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萝丝与外曾祖母希尔狄卡多就住在沿岸住家林立的狭窄马路旁的巷弄里。
巷弄尽头是往左右延伸的水泥堤防,只要爬上堤防就能看见流入依耳河的混浊支流。
这里的每一栋房子都是整齐划一的古老建筑,漆成白色的墙壁镶上泛黑的木材,还有非常倾斜的屋顶。
这一带都是居住已久的低收入户,每户都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其中甚至还有倾斜或变形的房子。
河川对岸仍被血红的残阳笼罩,这边的贫困住家却尽皆没入了夜色。
还不到六点,罗兰德便与安杰姆搭计程车度过河上的小桥来到这里。
这是安杰姆待在史特拉斯堡的最后一晚。
尽管天色已暗,狭窄的巷弄里仍有几个孩子不以为意地继续嬉戏。
两人从嬉闹的孩子们旁边经过,继续前进。
这里就是萝丝与希尔狄卡多的家了。
罗兰德以自豪的口气介绍这间位于河边的住宅。
在他痴狂的眼里已看不见这一带的粗俗简陋。
不过,眼前这户住家比起附近其他屋子确实好上许多,玄关与墙壁都干干净净的,窗边还放置一些种了小花的盆栽,如果是白天,看来一定更赏心悦目,由此可见萝丝柔媚的一面。
希尔狄卡多是在这里为人占卜吗?不是的。
她在对岸租了一间屋子,专门用来替人占卜。
那里有个已过中年的吉普赛男子负责照顾她,因为她的眼睛不好,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那男子叫做乔纳,是个哑巴,小时候被希尔狄卡多捡回来抚养,所以对她相当忠诚。
乔纳还是个技术很好的车夫,每天都用小马车来回接送她。
此时,门内传出微微的衣服摩擦声,两人赶紧整理仪容。
门一打开,里面随即走出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
罗兰德,我等你好久了!女子的声音非常动听,并充满朝气。
安杰姆见到的萝丝果然就如罗兰德介绍的那般,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
如墨的双眸、黑亮的长发,以及带有异国风情的五官,在在衬得她的白皙肤色更为动人,高瘦的身材也充满女性的柔媚特质。
她穿着混麻纺织的白色罩衫与镶上蕾丝边的长裙,举手投足皆予人轻柔飘逸的感觉。
罗兰德很了解萝丝,知道她懂得如何与人应对,也很细心谨慎,因此一点也不担心将她介绍给安杰姆。
萝丝给了罗兰德一个拥抱,彼此轻轻亲吻后,随即向安杰姆打招呼。
你好,安杰姆,我是萝丝。
我常听罗兰德提起你,他是打从心底尊敬你喔!萝丝微笑说,黑色眼眸如宝石般闪闪发亮。
彼此彼此。
安杰姆取下帽子,回礼道,最近罗兰德的信里或电话尽是谈到你,现在亲眼见到本人,我更明白他的心情了。
他伸手与萝丝互握,感觉到她的手虽小,却很有力。
谢谢。
希望日后不会让你失望才好。
别担心,萝丝。
看到萝丝双颊上的腼腆后,罗兰德愉快地笑了。
罗兰德,我可是为了你才这么说的。
安杰姆本来就喜欢直爽的现代女性,再加上萝丝的个性开朗,因此对她留下了极佳的印象。
此外,一进门见到的景象更摧毁了他曾听过的传闻——吉普赛人的室内装潢都很怪异。
蕾丝、刺绣、小幅油画、镜子、美丽的窗帘等小东西整齐地装饰在屋内,处处可见屋主的细腻巧思;另外,毫不做作地摆放的家具、橱柜、金银宝石等装饰品,也可看出这个家所拥有的雄厚财力——光从这一点就能知道希尔狄卡多的确是个非常有本事的占卜师。
请往里面走。
萝丝招呼两人前往位在一楼的饭厅——紧邻最里面的厨房——餐桌铺上了纯白的蕾丝桌巾,中央放了一个插满鲜花的粉红色花瓶。
安杰姆,不好意思,因为这里只有我与外曾祖母两人生活,地方很小。
萝丝边说边走进厨房准备饮料。
不会的,你别在意。
安杰姆依罗兰德安排,坐在能看见窗外的位置,罗兰德自己则面向厨房,坐在靠走廊的位置,凝视钟爱的萝丝在厨房准备红茶的背影。
厨房最里面是铸造的炉灶,一旁是各种大锅子与挂在墙上的平底锅,右边的木制调理台上有各种餐具、水壶、水瓶,以及盛装了沙拉与水果的玻璃容器,还有不断传出的阵阵炖肉与烤派香味。
你觉得萝丝如何?罗兰德在萝丝回来前,赶紧问安杰姆。
非常好的女孩,就与你说的一样。
安杰姆将口袋取出的香烟放在桌上,嘴角露出了微笑。
你会支持我吧!罗兰德指的是他与舅舅夏普伊各持己见的事。
这是当然!你们在说些什么?萝丝双手捧着放了白色茶具的银托盘回到饭厅。
没什么,只是在说你的坏话。
罗兰德开玩笑地说。
用餐前先喝些茶吧!萝丝轻笑出声,将茶杯一一摆在每个人面前,这是过世的妈妈教我泡的苹果红茶。
安杰姆,希望你会喜欢。
真好,我最喜欢苹果红茶了!安杰姆摸摸胡须,微笑以对。
我有事先告诉萝丝你最喜欢的东西。
罗兰德一脸得意地说。
安杰姆愉快地看着红茶注入时冒起的热气。
三人气氛融洽地喝完茶,便自然而然地开始用餐。
就如罗兰德说的,萝丝真的很有料理天分,味道与菜色都不输专业厨师,鸡肉派、野兔背肉佐高丽菜、碎肉酱、水果塔、黑麦面包、蛋卷、奶酥等等,都非常美味,当然,红酒是一定要有的,而餐桌上的红酒便是安杰姆带来的伴手礼,令这些料理更加美味。
安杰姆与罗兰德的午餐很早就吃过了,因此早已饥肠辘辘,加上两人食量本来就比较大,而且还有萝丝这个好听众,愉悦的谈话过程更令他们胃口大开。
亲自下厨的萝丝看到盘子逐渐见底,心中也觉得非常满足。
从谈话中,安杰姆发现萝丝是个非常聪明又知性的女子,家事当然不用说了,除此之外,她不但熟知宗教、经济、政治、犯罪等社会议题,可以适时加入安杰姆与罗兰德的讨论,甚至也具备了文学、音乐与艺术方面的素养,尤其热爱戏剧、崇拜法国悲剧作家拉辛,因而与安杰姆有说不完的话。
每年我都会和内人到剧院欣赏戏剧表演,但内人比较喜欢歌剧,我们在这一方面的喜好有点不同。
安杰姆露出遗憾的表情。
他对戏剧抱持比较保守的看法,偏好布朗夏尔、莫妮或菲涅耳等比较自然的演技。
安杰姆,我没去过巴黎或其他大城市,所以我一直有个梦想,希望结婚后,罗兰德能带我去巴黎的有名剧院,欣赏一流演员诠释拉辛的作品。
说着的同时,萝丝的手也伸向罗兰德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握住。
这是一定的,萝丝。
罗兰德反握她的手,回以微笑,无论是文艺复兴剧院或任何地方,只要你说,我一定带你去,让你看到不想看为止——安杰姆以过来人的身份看着这对沉浸在幸福中的佳人,打从心底祝福他们,并高兴罗兰德能找到萝丝这样的恋人——不但具备女主人应有的进退,还会料理家务,又深具个人魅力,各方面都令人非常赞赏。
萝丝,罗兰德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他是个很认真的人,只是有时太热衷于工作,不会去注意周围的一切,如果有你在他身边,或许他就能避掉一些不必要的挫折了。
是的,我明白。
结婚后,我绝不会让他离开我的视线的。
那我就放心了。
你们还当我是孩子啊?罗兰德抗议。
是啊,的确如此。
安杰姆温柔地点点头。
对了,安杰姆,你夫人的事好像也让你颇为费心吧?这回换萝丝担心地问。
内人?蕾蒙特怎么了吗?正准备喝一口红酒的安杰姆不禁放下酒杯。
啊!没什么啦!我只是常从罗兰德那里听说你们夫妻感情和睦,不知不觉就对蕾蒙特夫人倍感亲切……萝丝羞红了脸说。
没关系,不过,罗兰德究竟说了蕾蒙特什么呢?安杰姆说,并将酒杯送到嘴边。
我有说过什么关于蕾蒙特的事吗?罗兰德纳闷地问一旁的萝丝。
抱歉,请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萝丝的脸愈来愈红,几乎就要无地自容了。
对了,我好像曾对她提过蕾蒙特参与女权运动的事吧!罗兰德若无其事地说。
安杰姆轻轻点了头当作回应。
萝丝,你祖母怎么了,今天怎么没看到她?罗兰德开始享用餐后甜点的黑醋栗蛋糕,看了看四周问。
她还没回来。
听说今天有很多预约的客人,再加上还有专程从波恩过来、无法推辞的客人,所以会晚点回来,不过,看这时间也差不多了。
萝丝回答,并将重新加满的咖啡递给安杰姆。
希尔狄卡多其实是萝丝的外曾袓母,但萝丝总是称她外婆。
安杰姆看向正前方的紫檀柜子,柜子上有个嵌了时钟的窑烧装饰壶,上面的指针已将近八点。
萝丝,你也像你外曾祖母那样,具有占卜能力吗?安杰姆问。
我没有这方面的天分。
我母亲小时候灵感很强,不但能梦见未来,甚至还能与精灵说话,但到我就完全不行了,所以外婆觉得很失望。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所有吉普赛人都会用塔罗牌或水晶球占卜。
大家都是受到电影或小说的影响,才会有这种错误观念。
不过,像外婆那样拥有伟大力量的人还是相当少见的。
那我还是在她回来前先告辞吧!罗兰德故意说。
罗兰德,你好讨厌喔!萝丝嘟起形状美好的双唇说。
因为希尔狄卡多并不喜欢我,不是吗?没那回事,因为外婆在战时曾被军人迫害,所以不擅长与吉普赛以外的人打交道,绝对不是因为讨厌你。
我明白,但结局还是一样,不是吗?看萝丝拼命解释的样子,罗兰德的表情也缓了下来。
不一样。
萝丝摇摇头,认真地说,最后外婆还是答应了我们的婚事,不是吗?她与你那坏心眼的舅舅不一样。
这回换萝丝对罗兰德抗议。
是啊,的确是那样没错……罗兰德不知该说什么,因为那确实是不争的事实,不过,舅舅他们终究会谅解的,因为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像你这么好的女孩了,更何况要结婚的人是我,谁都没有资格说话。
安杰姆与萝丝相视而笑,然后低头看手表确认时间。
他将餐巾摺好放在桌上,向两人说:萝丝,谢谢你今天的招待,这真是一顿很棒的晚餐。
我绝不是说客套话,你做的料理真的太棒了,罗兰德从此有了一项能引以为傲的事了。
谢谢,你太客气了。
面对安杰姆的赞美,萝丝再度羞红了脸颊。
虽然很想与你们多聊聊,但我不得不告辞了。
明天我就要回巴黎了,旅馆里还有些事得先处理才行。
安杰姆端正坐姿,接着说。
不能再多待一会儿吗?我很想让你见见外婆,世上没有第二个像她那样无所不知的人了。
萝丝遗憾地说。
坦白说,我也很想见见你外婆希尔狄卡多,她的名声甚至传到了巴黎,是个远近驰名的占卜师。
但很抱歉,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能见到她。
三人依依不舍地起身。
安杰姆表示可以自己回旅馆,极力劝说罗兰德留下。
罗兰德犹豫到最后仍是接受了安杰姆的建议,并约好明天在安杰姆出发前于旅馆或车站见面。
罗兰德与萝丝,目送安杰姆走到门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街道中。
2对了,罗兰德,你之前说下礼拜要与沙龙的人去巴黎考察,是和谁一起去呢?我好像都没听你提过。
两人啜饮刚注入的咖啡,萝丝随意找了个话题开口。
用不着看萝丝的表情,罗兰德也知道她这个问题没其他意思,只是单纯想知道他的近况。
罗兰德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因为访问人狼城的计划是绝不能泄露的机密,而且现在又多出了人狼这个怪物,使问题变得更加微妙,因此,罗兰德必须对她说谎,而这让他感到极为内疚。
这件事是不能与会员以外的人谈起的。
罗兰德勉强笑说。
为什么不能说?又不是做坏事。
因为我们是去向中央的政治家关说,争取亚尔萨斯下个年度的教育经费,如果被邻郡拿走,孩子们会很可怜的。
所以表面上,我们是以观光名义前往巴黎。
罗兰德为了守住秘密,想了又想才回答。
有谁与你同行呢?萝丝若无其事地再问。
包括我,一共有七个人。
罗兰德刻意叹了口气,有亚尔萨斯银行的常务董事约翰尼斯·摩斯,在高中任教、同时也是历史学家的西格蒙·谬拉,医师杰克·阿诺,餐厅老板葛罗德·兰斯曼,代替赛迪先生的卡斯帕尔·萨鲁蒙,另外还有安东瓦奴·夏利斯夫人——大部分的人在感恩节聚会时曾见过面,你还记得吗?嗯,不过萨鲁蒙这个人我是第一次听说。
他是突然加入的,是舅舅的朋友、最近才成为会员。
他是公务员,据说身体欠佳,目前正在隐居中,我也没见过这个人。
罗兰德心跳加快,不由得再度说谎。
摩斯先生应该是那个体型如啤酒桶、个性爽朗的人。
夏利斯夫人像盛装的孔雀,或许是因为出席聚会的关系,但她的装扮太过华丽性感了,我那时还担心她穿那种坦胸露背的衣服会不会感冒呢!可是,男人就喜欢那种女人吧!那可不一定。
阿诺先生有一张憔悴的狐狸脸,脸色看起来很差,他的胃应该不太好吧!说话很小声,几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不过很会照顾人。
萝丝无视罗兰德的抗议,继续说。
你真是观察入微。
罗兰德对她的辛辣批评感到有趣。
的确,摩斯先生就像雪人一样圆滚滚的,喜欢喝酒,所以始终红着一张脸。
夏利斯夫人就像参加选美的宠物犬,总是对男性过分殷勤。
阿诺先生会脸色不好,应该是患者太多,累积了过多压力吧!他是哪一科的医生?皮肤科。
罗兰德对萝丝笑说,而且是了不起的名医,医学杂志曾刊登过他发明的疗法。
谬拉先生是之前在车站遇到的那个中年男子吧?是啊!你说他从学校退休了?嗯,他在圣尼可拉教堂附近的高中长年担任历史老师,去年退休,现在是临时讲师,写了好几本历史教科书与百科事典。
听说他还曾经协助巴黎大学著名的历史学者西蒙·贝鲁纳尔从事资料的搜集与汇整——对了,隔天我在沙龙碰到他时,他还说他很喜欢你。
我才不想被他喜欢。
萝丝毫不领情地说,那个人的表情太过严肃,还隔着眼镜毫不客气地盯着我。
在他眼里,我恐怕就像一件稀有的古董。
若是古董,那就是既年轻又漂亮的古董。
但不论如何,他们都比我年长,算是我的长辈!夏利斯夫人不是与你差不多年纪吗?萝丝试探地问。
没有,她只是外表看来年轻,实际上应该有三十五、六岁,更何况,我对有夫之妇并没有兴趣。
罗兰德对萝丝的醋意感到有趣。
应该是寡妇吧!她年轻时不是与比利时还是哪里的贵族结婚吗?几年前丈夫去世后,她就成了寡妇,从此也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所以才会那么骄傲吧?没错,她是继承了庞大的遗产。
听说她结婚不到两年,大她二十岁的丈夫就过世了。
她是比利时人吗?不是,她在亚尔萨斯出生,父亲是德国人,母亲是亚尔萨斯人,但好像也有比利时国籍。
捐了一大笔钱才成为沙龙的会员。
为什么?当时没有缺额,那是为她提出的特别规定。
尽管不再年轻,但美女毕竟是美女。
萝丝再度回到这个话题,但在罗兰德眼中,夏利斯夫人不过是个有如花痴的中年妇女。
萝丝,你可能没注意到,聚会时一直在她旁边的高个子,其实是她现任的男友喔!你是说兰斯曼先生吗?是啊!他在车站前开了一间餐厅,但其实是女方出资——夏利斯夫人好像投资很多事业。
所以我才更不放心。
就算你什么都没做,她还是会自己靠过来。
那次聚会,她一看到年轻男子就对他们动手动脚的,兰斯曼先生难道都没说话吗?在我看来,他似乎只对她的财产感兴趣,所以有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罗兰德脑海中浮现年届五十的兰斯曼那张故作潇洒的脸。
他是个装腔作势、自以为帅气的男子,身上总是围着一条领巾,穿着意大利制的西装,不论如何,你都别担心,因为我的眼里只有你。
真的吗?我好高兴——对了,罗兰德,这次行程中,小心别让自己被他们当成奴隶使唤了,好吗?一直都是你在照顾别人,是律师这个职业的关系吗?不知道为什么,一般人总是习惯将律师当成义工,但你很快就会成为这种律师的妻子了。
萝丝,你后悔吗?罗兰德再度握住萝丝的小手。
不,我不后悔。
那你在担心什么呢?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不,不是这样的。
萝丝轻轻摇头。
那是为什么呢?我、因为我深爱着你啊!总是放心不下你,担心你的健康,担心……担心万一你去了哪里,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傻瓜,不可能会有那种事的。
罗兰德,你不能不去巴黎吗?对不起,我一定得去。
这是决定好的事,而且又是很光荣、很重要的任务。
罗兰德苦笑说。
是啊,这是当然的。
萝丝的脸上浮现些许悲伤。
抱歉,但我真的非去不可。
不,该道歉的是我,是我任性了。
但我真的会寂寞,因为你将有一个礼拜不在我身边。
可是,只要过了一个礼拜,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在我们的新家。
真的吗?没错。
罗兰德笑着点头,贴近萝丝的脸庞轻轻亲吻她。
接着,两人开始讨论该如何布置未来的新家。
罗兰德又恢复了愉快的心情,不断诉说自己的梦想、两人的未来将会如何的美好灿烂,完全忘了时间。
等时针走到十一点时,罗兰德才意识到自己该回去了。
两人走到门口,互相拥吻道别,或许是室外比较冷,也或许是爱情的关系,罗兰德觉得萝丝的身体微微发烫。
今天真的谢谢你,明天再打电话给你。
嗯,我会等你电话的,别太勉强自己了。
勉强?罗兰德稍稍松开双臂,凝视她带点忧愁的美丽脸庞,你看看你,又开始担心了。
没问题的,我保证绝不勉强自己、今天和明天都不会去任何地方,也不会做任何危险的事。
而且,我现在手边的工作也只是一起有钱老太太的猫被车辗毙而索求赔偿金的小案件。
哎呀!讨厌,我又在胡言乱语了,我没那个意思。
萝丝慌张地拼命眨眼睛。
那就明天见了。
路上小心。
萝丝送他出门,低声说。
附近住家的灯光几乎都熄灭了,罗兰德走在幽暗的巷弄里,不断回头挥手道别,在这个瞬间,他完全忘了人狼与人狼城的事,心冲是满满的幸福感。
在堤防的对岸,史特拉斯堡的街道依旧灯火通明,夜空清朗,星光闪耀。
萝丝一直站在门口,直到看不见罗兰德的背影。
3不久之后,萝丝蹙眉轻叹,转身进入屋里,正打算关门时,突然听见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萝丝,你也差不多该认清事实了吧?外婆!萝丝惊讶地低呼,注视那个在黑暗中突然出声的人,你什么时候就在这里了?希尔狄卡多拄着拐杖,从暗处慢慢走出。
她弯着腰,身高只及萝丝一半,是个身材娇小的老婆婆。
几乎及地的长裙遮掩了她有问题的脚。
我一直在这里,你们没察觉是你们的不是!希尔狄卡多的白浊眼睛望向萝丝,坏心地说。
她的灰发上装饰了许多珠子,脖子与手腕也戴了许多饰品,深褐色的肌肤上尽是皱纹。
太过分了!萝丝抱怨。
希尔狄卡多推开她走入玄关。
外婆!萝丝急忙跟随在后。
萝丝,帮我倒杯茶来。
我有点累,今天的客人实在太多了,所以才这么晚回来。
希尔狄卡多走进了客厅,在自己的摇椅上坐下。
萝丝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没听到吗?快帮我倒杯茶来。
我唯一的曾孙竟然忘记要疼爱我这可怜的老太婆了。
萝丝仍静静站立。
她无声地哭泣,注视外曾祖母的如墨双眸流下了泪水,濡湿了白皙双颊。
外婆……你也该清醒了。
吉普赛老妇人面无表情地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没说错吧!萝丝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将脸埋进双手,全身因啜泣而不停颤抖。
萝丝,那男人没救了。
老妇人把玩垂在胸前的首饰,结局就如满月的月光一样清晰,我早就占卜出来了,你的心与我的心也都清楚浮现了不幸的影像。
承认吧,萝丝——那男人——罗兰德·凯尔肯——是没有未来的,这是他的命运。
我们都拥有以梦预知未来的能力,这点小事你应该明白。
赶快忘掉那男人,没必要为他悲伤!我没办法!萝丝哭喊,外婆,我是真心爱他啊!但是,他的人生就像燃尽的蜡烛,无论从面相、水晶球、塔罗牌或其他占卜,全都看不到他的未来。
你是说罗兰德会死吗?这个嘛,具体情况还不知道。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没办法,这是大自然的定律,是星星告诉我们的,如果让天主教那些臭神父来说,他们会说这是上帝的旨意。
胡说!萝丝激动地猛摇头,那都是骗人的,外婆,你弄错了,连我也跟着变奇怪了。
奇怪?老妇人不悦地道,我的占卜从没出过错,特别是水晶球占卜,我不可能会弄错,所以我才备受世人尊重。
你应该也明白,每个希尔狄卡多家族的女人都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你是,你母亲是,你祖母是,我也是,就连我的母亲与她的母亲也是。
这样的能力又有什么用!有什么用?那就代表了一切!听好了,萝丝,我们的占卜不是只能用水晶球,只要是光滑晶亮、能替代镜子的东西都可以,这样我们就能从映在上面的自己引导出内心所见的未来。
不论是镜子、锅子、磨亮的石头、玻璃窗、鲜血,或水瓶里的水,什么都行。
就像鸟儿用翅膀在天空飞翔,鱼用鳍在海里游泳,野兽用脚在大地奔驰,占卜对我们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这对外人而言或许是一种非比寻常的能力,但正因为如此,它绝不会背叛我们,并拯救处于弱势的我们,让我们逃离欧洲人的迫害,让我们在这里生存下来!占卜也有不准的时候啊……萝丝痛苦不已地说。
没错,但那是一般的占卜。
我们拥有的是梦见未来的能力,这不是普通的占卜。
就像凡人能用眼睛看东西,我们则是用身体感受到即将发生的事。
这种能力是经过了几百年、几千年,由我们的历代祖先淬炼而出的。
我知道你在压抑自己的梦预知能力,但我总有一天会死,你终究必须继承我的位子。
那时也会有大批的客人找你为他们占卜,你将会看到许多死亡,但你根本无需为他们哀叹,同情怜悯只会让你自己的身心无法承受。
所以我早就将自己的心门牢牢关上,反正死的都是一些不相干的人,并不是自己。
太无情了!罗兰德不是别人,他是我内心的一部分,不,是我所有的希望啊!萝丝再度掩面痛哭。
不,你错了。
希尔狄卡多毫不留情地说,那男人不会就这样死去,而会像迷失在沙漠的濒死之人,对那男人心怀希冀的,恐怕只有在天上盘旋的秃鹰。
外婆,拜托你,请你想办法救救他!萝丝抱住老妇人的头,冰凉的泪水刺痛了老妇人的僵硬脸庞。
不行。
我们终究是梦见了。
只能知道未来,却不能改变未来。
应该有什么办法的!既然能预知未来,应该也能避开厄运才对!求求你,外婆,请你救救罗兰德!萝丝滑落在地,无力地趴在老妇人的膝上啜泣。
老妇人依旧一动也不动,沉默地闭上了眼,微微仰起头,似在倾听远方传来的声音。
不久,老妇人的视线终于落在萝丝脸上。
——的确是个美丽的女孩。
就算我看不见,也能清楚知道她有多美,因为她是我引以为傲的孙女,所以我希望她也能拥有她死去母亲曾有过的幸福。
希尔狄卡多的过往记忆逐渐苏醒……曾孙女萝丝出生时,产婆告诉孩子的母亲,她从未看过如此美丽的婴孩,黑色的头发与眼睛,如钻石般闪闪发亮的眼珠,纤细的手脚,就算是客套的赞美也毫不为过。
然而,希尔狄卡多却抱怨从没看过这么丑陋的小孩。
理由之一是因为萝丝的肌肤实在太白了。
她自己、女儿,以及孙女罗斯哈蒂都是健康的褐色肌肤,这种肤色是身为吉普赛人的骄傲,但萝丝的肌肤却雪白如冬天的阿尔卑斯山,神经质的哭声也让人感觉体弱多病。
另一个理由则很单纯,因为罗斯哈蒂的伴侣并非吉普赛人,而是亚尔萨斯人,所以希尔狄卡多始终无法认同他们的婚姻。
产后躺在床上的孙女罗斯哈蒂询问希尔狄卡多看见曾孙的感想,虽然占卜结果没出现任何不祥的征兆,但她仍说出令人讨厌的话——这个女孩可能无法长命百岁。
当然,这个谎言立刻被罗斯哈蒂看穿,因为她也拥有与希尔狄卡多同样的梦预知能力。
