!刚才要下山时,我们乘坐的车曾为了直角转弯而减速,我想那时大概是进入通往这边的岔路,就算没办法看见窗外景象也能感觉到。
回城堡时当然也会循原路回去……嗯,所以就算循岔路回去,若拐到别条山路,罗兰德律师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是一路开到终点吧!毕竟他完全没办法想像竟然还有另一座青狼城。
兰子细腻的心思再次令我慑服。
从城堡来到这儿的途中,我还悠闲地随着车子左摇右晃,她却早已集中心神,用心探查一切。
法妮与罗兰德律师不是从正门进入城堡,而是特地使用‘狼穴’这条路。
想想还真是诡异!搞不好两座青狼城从正门观看,外观说不定多少有些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指你也认同我的‘四子城理论’?不,我是说如果有两座青狼城的话……只见兰子露出恶作剧似的眼神窃笑着。
老实说,我完全无法理解她到底是赞同,还是否定我的意见?我完全不得要领。
洞窟左右两边垂着各种形状的钟乳石。
更往里面还有冷冽、清澈的小水流流经脚边。
随着流力声愈来愈大,远处也传来雷声般的轰隆声响,在洞窟内回荡不已,最后变成巨大水声,连彼此交谈声都听不到。
准备拐过约一人可环抱的大钟乳石时,赫鲁兹高举提灯,回头对我们得意地说:好了,各位,终于来到瀑布了!我们穿过他身旁,走上前看着地底深处的瀑布。
抬头一看,高处有两块突出的岩石,从那之间有道瀑布飞泻而下。
瀑布两端还装饰着漂亮的圆柱状钟乳石,最下面则被岩石围成深潭,大量的水飞泻而下,成雾状跃起,飞溅的水花往我们这儿飞来。
瀑布高约十公尺以上,宽度应该不到三公尺。
若在外面的话,也许只是道小瀑布,但在这只靠提灯照明的昏暗洞窟内,加上回声极大,予人巍峨、幽玄的感觉。
好美喔!兰子感动地说。
注入深坛的水流变化出各种颜色。
飞溅的水花在提灯的照映下显得细致。
大家全被眼前这般美景深深吸引,忘了打在身上的寒冷水花。
如何?很漂亮吧?就是想让各位亲眼目睹这美景。
赫尔兹神情愉悦地说。
让人觉得这是他第一次吐露真言。
欣赏了一会儿这动人的美景后,我们便离开钟乳洞,来到河床。
早已习惯黑暗的眼睛被外面阳光照得刺眼,看来天气已经转晴,因为已可看得见远处晴空。
我们沿着林中崎岖小路,从谷底走到停车处,然后坐上那辆车窗涂黑的厢型车。
这次,为了掌握行踪,我注意着车子往哪个方向开,于是侧耳倾听,留意身体的摇晃,但反观兰子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即便车子转了好几个弯,我还是无法立刻意会出什么。
花了一小时下山,车子渐渐地以一定的速度笔直往前走。
两小时后已是中午,车子也停了下来。
赫鲁兹从后座车窗探头进来,各位辛苦了!请稍做休息,用餐吧!这里是哪里?鲁登多夫主任从行李箱跳下后问,难不成我们已进入德国了吗?还没。
离国境还有一小段距离。
我们也陆续下车。
伸展筋骨,活络全身肌肉,环视周遭风景,似乎来到风和日丽的农村附近。
眼前是绵亘的苍翠山峦,森林、原野与葡萄园均等地散布于山麓上。
赫鲁兹扶着最后下车的兰子,然后对大家说:我们要在这里用餐。
待会儿会有人来接我们。
鲁登多夫主任边摸着浓密的山羊胡边问:接我们?是的,我们要在这里换车。
有别辆车会来接我们。