萝丝像极了她的母亲,微粗的浓眉,轮廓分明的五官,美丽的唇型,在在注定她将来一定是个美人儿。
希尔狄卡多在意的是萝丝的父亲,与吉普赛人相较之下,他只是个一无是处的男子,她担心这个代代相传给女子的梦预知能力会因此淡化。
就像她自己一样,女儿赛儿妲、孙女罗斯哈蒂都具有占卜师的优秀天分,所以她的曾孙女也必须拥有相同的才能。
然而,萝丝的雪白肌肤无疑昭示她身上混杂了父亲的血,如果她的天赋因此被夺去该怎么办?这不只是对所有吉普赛人,同时也是对古印度法轮昭示的世间原理的一大损失!不过,希尔狄卡多的忧心终究是杞人忧天。
因为萝丝从小就有强烈的灵感,懂事前就能与精灵对话,学会说话前就懂得与非人类沟通,再加上保姆——因罗斯哈蒂产后恢复不佳而请来的——也说自己曾看见妖精在萝丝床边飞舞,而且萝丝的房间一年到头总是有东西掉落,或摆设位置改变,甚至被破坏等等。
其实,这些异象在希尔狄卡多、赛儿妲与罗斯哈蒂小时候也经常发生。
希尔狄卡多对自己小时候的事虽然没有很清楚的印象,但她的祖母——只会说遥远东方的语言,满脸皱纹,有个像小黄瓜倒吊的鹰勾鼻,蛇般的银发,腰杆呈直角弯曲,手拄粗木拐杖,看起来仿佛传说中的中古世纪魔女——伟大的贝拉是这样告诉她的。
对萝丝的教育方式,希尔狄卡多与萝丝的双亲有不同的意见。
当然,希尔狄卡多认为萝丝应该成为吉普赛最优秀的梦预知占卜师,但罗斯哈蒂与那个不成材的亚尔萨斯人却认为萝丝必须当个普通人。
为此,希尔狄卡多屡屡在两人面前大发雷霆,因为她从没想过罗斯哈蒂竟会背叛她。
亚尔萨斯那个蠢材甚至嘲笑说:希尔狄卡多,时代变了,现在是科学与文明的世界,不会再有恶魔、小鬼、妖精,或怪物了,他们栖身的传说与童话已经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你认为,就连吉普赛人也无法存在这个世界了吗?希尔狄卡多讽道。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认为吉普赛人必须改变生活方式。
那个蠢材依旧无所谓地说,请想想看,现在的世界是以国家为单位,每个国家都各有其人民,你们吉普赛人不能再继续流浪,是时候该安定下来了。
你说那什么蠢话,我们吉普赛人在你们任意划定国界之前,早在欧洲定居已久,我们想住在这片大地的何处是我们的自由,你们这些人没资格、也没权力支配我们。
希尔狄卡多。
罗斯哈蒂的丈夫露出怜悯的表情,你说得没错,每个民族各有其独特的文化,但你的主张在现实世界中是行不通的。
不但如此,更让希尔狄卡多怒不可遏的是,罗斯哈蒂竟被这种人蒙蔽,选择与自己对立,放弃与生俱来的能力,只想当个亚尔萨斯人的妻子。
你在想些什么,罗斯哈蒂?你是吉普赛人,这个血是来自上天的光荣印记,你永远也无法从中逃脱。
我们可是崇拜伊希斯女神、信仰阿斯塔德女神的信奉者之正统后裔!希尔狄卡多追问。
我知道,祖母,但我想试试另一种可能性。
不、我想当个平常人,我不想依靠别人的不幸来过活。
罗斯哈蒂也非常固执己见,不过,这样的固执应该也是来自希尔狄卡多吧!因此,希尔狄卡多知道不论自己怎么说,孙女都不会改变决定,最后也不得不让步了。
那就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吧,罗斯哈蒂!只要你不会后悔就好。
谢谢你,祖母。
罗斯哈蒂得到祖母的允许后,满心欢喜地抱住她瘦小的身躯。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有如恶魔的纳粹让整个欧洲成为废墟,就像地狱涌出的蛆将地表的一切啃食殆尽后,崭新的世界——还有萝丝——于是诞生……希尔狄卡多回到了现实。
老妇人枯痩的手正来回抚摸萝丝的黑发,这个老妇人从不曾将情绪表现在脸上,但事实上,她却是无可救药地疼爱这个可爱的曾孙女。
萝丝,你有没有要求罗兰德不要去那个与狼有关的古城?……间接地……要求了好几次。
萝丝美丽的双肩颤抖,仍旧伏在希尔狄卡多的膝上啜泣。
即使是心爱的你这么要求,那男人还是拒绝了你,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这是因为还有比爱情更强的牵绊在拉扯那男人的命运,你也应该看出来了,这是无法改变的定数。
前往狼的所在之处就是他的末路,这是前世就已决定好的事,我们也无可奈何……不!我不要!外婆!萝丝激动地摇头,泪水随之四散。
过了一会儿,希尔狄卡多终于开口。
其实,从昨天起,我的塔罗牌占卜就出现了奇怪的结果。
我不是用普通的纸牌,而是我们的家传宝物。
你知道吧!就是十三世纪天启博士卢勒斯曾拥有过的纸牌,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听到希尔狄卡多的声音出现些微变化,萝丝不禁诧异地抬头看她。
想知道吗?我想知道。
外婆,占卜的结果究竟出现了什么?萝丝悲恸的内心似乎出现了一丝曙光。
很遗憾,这个结果对罗兰德没有帮助。
老妇人毫不留情地泼了她一盆冷水,只是我每次为你与你周遭的事而占卜时,大奥秘的纸牌中出现了令人颇为纳闷的征兆。
是什么?是‘星星’。
‘星星’通常扮演女性世界的推移媒介,另一个是代表女性的‘女帝’。
这两张牌不断一起出现,在第十四次时还是如此。
第十四张牌的意思是新生吧!没错。
此外,我也用占星术进行占卜,还是出现同样结果,女性,星星,而且是红色星星。
也就是说,不论纸牌或占星术,结果都是‘将有头戴红色星星的女性从混沌彼方出现’。
那是什么意思?萝丝虽然接受希尔狄卡多的启蒙,也精通塔罗牌,却从未听过这种结果。
不清楚。
老妇人的语调毫无抑扬顿挫,但这个女人拥有非常强的运势,而且似乎具有某种改变的力量。
这个人究竟是谁?萝丝以袖拭泪说,她在哪里?大概在东方。
老妇人往那个方向望去,以塔罗牌的大奥秘做成世界轮时,这两张牌就出现在北半球的东方,因此,那女人在东方……东方……萝丝沉思,会是哪里?是德国?还是波兰、苏联,或西伯利亚……她会是怎样的女人呢?很有趣,不是吗?但很遗憾,她来不及救罗兰德,因为她还在沉睡。
在希尔狄卡多的无情嗓音中,萝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近窗边。
她微微拉开窗帘,神情悲哀地凝视外面漆黑的河流。
但她终究会醒来,不是吗?你也感觉到那个女人的波动了吗……希尔狄卡多轻轻点头,把玩挂在脖子上的首饰,时机一到,她自然会醒来。
她的外表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只是个平凡的女人,内在却又隐藏了深不可测的力量,那就是希望所在。
对那些受虐的人们而言,那女人的智慧与影响力足以拯救他们。
然而,目前盘踞在狼之城的恶魔们拥有比她更强大的力量,她大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根本来不及阻止即将到来的惨剧。
我们去告诉她吧?不可能。
老太婆立刻否定,我们根本不知道那女人是谁,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只知道她在某个很遥远的地方。
那我们什么都不能做了吗?萝丝回头低吼,声音中充满愤怒与悲痛。
没错。
外婆,在那座古城里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恶魔?难道是折磨你们的那些纳粹吗?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知道以后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绝望。
这世上存在着能毫不留情摧毁人们的希望与幸福的黑暗,它拥有非常可怕的力量,你绝不能靠近或与它扯上关系!希尔狄卡多背向萝丝,注视墙上古镜中映出的苍老脸孔,萝丝,不论何时,命运与未来对人都是残酷的。
宇宙的意志造就了歴史、推动时代、促使物换星移;对这样超越次元的广大宇宙而言,人类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世间的定理或自古以来的秘密并非为了人类存在,而是伟大宇宙流动的表现。
我们真的不可能违背命运?我们只能看着时间转变,什么都不能做?如果是这样,我真不懂人生在世是为了什么,人类不是能在流逝的时间中,开创自己的未来吗?萝丝再度环住希尔狄卡多的脖子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走的路,就算一时交错,之后仍会朝各自的方向前进,你与罗兰德也是如此,只不过,他的路就快到尽头了。
希尔狄卡多依旧无情地说。
不可能!萝丝,我希望你能明白,不论如何,你都必须死心了;这是我衷心的祈求。
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罗兰德,凯尔肯的寿命将尽,他等于是死了。
你今天看见的这个男人,虽然还是能走能动,实际上却是个死人。
希尔狄卡多干燥无血色的嘴唇停止蠕动,等待萝丝的回答,但萝丝只是不住地颤抖哭泣。
说到这个,萝丝,我在战时也曾见过一些明明死了却仍活着的怪人,他们虽有躯体,内心却是空的,完全的虚幻……★日记★这个事件,明确地说,根本就是恶魔的诡计。
——柯南·道尔《巴斯克村猎犬》【青狼城·平面图】【主堡·一楼平面图】【主堡·二楼平面图】【主堡·三楼平面图】【主堡·四楼平面图】【主堡·瞭望台平面图】【主堡·城塔与城墙塔平面图】【主堡·地下室平面图】一九七〇年六月九日 星期二·11我从今天开始换了一本新的日记本,为的是将接下来这几天的事写下来,告诉我最爱的你——萝丝。
我仍与往常一样用速记的方式书写,我知道你应该看不懂,所以等我们结婚后,我再找时间一一告诉你。
我希望那一刻能早点到来。
萝丝,虽然见不到你的日子只有短短几天,但今天才第一天,我就已经无法忍受了,我想,这能证明,我往后的人生如果没了你,就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次行程全在私下秘密进行,我其实是瞒着你来的,不过,一旦施莱谢尔伯爵与我们沙龙建立良好关系,日后就能对你详细讲述这次的经历了,所以我要尽可能地详尽记录此行中的点点滴滴。
尽管如此,萝丝,我觉得今天一整天真是漫长,无法言喻的惊奇与感动不断在眼前重复上演。
我们终于来到这座传说中的古城——一座被埋藏在历史里,几乎要在人们的记忆中消逝,甚至连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众说纷纭的古城,它的名字叫做人狼城。
更正确地说,我造访的这座城叫青狼城,是被统称为人狼城的双子城之一。
虽然人们皆以传说中的古城、被诅咒的古城、奇迹的古城、被黑暗笼罩的古城等各种名词形容这座谣传中的城堡,但事实上,人狼城确有其物。
它就屹立在法德交界的一处险峻溪谷上。
它的古老、粗犷外观看起来十分庄重、雄伟,环绕在其四周的陡峭高山与广大森林也同样散发凛凛气势。
城堡上方被鼠灰色的厚重云层笼罩,被云遮掩的阳光投射在城堡外墙与石壁上,产生了明暗之别。
这座古城位于溪谷之上绝非比喻。
回想一下圣玛利诺的山顶堡垒,或卢森堡的比扬登城,人狼城就与它们一样。
人狼城是由两座构造相同的城所构成,沿法德国界蜿蜒的萨尔河支流上流有个极深的溪谷,这一对双子城就隔着溪谷相望,一座在德国境内,名叫银狼城,另一座被称为青狼城,位在法国境内。
这次我们亚尔萨斯独立沙龙使节团受邀参观的,就是青狼城。
天啊,萝丝!如果可以,我真想将今天一整天有如奇迹般的体验与你一起分享!我所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肌肤碰触到的、心里感受到的,都是一种难得的幸运,也是诱我陷入兴奋高潮的珍贵宝石。
如今,我正坐在一张小小的旧书桌前,藉烛光写下这篇日记。
这里是青狼城的三楼,我们每人都分配到一个房间,每一间都古意盎然,家具只有历史悠久的床与矮柜,但幸好有全新的寝具。
今天一整天的行程相当辛苦,而且我还有一个与安杰姆约定好的重要秘密任务。
在我们当中,混入了一个杀人魔,也就是人狼。
我一定要揪出他的狐狸尾巴,所以一直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注意每个人的行动,导致精神上也很疲惫。
虽然很辛苦,但也只能坚持到最后,因为只要稍有不慎,连我自己也会被杀。
然而,我心中强烈的情感——主要是惊叹与感叹——完全驱走了疲劳,我甚至还担心今晚会不会兴奋得无法入眠。
人狼城所隐藏的秘密远超乎我的想像,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在险峻深山中亲眼目睹这座古城时,内心是多么的感动。
我一点都没有置身于这座古城的真实感,反而像在童年梦见的奇幻梦境中。
萝丝,你应该很想知道人狼城在哪里吧?可惜我没办法正确地告诉你。
理由有两个,其一,我们与邀请我们来此的施莱谢尔伯爵约定,一定要对外保密;其二,可能你会觉得很奇怪——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座城在哪里。
我没骗你,我根本不知道抵达这里前,经过了哪些地方。
我们是搭伯爵派来的车子来的,不仅车窗被涂黑,甚至还被要求尽可能不要开窗;车子大部分时候是行驶在乡间小路上,但我最后还是没能记下来此的路,只知道人狼城位于洛林省边境,身处法德国境上的一座险峻高山中。
施莱谢尔伯爵恐怕是个秘密主义至上的人,这次的访问是个秘密,古城的所在之处是秘密,连有关伯爵的一切也都是秘密。
总之,我们不被允许探查任何细节。
实际上,因为要拜访人狼城,我们被迫立下了许多誓言,譬如绝不能向人提起这趟旅程,连家人也不例外,以及一些琐碎的细节,像是全程只能使用德语沟通、不得任意下车等等,这些令人不解的指示让我们觉得既浪漫又畏惧。
今天早上,舅舅又对我们叮咛了一次,依然是虚张声势的态度。
各位,为了我们亚尔萨斯省,你们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到伯爵的援助,因此你们绝不能出任何差错,不能让对方不高兴,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请你们加油,并事事谨慎。
三台来接我们的车子在九点整抵达沙龙的后面,车上有慕尼黑观光公司的标志。
我们分别搭上车,往这座城出发。
在银行工作的约翰尼斯·摩斯先生、萨鲁蒙警官、阿诺医师一起搭一辆,安东瓦奴·夏利斯夫人与葛罗德·兰斯曼先生搭第二辆,我则与谬拉老师共乘最后一辆。
车款是大型的宾士轿车,后车厢里除了各人的行李,还有许多沙龙要送给伯爵的礼物。
透过伯爵的律师,我们得知伯爵喜欢搜集古董,便准备了十五世纪的日本古陶器、皇家柏林瓷器窑生产的瓷画框,以及十六世纪罗亚尔艺坊制的挂毯,当作见面礼。
摩斯负责清点行李,他手持清单,逐一清点行李是否带齐。
与莎翁名剧《威尼斯商人》里的夏洛克一样神经质的他,确实很适合这种琐碎的工作。
嗨!罗兰德。
他堆起了满脸笑容向走近的我打招呼,圆润富有弹性的脸颊因寒冷而冻得通红。
喜爱甜食的他,嘴里正嚼着花生太妃糖。
你舅舅做事会不会太独断了?真是的,专买这些这么贵的东西,他以为沙龙一年的预算有多少?就算伯爵收下了这些东西,也不能保证他一定就会高兴。
唉!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希望这些钱不会白白浪费掉了。
其实,他真正担心的是其他事。
沙龙的预算是透过他的银行,进行资金周转及调度。
他连一法郎,不,连一生丁都不想从银行里拿出来。
(译注:生丁为法国的货币单位,为法郎的十分之一)有大型宾士轿车接送的这种贵宾级待遇,最高兴的就是虚荣心不输舅舅的夏利斯夫人。
她兴奋得双眼发亮,毫不犹豫地立刻钻进后座。
我已经受够廉价的法国国产车了。
可惜,看来法国工业产品的品质还比不上德国呢!她装腔作势地对谬拉老师说出这些话时,我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
兰斯曼听到后,也跟着吹嘘说他打算买一部意大利的跑车,安东瓦奴,你说得没错。
懂车的女性不多,你这个兴趣真不错。
保时捷我也开腻了,正想换一台法拉利或玛莎拉蒂。
谬拉,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让你试乘看看,如何?兰斯曼的肌肉结实,体格健壮,但以他五十岁的年纪来说,稍嫌胖了一点。
他本人对这一点也很在意,所以总是喜欢穿较为贴身的西装与夹克,但此举反而更加突显他已走样的身材。
萨鲁蒙在等待车子抵达前,一直与摩斯谈论股市与汇率的走势。
不用说,这是向沙龙成员示好的一种手段;阿诺医师则一直静不下来,频频打开片刻不离身的医疗用手提包,查看是不是漏带了什么东西;我打开笔记本做行程的最后确认。
今天是六月九日星期二,预定回来的日期是十三号星期六,这一段时间里,事务所的工作都已经交代给其他人了。
我们出发时万里无云,艳阳高挂,这应该是一个好预兆。
一开始,车子笔直地行驶在通往海格纳镇的县道上,后来在镇上绕来绕去,转了几次弯,没多久就驶进了无名的乡间小路。
我们度过桥,越过山丘,经过牧场旁边,一路眺望一旁的花田与葡萄园前进,很快地,我就完全不知道车子开到了哪里,不过,根据太阳的位置来推测,应该是朝东北方前进。
车子从低地驶到了高地,再开下去,最后应该会碰上隔开海格纳与萨尔格米纳的山脉,与山脉上的法德国界线。
途中,大家一度在某个农村的一间老房子里稍事休息。
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几乎感觉不到人的气息,屋内没什么损毁,似乎不久前都还有人住在这里。
司机们已事先准备好三明治给我们当午餐,感觉就像来野餐一样。
我们很庆幸有东西可以吃,而且味道还不错。
罗兰德,施莱谢尔伯爵会不会是为了款待我们,才特地把这个农家买下来?谬拉老师在我耳边小声说出他的想法。
但我不这么认为。
光是为了这个理由就买下一间房子,这简直就与把钱丢到水沟里没两样,而且伯爵没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
我们几次与沉默寡言的司机攀谈,企图从中打探一些消息,毕竟人是好奇的动物。
我们问了许多问题,譬如人狼城的外形与位置、施莱谢尔伯爵的为人、这次亲善之行的相关详情等等。
然而,不论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司机都不愿多说,只表示自己是根据观光公司的书面指示行事。
——他们的德文有波兰腔。
谬拉老师说。
经他这么一提,我确实也有同感。
当我们吃完午餐准备上车时,我们仔细眺望四周,放眼望去,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景——几乎位在湛蓝青空最高点的太阳,似是飘在半空中的连绵山脉,覆盖的一大片鱼鳞云杉与阔叶树林、散布在山坡上的放牧用草原、山丘与山腰间的一片深色葡萄园等等。
可惜的是,法国乡间全是同样景色,所以对位置判别没有帮助。
从远处眺望,能发现每座山各有各的特征,走近一看,却觉得全都长得一样。
想找出茂密森林、岩块、山谷有什么特征,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请教了谬拉老师,他说他也不认得这座山。
我的专长是历史,可不是地理,罗兰德。
萝丝,这就是你口中的装模作样的老师。
他回答时还不停抚摸他自傲的黑胡子——像山羊一样垂得长长的胡子。
但我们至少能确定,我们位在海格纳北方的数公里处,朝这方向继续走下去,几乎没有城镇和村庄。
在德国国境附近,只有仿佛屏风般的山脉。
人狼城果然位于不为人知的深山中。
拉回原来话题。
我在吃午餐时,依然在执行被赋予的任务;在伸手拿三明治、将酒送入嘴中的同时,我也在暗中注意使节团每个成员的一举一动。
到底谁是人狼?可疑的是谁?有没有举止怪异的人……人狼会读取被附身者的记忆,即使如此,他仍不可能与宿主完全同化,一定会在言行举止中露出破绽。
要识破敌人是谁,就只能仔细地找出破绽。
萨鲁蒙虽然带着退休公务员的假面具与大家一同谈笑,但眼神依旧犀利地观察大家。
然而,我找不出可疑人物。
每个人的举动都没有怪异之处。
混在我们之中的人狼将自己隐藏得很好,既可怕,心机又深。
2吃完午餐,休息一会儿后,我们再度上车,往目的地奔驰。
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抵达稍早前一直看到的淡青色山麓,四周呈现高地特有的景观。
车子转进狭窄山路后,变成行驶在陡峭的上坡路,时而在阴暗的森林中前进,时而在紧邻峡谷的悬崖边行驶。
吃过午餐后,我开始有了睡意,但几次行经弯曲道路而产生的剧烈摇晃让我醒了过来。
车内愈来愈冷,证明我们已来到高处。
司机在途中打开了暖气。
谬拉老师双手抱胸,直盯着黑色窗户外面,偶尔自言自语,还不住点头说:原来如此,建在这么偏僻的深山里,谁也没办法攻陷了。
从地利上来看,可说是固若金汤。
不过,我倒觉得这种盖在边境之地的城堡应该没有攻打的价值吧?它应该是因为没有利用价值而被弃置,所以才荒废了这么长的时间荒废。
谬拉老师。
为什么以前的国王会将城建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是为了躲避敌人吗?这是一个主要的理由。
经过德意志学会的费拉古德教授,以及巴黎大学的西蒙·贝鲁纳尔教授共同调查后发现,人狼城的建造最早可追溯到十二世纪。
一开始,它其实不像城堡,反而比较像堡垒。
综合相关文献,以及在德国西部到亚尔萨斯这一带所流传的传说,人狼城的第一任城主叫做米特兰尔伯爵。
他打仗时骁勇善战,无血无泪,年轻时就有了‘狼王’之称。
另外,有其他传说是说米特兰尔伯爵为了报复陷害他的人,将灵魂卖给恶魔,变成一只体型巨大、外观怪异的狼,人们因害怕而称他为‘狼王’,也很忌讳提起他。
变成狼?我想起了外形为狼的星光体士兵,感到一阵强烈的厌恶。
没错。
传闻米特兰尔伯爵是被他的两个儿子背叛。
他的领土不大,经常成为周围各国侵略的目标。
他的两个儿子除了为求自保,也因为被欲望冲昏头,便打算将自己的领地卖给大国,并杀害极力反对的父亲米特兰尔伯爵。
他们似乎是将卧病在床的父亲活生生地埋入墓穴或其他地方。
但狼王与恶魔订下契约,让自己变成一只拥有强大力量、外貌似狼的怪物,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脱儿子们设下的陷阱,并反过来将儿子们与其家人赶尽杀绝,后来便住进了这个原本作为藏身处的人狼城。
他时常会化为一只巨大的狼,下山猎食村民,因此许多人都对他非常畏惧。
双子城就是由他建造的吗?不,不是。
谬拉老师摇摇手说,一开始只有德国那边的悬崖上有城堡,是后来别的城主仿造那座城,在峡谷对面建造了一座同样的城堡,所以才会有这一对叫‘人狼城’的双子城。
据推测,另一座城应该建于十六世纪。
所以是先有银狼城,才有青狼城?没错。
建造青狼城的人是谁?是卡尔·雷马布鲁克伯爵,他也只是一个小国的统治者。
为什么他要做出建造双子城这种几近疯狂的举动?老实说,这一点并不清楚。
人们口中流传着几种说法。
有人说他是为了欺敌,有人说他是为两位王妃各准备一座城堡,还有人说他诱拐了邻近许多少女,将她们囚禁其中,但没有一项说法获得证实。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在马丁路德发起的宗教改革影响下,被赶出领地,最后逃到城中。