什么样的车?我怕又会惹恼主任,所以还是先保密。
反正等一下就会揭晓答案。
好了,先用餐吧!我们只准备了一些三明治之类的轻食,还请各位委曲一下。
然后赫鲁兹示意属下们开始准备午餐。
3看到前来迎接的三辆车,才明白赫鲁兹的用意。
的确利用这方法,我们便能避开盘查,顺利进入德国。
那是有着大货柜,为梅斯制药用来搬运药品的货车。
赫鲁兹,你打算干什么?难不成要我们开这车过去吗?我们可是没带护照。
鲁登多夫主任鼓着脸颊问。
赫鲁兹露出他那一贯笑容,带着我们走向最后一辆卡车,不是,没这回事,我们要请各位躲进货柜中。
其实这里面可是双重构造;前面堆放普通医药用品的纸箱,最里面则是冷藏库,放些像是疫苗之类,必须保持低温状态的药品。
我们要请你们藏身于这中间的空间中。
不会冻死吗?当然不会。
我们已经设定好温度,所以一点也不冷。
检察哨不会盘查货品吗?已经备妥书面文件,所以那种情形不会发生。
就算要盘查,也只是打开后车门,做形式上的察看。
赫鲁兹和他的属下移开挡路的货物,然后将我们送进里面的贮藏库,那里已摆着简易的长椅,我们只要静静坐在那儿就可以了。
三辅货柜车同时发车,驶向干道。
透过冷藏库的墙面可听到与其他车辆擦肩而过的声音。
接着车子稍微放慢速度,应该是已到过境的检查哨了。
我的脑海里浮现这一带的地图。
检查哨应该是在法国的海格纳与德国的兰道之间。
车子停了下来,是法国这边的检查哨。
赫鲁兹的属下神色紧张地监视我们,我们则屏息静气地等待。
黑衣男子们的上衣下藏着枪。
感觉车外有几个人在走动,因为后车门曾一度打开后又旋即关上。
如果我们现在就大声喊叫,应该能获救,但实在不需要冒此风险。
就现状而言,比起从赫鲁兹手中逃脱,拜访银狼城更重要。
稍待一会便发车,但过了一会儿便又停车,传来与先前一样的声音。
这次应是德国的检查哨。
于是,我们顺利进入德国境内。
鲁登多夫主任从喉头深处喃喃自语,若能这么轻易越境的话,干嘛还设检查哨?真是弊端丛生!接着他便愤怒地破口大骂执政当局。
途中又在一间路边常见的小店休息一次。
那是间异常寂寥的店。
当我们从隐蔽的货柜中走出时,店旁已停了两辆宾士。
赫鲁兹以眼神示意,向我们说明,真是委屈各位待在那么狭窄的地方。
之后我们要换乘停在那边的车子。
请各位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
兰子挺直背脊,目送那三辆载着医药用品的货柜车离去,然后拨拨刘海,眼神柔和,赫鲁兹秘书,我已记下那些车子的车牌号码和货柜车编号,不过,好像没用吧?赫鲁兹露出戏谑神情,不愧是二阶堂小姐!我就老实招了吧!如你所言,那些车会立刻报废,但只要调查一下制药公司,应该能查到车子的登录资料。
真是佩服你的用心良苦。
在这片欧洲土地上,要是没两把刷子是无法生存的。
好了,大家请入内吧。
店老板一如店的外观,是位看来十分孤单的中年男子。
而菜单也只有咖啡、红茶和三明治之类的轻食,最重要的是,老板极为沉默寡言。
这应该是赫鲁兹之所以选择在这里用餐的理由,因为我们除了无法从老板那里获取情报,也无法请他代为传达讯息。
当然,这名男子也极有可能是赫鲁兹的伙伴。
我仔细环视店内。
包括菜单,店内触目所及都是德文。
我边喝着茶边观察赫鲁兹他们,然后发现他们并没有特别警戒我们,只是坐在另一桌悠闲地抽烟。
看来他很笃定我们绝对不会逃走。
赫鲁兹向我们说明,离目的地已不到两小时车程。