他的领地在萨尔布鲁根附近,紧邻普法尔兹选帝侯的领地。
(译注:选帝侯,神圣罗马帝国时代有权参与德国皇帝选举的邦君)他是因为农民暴动才被赶出自己的领地?没错。
米特兰尔伯爵与雷马布鲁克伯爵都是被赶出自己领土的没落君主,人狼城都是他们最后的堡垒。
通往城堡的路愈来愈陡,穿梭在广大森林间的弯道也愈来愈多。
我将窗户打开一点缝隙,但茂密冷杉与又长又多的杂草挡住我的视线,连旁边是山峰或峡谷都无法分辨。
冷空气自车窗外吹了进来,令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现在这样,不晓得为何让我突然想起布拉姆·史托克的小说《吸血鬼(Dracula)》里,主角被马车载到位于喀尔巴阡山的吸血鬼城堡的诡异画面。
你身为律师竟然这么胆小。
讲求实际的谬拉老师意外地哼笑说,我倒觉得自己就像‘卡诺莎之耻’中,被撤销教籍,为了乞求赦免而前往卡诺莎,向教宗教宗格列高里七世忏悔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四世——司机先生,还有多久才会到人狼城?应该快到了。
穿制服的司机依然盯着前方,冷冷回答。
但我完全无法预估,究竟何时才会抵达这条迂回山路的终点。
山路早已不是柏油路面,车子现在行驶在布满碎石的路面上,车内的我们不断因轮胎传来的震动而摇晃。
我开始担心,我们真的能在天黑前抵达人狼城吗?这个最适合赶走睡意了。
谬拉老师因为要抽烟,将窗户开了一半,找借口说。
我从他打开的窗户向外望,刚刚的晴朗天空有如一场梦,取而代之的是昏暗天色与厚重的鼠灰色乌云,风很强,树木被吹得沙沙作响。
法国的天空一向都是无垠的蓝天,予人祥和宁静的感觉,这里的天空却令人感到不适,明显充满了德国特有的严肃气息。
诡谲的天空令寒意更加冷冽,阴暗的天色也夺走所有事物的缤纷变化,将万物涂上了单调色彩。
车子驶进山谷中,我从树林间窥见了高耸的墨色山峰。
很可能是因为山中的气流造成的。
这附近搞不好一整年都是乌云密布,应该没人会想来这里吧!确实是一个隐藏城堡的绝佳地理环境。
谬拉老师仿佛知道我正在思考天空的景象。
下午两点半左右,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我们等司机打开门,然后下车。
灰云低垂,仿佛伸手可及。
四周的深黑色冷杉顶端形成了锯齿状,耳边充满强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冷冽的空气令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肩颈。
终于到了,罗兰德。
体型矮小的阿诺医师蹒跚地从邻车下来。
他的脸色苍白,鼓起瘦弱单薄的胸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身体不舒服吗?他看起来很难过,我靠过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不,不要紧。
只是有点晕车。
我本来就不太能坐交通工具,虽然事先吃过了晕车药,但弯路实在太多,最后还是晕车了。
现在呼吸新鲜空气以后好多了,没关系,我很快就没事了。
那你还是先坐回车里比较好吧?谢谢,但城堡应该已经在附近了吧?阿诺医师满怀期待地转头看四周。
周围是一整片长满尖叶的高大树木,树木根部满是低矮灌木与杂草。
像现在这种春夏之际,地势较低的地方总能看见繁花盛开的景象,这附近却不然,这也是我们位处高地、空气寒冷的证据。
可别下雨才好。
站在邻车另一侧的夏利斯夫人说,要是下雨,这身新衣就泡汤了。
这种天气明明不用撑伞,夏利斯夫人却仍将随身阳伞交给兰斯曼,示意他撑开。
她穿了一件粉红色蔷薇花纹的连身洋装,是她为了突显自己的身材而特别订制的,脚上是一双高跟鞋。
在平地这样穿还行,但在这里应该会觉得很冷吧!今天可以不用撑伞了,安东瓦奴。
兰斯曼改而从车中将她的外套拿出来,披在她保养得宜的纤弱肩膀上,虽然山上的气候多变,但是看这样子应该不会转坏。
是吗?也好,不会被晒,我反而还比较高兴。
我可是花了许多苦心来保养我的脆弱皮肤。
没错,没有其他女人的皮肤比你更白、更美了。
兰斯曼谄媚道。
听!那是什么声音?阿诺神情一凝,侧耳倾听。
我也竖起耳朵聆听。
在风吹动树林的声音中,确实掺杂了一个来自远方、有如笛声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狼嗥。
谬拉站在大家后面,抚摸黑胡子道,狼很少在下午吼叫,大概和狼群走散了,正在寻找同伴吧!这附近有狼?阿诺开始发抖,怯生生地望向四周。
当然有了。
谬拉看他那副害怕的样子,不禁捧腹笑说,这里虽然是法国,但地理环境偏向德国。
所以,在这种深山里有大型的德国狼栖息没什么好奇怪的。
狼会不会攻击我们,谬拉?不会,因为它们很怕人类,而且既神经质又胆小。
只要我们不轻举妄动,它们应该不会靠过来,也不会对我们造成危险。
那我就安心了。
阿诺夸张地吐了一口气。
各位快看!好像有人来接我们了!摩斯爽朗洪亮的声音响起。
他离大家最远,原本正在清点从后车厢卸下的行李。
林中的阶梯小径走出了三个人。
其中一名是身材高大,穿着褐色西装的年轻男子,年纪大约三十出头,带着淡蓝色的太阳眼镜,留着中分的长发,外貌有如电影明星,颇为俊秀;另一名男子看起来似乎久居山中,拥有像犀牛般的严肃脸孔与粗壮体格,肩膀比一般人要宽,身材宽度几乎与身高相当,年纪大概五十,不,应该将近六十了;最后一位则是四十几岁的中年女子,身穿黑色佣人服与一条白围裙,头上戴着发箍,她的身份与职业从这身打扮就一目了然了。
欢迎莅临青狼城。
年轻男子说的是高地德语,声音清晰有力,露出优雅笑容说,我是亚兰·卢希安,是城主克雷格·施莱谢尔伯爵的亲戚,也是内科医师。
我将带领各位前往城堡。
语毕,他向我们介绍了他身后的人——男仆古斯塔夫与女佣克劳蒂德。
两人静静地向众人点头示意。
原来这种深山里还有如此英俊的男人,接下来这几天一定会很愉快。
夏利斯夫人看着卢希安,轻柔娇声说——卢希安端正的五官的确对女性很有吸引力。
你这么郑重的迎接,真是让我们感到惶恐。
我是约翰尼斯·摩斯,目前担任亚尔萨斯银行的常务董事,也是沙龙的代表,请多多指教。
肚子圆滚滚的摩斯走向卢希安,与之握手。
接着我们一一报上姓名,与卢希安握手。
夏利斯夫人轻垂臻首,眼角上扬,对卢希安抛了一个眼神说:我是安东瓦奴·夏利斯。
亡夫是比利时贵族,现在仍是孤家寡人,我想,我们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她连这种不该说的话都说了。
行李交给古斯塔夫与司机就好了,请各位带着随身物品跟我走。
卢希安随即向我们示意。
我的随身物品不多,但要给伯爵的礼物可是不少哪!摩斯得意洋洋地说,你喜欢吃甜食吗?希望你喜欢,因为我们带来了许多英国高级夹心巧克力,里面包了各国美酒,是适合成人吃的糖果。
我心里只想着这些巧克力,口袋里也放着太妃糖——待大家准备好后,卢希安立刻踏上来时的林中小径。
小径宽度只容一个人通行,我们只能排成一列走在后面;小径坡度相当陡,并以四方形木材铺设成阶梯,路上杂草都被除净,并不难走。
卢希安先生,还要很久才会到青狼城吗?摩斯身后的萨鲁蒙望着深邃森林,不满地说。
层层叠叠的墨绿枝叶如屋顶般罩在我们上方,令四周显得有些昏暗。
大概还要走十分钟左右。
因为这里都是森林,地势又险峻,所以车子无法直接开到城堡。
卢希安侧过头回答。
刚刚那个停车场是最近才开拓的吧?是的。
伯爵发现青狼城时,山路只通到半山腰。
为了好好整修这座荒凉已久的城,伯爵便从道路开始翻新。
重新整修啊!应该花了不少钱吧!可能吧!卢希安若无其事地耸肩说,伯爵是位大资产家,为了让这座珍贵的古城重生,在相关工程的花费上,他。
一点都不吝惜。
卢希安先生——唉呀!走在行列正中央的夏利斯夫人以妩媚、撒娇的语气向卢希安问了个问题,她的高跟鞋害她跌倒了好几次,我能叫你卢希安吧?你说你是施莱谢尔伯爵的亲戚,你和伯爵是什么关系呢?能请你告诉我吗?舍妹是伯爵的妻子。
她叫娜塔莉·施莱谢尔。
卢希安停下脚步,露出了优雅的笑容。
什么?是真的吗?嫁给伯爵的,不是你姊姊吗?您为什么会这样问呢?我并没有姊姊。
卢希安回答,再度往前迈步。
我听摩斯说,伯爵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夏利斯夫人慌忙从众人旁边挤到卢希安后面。
虽然伯爵已经六十一岁了,但一点老态都没有,而舍妹娜塔莉今年二十六岁。
哦!夏利斯夫人惊讶得瞪大了眼,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当伯爵的女儿了。
伯爵与舍妹是真心相爱,年龄的差距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是问题,见到他们以后,你们就会明白了。
他们的感情其实很好。
真是太了不起了。
没错!真正的夫妇之爱是不会被任何事情影响的。
看来夏利斯夫人对爱很了解。
卢希安以爽朗的表情揶揄道。
我可是爱的专家呀!我在少女时代谈过好几次恋爱,也很爱我死去的丈夫。
夏利斯夫人做作地红着脸说。
那很好啊!语毕,卢希安发出了动听的笑声。
卢希安先生,你的名字是用法文取的吧?为什么令妹的名字与你的不一样呢?摩斯追问。
是伯爵替舍妹改名的。
因为伯爵特别喜爱德国,所以替妻子取了一个德国名字。
一路上,我都注意着队伍最后面、露出痛苦表情的阿诺医师,所以我们走得比别人慢。
在我前面的谬拉老师则不时停下来等我们。
阿诺,走这么一点路就不行了,可见你平常太缺乏锻链。
你看看我,虽然比你大了几岁,但这种山路一点也不算什么。
说的同时,谬拉还折下了路边一根灌木枝当作拐杖。
我真的是太丢脸了。
阿诺喘气说,我平常很少会走出诊疗室外。
谢谢你了,罗兰德。
还让你照顾,真是不好意思。
老实说,我会走在队伍后面并不是因为担心阿诺,而是要防备人狼从后面袭击。
当然,他——虽然不知道是谁——应该不会在众目睽睽下逞凶,但我并不想死,所以一刻都没放松过。
我已决定从旅程开始的那一刻起,要一直保持警戒。
我心想,刚才卢希安说过,走到青狼城大约要十分钟,差不多也该到了吧?就在此时,前面的摩斯突然大大倒抽了一口气,发出了哗的一声惊叹。
兰斯曼听到声音后,忽然停下,我与谬拉来不及反应,都撞上了前面的人。
我抬头想看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摩斯与萨鲁蒙站在小径最上方的转角处——他们两人站在阴暗天空下的林荫间,看起来就像一幅剪影——正朝左手边望去。
他们身后的夏利斯夫人等人似乎也因某个景象大受震撼。
大家看!摩斯回过头,浑圆的脸上露出了愉快又兴奋的神情,又急又快地说了一长串话,是人狼城!那里有一座古城!我们到了!是青狼城!我们终于快到了!3没错,萝丝。
我们终于发现人狼城了。
不,应该说,我们是以历史代表者的身份,再次发现了人狼城。
总之,我们听到摩斯的呼声后,全都往这条又窄又陡的斜坡上冲,将肥胖的他挤在中间,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旁的灌木枝叶与杂草被我们弄得沙沙作响。
本以为能看到古城全貌,但我错了。
城堡绝大部分都被黑森林覆盖,只露出有如巨岩般坚固的上半部。
郁郁葱葱的树林顶端可窥见主堡的屋顶,以及高于城墙、耸立在其左右的四方形高塔。
是的,那就是青狼城。
它可是大有来头喔!在我前方一步之遥的卢希安悠然微笑道。
古城的外观十分粗犷,仿佛是由一座巍峨的岩山削劈而成。
我虽然只见到一部分,却已感受到其令人畏惧的重量感。
几百年来,这座古城一直长眠于这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空中的黑云卷成了涡状,风一吹,森林便随之晃动,如果要举例来形容这幅景象,大概就是住在地狱的画家,以逢魔时刻的诡异妄想为题,所描绘的图画吧!(译注:逢魔时刻,源自日语,除了意指日暮时分,另外也有大灾难即将发生之时的意思)看见目的地的兴奋感将疲惫一扫而空,现场欢声四起。
众人跟着卢希安快步前进。
头顶上方的冷杉与松树因冷风而剧烈晃动,灰暗天空也散发出快下雨的怪异气息,但我们眼中只有城堡。
坡道尽头衔接一条通往苍郁森林深处的铺石小径,石径在中途变成有扶手的石桥状道路。
走到这里,古城其实已近在眼前。
从树林隙缝中,能看见有如巨大屏风矗立在地表的一片城墙。
外墙上积了不知是石灰岩或其他的东西,颜色呈现青灰色。
一走过石桥,便来到一个四周树木都刚被砍掉的小广场,在这里,我们终于和这座以乌云与强风为背景的青狼城面对面了。
城堡外墙因长年的风雨吹打,留下了污渍与斑驳痕迹,也长了许多青苔。
我不禁停下脚步,身体不停发抖。
我对城堡的全貌留下了朴素的印象。
这座城只是一个四方形的石造建筑,没有任何装饰。
但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能从它荒废的外观感受到时间的足迹,以及它在悠久岁月中化为传说、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历史痕迹。
天啊!感动万分的谬拉突然大叫,跟我想像的一模一样。
不,比我想像的还要棒!真是太了不起了。
这座城真的存在!它不只是一个传说!这是我的研究的胜利!真想让贝鲁纳尔教授与德国的费拉古德教授亲眼看看!谬拉膜拜似地双掌合十,抬头凝视城堡的眼神闪着光辉。
萝丝。
你应该也能想像青狼城的外貌吧!它的构造既庄重又单纯,完全不同于中世纪以来,卡佩王朝为了展示其声威所建造的华丽复杂城堡——譬如法兰索瓦一世的香波堡。
这座城本是基于战斗需求而建,因此在结构上做了最大的精简。
如果以法国的城堡为例,青狼城就像雷伯镇的东琼碉堡,你可以回想一下那座岩峰上的城堡遗迹,当然,这座古城没有损毁得那么严重。
青狼城的城墙围成冷冰冰的正四方形,除了正面以外,所有墙面都被砌成平整的绝壁状。
在这个四方形空间的后半部,也就是靠北侧的部分,是四、五层楼高的主堡,剩下的空间则是中庭——我是走进城内才知道的。
中庭左右的城墙与主堡两侧的墙壁是同一面墙。
城墙由粗糙大石筑成,外观上几乎没有任何装饰,表面受到长年风霜的侵蚀与磨损,并有许多苔藓、污渍、尘土覆盖其上。
外墙最上方有一条城垛通道,上面有许多枪眼成锯齿状紧密排列。
根据谬拉的说法,在战斗时,城里的人便能从枪眼攻击城外的敌人。
城塔共有六座。
正面外墙左右各有一座,主堡四个角落也各有一座。
这些塔被称为角塔,每一座都呈正方形,也都有紧闭的百叶窗。
正面左右的角塔——据说叫做城门塔——与后方主堡差不多高。
主堡的四个塔则是突出于主堡之上。
城门在两座城门塔中间,整个外墙只有城门这部分的厚度与城门塔相同。
城的周围被城壕所围绕,里面尽是污浊的泥水。
想进城的人,必须先经过横跨城壕的吊桥,才能走进城门。
吊桥尽头是一个上半部呈半圆形的拱门,拱门里有个铁门,铁门上方还有一个漆黑的格状吊栅。
格状吊栅前端如鲨鱼牙齿般锐利,可能因为涂上了防腐的煤焦油,所以才会呈现黑色。
各位请往前走。
听到卢希安的声音后,我这才回过神。
帮我们搬行李的司机们已经赶上。
大家七嘴八舌、东张西望地走上吊桥。
相当老旧的吊桥有多处修补的痕迹,当它乘载了所有人的重量时,却只发出一点唧唧嘎嘎的声响。
外墙上有两条生锈的粗铁链连着吊桥左右。
走过长约五公尺的城门隧道后,我们终于踏进城内。
钉有铆钉的厚重铁门是向内打开的。
我该如何表达那一瞬间的感受呢?不是喜悦、不是兴奋、也不是恐怖,是一种至今未曾有过的感觉。
不只我,连其他人也都惊讶得哑口无言,轻轻喘气。
城堡内部到底是什么样子?邀请我们的施莱谢尔伯爵是什么样的人?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人狼究竟是谁?他来到这里后,会有什么举动——我心中充满了期待与不安、疑惑与好奇等错综复杂的情绪。
我抬头看向充满压迫感的主堡,再看看中庭左右两侧的石造凉亭,最后回头望向城门塔。
我是靠历史吃饭的,访问过各式各样的古城,而这座城确实很值得瞩目!甚至可说是一座了不起的古城。
谬拉理了一下领子,感慨万千。
我不知道他注目的焦点在哪,但我对这座老旧到似乎即将崩塌的城,确实产生了莫大好奇。
铺上石板的中庭很大,也很单调。
抬头一看,城墙与其上的城门塔都高得夸张。
虽然没有任何宗教性的装饰品或加工物,却给人自然庄严的感觉。
两个城门塔甲方都有一个小门,小门与主堡之间各有一间凉亭。
左边的是打铁亭,右边是水井亭。
多亏有这口并,城里的人才有干净的水可以喝。
当我们听完卢希安的说明、朝主堡中央的简朴玄关走去时,夏利斯夫人很熟稔地挽住他的手。
对了,卢希安,为什么这座城要叫‘青狼城’呢?因为晴天时自远方眺望这座城,会发现城墙看起来是青色的。
身材颀长的卢希安绅士地护送她前进,这可能与建造的石材有关吧!双子城的另一座城——银狼城——则是灰色的。
登上城塔看到峡谷对岸的银狼城后,应该就能了解了。
我从刚刚就一直在想,银狼城到底是在哪儿?会看不见银狼城是因为它刚好被这座城挡住了。
银狼城位在主堡后方的溪谷对面。
卢希安露出了年轻有朝气的笑容说。
这里有溪谷?是的。
但因为这座森林不只包围了城堡,连崖边也长满了茂密的树林,所以不走到崖边是不会发现溪谷的。
换句话说,这座城乃屹立在绝壁之上。
只要登上主堡北侧的城塔,就能从窗户看到深邃可怕的溪谷与银狼城。
至于这两座城为何会以‘狼’为名,听说是因为从城堡正面看过去,城的形状很像狼头,主堡的塔就是狼耳朵,不过这些都是牵强附会的说法。
稍后我会带你们到塔上,让你们好好欣赏这一片景色。
太好了,你!定要带我去看喔!夏利斯夫人脸上浮现媚态,丰腴的身体往他愈靠愈近。
大家都因为到了城内而兴奋不已,唯有阿诺与兰斯曼始终沉默。
阿诺是因为走累了,并露出了一脸疲惫,但兰斯曼则因气愤而沉默,因为他的爱人夏利斯夫人对年轻贵族卢希安很感兴趣,而且还靠在他身边,向他频频示好。
兰斯曼应该也明白,就算他能与卢希安在长相与体格上一较高下,但卢希安是伯爵的亲戚,他在身份与财产上根本一点胜算也没有。
我在主堡玄关前轻轻深呼吸,追上前面的人。
四面高墙传来脚步声与说话声的回音。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仿佛被囚禁在一座牢不可破的监狱中。
我觉得很奇怪,主堡墙面上竟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只有几十个十字形的洞。
经过谬拉说明后,我才明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些洞其实是枪眼,城内的人能从这些枪眼向入侵中庭的敌人发射箭矢。
如果墙上有窗户,敌人反而能破坏窗户,入侵主堡。
玄关与城门一样呈圆拱状,上面刻有浅浅的浮雕。
有着金色钉饰的玄关大门敞开。
门里有另一名女佣——后来得知她叫法妮——在等我们。
她是一名身材高大、表情严肃的中年女子,等我们与行李全都进门后,便恭敬地将门关上。
带有霉味的古老昏暗包围了我们。
一九七〇年六月九日 星期二·21来,后面的各位也请进。
寂静的前厅中短暂响起卢希安清晰的声音。
自落成以来,经过长久岁月累积下来的严肃与冷峻深深刻印在主堡内部,厚厚的墙壁将我们嘈杂的脚步声全都吸收殆尽。
空气很干燥,我的心情有些沉重。
这里虽然没有传说与古老故事中的死亡气息,但确实也沉积了无数霉菌与尘埃。
当眼睛习惯了黑暗后,我开始打量前厅。
天花板很低,而且相当狭窄,光我们几个人与行李就将这里塞满了。
一旁有个装饰用的小桌子,上面是插了一根蜡烛的烛台。
柔和的烛火在昏暗中散发橙色光辉。
对面墙壁挂了一幅阿拉伯风格的挂毯,但早已脏污发黑,看不太出来上面是什么图案。
谬拉静静走到挂毯前,用绑有黑缎带的眼镜仔细观察后断言说:这应该是十五世纪中期的荷兰工坊制作的。
前面的人跟着卢希安往大厅前进。
前厅与大厅之间还有一道对开式的铁门。
古时候的武人真是谨慎得可怕,不只这扇门,其实主堡内所有的门似乎都是上半部呈圆拱状。
女佣走在我后面,将油灯挂起、点燃,而众人的影子仿佛奇怪的生物,在墙上与地上无声地蠕动。
对了,萝丝,当初我看到城堡毫无装饰的朴素外观后,就认为城内的样子一定也很乏味——石材裸露,零散摆置的家具,单调且空荡的房间——但幸好事实不如我所想像。
实际上,主堡内整理得很舒适,很适合居住,内部装潢、装饰品与日常用品,都是基于中世纪的审美观,布置得井然有序,避免不让整体看来太过华丽。
虽然还不知道施莱谢尔伯爵是个怎样的人,但我至少能确定他不是暴发户或骗子。
主堡内的天花板都很低,连大厅也是如此,一个仿藤蔓与花瓣外形铸造的古老银制枝状吊灯就悬挂在天花板中央,只要一伸手就碰触得到。
吊灯的枝干上有六根点燃的蜡烛,闪耀着小小的红色火焰,但亮度不足以照亮大厅,因此这个宽阔的房间角落仍残留一大片黑暗。
天花板与墙壁上半部都贴上以金色线条为主的壁纸,墙壁下半部则是暗褐色的橡木墙板。
墙板被磨得很亮,枝状吊灯的烛光照到的地方显得十分黑亮。
地面铺上石板,并打扫得一尘不染。
墙上的装饰镜、绘画、小瓷框、挂毯等,都挂得恰到好处。
此外,门边的小桌上也摆了拜占庭时期的瓷器与琉璃酒杯等东西作为装饰,每件物品都是年代久远的古董。
各位对青狼城的第一印象如何?卢希安亲切地问,就连在城堡内,他也还戴着墨镜。
真的是太棒了。
夏利斯夫人惊喜万分这里的气氛与房间都是那么地高雅美丽!听说这座古城已经好几年没人住了,我原本还以为会很破旧呢!五年前,伯爵发现了这座古城,三年前开始准备改建,两年前真正动工,内部装潢完工是在大约半年之前。
城的外观几乎没有变动,主堡内部则是改建得适合人居住。
但这座城被弃置好几百年,应该已经残破不堪了,就算是石造建筑,也必须经常修复才能保存,世上没有永远不坏的城。
通常一座古城每经过二百年到三百年就要大修一次。
谬拉打岔。
你说得没错。
奇怪的是,这座城的风化与损毁并不严重,简直就像不久前还有人住,并仔细地维护。
虽说不久之前,但应该也间隔了五十到一百年左右。
这么说,这座城本来不是一座空城?是的。
卢希安点头说,先不论本世纪,至少在十九世纪初或十八世纪时,还有人生活在这座城里。
是谁呢?很可惜,城内没有留下任何相关资料。
不知道……是吗……谬拉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可能是隐居避世的有钱人,或是逃亡至此的贵族吧!摩斯向左右望瞭望,寻求认同。
或许是被软禁的铁面人。
兰斯曼突然冒出这句话。
对啊!一定是某个不知名的国王或皇帝。
到底是什么样的高贵的人隐居在这里呢?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真是有趣,还可以这样激发想像力。
夏利斯夫人夸张地大叫。
我不认为这些血腥的故事有多好。
我不知道你的兴趣这么残忍,安东瓦奴。
兰斯曼很难得地出言讽刺她,可能是因为卢希安这个情敌的出现,让他觉得被冷落了。
比起那个,这里似乎有点冷。
阿诺用右手环住左肩,小声说。
他的脸色很差,不停发抖。
真是抱歉,到了楼上的房间就有暖炉了。
卢希安同情似地道歉。
卢希安,这里的装饰品与日常用品,都是为了让这里适合住人而刻意买来的吗?谬拉问。
大部分是如此,不过伯爵在德国还拥有其他城堡,有些东西是从那些城运过来的,所以要备齐这些东西并不困难。
原来如此,真是了不起。
伯爵是个怎么样的人呢?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就会剥夺你们与伯爵相见的乐趣了。
卢希安对伯爵的一切守口如瓶。
大厅里,除了通往前厅的门,另外还有三扇门通往邻近房间。
再过去的左右两侧则是连接着走廊。
除了地下室外,主堡每一层楼中央都有一条东西向的走廊,房间大致都位在走廊的南北两侧。
前面是图书室,右手边的是骑士厅,左手边是会客厅。
卢希安依序说明。
原来每个房间还各自取了名字!夏利斯夫人兴奋地说,这真是太浪漫了!你说是不是,兰斯曼?各位辛苦了,二楼有一个叫宴会厅的大房间,请大家上去那里喝杯茶,休息一下。
我会派人将各位的行李送到你们的房间。
卢希安稍稍抬头示意。
太好了,我正好渴了,而且也饿了。
真想吃些甜点。
我没有甜点就活不下去——摩斯一脸欣喜地说。
我们的房间在哪里?萨鲁蒙像是要盖过这段无意义的话,向卢希安问。
卧室在三楼。
大家喝完茶后,我带大家逛一逛城内。
我想去塔上。
我想看看城的四周。
当然,我最想看的是溪谷对面的银狼城。
谬拉一脸认真。
各位请。
卢希安点头,挥手往前一比,率先走入右边的走廊。
手持油灯的女佣法妮为了照亮我们的脚边,快步走到我们前面。
但墙上本来就有挂油灯,她其实没必要这么做。
罗兰德——两手插进裤袋的兰斯曼走到我身边,眯眼瞪视卢希安的背影,那个装模作样的年轻人真令人讨厌!管他是医师还是伯爵的亲戚,总之就是很令人不愉快。
我不知该回答什么,所以随便附和了两句。
走廊的南侧有两扇门,北侧只有一扇。
卢希安在位于走廊中央的北侧门前停下。
这里是武器房,里面展示中世纪的铠甲、武器和雕刻品,都是施莱谢尔伯爵的部分收藏品。
伯爵在中世纪武器的收藏上相当丰富,他也以此为傲。
可以看一下里面吗?谬拉话还没说完,手就已经伸去开门了。
抱歉,我先让女佣准备好里面的照明,等各位喝完茶后就可以参观了。
卢希安亲切地说。
是吗?那就这样吧!谬拉打消现在参观的念头,把打开的门关上。
走廊再度陷入寂静。
油灯的油味飘散在走廊上。
我们的脚步声打乱了这片静谧,影子也在油灯与墙上灯火的照射下,形成复杂且难以形容的阴影。
走廊再往前一点是一个丁字形路口。
我不经意地往尽头看去,吓了一跳。
一个奇形怪状的庞然大物就伫立在幽暗中,是一尊银色铠甲武士像。
我因为与阿诺医师说话,现在才发现它的存在。
唉呀呀!看见铠甲武士的摩斯笑得连肚子也跟着抖动,这东西还真适合出现在这个古意盎然的地方,真是有趣!你说是不是啊,谬拉?没错。
谬拉老师点点头,将戴着眼镜的脸凑到铠甲武士旁,仔细观察。
铠甲武士笔直地站着,单手持长枪,枪柄抵住地面,整体外形较为浑圆,除了部分有功能的零件外,几乎没有其余细微装饰。
身体表面基本上也是光滑的。
头盔属Armet型,脸部中央突出,除了眼睛部分的横向细缝外,还有几个通气孔。
当女佣将油灯拿近铠甲武士时,磨得光亮的坚硬护身铠甲反射出微弱的摇晃烛光。
我会觉得铠甲武士看起来很诡异,是因为它几乎没有表情,就像一具钢铁打造的死人躯壳。
这是什么时代的东西?如果真的年代久远,应该值不少钱吧!摩斯问。
先不谈价钱,这是十五世纪意大利哥德式的铠甲武士,特征是颈部护具以锁链甲彼此连接。
此外,脸部中央向前突出也是那个时代的典型样式……嗯,这个护腿甲也做得很仔细……但最让谬拉感兴趣的,是铠甲武士手上那把超过两公尺的长枪。
从枪尖到枪柄,他都细细地打量,然后低声喃喃,这是长枪,虽然不是那么稀有的东西,年代大概与铠甲相同,所以才会被摆在这里,不过……主堡一到四楼的每一楼走廊尽头都有一尊铠甲武士,每尊铠甲武士的外形都不同,各位能藉它们知道自己位于何处,也就不会迷路了。
卢希安有礼地微笑道。
原来如此,原来它们不是守卫,而是引路人。
这个点子真不错。
摩斯大声道。
武器房里是不是还有很多铠甲武士与武器?谬拉回头,拿下眼镜问卢希安。
是的,多到会让人吃惊。
是吗?谬拉兴奋不已,渴望的眼神再度望向武器房。
谬拉,等我们喝完茶再进去看!摩斯用力摇头,大声催促。
那走吧!楼梯在这边。
卢希安转向南边,带我们来到城墙塔的入口。
顺带一提,往北转就是往城塔的入口。
在这条短走廊的前面,是一个没有丝毫装饰的铁门,门后是通往城墙塔的楼梯,铁门的左边则是往主堡二楼的楼梯。
我们等一下会去城塔。
只要沿方形回旋梯往上走,就能到达展望室。
主堡的东西两侧都有楼梯吗?卢希安说明完后,兰斯曼接着问。
是的,没错。
女佣高举油灯,将裙子微往上提,率先走上楼梯。
楼梯很窄,每一阶的落差很大,请小心脚下。
卢希安提醒道。
我们排成一列,尾随他们走上楼梯。
2正如卢希安所言,楼梯很窄,天花板也很低,稍微张开双臂,指尖就能碰到两侧石头裸露的顶壁,高的人甚至只要轻轻一跳,头就会撞到天花板。
谬拉说,当初是故意将楼梯设计成只容一人通行的大小。
这么一来,万一有敌人攻进来时,才有办法自楼梯挡住敌人。
这样从上面发射弓箭就能百发百中了。
谬拉展现其渊博的学识说。
楼梯呈直线往上,但中间有个转角,我们必须在中途转个一百八十度的弯才能继续往上爬。
天花板顺着楼梯呈倾斜状,彼此平行的楼梯之间被墙壁隔开。
转角处有个狭窄的平台,墙上的油灯下方有一张挂毯。
这幅挂毯特别大,图案是在田园中摆出各种姿势的古代神明们。
罗兰德,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中世纪城堡里,到处都挂着挂毯?我不知道,谬拉老师。
这是为了保持室内温暖。
如果让岩石直接裸露,室内会变得很冷。
所以以前住在城堡的人,才会在墙上挂起挂毯以维持室内温度。
当然,在楼梯间里这么做没什么用,只是单纯的装饰品。
不过,这里的窗户还真少。
阿诺用手频频摩擦喉咙,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这也是为了防御外敌。
没办法。
你得忍耐到走到房间为止。
好……阿诺的眼睛睁不太开,微微点了点头。
到了二楼,楼梯旁的短走廊与中央走廊的交会处,果然也有一尊铠甲武士。
这个铠甲武士制作得十分精致。
头盔、护胸、护腿上都有无数精细的花纹,护脸面具上方是一个老鹰的脸,护手甲上握了一把很粗的剑。
谬拉说,这是十六世纪的德国马克西米连式铠甲,因为受到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连一世的喜爱而得名。
这个波浪型的褶皱是一种很进步的技术,可以加强薄铁板的强度,但因为后来战争减少,铠甲与头盔变成单纯的装饰品,为了供人观赏,便渐渐加入带有艺术感的装饰。
这个很容易穿上吗?夏利斯夫人用涂了红色指甲油的长指甲碰了碰头盔。
说简单是简单,但说麻烦也很麻烦。
谬拉往下抚摸胡须,一脸乐在其中,用皮绳固定各部位要花很多时间,而且要有人帮忙才行。
如果只是穿上而不绑绳子,就没那么麻烦了。
只不过整副铠甲超过二十公斤,穿上以后很难行动,再加上手枪愈来愈进步,所以这种有悠久历史的战斗工具就不再有人使用了。
二楼以一间叫宴会厅的大房间为中心,另外还有伯爵厅、贵妇厅、音乐厅、画室等房间。
这里或许是以前举办宴会或晋见王侯的地方。
我们终于能在宴会厅稍事歇息。
宴会厅很大,南北较长,共有六个通往走廊与隔壁房间的门。
从墙壁到天花板都贴上高级的胡桃木木板,门与门之间挂着挂毯或大型肖像,北侧墙壁有一个豪华的大理石暖炉,里面的柴火可能已经燃很久了,所以室内不仅暖和,还有松木燃烧的味道。
天花板悬挂一个枝状吊灯,上面的蜡烛是点燃的,但室内仍相当昏暗,主要是因为没有窗户。
暖炉两侧各有一片彩色镶嵌玻璃,加上室外的天色阴暗,造成室内采光不足。
南侧墙壁上方有十字形的洞,可能是枪眼,也可能是通气孔。
我们在房间中央的豪华长桌前坐下。
十二张黑檀木制的椅子围绕长桌而置,椅背上还有精致的贝壳雕工。
桌上铺了白色的刺绣桌巾,还有三个烛台,柔和的烛光将大家的脸照得通红。
请各位喝个茶,好好休息一下,我想各位长途跋涉,应该很累了。
趁这个时候,我也可以向各位说明一下城内外的情况,以及我为各位在这段期间里安排的行程。
坐在主位的卢希安说。
女佣们端上醇郁的咖啡与香甜的水果蛋糕。
口干舌燥的我赶紧伸手拿来咖啡,夏利斯夫人与钟爱甜食的摩斯高兴地吃起蛋糕,萨鲁蒙、兰斯曼与谬拉则是开始抽雪茄。
这个蛋糕真好吃!卢希安,你有一个手艺高明的厨师,真令人羡慕!夏利斯夫人称赞。
不,这里没有厨师。
所有餐点皆由我们的女佣葛尔妲负责,她的厨艺真的很高超,大家不妨拭目以待。
卢希安一派轻松地回答。
吃饭的时候能喝到德国酒吧?谬拉将雪茄拿开嘴边问。
当然。
卢希安回以高雅的笑容,酒与这座城一样,都是伯爵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伯爵在摩泽尔河河畔拥有顶级的酿酒场,此外,他还常买莱茵高出产的名酒。
对了,城里还有陈年的托考伊葡萄酒,欢迎各位品尝看看。
城堡的地下室有专门储酒用的洞窟,里面收藏了各式各样的酒。
真是太棒了。
谬拉满足地点了点头。
卢希安确定我们都放松后,弹指唤来了隔壁房的男佣古斯塔夫,然后将几张纸发给我们,里面包括了城内的简单平面图、房间的分配表,以及行程表。
我们看着手上这几张纸,同时听卢希安说明。
请各位先看一下城堡的平面图。
主堡有地上五层与地下一层。
最上层是瞭望台,但几乎没使用。
此外,各位应该都知道,主堡四个角落各有一座塔,塔顶是展望室。
盥洗室与浴室在地下室,对各位来说有点远,而且又不方便,但还是要劳驾各位到地下室盥洗。
需要热水可以告诉女佣,她会拿来给各位。
我们的寝室是在三楼吧?阿诺神经质地问。
是的,各位的寝室都在三楼,房间已经先替各位分配好了,如果有任何不便之处,各位可以随意更换。
我将目光放在三楼平面图上。
走廊的南北两侧各有五间房间,共有十间。
每间房都有编号,从靠北的最东侧房间开始,依序是一号房、二号房……靠南的最西侧则是十号房。
房间分配如下:1号房 杰克·阿诺2号房 葛罗德·兰斯曼3号房 安东瓦奴·夏利斯6号房 罗兰德·凯尔肯7号房 卡斯帕尔·萨鲁蒙8号房 约翰尼斯·摩斯9号房 西格蒙·谬拉我没什么意见。
谬拉低声回答。
抱歉,能再给我一块蛋糕吗?蛋糕里的鲜奶油真是太好吃了。
摩斯点头,向卢希安请求。
卢希安立即命女佣再拿一块蛋糕给摩斯。
你们城里的人都住在四楼吗?兰斯曼吐出一口烟,懒洋洋地说。
是的。
伯爵、伯爵夫人,以及伯爵的儿子莱因哈特都住四楼。
我的房间与起居室则与各位一样在三楼。
分别是五号房与十号房。
哦!谬拉发出欢呼似的声音,伯爵夫妇有小孩?是的,也是我可爱的外甥。
卢希安流露出温柔的语气,他今年八岁,是个聪明的男孩,将来一定能成为杰出的施莱谢尔家继承人。
真是让人期待,后继有人是最好的了。
是啊!卢希安同意道,接着又说,因为仆人的房间都在地下室,当各位在上面找不到人时,请拉一下唤人铃。
主要的房间都设有唤人铃,拉了以后立刻会有人来。
卢希安转向身后的房间一角,指着一条从上方垂下的深蓝色绳子。
接着,他再次弹了弹手指,这次弹了两次,发出啪啪两声,男佣古斯塔夫与另外两名女佣立刻静静地从隔壁房走出来。
如今宴会厅里的女佣共有三个。
他们背对西侧走廊的门,排成一列。
他们是负责照顾各位的佣人。
依序是古斯塔夫、克劳蒂德、法妮、葛尔妲。
葛尔妲是料理负责人,如果有想吃或喝的东西,请不要客气,尽管告诉她。
当然,我也会尽量满足各位的需求。
我是医师,万一各位生病了,也请不用担心。
克劳蒂德是一名气色红润的农村妇人;法妮是个高个子,一脸认真严肃的中年妇女。
她们两人是之前见过的,一旁的葛尔妲则是年约六十的肥胖妇女,双颊与鼻头都红红的,头饰下是半白的灰发。
三人都沉默寡言,除了回答以外,几乎不会主动说话。
打完招呼后,法妮留下来侍候大家,其他人全退出了宴会厅。
对了,我们何时才能见到施莱谢尔伯爵与伯爵夫人?谬拉问。
其实有一件事不得不向各位致歉。
卢希安的脸上顿时充满歉意,我们在时间的安排上出了一点差错,伯爵因为工作的关系,明天才会回到城里。
各位远道而来,竟还发生这种事,我们真的感到很抱歉,请各位原谅。
所以就是客人来了,主人却不在?兰斯曼轻蔑地说。
真是可惜。
摩斯一脸失望地低声说,我们有许多与亚尔萨斯的未来有关的事宜想与伯爵商讨,这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真的很抱歉。
卢希安再次致歉,但伯爵夫人与伯爵的儿子会在今晚晚餐前先回到城内。
在伯爵回来前,就由舍妹娜塔莉伯爵夫人暂代主人吧!请问伯爵现在人在哪里?鲜少发言的萨鲁蒙问。
慕尼黑。
伯爵正在那里洽谈一桩宝石买卖。
一位已逝的俄裔老贵族留下的财产正举行拍卖,有许多买主对他的遗物虎视眈眈,因此伯爵正想办法不让那位贵族的宝石分散到不同买主手中。
为什么?伯爵很热爱宝石吗?摩斯的眼中闪着光芒,因为职业的关系,他对与金钱有关的话题很有兴趣。
因为那些遗物中,有某个欧洲国王代代相传的宝物。
有缺德的商人想暗中将这个宝物卖到美国,伯爵不愿看那些宝石从这块土地上消失,因此要阻止这种行为。
卢希安稍微压低声音答。
萝丝,从他迂回的说话方式来看,我猜伯爵与那个过世的老贵族可能有亲戚关系。
其他人应该也都这么认为,但因为已经事先约定过,不能问关于伯爵的一切,所以我们都没再继续追问。
原来如此。
谬拉用力点头,那就没办法了,我们今晚就先与伯爵夫人和令甥见面吧!卢希安,你不是准备了一些有趣的行程吗?能请你为我们说明吗?夏利斯夫人侧过头问。
是的,有很多,请各位看一下行程表——为了不让各位在这段期间感到无聊,我们想了各种有趣的提案,举例来说,明天的晚餐,请各位换装后再来用餐。
是化妆舞会吗?夏利斯夫人一脸期待,眼里还闪着光辉。
没有化妆舞会那么夸张,我只是想营造出符合这座城的气氛。
各位的房内都有衣柜,里面已为各位准备好中世纪的贵族与淑女的服装。
请各位在用餐前,先换上一套自己喜欢的服装。
这个想法真有趣,真的很适合这座古城呢!衣柜里会有什么样的服装呢?我最喜欢庞巴度风格了!真希望明天晚上赶快来!(译注:庞巴度风格,十八世纪,法王路易十五的情妇带起的一种洛可可风潮,女子的头发全数往上梳卷,衣服的前领口开得极低的方领紧身胸衣)明天我还想带各位参观一下城堡附近的钟乳洞。
这个钟乳洞是在城堡改建时偶然发现的,世人还不知道它的存在。
洞窟非常宽阔,各位可以看到由钟乳石交错而成的美丽景象。
钟乳洞?摩斯的圆脸露出了笑容,真是难得!没想到能在这里得到这么珍贵的体验。
各位就将此行当作去野餐吧!我们会在钟乳洞里用餐,应该会很有趣。
还有什么行程?兰斯曼眯起眼问。
我们在中庭安排了一场音乐会,并从慕尼黑请来了颇具盛名的弦乐四重奏乐团‘阿玛迪斯室内乐团’,届时大家一定能欣赏到优美的音乐。
阿玛迪斯室内乐团?太棒了!我是他们的忠实乐迷,不久前才买了他们的唱片哦!谬拉笑容满面地说。
真是太巧了。
届时你就可以欣赏他们的现场演奏了。
这真是令人意外的礼物!此外,我们还请了一位摄影师。
他虽然不很有名,但技术很好,大家可以穿着中世纪服装,以城堡为背景,拍几张照片留念。
此时,每人都面露欣喜之色,互相发表自己对施莱谢尔伯爵各项安排的感想。
那么,我现在就带各位去看看各自的寝室,以及这个城中视野最好的塔吧!3想爬上矗立在主堡四个角落的四座塔,就必须回到一楼。
一楼与最上层的走廊都有通向高塔的门,但卢希安说后者的铰链与锁都生锈了,很难打开——真是抱歉,还要麻烦各位走到一楼。
瞭望台还没有整修,里面又脏又乱,没什么好看的,各位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
不过,在将这座城让渡给贵沙龙,并向大众公开它之前,我们会将这一层楼整修好。
因此,要到面对河谷旳城塔与面对中庭的城墙塔,都请从一楼的门上去。
萝丝,看到这里,你是不是觉得瞭望台一定藏了什么秘密。
其实,这个想法也在瞬间跃进了我的脑海。
这里是传说中的狼王——那个对背叛自己的亲人进行复仇的男子——居住的地方,会有秘密一点也不奇怪。
有机会的话,我要试着找出是什么秘密。
到一楼前,卢希安先带我们去三楼看各自的房间。
房间墙壁的饰板上半部贴了深绿色壁纸,看起来十分清爽;房内除了暖炉外,还有床、小衣柜与矮柜。
我的房间位在南侧,面对中庭的那一面墙上没有窗户,只有兼具通风作用的十字形枪眼,加以光线被树木遮掩,令室内显得阴暗。
我们走到一楼,看到一扇朴素的小铁门,低头钻了进去,进入城塔内。
城塔内的楼梯并非螺旋型楼梯,而是每隔约二、三公尺就有一个直角转折的方形楼梯。
我们进入被称为小丑之塔的西北城塔。
楼梯很窄,城塔内部是裸露的石壁,表面因尘埃与发霉而呈黑色。
女佣已先点燃墙上的油灯,仍难以拭去层层叠叠的黑暗。
我们的脚步声与说话声,在被两侧墙壁包夹间的空间里反复回响。
影子们与回音一起演奏为重奏。
这个方形楼梯还真是有意思。
谬拉在爬楼梯途中低声说。
谬拉,什么东西有意思?走在他后面的阿诺问。
因为我走在他们前面,两人的对话自然而然地传进了我耳里。
这个楼梯以逆时针方向往上绕,但是,一般来说,这种中世纪城堡的回旋阶梯一定都以顺时针方向建成。
为什么?因为当士兵这样挥着剑时——谬拉老师左右挥动手臂,示范道,可以很轻易地倒退上楼梯。
换句话说,这样比较容易迎击从下面攻上来的敌人,而敌人必须抵着外侧的墙壁上楼,形势比较不利。
城堡西侧的塔都是逆时针方向,东侧的塔则是相对的顺时针方向。
听到他们谈话的卢希安转头自上面说。
真的吗,卢希安?谬拉吃惊地抬头看他。
真的。
那真的是太有意思了!我等一下一定要去看看!构造上的美感比保护城堡和城里的人重要,是吗?我强忍笑意说。
或许吧!但这样的想法在中世纪是很可笑的。
谬拉不满地说,但对新发现仍兴味盎然。
城塔上的展望室是一个边长约四公尺的正方形房间,里面只有一扇窗,我们全部进去后,就将展望室挤满了。
罗兰德先生,请看看窗外的景色。
卢希安邀我到窗边。
谢谢你。
我有惧高症,站在后面就好了。
说完,我向其他人聚集的窗边看去。
已腐朽的木制百叶窗向外敞开,冷风不停灌入。
虽然视线被其他人的头挡住,看不太清楚,但依然能看到被裁切成四方形、时近黄昏的阴沉天空。
罗兰德,快过来看啊!第一个往窗外看的摩斯一脸兴奋地将我拉向窗边,外面景色真的是太壮观了,为了它,花一亿法郎也值得!能看到这么棒的风景真是太幸运了!【人狼城位置图】萝丝,他没说谎,这真的是一幅无可比拟的光景。
就像一名巨匠熟练地挥洒画笔,在无边无际的空间中描绘出的一幅名画。
我真想让你看看窗外那壮阔、粗犷、一望无际的景色。
我一走到窗边,随即看到耸立在溪谷对侧悬崖上的古城。
那是双子城的另一座城——银狼城。
这个看起来坚固、庄重的古城有如被放在险峻断崖上的方形大铁箱,若是在爽朗阳光下,它应该会如其名般呈现银色的光辉吧!然而,现在那座沐浴在黄昏中的古城看起来却带有些许黑色。
你们看,对面的城也有窗户。
会不会有人在看我们呢?一旁的夏利斯夫人说。
银狼城主堡平坦的城墙上的确有小小的窗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
主堡两侧有两座方塔,形状应该与我们前所在之处相同。
在方塔后方,则隐约可见城墙塔。
城塔面对我们的那一面墙上也有窗户,不过百叶窗是关上的,就算拿望远镜也无法窥得其中景象。
漆黑的森林从银狼城的背后延伸到悬崖边,险峻的断崖——不论是这边或那边——几乎都是一直线地往左右延伸!并且在远方合而为一。
两座城大概相距五十公尺,并被深达一百公尺以上的溪谷完全隔开,遥遥相望。
对面的悬崖好像比我们这边高一点。
我身旁的谬拉眯起眼低声说。
有吗?摩斯仔细看了看,应该差不多吧!空气很闷,仿佛随时都会下起雨;山风吹过了溪谷,撼动整片森林。
令人恐惧的静谧包围了对岸的银狼城,然后在四周巍峨的景象中冻结。
我抓住窗户边缘,怯怯地往下看。
城塔正下方是深不可测的陡峭绝壁,以及如漩涡般的河水,一想到摔下去肯定当场毙命,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脚下虚浮。
小心点,罗兰德!谬拉及时抓住我的双臂,将我撑住。
谢、谢谢。
我甩甩头,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向他道谢。
真是太没用了。
一旁的兰斯曼嘲笑道,你是最年轻的,怎么这么轻易就被吓到?真是太不可靠了。
真是抱歉。
我满脸通红地离开窗边。
卢希安,溪谷的对面是德国吗?走到窗边的萨鲁蒙问。
是的。
这个溪谷正是法国与德国的国界。
卢希安走到他身旁说。
想越过溪谷到对面应该没那么容易。
是啊,的确不可能。
要到山下才有通往德国的路。
卢希安微笑说。
对面银狼城的所有人是谁?是施莱谢尔伯爵吗?不,不是。
我也不知道所有人是谁,但感觉上不像有人住在里面,很可能被弃置已久了。
既然如此,伯爵不如将那座城也买下来不是很好?嗯,其实伯爵一直都在考虑是不是要这么做。
是吗?原来如此。
萨鲁蒙一脸郁色地点点头,又看了窗外一眼才从窗边退开。
大约花了十五分钟让所有人都看过窗外景色后,我们再度回到宴会厅。
卢希安说明直到用餐前都可自由活动后,所有人当场解散,我决定西房睡觉,其他人则表示想参观城里其他地方。
一回到房间,我不敌袭来的浓浓睡意,便沉沉入睡了。
不久后,有人来把我摇醒。
不好意思,罗兰德。
是谬拉的声音,差不多该去用餐了,所以我来叫你起床。
现在几点了?我揉着眼睛问。
暖炉上的油灯摇曳着红色火光,谬拉的脸半隐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差十分钟就七点了。
是吗?我起身坐在床缘,谢谢你,我马上过去。
然而,谬拉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有事想拜托你。
谬拉压低声音说,如果可以,我想雇用你,请你替我做个工作。
律师不是有保密的义务吗?而且,对我来说,能有你的帮助是再好不过的。
工作?我有一点惊讶,是需要律师出面的工作吗?不,严格说来,并不是如此……谬拉神经质地频频抚摸下颚的胡须,拿出了支票,我只是需要个伙伴,我连雇用你的支票都准备好了。
可是这上面没写金额……我机械性地收下,不是很清楚他的意思。
你自己填个适当的数字就好了。
我信任你,相信你不会收不该收的钱。
这个……嗯……我含糊地点点头,你要我帮你什么?你要做的事很简单。
我在找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对我的历史学研究是无可取代的。
我希望你能帮我找,而且还要对其他人保密。
这……这件事不难。
东西我会自己去找,你只要在待在城里的这段时间内,将听到或见到关于这个东西的任何消息告诉我就好了。
你雇用我就只为了这个?我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谬拉的话我只听懂一半。
理由不重要。
你会接受这份工作吧?但是——我的话被谬拉认真的口吻压了下去。
你不用担心。
这件事并不危险,也不违法,我只是想亲眼看看那个枪尖。
枪尖?他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个词,让我更加疑惑。
没错。
就是长枪前端的东西。
我刚刚大略看过了一楼的武器房,可惜没看到。
你要找的是哪一种枪尖?有什么特征?……谬拉老师顿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因为我也没看过。
但它应该很古老,可能有生锈或磨损,能称得上是特征的大概只有这些。
但这样……唉呀!没关系啦!谬拉冷冷地打断我的反驳,届时看到应该就会知道了。
可是,这么简单的工作,我不能收你的钱。
那无所谓。