从厕所回来的鲁登多夫主任说:我说赫鲁兹啊……什么事,主任?可以打个电话吧!电话?打给谁?我家人和波昂警局的上司。
我想通知他们,我被你们这些来路不明的人给拐走了。
赫鲁兹嗤笑起来,很可惜,这里没有电话。
而且用‘来路不明’这字眼好像不太好吧?况且我已经表明过我们的身份了。
鲁登多夫主任轻蔑地发出鼻哼声,坐回自己的位子。
休息时间告一段落。
一走出去后,兰子便迅速环视四周,是要展开奥德赛之旅?还是如同天方夜谭般的鲁莽之旅呢?鲁登多夫主任,您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他用指尖捻着山羊胡,应该是从兰道前往萨尔布鲁根的路上吧!不过我对这一带的地理环境并不清楚。
若循这条路往前行,应该可走到通往凯撒斯劳腾和法国萨尔格米纳的连接道吧!修培亚老先生从旁插话。
就算如此,但还有段距离,不晓得车子会不会开到连接道。
人狼城大概就在南西侧的某座山里,因此可能在途中就会转弯。
就是这么回事,各位。
和司机商谈完走回来的赫鲁兹说,银狼城就在不远处了。
好了,请各位上车吧!麻烦鲁登多夫主任与修培亚先生和我一起坐前面那辆车,二阶堂兄妹和我的属下则坐后面那辆车。
我们依照赫鲁兹的安排上车。
我看着手表确认发车时间,目前刚过三点。
因为全身的紧张感稍微舒缓,再加上车身摇晃,睡意袭身。
兰子和我一样闭着眼睛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昏睡的我被颠簸的路段给惊醒。
一旁的兰子盯着我窃笑,距离出发时间已过了三十分钟。
已经来到寂寥的田间小路了,看来快到银狼城了。
这是去年雷瑟和费拉古德教授他们走过的路吧?是啊。
我将脸贴在涂着黑色遮光漆的车窗上,试着往外看,但仅知车子疾驶于茂密森林中。
不过能确定的是,车子已离开主要干道。
此处没有别具特色的建筑物,山脚处也只是一片漫无尽头的针叶林。
这时,车子拐过一个弯又驶进岔路。
透过挡风玻璃,瞬间瞄到茂密林子旁竖了一个木制路标,不过并没有看清楚上面写些什么。
大概如雷瑟所述,是块指示银狼城的路牌吧!车子依旧在一片茂林中前行,弯道突然变得陡急,路面也变得崎岖难行。
车子不知不觉地沿着山脚登上曲折山路,车内变得有些寒冷,可感觉到地势不断攀升。
天空乌云密布,似乎已刮起风。
有时风一扫过,车子就会颠簸,无数树叶擦过的沉沉声音传入车内。
过了一会儿,司机启动了雨刷。
下雨了。
兰子喃喃自语。
错不了,这里就是称为人狼城的双子城。
天气因附近的地形缘故,一整年都很恶劣。
雨势愈来愈大,并依着风断断续续地忽强忽弱。
我感觉到心中的骚动与不安愈来愈扩大。
莫非我们即将抵达一处不该去的地方吗?希望别发生什么坏事才好。
应该再也没有比这更恶劣的事吧!兰子像是在嘲笑胆小的我,然后语气平静地说,只要去银狼城,我们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这不是一趟很棒的旅程吗?兰子,你这股自信哪来的?恐怖是无知的反面。
只要认识这东西,便能消弭心中的恐惧感。
你已经解开这起杀人事件的真相吗?是啊!但好像还不能这么笃定。
不过一如布朗神父在〈诚实的伊斯雷·高〉中,曾向傅南彪说过:‘我们已找到真相,只是还无法理解!’就是这般耐人寻味的问题……兰子像在瞑想似地轻闭眼睛,摊靠在椅子上。