谬拉焦躁地说,你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拜托,你一定要帮我,而且千万记住,别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知道吗?谬拉再三叮咛后,便悄声离开我的房间。
我觉得相当困惑,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盯着被关上的门,发呆了好一会儿,试图理出个头绪。
房间与城堡再度陷入诡异的静谧。
一九七〇年六月九日 星期二·31萝丝,我好困惑。
谬拉提出了一个很怪的提议。
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枪或枪尖的,但他那个提议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晚餐时间已经到了,而我连行李都还没打开。
我慌慌张张地从行李箱中拿出燕尾服,整理好仪容便迅速走出房间。
走廊前方有两个人影,是夏利斯夫人与手提油灯的兰斯曼。
夏利斯夫人穿着一套裙摆很长的低胸黑色晚礼服,白嫩的胸前挂着一串从脖子垂下的豪华珍珠项链。
兰斯曼则穿着一套潇洒的燕尾服。
唉呀,是罗兰德,一起走吧!我有这个荣幸能请你与兰斯曼一起当我的护花使者吗?在宴会厅解散后,你都做了些什么呢?怎么都没看到你。
夏利斯夫人转头发现我,一头金发因此飘逸,湛蓝双眸在灯光下仿佛变成绿色,有如祖母绿一般闪耀。
我只是在房里休息。
我追上两人,小声地答。
夏利斯夫人身上喷了浓郁的柑橘类香水,香甜的气味频频刺激我的嗅觉。
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兰斯曼与谬拉先生三人去参观过一楼的武器室了。
那边有许多很棒的展示品。
有哪些东西?我与他们并肩往前走。
那个房间大得夸张,里面摆满那种老旧的东西。
兰斯曼以下巴指了指走廊尽头的铠甲像,其他还有剑、枪、盾之类的武器与马具,全是中世纪的东西,让人看都看腻了,比较小型的东西还好好地收藏在橱窗里。
感觉就像一座因为资金不足而即将倒闭的博物馆。
我是觉得不怎么有趣,但用来打发时间还不错。
是吗?那晚餐后如果还有时间,我也去看看好了。
罗兰德,要去参观那种地方还不如和我一起去游戏间打撞球,而且还能喝白兰地或威士忌,一定好玩多了,如何?兰斯曼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带点挑衅地说。
撞球吗?听起来不错。
我对自己的撞球技术很有信心,便答应他了。
我们是最后抵达宴会厅的人,其他人都已就坐,门一开,厅内指向七点的老爷钟正好响起,低沉的钟声仿佛渗入四周厚实的墙壁,与我们紧张的内心。
大餐桌换了一张桌巾,上面井然有序地摆放了盘子、玻璃杯与银制刀叉等餐具。
唯一的烛台就放在正中央,烛台两侧是插满鲜花的玻璃花瓶。
枝状吊灯上雕有藤蔓互相交错的精细图案,每个台座都插上一根蜡烛,微弱的烛光在接近天花板的高度摇曳,演奏出神秘的光影交响曲。
日已西沉,暖炉两侧的彩绘玻璃也随之褪去颜色。
请坐这里,夏利斯夫人。
卢希安站在门口迎接我们。
身形修长的他穿着正式的燕尾服,优雅地鞠躬后,执起了夏利斯夫人的手,领她到最靠近主位的位置就座。
谢谢你,卢希安。
受到如此礼遇的夏利斯夫人看来相当高兴,回敬了一个礼——不过,她应该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并不忘对他抛了一个充满热情的媚眼。
卢希安在放开她的手之前,熟练有礼地在她手背上落了一个轻轻的吻。
看到这一切的兰斯曼明显地露出不悦的表情,迅速走到夏利斯夫人旁边的位置坐下。
我的位置在阿诺的对面。
身体状况怎么样了,阿诺先生?男佣古斯塔夫帮我拉开椅子时,我问阿诺。
我很好,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罗兰德。
已将餐巾塞在领口的阿诺摇摇手说。
但他的声音与态度都还很虚弱。
——不知道今天会有什么菜色,真是令人期待。
背对贵妇厅的摩斯兴奋地说。
门与门之间的墙上都挂有挂毯、油画与版画等装饰品,视线随意一动,自然就将其纳入眼帘。
我倒是比较期待美酒。
我对待会儿第一瓶葡萄酒瓶身上的标签比较感兴趣。
回答摩斯的是坐在他右手边的谬拉。
他的口气仿佛在责怪摩斯的喜形于色。
我能替你准备你喜欢的酒,谬拉先生。
听见这番话的卢希安,面带微笑地走至两人背后。
你是品酒师吗?是的。
我也很喜欢葡萄酒,所以常去伯爵的酿酒场走动,并在那里学到不少东西。
那么,你打算拿什么酒出来?你喜欢陈年葡萄酒吗?那当然。
这样的话,我就替你准备陈年的托考伊作为餐前酒好吗?这是匈牙利原产,而且已经有两百年历史了,相当珍贵呢!那就喝这个吧!太好了。
谬拉与摩斯两人异口同声。
开始用餐后,我再送上各位喜爱的德国葡萄酒。
我已经准备了德国知名酿酒场‘Doctor Berrnkastele’酿的气泡酒、Schloss Johannisberger、Trockenbeerenausle、Vollrads,以及摩泽尔河的Scharzberg等等。
太棒了!谬拉满面笑容,这真是最高级的飨宴!葡萄酒的红色就是基督之血的颜色!我们天主教徒必须常喝才行。
谬拉,高级的德国葡萄酒多是白葡萄酒,称不上是血的颜色。
摩斯自信满满地摇头说。
那就当成基督的眼泪或汗水吧!不过,这一点也不重要,重点是,我们的胃袋能装得下多少葡萄酒!说得也是。
两人还没开始喝酒,就已经先亢奋了起来。
有啤酒吗?兰斯曼向卢希安问。
有,当然有。
有慕尼黑的,也有罗德伯格的啤酒,你喜欢哪一种?啊!我也想喝啤酒。
我要特别醇厚的那种。
萨鲁蒙表情僵硬地附和。
卢希安,今晚的主菜是什么?我好期待。
夏利斯夫人将妖媚的视线投向卢希安。
今晚是丰富的德式料理,主菜是……嗯,是什么,古斯塔夫?古斯塔夫走近卢希安,在他耳边低语。
——握,原来如此,谢谢。
卢希安将视线移回我们身上,各位,让你们久等了,舍妹与我可爱的外甥终于来了。
卢希安环视我们一圈,站了起来。
喧嚣的室内立刻一片寂静,我们也慌张地跟着起身,迎接这座城堡的女主人。
古斯塔夫恭敬地打开贵妇厅的门,两个身影跟着女佣走了进来。
那两人正是娜塔莉·施莱谢尔伯爵夫人,以及她的儿子,莱因哈特·施莱谢尔。
萝丝,我们看到这两人时,全都感到非常惊讶!你觉得这两人会是什么样的人?你可以想像看下,但我猜你一定想不到。
当然,我的想像也与事实有很大的落差。
施莱谢尔伯爵夫人是一位像精灵般惹人怜爱的女子,虽然早就听说她比伯爵小了三十多岁,却没想过她竟然会这么年轻。
她的个子很娇小,一脸天真无邪,与其说她有二十几岁,倒不如说她更像十几岁的少女。
她与她哥哥卢希安不太像,盘到头顶上的头发是栗子色的,皮肤白皙透亮,脸颊泛着微微红晕。
她的眼珠与头发同样颜色,微笑时的眼睛非常具有魅力。
各位,幸会。
我是娜塔莉·施莱谢尔。
伯爵夫人与她的儿子一起站在暖炉前,环视紧张的我们,接着以柔和清脆的声音向大家问候,因为一些缘故,伯爵无法亲自招待各位,我在此向大家致上最深的歉意,同时也竭诚欢迎各位莅临这座位于偏远地带的古城。
我会尽力款待各位,请各位好好享受在城里的这段时光。
她穿了一件有裙撑的晚礼服,腰部有点蓬起,后腰部分有许多褶皱,袖子是束口袖,装饰着与胸襟上同样的透明蕾丝。
她的耳朵、脖子与手指上都戴上镶有大颗钻石的首饰,每当她转头或移动身体,便会反射出绚丽的光芒。
就我对伯爵夫人这个词的印象,我本来猜想她应该是一个更严肃、更傲慢的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若撇开身上的饰品不谈,她给人的印象简直就与一般人没两样。
不过,她的儿子莱因哈特令让我们更加讶异。
应该说,是一种近似于恐惧的冲击。
他今年八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
他的身材非常瘦小,一头直发比母亲的发色还要接近金色,并在发尾处剪得齐整。
他穿着领口与袖口都有褶边的白衬衫、深蓝色外套、短裤,以及白色长袜,简直就像十九世纪的贵族小孩,或是出现在儿童小说中的小少爷。
他是我们伯爵家最自豪的孩子,莱因哈特。
伯爵夫人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儿子肩上,一脸温柔地将他介绍给我们。
一时之间,我们都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个少年。
第一眼看到他时,我们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一股恐惧伴随困惑袭来,我们只能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因为少年脸上戴着一个化妆舞会上才会出现的布质面具。
面具是一张像鬼牌的脸。
被挖开的眼睛的眼角微微上扬,嘴巴是薄薄的一条线,有点像倒过来的弦月,在摇曳的烛火照射下,那微妙的光影变化,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恶魔的笑容。
面具下的眼睛是有如翡翠的深绿色,而干裂的嘴唇则接近紫色。
少年的双手还戴着白手套,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寸肌肤暴露在外。
一开始,我遝以为这是他们安排好的,可能是明晚要举办化妆舞会,所以提前预演;或者,这只是少年自己的恶作剧,但不论是伯爵夫人或卢希安,全都是一脸认真诚挚的表情。
大家好,我是莱因哈特。
一直保持沉默的少年轻轻低下头打招呼,声音仿佛感冒似地既沙哑又含糊。
这个少年为什么要打扮成这种奇怪的样子——穿着可爱又天真的衣服,却戴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诡异面具?那种不协调感令我有些不安。
各位似乎被这孩子吓到了。
卢希安满足地看着少年,点点头说,这也难怪。
但请各位别在意莱因哈特的外表。
这孩子其实是我的病人,一出生皮肤就不太好,必须避免直接照射日光。
是生病吗?谬拉插嘴问。
是的,是一种叫做‘遗传性干皮症’的罕见疾病,两年前才得到医学界的证实。
如果照射到紫外线,会对身体产生不良影响,最糟糕的情况是引发皮肤癌致死,因此莱因哈特平常就很小心,尽量不让皮肤暴露出来。
事实上,这也是伯爵买下这座城堡的原因之一,这座城堡没什么窗户,室内又有点阴暗,莱因哈特在这里可以比较自在。
原来这就是少年打扮得如此古怪的原因。
或许就如卢希安所言,少年的脸部或其他部位的皮肤可能有烫伤之类的痕迹,所以才以面具与衣物遮掩吧!真是辛苦,生活上想必有很多不便的地方吧?摩斯望着少年,同情地说。
没关系的。
卢希安代替他的外甥回答,他已经习惯了。
各位请坐。
施莱谢尔伯爵夫人若无其事地打岔,各位应该都饿了吧!这么偏僻的深山里没什么山珍海味,但我们也尽力替各位准备最好的餐点,希望各位会喜欢。
等伯爵夫人与她儿子坐下后,我们也跟着坐了下来。
伯爵夫人坐在背对暖炉的主位,少年坐在她左手边。
卢希安命女佣送上葡萄酒与菜肴,并利用这段时间,向他妹妹介绍我们每个人。
亚兰。
伯爵夫人问她的哥哥,你们要先喝托考伊对吧?不过,我想我遝是喝香槟好了。
我们不是有Dom Perignon吗——夏利斯夫人,您呢?伯爵夫人对这位女宾特别照顾,视线从卢希安身上移到她身上。
嗯,好的。
我也很喜欢香槟呢,伯爵夫人。
夏利斯夫人语带感谢。
——那么,这杯酒要敬什么呢,娜塔莉?每人的杯子里都斟满酒后,卢希安用带点笑闹的语气说。
他手中的托考伊葡萄酒在烛光下闪耀宛如红宝石的光芒。
少年的玻璃杯里装的则是牛奶。
祝大家身体健康,也祝施莱谢尔伯爵一族永世繁荣!施莱谢尔伯爵夫人面露微笑地说。
众人高高举起酒杯。
玻璃杯发出的清脆碰撞声,响彻了整个宴会厅。
2施莱谢尔伯爵夫人外表看起来虽然年轻,却是一位处世圆滑的女子。
不仅如此,她还兼备了高贵血统、才智与优雅的兴趣。
由于她事事设想周到,令我们的紧张感顿时消失无踪,因此接下来的用餐气氛也相当愉快。
对了,亚兰。
你已经向大家说过,伯爵明天才会到城里的事吗?伯爵夫人露出了抱歉的表情问。
当然。
娜塔莉,我已经向大家说明过此事,并郑重地致歉,而且也已得到大家的谅解。
卢希安严肃地回答。
快别这么说,我们一点都不在意。
能亲眼见到施莱谢尔伯爵的这份荣耀就保留到明天吧!这是我们最期待的事,若是这么轻易就达成了愿望,反而会令人觉得无趣。
摩斯夸张地摇了摇手。
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伯爵其实相当重视时间观念,这次迟到,我想他一定也对各位感到非常抱歉。
施莱谢尔伯爵夫人微笑道。
只不过是一天,我们完全不会介意。
只要与伯爵夫人说过几句话,立刻就能发现她是一位头脑很好的女子,不但是个好听众,更是个找出适切话题的高手,她的哥哥卢希安也一样,两人始终堆满笑容,营造愉快的气氛,对于我们提出的失礼问题,也都能巧妙地回答。
在座所有男宾皆分别要求了第二杯酒,我们的第一道餐点是加了香肠的香菇浓汤。
我已饥肠辘辘,真希望女佣立刻将汤装到我的盘里。
——对了,让主角说出许多‘女人是男人的浓汤’之类讽刺台词的,就是十七世纪古典主义喜剧剧作家莫里哀,没错吧?摩斯向谬拉问道。
没错。
那是里面一个叫葛罗·卢内的角色的台词,不过我不是因为读过莫里哀的书才知道,我是在巴尔扎克的《贝蒂表妹》里看到的。
啊,对了,我记得你很讨厌莫里哀。
摩斯立刻将另一杯白葡萄酒送到嘴边。
没错,我很讨厌他。
谬拉毫不客气地批评,或许他是想揭露别人装模作样的表面工夫,但他自己创作的戏剧却比别人更做作。
同样是古典戏剧,拉辛的作品就比他好太多了。
然而,我们最感兴趣的,还是伯爵的背景与家世,因为关于他的一切,我们几乎是一无所知。
当然,摩斯与谬拉也尽量将话题导向这方面。
谬拉针对十六世纪法国贵族社会的风俗习惯发表了一段谈话之后,试着打探,施莱谢尔伯爵家的历史应该也很悠久吧?是啊!伯爵夫人有点困扰地说。
施莱谢尔伯爵一族在历史上最早的纪录,据说可以追溯到十二世纪的德意志骑士团。
卢希安接着代她详细回答。
真是了不起!谬拉眼睛发亮地赞叹道,德意志骑士团的正式名称,其实是‘耶路撒冷圣玛丽亚救护德意志骑士修道会’。
也就是德意志十字军在一一八九年于巴勒斯坦的亚克附近组成的骑士修道会,十年后受到了教皇认可——这么说来,施莱谢尔伯爵家的历史的确相当悠久。
是的,伯爵也非常以此自豪。
伯爵夫人眨着惹人怜爱的眼睛说。
十二世纪,也就是建筑这座人狼城的米特尔兰伯爵还活着的时代,对吧?是这样吗?是的。
他可是人称‘狼王’的英雄豪杰,这座城大概也是因此得名。
根据我的研究,有关传承的问题,至今还流传许多故事,所以当我听到德意志骑士团时,就在想施莱谢尔伯爵家是不是与米特尔兰伯爵家有什么关联。
原来如此,这真是有趣,学习历史就等于学习这个世界的成长过程呢!我们听过的说法是,在那之后,我们的祖先便从波兰移民到俄罗斯,成了白俄罗斯的贵族。
后来因为俄罗斯革命的关系,丧失了祖国的祖先便移居到普鲁士。
卢希安接着妹妹的话继续说。
原来他们在欧洲各地辗转移居。
据说是这样没错。
不好意思,夫人与卢希安先生的国籍是法国对吧?我们的父亲是法国人,不过我们是在德国出生的,家母则是亚尔萨斯人。
家父与家母都不是什么高贵血统出身,家父是一位默默无闻的思想家,受到蒙塔朗贝尔的自由主义精神影响很深。
不过,听说我们祖父年轻时曾随侍在威廉一世身边,因此从某个角度来看,或许也算有点背景吧!卢希安将酒杯放在桌上说。
原来如此,这对兄妹之所以如此聪敏,大概就是因为父亲那边的血缘与教育吧!另外,听说伯爵会对亚尔萨斯如此关注是因为伯爵夫人的缘故的传闻八成也是真的。
伯爵夫人。
夏利斯夫人盘查似地问,你与伯爵是怎么认识的呢?是否有什么罗曼史?请你说给我们听听吧!嗯,这个……伯爵夫人难为情地开口,我们认识的过程没什么特别的,夏利斯夫人。
家父曾受某个贵族之托,担任那位贵族的千金的家庭教师。
某年暑假,我到那位贵族的宅邸去玩,正好伯爵也在那儿。
我们立刻熟稔起来——爱这种东西真是不可思议——虽然伯爵与家父同年,但我们依然坠入爱河。
伯爵夫人,可以再请教一件事吗——因为我本身在银行服务,所以对这方面很感兴趣——请问施莱谢尔伯爵家的财源与收入是从何处而来的?摩斯堆起笑容,谄媚地问。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不清楚……施莱谢尔伯爵夫人侧着头,露出暧昧的微笑。
伯爵的财源有很多,但大部分是祖先留下来的财产。
伯爵除了将钱存在银行外,另外还投资了许多事业与股票,因此每年光是利息就会让总财产增加许多。
当然,伯爵在德国也有经营许多事业,包括葡萄酒酿造公司、医院、孤儿院与老人院等等。
不过,在慈善事业的部分,因为伯爵不想公开,所以都是以别人的名义经营,一般人很少听过施莱谢尔之名。
卢希安呵呵笑说。
我们的晚餐不但丰盛,味道也无可挑剔。
虽是德式料理,却一点也不油腻,包括用果冻包住火腿丝的火腿冻、水煮猪脚、白肠、血肠等组合而成的拼盘与啤酒鲤鱼,配菜则是醋腌高丽菜、炸薯条以及抹了起司和奶油的面包等等,这些美味菜肴一道道地接着送上来。
真是太好吃了!因喝醉而脸红的摩斯夸张地赞叹。
他用大手摸摸自己鼓起的肚子,明明已经很饱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一直把东西塞进嘴里。
您过奖了,只是一些粗茶淡饭。
伯爵夫人谦虚地说,不过,我们厨师的手艺确实是没话说,这是我们相当自豪的一点。
而且要不是有女佣们细心的服侍,我们也无法拥有这么愉快的用餐气氛呀!这是因为身为主人的夫人懂得用人的技巧。
摩斯附和说。
话说回来,最棒的还是这葡萄酒了!谬拉喃喃,摇晃杯中透明的液体,同时也细细品嗜葡萄酒的滋味,这酒不但包含多种复杂的味道,口感更是滑顺。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沁人心脾吧!谢谢你的赞美。
卢希安微笑说,我代替施莱谢尔伯爵向你致谢。
收集与酿造名酒正是伯爵最大的兴趣,伯爵经常因为自己拥有世界最顶级的葡萄酒而自豪呢!最顶级的葡萄酒?这是一种形容词吗?不,是真的。
既然如此,我能否有这个荣幸参观一下酒窖?当然没有问题。
等明天伯爵抵达后,我会立刻转达你的要求。
那就有劳你了。
谬拉收回视线,再啜饮了一口葡萄酒。
我不时偷觑那名始终保持沉默的少年。
少年安静地,小口小口地将食物送进嘴里。
由于他的母亲与舅舅都没有与他说话,因此他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语。
我不禁在内心感叹,真是乖巧的孩子,不过,行为举止简直端正得过了头。
就在甜点送上来时,摩斯对伯爵夫人表示想送上我们带来的礼物,但卢希安建议他等到明晚伯爵抵达后再拿出来,摩斯只好遗憾地接受了。
晚餐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多。
莱因哈特,差不多该上床睡觉了。
钟声响完后,伯爵夫人以温柔的声音对她儿子说。
是的,妈妈。
少年乖巧地点点头,各位,我先失陪了。
语毕,他带着一名女佣走出宴会厅。
我们礼貌性地站起来,目送他离开。
如果各位不介意……卢希安看看大家说,我们换个地方抽根饭后烟吧!各位男士请移驾伯爵厅,我会请仆人送来咖啡。
当然,若有人想再多喝点酒,也请告诉我一声。
那么,我与夏利斯夫人就到贵妇厅聊些女人家的话题吧!伯爵夫人优雅地点点头道,夏利斯夫人,我这里有刚从印度进口的高级红茶,一起来品尝看看吧——您身上这套礼服真是漂亮,能告诉我是在哪里订做的吗……我们在闲聊中往伯爵厅前进。
卢希安与阿诺的谈话中不时夹杂一些医学专有名词,摩斯特地将装着他今晚第三块蛋糕的盘子端来,我则乖乖听着学识渊博的谬拉发表高论,并不时点头。
罗兰德,你或许已经发现了,三楼寝室的每一扇门上都有不同的标记。
那是后世占星术的起源——黄道十二宫的图案。
但是,如果那些识别记号是从十六世纪就开始使用,那么我们就必须重新考虑当时那位城主的背景。
因为,在天主教支配此地时,这可是一项见不得人的大秘密——隔壁的伯爵厅里有一张紫檀木矮圆桌,几张以绸缎为椅面的椅子围在桌子周围,桌上放了一个插有三根蜡烛的银质烛台,烛光照亮了室内。
厅内只有一个装饰用的柜子,除了暖炉所在的墙面,其他的全挂上版画或挂毯。
喝咖啡的只有我,其他人则继续愉快地品尝美酒,就连阿诺也手持啤酒,兴奋得涨红了脸,萨鲁蒙虽然没说什么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葡萄酒,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相当放松。
在针对法国的政治情势讨论了一阵子之后,话题转移到了法国文学上。
摩斯提议每人都来说说自己最喜欢的作家,接着率先表示他最喜爱的是莫泊桑。
摩斯先生,与福楼拜或左拉相比,莫泊桑在自然主义作家里,应该算是最平庸的吧?卢希安交叠修长的双脚,调侃地问。
卢希安先生,对我这种生为中产阶级,至死也仍是中产阶级的人来说,这种平庸才能让我安心。
我倒想请问你,你最喜欢的作家是谁呢?摩斯一本正经地说。
每个时代都有我喜欢的作家。
我喜欢雨果,也喜欢乔治·桑,当然,我也支持沙特的运动,但若说到与莫泊桑同时代的作家,我倒是比较偏爱法朗士的反自然主义。
因为他身上没有傲气,这一点从他在自己的文章中描写到他于艺术中追求的快乐就看得出来了。
所以你喜欢的就是像巴比塞、塞利纳或罗曼这类新兴作家了?虽然我是很喜爱充满幻想的故事,不过我并不是很喜欢塞利纳,他那种毫无秩序的感性对我实在没什么吸引力。
另外,像亚拉贡或乔瑟夫·凯瑟这类将时间花在支配文坛比创作上要多且政治色彩强烈的作家,我也不太欣赏。
原来如此。
老实说,我也不是很喜欢早期的莫泊桑,比起纯自然主义年代的作品,我倒觉得他后期的作品比较优秀,譬如世人评价很高的《她的一生》就不怎么样,但像《好友》或《坚强如死》等写实小说中描写恋爱的场景,价值就很高了。
接着,爱好历史的谬拉则极为推崇大仲马,赞赏他是法国首屈一指的作家;我因为最近刚看完法国女作家科莱特的《紫恋》,便举出了她的名字;阿诺医师有点难为情地表示他最钟爱的作家是纪德。
听到这个,我不禁觉得有趣,因为纪德那种虚弱的感觉与阿诺实在太契合了。
最后,兰斯曼开玩笑说自己只看报上连载的低俗小说,惹得大家频频发笑,真不好意思,我只要一看小说就会想睡觉,所以我比较喜欢看电影。
对了,卢希安。
我在晚餐前曾爬上中庭的两座城墙塔与东侧的城塔‘诗人之塔’看过了。
讨论完文学后,谬拉又丢出了一个新话题。
萝丝,我前面已说明过了,主堡的四个角落分别耸立着四座方塔,与中庭邻接的两座称为城墙塔,面对溪谷的则称为城塔,诗人之塔就是位在主堡东侧的城塔,与我们傍晚去过的小丑之塔是成对的。
那你觉得怎么样?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吧?因为从‘诗人之塔’看出去的景色,与从‘小丑之塔’看出去的没有什么不同。
卢希安将浏海拨开,轻轻地笑说。
的确,这两座塔都看得见山谷对面的银狼城,但我也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没错。
‘诗人之塔’的展望室里有一支很大的弩炮正对窗外。
弩炮是什么?我问。
就是中世纪的武器,作用有点类似投石机。
谬拉白了我一眼说,投石机你应该听过把?你可以将它想像成投石机的弓箭版。
它是一种落地型的兵器,利用巨大的箭矢或石头来攻击敌人。
有的弩炮甚至能将重达三至五公斤的物体,投射到三、四百公尺远的地方。
它的基本原理是‘回式发射装置’,将绳索、头发与动物的腱缠绕成一束,利用其弹力将物体弹射出去。
原来你是说那个,没错,的确有一台放在那里。
卢希安优雅地点头说。
你们为什么要把那种东西放在展望室?不,谬拉先生,不是那样的。
其实它从一开始就在塔上,我们发现时,它早已因年代已久而处处结了许多蜘蛛网,表面也布满了灰尘。
原来如此,所以是以前的城主将它搬到城塔上?是的,应该没错。
但就如你看到的,它的体积实在太大,如果不将它拆解开来就无法搬出门口,所以我们只好将它清理干净,继续放在那儿了。
你们保养得很好。
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为什么古人要将那种武器装设在城塔上?不知道谬拉先生有什么高见?这个嘛,会是为了什么呢……被卢希安这么一问,谬拉以右手不断抚摸自己的胡须。
我和萨鲁蒙也有上去看过,总觉得那是为了攻击对面的银狼城才放置在窗边的。
轴承上还有一支很大的箭,搞不好可以同时刺穿好几个人。
摩斯替自己与萨鲁蒙斟酒,并从一旁打岔。
这个说法的确不无道理。
谬拉的眼睛一亮,要不要来试试?看它能不能飞到对面?真的能发射吗?萨鲁蒙将身子前倾,语气强烈地问。
我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那么感兴趣。
假设那支大箭真的能射到对面悬崖上的城堡,那么只要将信或其他东西绑在箭上,或许就能与对方取得联系,而萨鲁蒙是担心我们所追查的人狼或许也会利用这个方法。
应该是不太可能,它已经非常老旧了,性能应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过,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倒是可以当作一项消遣,反正就算失败,箭也只会掉到谷底,不会造成什么伤害。
谬拉老师摇摇头。
之后我们又找了许多话题来当下酒菜。
政治、经济、宗教、地理、旅行、流行、音乐、电影、戏剧、电视、美术……等等。
途中,夏利斯夫人带着灿烂的笑容走进伯爵厅,将兰斯曼带往伯爵夫人所在的贵妇厅。
兰斯曼,你能过来一下吗?伯爵夫人对我们的订婚对戒赞赏不已呢!我想让她也看看你手上的戒指,好吗?这个吗?兰斯曼在我们面前站起,苦笑了一下。
他的左手无名指戴着一个又大又闪亮的蓝宝石戒指,不过他的戒指似乎有点松,所以有时会将戒指换到右手。
对呀!赶快来嘛!我想向她炫耀一下,我全身上下比较像样的宝石就只有这个了——夏利斯夫人抓着兰斯曼的手臂,硬是将他拉走了。
今晚的愉快时光直到过了午夜十一点才结束。
我与阿诺决定留下还在喝酒的谬拉与摩斯,自己先回房休息。
阿诺说他很累,想直接睡觉,所以我独自一人到地下室冲了个澡,回到房间后,换上睡衣,从行李箱里拿出这本日记本,准备写日记。
我坐在用来充当书桌的矮柜前,就着烛光,拿起了笔。
在这种状态下,自然而然地就会留意起耳边的声音,但整座城一片沉寂,只听见暖炉中柴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静谧有如无底深渊,除了呼吸声之外,似乎连我的心跳声也在这片寂静中回响。
我看了看表,时间是十二点五分左右。
这时,我听见外面走廊上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听起来很僵硬,每一步之间都有些间隔,并在我房门前停了下来。
在瞬间的安静之后,敲门声响起。
这么晚了,会是谁?我有点紧张,屏住了呼吸。
——栖息在城堡里、四处飘荡的亡灵。
我很清楚,这种传说在任何一座古城都有可能出现,小时候每次听到这种枕边故事,都会觉得很害怕。
不但如此,图画书与故事里也会出现许多怪物,譬如传说中的吸血鬼与狼人、地精、食尸鬼,以及神话中的蛇发魔女、喷火兽、鹰面马身怪、鹰翼狮身怪等等。
不过,那种不知名的怪物绝不可能真的存在,更何况,就算真的有满腔怨念与诅咒的幽灵,他们也不可能找上我。
是谁?我将笔放下,站了起来,走到门前轻声问。
是我,罗兰德。
快开门。
原来是萨鲁蒙。
我将门打开。
他侧身从开了一点缝隙的门钻进来,反手迅速关上门。
别太大声。
他立刻提醒我,并以目光扫过我房间,他因酒精而泛红的黝黑脸颊在烛光下显得更黑。
有什么事吗?我后退问。
罗兰德,怎么样?你发现人狼了吗?3萨鲁蒙沙哑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房内回荡。
人狼——萝丝,此刻我不禁感到有点慌乱,坦白说,晚餐进行到一半时,我就完全忘了这件事,然而,看似比我更沉醉于美酒佳肴中的萨鲁蒙竟能装出乐在其中的样子,实际上却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今天一整天里,你有没有发现谁的形迹可疑?萨鲁蒙在床边坐了下来。
不……没有,大家都是我熟悉的那个样子。
我也坐回那张圆椅上。
是吗?他的回答并没有特别失望的感觉,我反而觉得奇怪。
罗兰德,人狼有可能附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光从外表是无法判别的。
想揪出他的真面目,只能靠我们去观察每个人在个性上有没有什么矛盾,或者是否有任何不自然的举动。
萨鲁蒙警官,你有发现什么吗?有一个家伙很可疑。
谁?他的语气是如此肯定,我的心脏仿佛被刺了一下,瞪大了眼,但他接着说出的答案更令我大感意外。
那个历史老师——西格蒙·谬拉。
那家伙很可疑。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量,但仔细回想,谬拉在晚餐前对我提出的要求确实也很可疑。
晚餐之前,我尾随那家伙在城里走了好久。
萨鲁蒙以责备的眼神望向我,应该说,因为谬拉那家伙四处乱走,所以我也跟着走了很多路。
那家伙爬上所有城塔与城墙塔,探查城堡内外的状况,而且,他好像对武器房特别感兴趣,不但仔细端详那些展示品,就连橱窗与柜子等家具后面以及壁纸的接缝都不放过,最后甚至还趴在地上,查看地板每一个角落。
他做出这种事?不止,他在一楼的礼拜堂里好像也在找什么东西。
礼拜堂尽头的墙壁前,有一个不知道是紫檀还是槲木材质的大圣坛,形状与餐柜差不多,上面还刻了精细的花纹。
圣坛里放了一个由黑曜石制成、与真人一样大小的圣母玛丽亚雕像。
那家伙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往圣坛后面看,最后竟然想将它推开,我猜他是想看后面有什么,但因为那实在太重了,他一个人推不动——怎么样?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确实是有点奇怪……我陷入了沉思。
我不知道该不该将傍晚谬拉拜托我的事告诉萨鲁蒙,不过,最后我仍决定先保持沉默,谬拉不是对历史学很有兴趣吗?说不定他只是想找一些珍贵的中世纪武器。
你是笨蛋吗?萨鲁蒙明显不屑地哼了一声,一个紧贴墙壁、比人还高的圣坛后面有可能放那种东西?那些看似有学术意义的行为全是他演出来的,他只是假装在监别那些剑啊、枪的,他真正想找的,一定另有其物。
那——到底会是什么?我带着近似恐惧的心情问。
当然是逃走的路线,礼拜堂的事就是铁证。
换句话说,附在谬拉身上的人狼想利用密道逃到德国,这不就是他潜入我们的目的?不是有谁提过关于这座城的传说,说这座青狼城与银狼城之间有一条彼此相连的秘密洞窟或通道之类的。
可是,那不可能啊!为什么?听到我提出反论,萨鲁蒙的表情明显不悦。
因为地形。
我们不是从‘小丑之塔’看到这两座城之间隔了一条多么险峻的溪谷吗?你应该也明白那个断崖有多恐怖。
是因为悬崖之间没有桥?没错。
从悬崖顶端一直到谷底的溪流,断崖几乎是呈一直线,崖面上也没有任何类似洞穴的洞,即使城里有密道,两座城中间也还隔着一道溪谷,不是吗?密道说不定是藏在地底深处,从溪流下方穿过。
我实在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照常识判断,要在那么深的溪谷下挖掘隧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你不相信我说的?萨鲁蒙看我一直保持沉默,表情更为轻蔑。
不是。
我只是觉得,妄下断言是很危险的事。
现在要认定谬拉就是人狼,证据还不足。
这么说也没错,反正我只是来警告你,而且其他人的嫌疑也还没洗清。
还有其他可疑的人?我不由得背脊发凉。
阿诺医师也怪怪的。
萨鲁蒙转动了一下眼珠,虽然他说晕车而感到身体不适,但那是真的吗?搞不好是因为星光体侵入了他的身体,所以他的身体才产生了什么变化。
我不禁愕然,静静地点了点头,然后,我突然想到——这座城里,会不会有人在协助人狼?没有。
幸好那家伙是独行侠。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杀死了两个。
那家伙是这世上仅存的最后一名星光体士兵,只要把杀了这家伙,一切就结束了,和平也会到来。
嗯……我含糊地给了一个回应。
罗兰德。
萨鲁蒙突然换了个话题,你知道现在这座城里的人,谁是右撇子,谁是左撇子吗?咦?我想知道你对人的观察到底有多仔细。
……我不知道。
沙龙的人里,只有约翰尼斯·摩斯是左撇子,城里的人则是女佣法妮。
这么简单的事,应该很容易看出来吧?萨鲁蒙口吻辛辣地说。
对不起……不过,摩斯先生的确是左撇子没错。
认识摩斯这么久了,我当然知道他是左撇子。
他用左手写字,手表则戴在右手。
还有,你要多留意城里的人。
为什么?愚蠢!人狼也很可能杀掉城里的人,附身在他们身上,不是吗?要是没有秘道或其他脱逃的通道,那么人狼能采取的手段就剩这个了。
他只要假扮成一个德国人,然后离开法国就可以了。
如果最后真的演变成那样,一切就都完了,我们也等于输了,不但丧失抓到那家伙的大好良机,他也再度跑到一个我们无计可施的地方。
……听到萨鲁蒙这么说,我不禁惭愧得哑口无言,这才发现自己的思虑是多么不周详,低头说,我知道了。
总之,目前最有可能被人狼附身的就是谬拉。
萨鲁蒙站了起来说,我明天会将重点放在监视他的行动,你就负责观察其他人。
好的。
如果人狼真的附身在其他人身上,我们一定会知道。
因为这样一来,他原来的宿主就会成为一具尸体,但我们一定要阻止这种事发生。
语毕,萨鲁蒙走向门口,观察一下走廊的情况,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我的房间。
现在又剩我一个人了。
寂静与带有夜晚气息的黑暗因萨鲁蒙的来访而一扫而空,而今又一点一滴地渗透了进来。
我重新打起精神,开始写日记。
萝丝,现在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我在撰写这些不得不留下的纪录时,实在太专心了,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
现在的我好困,可是,我觉得刚才好像隐约听见城外传来狼嗥的声音……可能是我多心吧!蜡烛即将燃尽,但我总算将今天发生的事写完,可以放心地上床睡觉了。
萝丝,我亲爱的萝丝,你不在这里,我真的好寂寞。
这是我的真心话,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无论我有多么不安,我也不会害怕……一九七〇年六月十日 星期三1萝丝,可怕的事发生了!我现在正抱着极度恐惧与混乱的心情写下这篇日记,一直以来,我们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那个人狼真的对我们伸出了魔掌,而且,你猜受害者是谁——就是我。
我们今天去拜访施莱谢尔伯爵在城外近郊的酿酒场。
我就是在那里遭到攻击,而且差点丧命。
当然,我没有大碍,受了点轻伤倒是真的。
总之,直到那起灾祸降临到我身上的那一刻,我才惊觉他真的存在。
我太大意了,压根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他觊觎的对象。
虽然萨鲁蒙不断叮咛我,我却完全没料到有这种情况。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身边似乎总是弥漫一股诡异的紧张感。
原来那就是因为隐藏身份的人狼正睁大眼睛在物色猎物,然而,迟钝的我竟没能及早发觉他的杀机与恨意。
经过这一次,我才真正感受到卷入这起事件是多么恐怖的事。
这是一件攸关性命的工作,没有十足决心是无法应付得来的,因为我们虽然知道敌人的身份,却不知道他躲在哪里、伪装成什么人。
萝丝,坦白说,我很害怕。
我仿佛能听见那家伙的笑声穿透厚重的城墙,传进了耳里。
总而言之,在不知道危险位于何处的情况下,我决定从现在起要更加留意自身周遭,我要冷静下来,提高警觉,如果不这么做,不管我有几条命都不够。
把时间拉回到最初。
我今天早上七点起床,虽然半夜两点多才睡,醒来时却还满有精神的。
我到地下室盥洗完后,就去了伯爵厅。
我到的时候,谬拉与兰斯曼已经在那儿喝咖啡了。
咖啡味非常香醇,我也向女佣克劳蒂德要了一杯咖啡欧蕾。
彩绘玻璃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耀眼光芒,将色彩缤纷的光线洒落整个室内。
当然,这样的光线仍然不足,因此餐桌上还是放了点着蜡烛的烛台。
早安。
我向他们打招呼,兰斯曼斜眼望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你没宿醉吗?谬拉摸着胡须问。
没有,因为我没喝很多。
谬拉先生看起来也不错啊!罗兰德,你在说什么傻话。
谬拉扬起下巴说,我宿醉得可厉害了。
不但头痛,胸口也很灼热,还一直耳鸣,所以才会这么早起,好去活动一下筋骨,排掉体内的酒精。
我从城墙塔走到城垛通道,沿着外墙散步了一圈才回来。
看看清晨的森林对眼睛很好,你不妨也去外面呼吸一下冰冷的空气吧!整个人会变得很清爽。
在我们谈话时,摩斯与阿诺也进来了。
阿诺医师可能睡得很好,脸色看起来相当不错。
各位贵宾,八点开始用早餐可以吗?克劳蒂德将他们两人的咖啡端来,向大家确认用餐时间。
大家给她肯定的答复。
对了,我在礼拜堂看到圣体匣上放了一个干掉的面包,那是为了什么?是谁放的呢?谬拉叫住了克劳蒂德问。
大概是莱因哈特少爷吧!克劳蒂德想了想,温顺地答,少爷虽然非常聪明,却也很爱恶作剧。
之前在圣神降临节时,少爷还问卢希安先生:‘圣体匣是不是真的会浮在空中?’让卢希安先生头痛不已呢!原来如此。
谬拉老师微笑,这是十七世纪侏罗地区传说中的‘圣体奇迹’吧!原来莱因哈特这孩子喜欢历史啊!真是令人感动。
萝丝,你听过这个传说吗?故事是这样的,据说当时有一间大修道院失火了,祭坛等其他物品都燃烧殆尽,但只有圣体匣浮在空中而逃过一劫。
最后到的是萨鲁蒙,他一进来就点了一根烟。
虽然没看到夏利斯夫人,但我想她可能在别的厅里。
过了一会儿,我们被告知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便移动到宴会厅去。
城里的人只有亚兰·卢希安有露脸,施莱谢尔伯爵夫人与她的儿子莱因哈特都没有出席。
来,请用。
各位应该都饿了吧!卢希安坐在背对暖炉的位置上,有礼地请我们开动。
餐桌上放着热腾腾的黑麦面包、牛角面包、数种起司、马铃薯、培根以及蛋卷等食物。
接着,卢希安在有人提起前,先向大家说明了女主人不在场的理由。
请原谅舍妹与外甥无法与大家共进早餐。
他们两人都有低血压的毛病,早上很难起得来,因此他们都习惯不吃早餐,而在十点左右喝点茶——今天的卢希安穿得比较休闲,身上穿着衬衫,没有打领带,外面罩了一件亚麻夹克。
他没有戴太阳眼镜,但因为他身后有彩绘玻璃,所以我看不清楚他眼睛的颜色。
不知是否因为光线的影响,他的一只眼睛看起来像是蓝色,另一只则像绿色。
他的眼神沉着稳重,端正的容貌有点神似电影明星亚兰·德伦。
贵族的生活还真是惬意。
兰斯曼吃着培根,若无其事地揶揄道。
不是那样的。
卢希安淡淡回应,对了,有没有哪一位因为酒喝多了不舒服?如果有,请直接告诉我,不用客气。
我可以替各位开一些药。
我们亚尔萨斯独立沙龙里,没有会因为这点酒就醉倒的人。
谬拉得意洋洋地大声说,我们甚至可以在一个晚上将这里酒窖中的酒全部喝光!那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不过,得先得到伯爵的许可才行喔!卢希安爽朗地笑说。
夏利斯夫人怎么还没来?摩斯嚼着面包,一边问。
夏利斯夫人正在更衣。
正好在摩斯身旁服侍的女佣法妮面无表情地回答。
安东瓦奴不止衣服要穿很久、化妆更是要花很长的时间。
兰斯曼将手伸向咖啡杯,微微笑说,愈美的女人,花在化妆上的时间就愈长,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感情很好,因此兰斯曼对她的个性了若指掌。
卢希安先生,我们今天应该是要去参观钟乳洞吧?摩斯手里拿着抹果酱的汤匙问。
喔,这个啊……卢希安不好意思地说,我想稍微更动计划,将参观钟乳洞的行程延到明天,今天就去参观施莱谢尔伯爵的果园与酿酒场,好吗?那座果园主要栽种樱桃,而酿酒场则是制造顶级的亚尔萨斯葡萄酒。
晚上就在酿酒场享用晚餐,各位觉得如何?坐车去野餐也不错啊!据说要到这两个地方都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车子也都已经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也就是说,我们根本无法翻案。
没关系,卢希安先生。
我们是受施莱谢尔伯爵的邀请而来,观光行程愈多,我们当然愈高兴了。
摩斯一如以往地欣然接受。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卢希安高兴地颔首致意。
但今晚的化妆舞会要怎么办?时间上来不及吧?而且,今天不是要与施莱谢尔伯爵见面?谬拉将马铃薯挖到自己盘中,顺便确认道。
化妆舞会也顺延一天,今晚伯爵应该就会回到城里了,只是抵达的时间还不确定,所以我才修改了一下行程。
还请你谅解。
此时,法妮打开了连接走廊的门。
夏利斯夫人宛如法国女星碧姬·芭杜般,风姿款款地走了进来。
她穿着能突显胸线的浅桃红色套装,头发也整理得很漂亮,但脸上的妆却不怎么服贴,脸色也不太好。
大家早安。
夏利斯夫人眨着有点充血的双眼说。
兰斯曼为她拉开椅子后,她便坐了下来,双手因为红色指甲油还没干而轻轻甩动。
怎么了?安东瓦奴。
你看起来好像睡眠不足。
兰斯曼望向他恋人的脸问。
嗯,我是没睡好。
她对法妮说自己不吃早餐了,只要了一杯浓浓的咖啡,你也知道我认床,所以我就照惯例吃了安眠药才睡。
平常只要吃两颗就可以熟睡,但昨天竟完全睡不着,而且半夜好像还出现什么怪声,害我一直睡得很不安稳,直到天亮。
所以我根本就没睡熟。
怪声?兰斯曼反问。
萨鲁蒙很快对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瞬间绷紧了神经。
这该不会是人狼趁夜深人静时,在城里徘徊吧……是啊!兰斯曼,你没听到吗?夏利斯夫人皱起形状美丽的眉毛说,好像是从半夜开始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墙壁外面爬行,又好像用指甲抓墙壁的声音,总之就是很小的怪声……好像是从窗外传来的。
但我很害怕,所以也没去看个究竟,反正窗户是关着的,窗口又嵌着铁条,就算外面真有什么东西,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只是因为房里实在是太安静了,所以即使是一点点细微的声音,也会格外引人注意……是吗?兰斯曼反问,同时与摩斯和谬拉对望了一眼。
我什么也没听到。
不过因为我喝醉了,睡得很熟,所以就算有大炮轰来,我大概也不会听见吧!摩斯说。
对啊!我也是。
谬拉点点头说,夏利斯夫人,那会不会是风声?说不定外墙上有从屋顶垂下的绳子或藤蔓之类的东西,被风一吹就摇来摇去,不断摩擦墙面,才会有那种声音。
你的房间就面对溪谷,风不是很大吗?世上哪有那种能攀附在垂直墙面上的东西?就连萨鲁蒙也语带讽刺地责怪说。
法妮送了咖啡进来,夏利斯夫人优雅地将手伸向咖啡,但脸上坚定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是啊,你们说得也对,那确实是不可能的事,只是我本来就很敏感,所以也没办法。
我的房间也在溪谷旁边,但我什么都没听到——安东瓦奴,可能是你想太多了吧!兰斯曼简短地下了结论。
对了,那个……不知道是什么……阿诺忽然唐突地说。
什么?我们露出虽然惊讶,但好奇更甚的眼光,看向他没有生气的脸庞。
你说什么,阿诺?谬拉焦急地问。
啊!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起。
或许是我听错了,应该没什么,不好意思……没关系,你说出来看看嘛!是、是……就、就是……阿诺吞吞吐吐地说,应该是在天快亮的时候吧!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走廊上说话……那种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就在门外……听起来像有人在自言自语,又像老人或病人的声音,很低沉,又很沙哑……喂、喂,是不是哪个人一大早就爬起来到处乱逛?摩斯环视众人,开玩笑地说。
对他这种粗神经的个性,我们也只能投以一个不自然的微笑。
如果没有,搞不好就是幽灵在聚会。
别乱说,摩斯。
没必要这样吓人。
那可能只是一早开始工作的女佣的说话声。
谬拉责备道。
各位好像都很敏感呢!卢希安干咳了几声,仿佛在努力忍住笑似的,事实大概就如谬拉先生推测的吧!早上女佣们会一一点燃墙上的油灯,顺便添加灯油,可能是她们在做事时太吵了,我会请她们以后注意一点。
我在此向各位致歉。
会不会是小孩子恶作剧?夏利斯夫人说。
不,莱因哈特不是会做那种事的孩子。
卢希安一脸认真地回答。
啊!抱歉,卢希安,我没暗指那个孩子的意思。
夏利斯夫人羞红了脸说。
可能真的是幽灵吧!摩斯开玩笑说。
对呀,卢希安!兰斯曼帮腔似地笑说,这座城里难道没有身穿铠甲、手持染血长剑的幽灵在晚上出来走动,寻找猎物吗?如果有,就可以成为这座城的卖点,吸引很多观光客来参观了。
每个观光名胜都有类似的传闻,不是吗?被诅咒的狼王灵魂——这里没有鬼魂,也没有幽灵。
不过,等伯爵决定公开这座城的时候,我们会将这个提议列入参考的。
卢希安轻轻鞠了一个躬。
之后,大家立刻将话题转移,然而,我却对这个在众人沉睡时出现的怪声与呢喃声反复思索了好一阵子。
我想萨鲁蒙一定也与我一样,或许,他很确定那就是人狼搞的鬼。
吃完早餐后,我们走出城堡,搭上早已准备好的车,沿山路往下驶去。
山顶虽然是阴天,但抵达山腰时,天空已是一片蔚蓝。
或许是因为气流的关系,只有人狼城所在之处,天候永远不佳,而这也正是这座古城能隐蔽至今的原因之一。
来载我们的是四辆大型宾士轿车,除了我们沙龙的七人之外,施莱谢尔伯爵夫人、卢希安及仆人古斯塔夫也与我们同行。