她这番如禅问似的说词让我感到疲惫,也没心思多问什么。
要是她心情不好,我肯定会被她叨念,所以此时只能等待。
车子来到古城堡下方已接近傍晚五点。
天空昏暗,雨势依旧滂沱。
赫鲁兹早在车上准备好雨伞,但因为风势太强,根本派不上用场,我们只好急忙穿过森林小径前往银狼城。
不好意思,请各位忍耐点。
城内已准备好温暖的房间和暖身的饮料。
赫鲁兹像是不想败给雨声似地大喊着。
被雨打湿的整片森林因风势而激烈摆动,枝叶也大力晃动。
整片森林仿佛对我们怀有恶意,企图妨碍众人前行。
不晓得是否因为天色昏暗,四周飘着一股毛骨悚然的氛围。
雨穿过层层枝叶落下,大家全成了落汤鸡。
冷的连脸颊、手和露出的肌肤都在打颤。
我们拼命跑着,吐出的气在冷洌空气中化成白烟。
这段陡急的山坡路对修培亚老先生和鲁登多夫主任而言格外辛苦,我和兰子有时会停下来拉他们一把。
已经可望见位于森林深处的银狼城。
被雨濡湿的黑色巨大古堡像是荒废似地矗立着,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威严感。
虽然树梢似乎与古堡外墙争高,但左右双塔还是略高一筹。
雨势愈来愈急,我们没时间欣赏城堡外观,缩着身子快跑在铺着石子的小径上。
风声犹如野兽咆哮,森林响起垂死的悲鸣,树木枝桠也被风吹断,我们紧抓着早已不成形的雨伞,渡过架在城濠上的桥,穿过落下的栅栏,踏着飞溅水花进入中庭,终于来到城堡玄关。
我们浑身淌着雨水,从开启的铁门冲进前厅。
随后赫鲁兹关上身后的铁门,风雨声才稍微小了一些。
室内的壁上挂着灯,和青狼城一样,有股古色苍然的氛围,让人瞬间以为自己是不是又回到青狼城。
搞不好我们只是幻想自己来到另一座城。
刚刚还真是吓人呢!赫鲁兹虽然一派轻松的口吻,但身体早已冷得不住颤抖。
现在还笑得出来吗?鲁登多夫主任铁青着脸说。
他并没有立刻摘下被雨水弄得模糊的单边镜片擦拭。
说得也是。
真不好意思。
总之得赶快换件衣服,不然可是会感冒!啊,女佣来了。
赫鲁兹看向大厅,只见三名女佣提着灯,手上拿了毛巾走了过来。
我们接过毛巾擦拭濡湿的头发和脸。
赫鲁兹向其中一位女佣确认后说:已为各位在三楼的房间里准备好干净的衣物。
为了让各位在银狼城留宿期间能够充分感受中世纪古堡风情,因此想让各位玩玩变装游戏。
我们已备好各式各样的中世纪服装。
各位可挑选自己喜欢的款式。
此外,暖炉也升好火,可以暖暖身子。
这是你们的兴趣吗?鲁登多夫主任咬牙切齿地说。
这是为了各位而准备的,因为你们是特地来到这座城堡的……不理会他们两人的唇枪舌剑,兰子环视着大厅。
室内的一切与青狼城一模一样。
每扇门、黄铜制的古吊灯、铺着红黑地砖的地板、挂在墙上的镜子、肖像画、壁毯,就连放在小桌子上的麦森窑制神像都和雷瑟所述一模一样,全都可以嗅出历史久远的味道。
灯光照明之下的古色苍然景物,总有种不知该说是似曾相识,还是做了恶梦的感觉。
请各位先上楼歇息吧!换好衣服后请到二楼宴会厅喝茶。
我要为各位介绍我的上司法兰兹,亚曼律师。
赫鲁兹说完后便向女佣们示意,请她们引领我们前往房间休息。
我们身上滴着水,一个接一个地跟着女佣走。
当自己的脚一步步踏在这城堡冰冷的地板上,才稍微抓回一点现实感。
总之这座城堡似乎并非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