虽然莱因哈特也表现出很想与我们一起去的样子(当然,他戴着面具,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因为生病的关系,他只能留在城堡里。
好了,莱因哈特,你要乖乖在家喔!伯爵夫人离开城堡时,以慈爱的眼神望着儿子,温柔地抚摸他的金发说。
是的,妈妈。
莱因哈特以低沉而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回答。
在女佣们恭谨地送行下,我们离开了古城。
我们预定上午先去参观樱桃果园,下午再去参观酿酒场,不过为了迎接施莱谢尔伯爵归来,伯爵夫人与卢希安会先回城里。
接近上午十一点时,我们抵达第一个目的地。
那是一座位于美丽山丘上的果园,并与四周的自然景致完全融合。
绿意盎然的樱桃树上开满了粉红色的可爱花朵。
一般来说,到了这个时节,樱桃应该已经结果了,但因这一带的山间还有冷风吹拂,所以生长速度比较迟缓些。
根据卢希安的说法,这里位于洛林省边境,在欧能岗村的附近。
我曾听过这个村庄的名字,如果没记错,这里应该有一座名为欧能岗城的城堡,这正是村名的由来。
这个地方在一次大战时,曾是德国间谍为了取胜而经常越境的场所。
我们在一间小农家东侧的原野享用午餐。
围绕在我们四周的是一片繁花盛开的美丽风景。
青绿的山丘不断延伸,一旁则是被绿意盎然的森林包围的沼泽,中间还有一条透明的清流。
金色的太阳闪耀,非常温暖。
在背抵山脉的那一端,可看见荒废已久的僧院那已然损毁的尖塔,鸟儿的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农家里有一对看似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夫妇。
他们看起来身强体壮,个性开朗,很容易与人打成一片。
施莱谢尔伯爵夫人赠送他们许多衣服、书籍、餐具等礼物,他们则提供我们新鲜的蔬菜、水果以及兔肉。
卢希安与古斯塔夫迅速将制作午餐的器具与材料排放在沼泽边。
我们也帮忙在一旁架起简易的餐桌,将餐具摆好。
摩斯与谬拉则已迫不及待地品尝起存放在保冷箱里的葡萄酒了。
午餐时,男士们讨论起欧洲的社会情势,女士们的话题则围绕在首饰与化妆品。
伯爵夫人虽然穿着华丽,却只化淡妆,也没有涂指甲油,然而,夏利斯夫人却是化妆品不离身。
夏利斯夫人从化妆包里拿出化妆用品,自豪地向伯爵夫人介绍化妆的功效。
伯爵夫人,你要不要试试这支新颜色的口红和指甲油?今年流行亮眼的大红色,要是一直待在乡下,可是会跟不上流行的。
夏利斯夫人,我与莱因哈特一样,皮肤不太好。
应该说,那孩子是遗传到我的体质,所以我没办法化太浓的妆。
两人纤细的手指放在额前挡住阳光。
夏利斯夫人的指甲留得很长,而伯爵夫人的指甲却修得很短。
坐在花草中的两人一相对比,更显得伯爵夫人有如少女般年轻。
在温暖的阳光下,身在有如田园诗篇的景致中,品尝刚烤好的肉品与葡萄酒,真是人生一大享受,我那时完全忘记了要找出人狼的义务。
2悠间地吃完午餐后,我们动身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车子驶离果园不久,眼前的山腰便出现一片开着稚嫩花朵的葡萄园。
无数藤架一字排开,结实累累、枝叶茂密的葡萄攀爬其上。
酿酒场是一间白色的歌德式教堂,看似随时都会倒塌,比四周树木还要高的钟楼十分骄傲似地耸立在那儿。
我们在以围篱隔出的草坪停车场下车,轻柔的风拂过脸颊。
利用酒桶底部制作的招牌上,有白色油漆书写的希农城堡字样,字迹看起来非常新(当然,这里并非城堡遗迹,只是葡萄酒的商标名称)。
从这里到建筑物中间,种植了一整排的白杨木。
好悠闲的气氛。
夏利斯夫人走近在墙角盛开的野蔷薇,回头对兰斯曼说,花很香喔!兰斯曼。
各位,这里很美吧!施莱谢尔伯爵夫人一脸引以为傲地环视四周,这块土地真的很棒,保存了许多尙未受到人为干扰的景色,葡萄园也与大自然浑然一体。
伯爵也很喜欢这里呢!就如各位熟知的,要酿出上等的葡萄酒,除了葡萄的品质要好,水与土壤的品质也很重要,而这里,可说是具备了所有的条件。
在这个地方,为了祈求丰收,每年五月都会举行盛大的‘祈愿日’,至今还有伴随祈祷的宗教游行。
如果明年春天各位也能莅临此地,请绝对不要错过了。
卢希安接着补充。
祈祷日通常都在五月,很少有在四月举行的。
谬拉也紧跟着炫耀他的学识涵养,这个节日是在复活节之后的第三十七天,也就是耶稣升天节开始,连续举行四十天。
这么一来,如果祈祷日在四月,复活节就必须在三月二十二日到二十五日之间。
当然,复活节是在春分后的第一个满月的星期日,因此,祈祷日这个非固定时间的节日便通常在五月实施。
没错,复活节在三月二十二日的例子,过去五百年来只有四次,分别是一五九五年、一六九三年、一七六一年以及一八一八年,而且在接下来的两个世纪里应该都不会再出现了。
卢希安爽朗地笑说。
卢希安,没想到你这么懂历史。
是吗?卢希安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凑巧罢了,我只是刚好知道。
那家伙说得好像亲身经历过似的,你说是不是?安东瓦奴。
兰斯曼小声的抱怨传进了我耳里,看来他似乎对卢希安那种贵族般的言行举止相当不以为然。
不是有一条戒律说,祈祷日期间不能工作,要尽情放松、玩乐吗?摩斯啃着巧克力片说。
这么说来,今天六月十日不也是某个圣人的纪念日?阿诺蹒跚地走向前,向谬拉问道。
由于职业使然,即使在这种地方,他依然随身带着医疗用手提包。
那应该是圣兰德利。
顺带一提,明天十一日则是圣巴纳巴的纪念日。
这两个日子在这乡下地方都具有重大意义——谬拉立即回答,并有针对这个主题长篇大论的倾向,幸好萨鲁蒙及时打断他。
卢希安,请问洗手间在哪?真是抱歉。
我实在是太不细心了。
各位,请随我前往酿酒场吧!我们到里面喝杯茶。
卢希安率先往那排白杨木深处的老旧建筑物走去。
除了中央的钟楼外,其他建筑物的外观都很沉稳,黑褐色的天然石板屋顶从钟楼左右两侧,以非常倾斜的角度向外延伸。
我们提着随身行李,尾随在他后面。
这幢老旧的建筑是以一座大教堂为中心,再加上其周围的四栋建筑所构成。
仔细一看,每栋建筑的外墙都有明显的修缮痕迹。
但那痕迹很旧,看起来不像是经历近年两大战争的破坏后修复的。
这些痕迹一定是十七世纪的三十年战争留下的,那时新教徒与旧教徒展开了一场混战,这一带的葡萄园也因此被破坏殆尽。
卢希安,这里的葡萄是什么品种?是Traminer?谬拉在大门敞开的玄关前问。
是的,我们有种,不过主要的品种还是Riesling与Piont。
这样啊,那就表示我们可以喝到带点辛辣的白酒了。
摩斯垂涎欲滴地说。
是的,各位可以尽情畅饮。
卢希安爽快地允诺。
原本就很大的主建筑被墙壁隔成好几间房间,内部的装潢仿佛是临时赶工做出来的,整体感觉就像一间廉价旅馆。
白色系的壁纸与带点黑色的石地板看起来相当不协调,天花板与梁柱很明显都是最近才经过粉刷,奶油色的油漆甚至还没全干。
卢希安按下大厅的唤人铃,一位身材肥胖的男子与一位瘦小的女子从走廊尽头的房间跑出来。
两人都将近六十岁,应该是一对农家夫妇,他们似乎很意外,慌张失措的样子相当滑稽。
伯爵夫人,我们已经恭候多时了——欢迎各位莅临。
两人在我们面前停下,瘦小的女子先向伯爵夫人鞠了个躬。
她的法文带有很重的洛林口音。
不、不好意思。
有失远迎。
男子的皮肤晒得黝黑,下巴还蓄着胡子。
他用挂在颈上的毛巾擦汗,斜眼望着我们。
好久不见了。
你们两人看起来都很好。
我今天带了重要的客人来,一切就麻烦你们了。
伯爵夫人露出柔美的笑靥,并以法文温柔地说。
这是普拉格夫妇。
卢希安为我们介绍,杰克的工作就是帮我们监督这间酿酒场。
是的,我是这里的师傅,内人蓓尔是这里的厨师。
蓓尔,你刚才在做什么?卢希安亲切地问。
当然是在准备今晚的晚餐了。
为了接待各位贵宾,我不但宰了一头羊,还杀了好几只鸡,刚刚就是在处理这些东西。
一头灰发的普拉格夫人回答。
这间酿酒场还有别的工作人员吗?谬拉随口问。
有啊!还有一个叫做马克斯的年轻人。
后面仓库里的葡萄酒都交给他负责。
普拉格师傅粗声粗气地说。
每次收成时的人手都不够,所以我们会到邻近村庄找人来支援——好了,各位,我们到餐厅去吧!各位的随身行李,古斯塔夫会替各位搬到宿舍那边去的。
卢希安一脸爽朗地说。
在普拉格夫妇的带领下,我们进入右手边那间采光良好的房间。
里面有六张铺了格子桌巾的圆桌,饰有白色蕾丝边的窗帘遮掩了向外敞开的大窗,从原野吹来的阵阵凉风就从那里进入室内。
我们坐在桌边稍事休息后,普拉格夫妇便送上了一些点心。
新鲜的牛奶、红茶,以及抹了橘子果酱的饼干,全都非常美味,我们几乎每人都再要求一份。
与在果园时一样,伯爵夫人也送了普拉格夫妇许多礼物。
他们高兴、恭敬地接受了那些东西。
普拉格师傅最喜欢哈瓦纳的雪茄,普拉格太太则对外国产的蕾丝布料感激不已。
快三点时,我们喝完了茶,伯爵夫人与卢希安也表示要先回青狼城了。
接下来就交给普拉格夫妇与古斯塔夫了。
请各位在这里休息到用完餐。
我们先告辞了。
说完,卢希安与伯爵夫人便先回青狼城。
他们还真忙。
主人比客人重要是吧?我们被丢在一旁了,安东瓦奴。
等他们离去后,兰斯曼再度抱怨。
话不能这么说,兰斯曼。
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他们的招待已经算很周到的了。
夏利斯夫人高傲地说。
普拉格夫妇送主人离开后,随即回到我们身边。
各位贵宾,我现在就带你们去参观酒窖与酿酒设备,请跟我来。
整个绕一圈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喔!普拉格师傅敦促道。
首先,他们带我们参观以这间教堂为基础的红砖主建筑,位于主建筑东侧的是用来居住的宿舍楼,储藏葡萄酒的仓库则位在主建筑的正后方。
主建筑里除了大厅、厨房与餐厅之外,还有专门试喝葡萄酒的试喝室、图书室(不过里面几乎没有书),以及一间小小的礼拜室。
或许是因为这里用来当酿酒场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墙上虽然随处可见圣人的浮雕,但建筑物内的宗教气息十分薄弱。
我们接着去参观宿舍楼吧!普拉格从主建筑旁的出口走向室外。
外面是一条覆有木造屋顶的简单联络走廊。
普拉格往前走的同时,还回头对兰斯曼投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对了、这位先生,我们是不是有在哪里见过?什么?我跟你?兰斯曼讶异地说,没有吧!我是第一次来这附近,而且我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
是吗……普拉格歪过头,摸摸胡须喃喃说,……我对我的记忆力可是很有自信的,可能是很久以前见过吧!如果是最近的事,我一定立刻就能想起来,说不定是十年或二十年前的事了,也有可能是我去德国工作的时候。
德国?兰斯曼明显地啧了一声,那就更不可能了。
我因为做生意的关系常常跑意大利,可从没去德国旅游。
这样啊……那可能就像你说的,是我误会了吧!普拉格从裤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位于主建筑右手边的宿舍楼大门。
普拉格师傅,你是什么时候到德国的?在等门打开时,谬拉提出了问题。
当然是在战前啦!我逃得太慢了,被德军抓去丢在集中营里。
那一段日子很悲惨哪!不但被德军打到耳膜破裂,丧失听觉,全身上下也永远都有淤血。
真是可怜……谬拉过意不去地说。
我们那时才明白,原来普拉格师傅与人说话时总是微微侧身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他必须让听得见声音的那只耳朵对着人才行。
宿舍楼的内部结构比主建筑还简单。
十二间大小相同的寝室整齐排列,可能因为没有人又很安静的关系,看起来就像英国的寄宿学校,给人严肃的印象。
此外,每个房间里都放着全新的寝具。
酒窖的玄关前有两道紧闭的厚重木门。
可能是因为没有窗户的关系,里面非常阴暗,而安静冰凉的空气里则弥漫了一股霉臭味。
我们每两人拿着一盏油灯,在普拉格师傅的带领下走入。
中央走廊的左右两侧各有几间葡萄酒储藏室,墙壁、天花板与地板都有点脏,并充满了历史的痕迹,灰色墙面上还有黑色的污垢与白色的霉菌勾画出简单的几何图形。
夏利斯夫人边走边担心自己的衣服有没有被弄脏。
一提到葡萄酒,普拉格师傅就变得非常能言善道。
放在这里的葡萄酒,其实品质不是太好。
施莱谢尔伯爵最引以为傲的顶级葡萄酒,全都保存在地下室的储藏室里。
放在玻璃瓶里的酒不会蒸发,所以用来存放便宜的酒很方便,但葡萄酒毕竟是活的,在储藏的过程中还是需要呼吸,所以木桶是最好的选择。
听他这么说,我才发现每个房间虽然都有存放瓶装葡萄酒的架子,却几乎没有木桶,即使有,也不是用来卖的,而是用来存放自己喝的啤酒。
我们能不能尝尝陈年的葡萄酒呢?谬拉毫不客气地问。
当然可以了。
施莱谢尔伯爵早就交代我,要好好款待各位。
如钩状弯曲的走廊尽头放着堆叠成金字塔状的木桶。
木桶左边是一道通往地下室的陡峭楼梯,楼梯上方的天花板如拱门般弯曲,而楼梯的宽度则足以容纳木桶的出入,楼梯下方是一扇厚重的对开式木门。
我们尾随普拉格师傅走下楼梯。
这扇门在平常可不能轻易打开。
普拉格师傅拿出一个钥匙串(这串钥匙看起来也是历史悠久),把门锁打开。
伴随着铰链的轧轧声响,门开启了。
我们跟在提油灯的普拉格师傅背后,一个接一个地进入地下室。
这里的空气比刚才更冰冷,并弥漫黑暗的气息。
地下室比想像中宽敞许多,头顶上方是半圆形的天花板,四面都有固定在墙壁上的架子,每个架上都摆满了葡萄酒,而地上还放着好几排大木桶。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摩斯环视四周后说。
我看到地下室的角落还有另一扇门。
我也有同感!谬拉从架上拿起一瓶酒,端详它的标签,天啊!这是一百五十年前的酒!是啊,和它一样的陈年好酒,里面多得是。
普拉格师傅自豪地说。
我看了看谬拉老师手上的酒瓶,说了一句愚蠢至极的话——标签是手写的——真是的!那是当然了,因为那个时代的印刷术还没像现在一样普及。
酒窖里的瓶装葡萄酒,各位可以任取。
施莱谢尔伯爵交代我转告各位,请各位挑选喜欢的带走。
普拉格师傅将油灯提到头上说。
喔!真是海派!是不是啊,谬拉?摩斯兴高采烈地大声说。
那就请你与谬拉帮大家挑吧!兰斯曼以手指抵着他那具有男人味的下巴,老实说,我不想再待在这个阴暗的地方。
如果可以,我想到外面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我也是。
夏利斯夫人嘟起嘴,酿酒场旁边好像有很多很漂亮的地方,我想去散散步。
那么,我们六点开始用晚餐,请各位在六点之前回到餐厅。
普拉格师傅点点头,并亲切地告诉大家有什么地方可去,森林那边有一条小河与一座小花园,各位可以到那里走走。
夏利斯夫人、兰斯曼与阿诺决定到外面散步,我与萨鲁蒙要去餐厅喝茶休息,摩斯与谬拉则兴致勃勃地不断向普拉格师傅请教有关葡萄酒的知识。
于是,我们将他们三人留在酒窖,迳自离开。
在通往主建筑的联络走廊上,夏利斯夫人他们往庭院走去,我则直直往前走,打算直接回到主建筑。
然而,就在此时,萨鲁蒙抓住我的手臂,拉住我。
罗兰德,你就偷偷跟踪兰斯曼吧!我回到酒窖观察谬拉他们。
这里很接近德国国境,人狼那家伙说不定会趁这个机会逃走。
萨鲁蒙压低声音说。
我知道了。
一阵冰冷的紧张感掠过我的背脊。
回来后,我们就在酒窖里面右手边第一个房间会合。
我会在那里等你。
是的。
我遵照他的指示,蹑手蹑脚地尾随在夏利斯夫人他们后面。
我沿路躲在建筑物后方、树下或草丛里,观察他们的举动。
小路上有一间损坏的马廏与仓库,他们悠哉地往里面看看,然后又继续向前走。
花园就在一块小黑麦田的后方。
蜜蜂在、一整片紫罗兰与铃兰中间交错飞舞。
在那条单脚就能跨越的小河旁盛开着黄色的野蔷薇,以及可爱的白色玛格丽特。
虽然太阳已快西下,天气却仍非常温暖。
他们大约散步了一小时,期间并没有任何奇怪的状况或举动,难道真如萨鲁蒙推测的,被人狼附身的就是谬拉?我看着他们三人走进主建筑的大门后,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往酒窖走去。
走近酒窖,除了鸟鸣之外,就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我轻轻推开紧闭的门,里面静得诡异。
我走向萨鲁蒙指定的那间房间,却没看见他的身影。
发生什么事了?或许萨鲁蒙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所以留在其他地方,因此我决定去找找看。
我将走廊上的房间一间间地打开确认,最后来到尽头的楼梯。
往楼梯的下方望去,我发现有一丝微弱的灯光从尽头的房间透出,映在水泥地上。
我屏住呼吸,将身子紧贴墙壁下楼。
我躲在门后,朝储藏室里偷看,虽然只能看见储藏室的一半,但里面鸦雀无声,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
没人吗……油灯放在从左边数过来第三排的木桶上。
橙色火焰在熏黑的玻璃灯罩中摇曳。
当眼睛逐渐习惯黑暗后,我不时看到像针一样细的光线从油灯窜入我的眼帘。
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走进那间房。
先不管萨鲁蒙,谬拉与普拉格师傅他们怎么了?到外面去了吗?还是还在这间房里?四周静譲得令人生厌,不断蔓延的寂静几乎令人感到刺耳。
我沿着木桶与木桶之间慢慢地前进,走到了油灯放置的地方。
是刚才普拉格师傅拿的油灯。
有人在吗?我开口问。
没有回音。
我探头往房间里面看,但里面没人。
我犹豫了一下,提起油灯走回门口,而且,我总觉得背后仿佛有人在拉扯我的头发,我频频回头,同时走向刚才那块水泥地。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受到一股可怕的气息。
我本能地望向楼梯上方,就在那一瞬间,心中的恐惧急速膨胀。
一个黑影挡住了楼梯最顶端,然后开始往横向移动,变得愈来愈大,不断朝我逼近。
那个黑影在瞬间填满了我的视线。
在那断断续续的巨响从楼梯上逐步逼近我的同时,我也感受到一股惊人的冲击。
我被那个巨大物体撞得往后弹开,后脑勺撞到了石头地板,耳边听见的最后一个声音,就是手中油灯玻璃灯罩破碎的声音。
3……罗兰德……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判断岀那是谬拉老师的声音。
喂,罗兰德……这一句则是萨鲁蒙,因为他的声音很含糊,所以很好分辨。
振作点!罗兰德!萨鲁蒙喊着,并用他那厚厚的手掌轻拍我的脸。
有如用松节油调合了黑色颜料与灰色颜料后所呈现的混浊漩涡覆盖在我眼前,我的脑袋仿佛被一颗大石压住,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感受到后脑勺传来一阵阵的疼痛。
——起得来吗?罗兰德?萨鲁蒙的声音就在耳边,我也听见了他衣服的摩擦声。
我试着抬头,却只能移动一点点。
眼睛也睁不开。
——可能有脑震荡。
你还是别乱动的好。
谬拉说。
罗兰德,怎么样,你能回答吗?萨鲁蒙问。
……可以。
我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虚无飘渺,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感到嘴巴很干。
都是我的错。
因为我把空木桶放在那种地方,又不知道被什么撞倒,所以才会滚下来。
真是对不起。
这充满愧疚的声音是普拉格师傅。
不,这只是一起意外。
请不用担心。
幸好罗兰德也没什么严重的外伤,只是后脑灼有一点小伤,对吗?谬拉说。
大概是吧!虽然有流一点血,不过没什么大碍。
只要用手帕还什么的压一下,应该立刻就能止血。
不过,我还真是被他吓了一跳。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摩斯先生。
一片漆黑之中,忽然浮现了一个小光点,然后愈来愈大。
我的眼前愈来愈亮。
是有人把油灯放在我面前吗?我终于能将眼睛睁开一点点了。
大家围绕躺在地上的我,脸上是充满担忧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我再度闭上眼睛问。
后脑勺开始隐隐作痛。
楼梯上不是叠着三个木桶吗?最上面的木桶滚下来,撞到你了。
还好木桶是空的,也造成没什么大碍,可能是因为你直接往后倒下,所以木桶就从你身上弹过去了吧?语毕,萨鲁蒙将他的粗手臂绕到我背后,抱住我似地将我上半身扶了起来。
我感到头晕目眩。
怎么样?能走吗?……可以。
我用手摸摸后脑勺,发现自己流了一点血,而且头发也被血沾湿了。
我用摩斯递给我的手帕压住伤口,往房间里望去,只见撞倒我的木桶就倒在入口处。
回到主建筑的餐厅,我坐在椅子上,喝光杯里的水后,终于恢复正常,感觉就像刚从一场恶梦中醒来,或是吃了感冒药后,意识不清那样。
——我真的不要紧。
在普拉格夫人帮我包扎时,我对一旁的普拉格师傅说。
然而,他仍弯腰低头,不断为自己的疏失向我道歉,发生了这种事,我简直没脸再见施莱谢尔伯爵了。
早知道我昨天就应该自己先把木桶收好,不该交给马克斯去做的。
其实我的伤口不但肿了起来,而且还非常疼痛,但我只能强忍痛楚,装出没有大碍的样子。
其他人也都很担心我,令我相当感动。
在晚餐开始前,你要不要先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萨鲁蒙说。
我决定接受他的提议,并由他送我到宿舍楼的寝室。
在进房间之前,他一句话也没说。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我坐在床上说。
不,是我太不小心了。
都是我的责任。
他一脸严肃地道。
这么说来,那不是意外?我感到讶异,但随即就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
当然,木桶本来就堆得好好的,是有人针对你,故意把它推下去的。
对了。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好像看到木桶后面有一个人影。
谁?我不知道。
脸和衣服都看不清楚。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是吗?那是人狼吗?他是想杀了我,夺取我的躯体?话一出口,我却对自己这些话感到害怕。
很有可能。
萨鲁蒙以沙哑的声音回答,我听到声音就立刻赶过去了,所以那家伙才来不及杀死你吧!如果不是这样,那家伙应该已经附在你的身上,控制了你的心。
我觉得萨鲁蒙的眼神带着可怕的冷漠。
该不会……他该不会怀疑我已经被人狼附身了……对了,那时候大家在哪里?仿佛为了挥去心中的不安,我转移话题问。
因为谬拉、摩斯与普拉格离开酒窖,所以我就跟在他们后面,结果他们只是为了找可以搭配葡萄酒的起司,去粮仓一趟。
正当我回到门口时,就听到酒窖传来你的哀嚎。
有没有人从酒窖里逃出去?不,我没看见。
他大概是趁我们从走廊跑向最里面的储藏室时,躲在某一间房里吧!这么说来,那三人就不可能是凶手了?不知道。
他们进入酒窖大概三十秒后,我才靠近大门,也是在这时才听见你的哀嚎。
因为多少有隔一点时间,要犯案也不是不可能……但他们三人都一起行动,所以应该不是他们。
那会是谁?我不知道。
萨鲁蒙立刻回答,我本来怀疑谬拉那家伙就是人狼。
可是,如果这起事件是谬拉以外的人干的……很奇怪对吧……我含糊地说。
是啊,令人无法理解。
萨鲁蒙双臂交叉,点头说道。
我后来又若无其事地向每个人确认,证明谬拉的确从头到尾都与另外两人一起行动,另外,摩斯也证实他们三人是一起跑到我身边,没过多久,萨鲁蒙也赶了过来。
我在想………什么?亚兰·卢希安应该不可能是人狼吧?怎么可能!萨鲁蒙对我的意见嗤之以鼻,你按照逻辑来思考好不好?如果人狼在我们不知情的状况下附到他身上,那么我们一定会发现一具亚尔萨斯独立沙龙成员的尸体,但这种情形至今都还没出现,那就表示人狼应该还附在我们一行之中的某个人身上。
说得也是,对不起。
对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夏利斯夫人他们有没有什么怪异的举动?完全没有。
我将观察到的情形都告诉他。
这样说,你是在确认他们都回到主建筑后,才到酒窖来的?萨鲁蒙不满似地重复我叙述的内容。
是的。
话虽这么说,人狼那家伙也有可能是尾随你进入了酒窖……萨鲁蒙在床边走来走去,压低声音说。
……我无言以对。
你这次受伤的最大意义,就是证明了人狼确实在我们一行人之中。
是……总之,千万要小心。
我们不能再让那家伙继续胡作非为下去了。
让那家伙随心所欲地行动是非常危险的事,从现在起,他一定不会再有顾忌了,绝对不可大意!萨鲁蒙咬牙切齿地说完,将冷酷的视线移到窗外,心中似乎藏了什么秘密。
太阳几乎西沉,主建筑的尖塔将窗外的阳光完全遮住,令萨鲁蒙忧郁的脸庞看起来更加阴沉,宛如一名重症的鸦片上瘾者,或更像一名濒死的病人。
一九七〇年六月十一日 星期四·11萝丝,我现在陷入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写这篇日记,也不知道该从何说明这起悲惨的事件。
是的,萝丝,我已经成为恐惧的俘虏了,我的身体正不停地颤抖。
——神啊!充满恩惠的神啊!我过去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但是,如果您可以告诉我一切真相,我愿意立刻跪在您的脚下。
萝丝,你应该已经察觉了。
没错,真的有人死了。
这真是一场可怕的灾难,因为人狼的关系,青狼城里出现了悲惨的牺牲者,那家伙残酷的杀人手法将我们直接推入了地狱。
只要一闭上眼,那具血腥的尸体就会浮现眼前。
凶案现场是如此地诡异可怕,被暗红色血液溅染的那幕光景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恐惧已冻结了我的心。
好冷,我冷得不断发抖。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事先阻止那恶魔般的家伙犯下如此邪恶的罪行,之所以会有牺牲者出现,我也有责任。
不行。
我该怎么写才好?我的思考无法集中,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但如此,就连该如何归类这起事件都无法判断。
因为它是一起脱离现实、极度不可思议的事件。
萝丝,出生在占卜师家族里的你,一定很了解所谓的预知或预感。
其实我今天早上醒来的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安,你一定能了解那种感觉吧!我躺在床上,房内依旧一片死寂,没有一丁点声音。
我的手表指着早上七点,随着全身血液开始活络,昨天后脑勺的伤也开始隐隐作痛。
我下了床,环视阴暗的房内,将暖炉上的烛台点燃。
但我发现有点不对劲,那感觉就像还在睡梦中般不真实,我的内心深处有个小小的疙瘩,一个肉眼无法看见的世界,似乎变得与昨天之前不同了——这就是我的感觉。
萝丝,结果,我的不安竟然成真了。
几个小时之后,真相终于大白,谁都料想不到,竟会发生那种充满血腥的事件!然而,那真的是事实吗?难道不是作梦或幻影?难道不是我的头脑出了问题,所以才出现这种妄想?啊!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是那样。
我不想承认那种恶梦,再也不愿想起它!但这就是现实。
没错,这真的是现实,萝丝。
很遗憾,我们无法从现实中逃脱。
因此,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没疯,我的头脑是正常的。
那是人狼下的毒手,是那家伙干的好事!一定是的!那种残酷、冷血的行为,一般人根本做不出来!只有真正的恶魔,才能用那种可怕的方式杀人,那个噬血的丑陋怪物已经朝我们袭来了!这座人狼城果然不是普通的城堡。
城里隐藏神秘的谜团,除了人狼之外,还有什么幽灵还是鬼魂的栖息在这里。
这里有一股超自然的力量蒙蔽了我们的眼睛,同时也迷惑了我们的心。
它用那不可思议的魔力,带给我们极大的恐惧!对不起,萝丝,我太激动了,我要冷静一点。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我的心还是无法平静。
我一定要冷静下来,然后将所有事情都记录下来。
只要把状况整理一下,即使事件有如怪谈般诡异,说不定也能看出一些真相。
我要尽可能地回想这起令人汗毛直竖的事件,然后将事情始末翔实地记录下来。
这是我的义务。
对了,萝丝,如果你看了昨天的日记,可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没头没尾地结束吧!其实是因为我写着写着,实在太困就爬上床去,结果就一觉到天亮。
我会这么疲劳,除了因为被人狼袭击所造成的伤,还有神经一直绷紧的关系。
所以,在开始写今天发生的事之前,我先将昨天晚上在酿酒场发生的事情大概交代一下。
傍晚后,我在大家面前硬是装作伤势没什么大碍,实际上我却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中。
除了因为自己险些丧命外,另一个原因就是自己的同伴之中,其实潜藏着想置我于死的杀人凶手。
在这种情况下,要人不胆颤心惊是不可能的吧!萨鲁蒙离开房间后,我本想小睡片刻。
然而,我连一丝睡意都没有。
除了头部的伤口有点疼之外,自己差点成为被害者的恐惧,也一直盘踞在我的脑海中。
我度过了一个危机,然而,这只是开端。
觊觎我们的凶手并非人类,而是身份不明的人狼,是一个具有神秘力量的怪物,我们完全无法预料那家伙会从何处攻击,又会用什么方法加害我们。
就如萨鲁蒙所说,总之凡事小心谨慎,保护好自己就是了。
大约过了一小时,仆人古斯塔夫来通知我晚餐准备好了。
我和他一起回到了酿酒场的主建筑。
——罗兰德,你还好吗?真是太可怜了。
你的脸色看起来还是有点差,伤口还在痛吗?夏利斯夫人一脸担忧地说。
她与兰斯曼面对面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正在喝餐前酒。
老爷钟正好指着傍晚六点。
是,谢谢你的关心。
我休息之后好多了。
不好意思,让大家操心了。
我强忍着痛回答,在餐桌前的空位坐下。
萨鲁蒙对我使了一个眼色,没再多说什么。
普拉格太太在餐桌上摆满各式佳肴,虽是家常菜,但味道都非常好,再加上美味的葡萄酒与起司,简直让人无可挑剔。
我虽然没什么食欲,但沙龙的伙伴们都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在桌边服侍我们的是仆人古斯塔夫与普拉格师傅。
大家享受美食的同时,话匣子也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打开了。
整个用餐过程相当愉快,大家也接连提出许多有趣的话题。
令人意外的是,普拉格师傅竟然是个相当容易亲近的人。
我原以为他很沉默寡言,没想到他一喝酒就变得相当健谈,仿佛变了一个人。
一问之下才知道施莱谢尔伯爵将这间酿酒场交给他们夫妻也才十年,在那之前,据说他们住过很多地方,也从事过很多不同的工作,这样的经验,让他有极丰富的话题可以分享。
用餐过程中,我一直观察大家在餐桌上的言行举止。
大家看起来都非常高兴,但在那愉快的气氛中,却存在着某种伪善;在表面的欢愉下,潜藏了某人的阴暗情感。
而且,我不时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真的有人在看着我,对我虎视眈眈。
我很害怕,因为人狼正盯着我不放,我觉得不安,直想逃离这个地方。
最后,在酿酒场的晚餐直到晚上九点才结束。
我们带着高级葡萄酒当作礼物,搭车回青狼城,抵达城里已是深夜十一点了。
由于我们回来得太晚,因此只有女佣们出来迎接我们。
很遗憾地,我们还是没见到施莱谢尔伯爵。
根据克劳蒂德的说法,伯爵要到明天早上才回来。
而伯爵夫人和莱因哈特都已经就寝了。
真是的,那个施莱谢尔伯爵究竟要把我们冷落到什么地步!兰斯曼小声抱怨,不让女佣听见,但那也是我们沙龙所有成员的共同心声,就连我都不禁怀疑,伯爵是否刻意避不见面。
觉得还没喝够的人决定到二楼的伯爵厅喝点白兰地或葡萄酒,夏利斯夫人与兰斯曼决定到音乐厅,用那里的留声机听唱片,我与阿诺因为很累了,直接回到寝室。
然后,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时间来到了今天。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换上衣服。
被木桶撞到的胸口因为瘀血肿胀而感到疼痛,但头部的伤则好多了。
我离开寝室后,先爬上城墙塔看看。
阴暗的城内一片沉郁,我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便决定走到外面。
我从城墙塔走至环绕中庭的城垛通道,意外地发现地上是湿的,看来昨晚应该有下雨吧!被淋湿的石板地看起来黑黑的,而且城堡四周都被浓雾笼罩,从枪眼看出去,森林完全被覆盖在白雾的面纱中。
四周寂静得吓人。
罗兰德,早啊!我吓了一跳,后来才发现那是阿诺医师的声音。
循声一看,他正从城门的方向漫步而来,仿佛从雾里浮出来似的。
弥漫在城垛通道上的雾霭令他消瘦的脸看起来更为苍白。
早安。
你在散步吗?我充满警戒地问。
城垛通道上只有我和他。
虽然他赤手空拳,但万一他就是人狼,我还是很危险。
对啊!阿诺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说,可是雾这么大,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刚才上去过城塔展望室,对面的城也被浓雾遮住了。
要说神秘,那景象的确还蛮神秘的。
你也可以去看看。
不,我在这里走走就可以了。
这样啊,那我先进去了。
不过因为我觉得有点冷,后来又与他一起回到室内。
抵达宴会厅后,我们没看见卢希安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施莱谢尔伯爵夫人。
她穿着黄绿色的轻便洋装,面带笑容地迎接我们。
她的身材纤细,身上的高级时装更衬托出她的年轻气息。
她一看到我便满脸歉疚地为我遇到的意外直向我道歉。
我告诉她,那不是任何人的错,要她不必担心。
夏利斯夫人与兰斯曼随后抵达,所有人便都到齐了。
夏利斯夫人穿着灰色的两件式套装,两位女性一见面便互相称赞对方身上的衣服与饰品。
大家就座后,伯爵夫人环视大家说:各位,真是非常抱歉。
伯爵得晚一点才能回来了。
我们邀请各位来到这里,给各位的招待却无法令各位满意,实在是太失礼了。
我代我丈夫向各位致上最深的歉意。
不,快别这么说。
摩斯展露笑容回答,施莱谢尔伯爵明天就会回到城里了,不是吗?我们还是有见面的机会的。
今天要去参观钟乳洞,对吧?开始用餐后,谬拉向伯爵夫人确认今天的行程。
是的。
伯爵夫人没有吃东西,只喝咖啡欧蕾,昨天亚兰应该已经向各位说明过了。
用完早餐后,我们打算带各位参观离这儿不远的钟乳洞——那个钟乳洞非常美丽——之后还有其他令人期待的行程。
令人期待的行程?是的。
谬拉先生应该会特别高兴吧!这座城堡的底下其实有一条通往城外森林的密道,回程时,我们想让各位走那条地道回城里。
什么?谬拉停下正要将面包送进嘴里的手。
喔!真是太棒了!摩斯也瞪大了眼睛。
那条地道是我们在改建城堡时发现的,伯爵将它命名为‘狼穴’。
透过这条通道,就能不经过城门偷偷地进出城堡。
伯爵夫人有如少女的脸上绽出一个优雅的笑容。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中世纪的城堡!当然,有一、两条秘密通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我绝对非去探险不可!谬拉欣喜若狂地说。
萨鲁蒙却一脸严肃地眯起了眼。
虽然不知道地道的规模如何,但他一定是担心人狼会利用这条通道逃到国外。
有地下密道耶,兰斯曼!夏利斯夫人天真无邪地欢呼,以前住在这座城的国王与家臣在敌人来袭时,会不会就是从那里逃走的?大概是吧!兰斯曼不感兴趣地回答。
真是的!这座城里真是充满了惊奇啊!谬拉非常兴奋地说。
老实说,我实在是不想走路。
我最怕累了。
阿诺叹气,小声地对我说。
我们悠闲地吃完早餐后,大约上午九点多出城。
除了我们一行人之外,同行的还有仆人古斯塔夫与女佣法妮。
接送我们的车子已停在城外了,奇怪的是,司机与昨天的不同,或许是昨晚或今天一早轮班的吧!伯爵在这一点上还真是设想周到。
我们只花了三十分钟左右就抵达了目的地。
浓雾逐渐散去,愈往山下走,四周就愈明亮。
由于车子是沿狭窄弯曲的山路前进,因此我们完全弄不清楚方向与经过的路。
途中,我在一条三叉路口看见一个像是招牌的老旧木牌。
车子就从这里向右驶去。
那似乎就是通往城堡的招牌。
罗兰德,你去过钟乳洞吗?在车上时,谬拉问我。
没有,我只有看过照片。
是吗?钟乳洞很有趣喔!里面会有不同于一般的情景。
谬拉就像一名要去远足的孩子,显得相当兴奋。
2钟乳洞的入口隐藏在深谷之间。
在约一百公尺高的灰色石灰岩断崖下一有个宛如嘴唇般往左右裂开的裂缝,那就是钟乳洞的入口。
悬崖前方是一条溪流,坚硬的岩石从山谷顶延续到山谷底端,一条冰冷细长的急流流过其间。
这里路很窄,请小心脚下。
走在最前面的古斯塔夫面无表情地说。
从我们下车的地方到钟乳洞必须走过一条树木与杂草丛生的山路,这条路很窄小,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踩稳脚步。
根据伯爵夫人的说法,这个钟乳洞是最近才发现的,因此地图上并没有标记出来。
我们分工合作,每人手上都提着装午餐的篮子或饮料。
走到洞口附近后,我们尽量找比较平坦的地方,铺上垫子,将东西放下。
我们抬头仰望断崖,发现它愈看愈高,并有一种仿佛快向我们压下来的压迫感。
摩斯俐落地打开葡萄酒与果汁,大家举杯共饮。
清凉的流水声就在耳际,阳光和煦,柔和的风阵阵吹拂,这种舒服的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不用转头看,也能知道溪谷周围是一片青翠森林;从树梢望去,还能看见远方翠绿的山峰。
各位,这一带还可以采野菜与香菇,葛尔妲可以利用这些材料为各位做成料理。
古斯塔夫缓缓走到我们前方,背对悬崖说。
那钟乳洞怎么办?摩斯问,带来当点心的馅饼已塞满他的嘴巴。
幸好,钟乳洞不会逃走。
古斯塔夫微微鞠了个躬,我先带各位欣赏这四周的美景吧!这里的景色也非常漂亮。
当然,我一定会带各位去参观钟乳洞,钟乳洞里有许多珍贵的石奇与柱状钟乳石,很值得一看。
最后再带各位去参观位于洞内最深处的地底瀑布。
有瀑布?谬拉夸张地惊叫。
是的。
那是一座非常美丽的瀑布。
此外,这个钟乳洞很大,也很错综复杂,因此,届时请各位务必小心,千万不要迷路了。
会有危险吗?阿诺怯怯地问。
洞里有无数条岔路,我们并非每条岔路都走过。
因此,如果各位随意乱走,的确有可能发生危险。
我们已探查过的部分都有拉上绳子,各位只要跟着绳子走就没问题了。
在这里用过午餐后,傍晚前应该就能回到城里了,那时施莱谢尔伯爵应该也已将事情处理完了。
总算可以见到城主了。
与夏利斯夫人并肩坐在大石头土的兰斯曼小声说。
参观钟乳洞大概需要花多久时间?谬拉问。
整个看完大概需要花两个小时左右,因为洞里真的很深。
古斯塔夫回答。
那我们就早点吃完午餐,早点进去参观吧!可不能半途而废啊!你说得是。
我们决定在溪边享受一下自然风景后,直接进入钟乳洞。
清澈的溪流中不时可见小鱼悠游,草丛里则有蝗虫等昆虫。
抓鱼与抓昆虫的活动也相当有趣。
十一点过后,肚子饿的人迳自吃了些三明治,又过了一会儿,谬拉便迫不及待地提议,差不多能去参观钟乳洞了吧?由于夏利斯夫人、兰斯曼与法妮一起去采花了,因此我们决定等他们回来后再进入钟乳洞。
没多久,他们便采了许多醋栗果实回来。
准备好之后,古斯塔夫发给我们每三人一盏小油灯。
断崖顶端在很遥远的上方,洞穴入口大小约二十多公尺,有如自上方垂下一颗剖开玄武岩的平坦大石,我经过它下方时,还真有点胆颤心惊。
罗兰德——萨鲁蒙等其他人都走了之后,迅速对我耳语,进到洞穴后,一定要格外注意人狼,昏暗处是非常危险的。
还有,参观到中途时,你找个借口先回城里,譬如头上的伤很痛之类的,随便找个理由都行。
但我一个人回去能做什么?我压低声音问。
你去搜谬拉的房间,找出他就是人狼的证据。
那家伙说不定将什么东西藏在行李里。
他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我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违逆他。
刚进去时,只觉得这是一个普通的洞窟。
渐渐地,顶部愈来愈低,宽度也只剩两人勉强并肩能通过的大小。
就在外面的光线消失,四周逐渐被黑暗笼罩时,岩石表面的感觉也随之改变,而且我们手中的油灯光线从各个角度照射在岩石上时,更令形状复杂的岩石产生许多微妙的光彩变化。
空气渐渐变冷,无声的寂静笼罩四周,我们的谈话声与脚步声从石壁反弹回来后,增加了好几十倍。
黑暗的力量强大,油灯能照亮的范围相当有限。
走在最前面的是古斯塔夫,但因洞穴弯弯曲曲的,又有许多高低落差,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身影,只知道看见木制楼梯就要走上去。
走在这么暗的地方,总觉得好像可以体会《悲惨世界》的主角尙万强在巴黎下水道四处逃窜的感觉。
摩斯半开玩笑地说。
尙万强是个想逃离司法制裁的罪犯,我们并不是,情况完全不一样。
萨鲁蒙冷冷地回应。
萨鲁蒙说不定与《悲惨世界》中的老刑警很像——固执的老刑警一心想追捕尙万强,而他则费尽苦心想杀掉人狼。
话说回来,这里真冷!我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就像置身在一个大冰箱里。
就在此刻,周围岩石的表面绽放出光芒,仿佛涂上了一层橄榄油。
另外,每块岩石都像去了棱角,变得愈来愈圆滑。
岩石与地上的石头原本都呈灰褐色,现在却都带点黑色透明的感觉。
到底还要走多久?身材肥胖的摩斯开始抱怨。
才走十五分钟而已。
摩斯,你这样太丢人了。
谬拉揶揄道。
洞窟顶部渐渐高了起来,宽度却时宽时窄,最窄处甚至要侧身才能通过。
地面高低落差很大,非常难走。
横向的洞穴或岩石裂缝不时出现在我们眼前。
往洞内一看,只见里面一片漆黑,根本不知道有没有尽头。
途中只要是可能会迷路的地方都有绳子围起,因此不需担心走错路。
现在岩壁与,洞穴顶部的样子让我们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身在钟乳洞里。
连续不断的岩壁是带有潮湿感的曲面。
哇!好漂亮!夏利斯夫人感动莫名地说。
突然,一个非常大的洞穴出现在我们眼前。
最大的部分至少有二十公尺宽,五十公尺深。
顶端也高得吓人,但因太过阴暗,所以看不清楚。
油灯散发的光芒与这光芒造成的复杂阴影,令钟乳洞变成幻想中的景致。
四周的岩壁全被各种大小不一的钟乳石遮掩;黑色地表交织着乳白色的花纹,仿佛滴落的牛奶;就像缠绕纠结大蛇或大蚯蚓,无数钟乳石以一种复杂奇怪的形状自顶端垂下;此外,处处都有从顶端滴下的水滴累积而成的水洼,无数的筒状石笋就从其中冒出来与钟乳石相连,形成大大小小的石柱。
我们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对这片珍奇的景象看得出神。
真是美呀。
谬拉老师赞叹道。
真是了不起。
这里的美,还有这里的规模,简直可以匹敌阿尔卑斯山号称世界最深的钟乳石洞Jean Bernard呢!古斯塔夫把油灯高举到头上,让光线照亮四周。
这个有点像广场的地方,我们称它‘狼之窟’,位在整个钟乳洞中央。
目前我们所知的洞穴共有三十五个,有进去探查过的只有七个。
古斯塔夫,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吗?谬拉问。
当然可以。
我本来就预定在这里休息。
那么,就请各位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那我就把饮料和点心拿出来了。
摩斯随即掀开手上的篮子的盖子。
我们兴致勃勃地观察这个洞窟。
看起来很累的阿诺找了块干石头坐在上面;我看了看表,时间接近下午一点;法妮从篮子里拿出饼干,发给想吃的人。
这些钟乳石要长成这样一定花了好几百年吧!谬拉抬头望着广场正中央最粗的钟乳石,感叹道。
为什么,谬拉先生?夏利斯夫人走到他旁边问。
一般来说,在地下水丰富的石灰岩地区会因地下水的溶蚀作用而产生大大小小的洞穴。
从顶端滴下的石灰华不断堆积就形成钟乳石,或是滴到地面的石灰华不断往上积累,便会形成石笋。
但这些作用都要花上相当长的岁月才能完成——不,应该说,这个钟乳洞至今仍在继续成长。
所以我们不能随便破坏这个像笋子——是叫做石笋吗——的东西了?这是当然,那可是罪无可赦的事。
说起来很惊人,这些钟乳石可是花了比我们现在的年龄还要多上好几倍,甚至好几十倍的时间,才形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原来如此,真的惊人呢!我听着他们的对话,走近正在调整油灯火光的古斯塔夫。
有什么事吗,罗兰德先生?古斯塔夫转头问。
古斯塔夫先生,不好意思,我能不能先回城里?您怎么了吗?面无表情的仆人慢慢站起来,仔细打量我后问。
我昨天受伤的地方有点痛,而且又觉得很冷,搞不好感冒了!这可能有点不太方便,能不能请您稍微忍耐一下?真的很抱歉,其实我从刚才起就一直觉得很不舒服了,如果你能借我车子,我可以自己回城里,这样也不会破坏其他人的兴致。
我回去城里躺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古斯塔夫侧着瘦削的脸颊思考,然后挽起袖子,视线落在粗壮手腕上的表,但是司机们不知道回城里的路,必须要我或法妮与你一起回去才行。
这样——没关系。
我就请法妮与你一起回去吧!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了。
我稍微皱起眉,装出伤口很疼的样子。
不,千万别这么说。
古斯塔夫四处搜寻那位身材高瘦的女佣,同时说,只是,这时间的城门说不定是关起来的。
所以可能要麻烦你从‘狼穴’进城……没关系。
法妮应该知道地道位置吧?是的,她知道。
我向摩斯与谬拉说明了原委,古斯塔夫则吩咐法妮陪我一起回去。
表情严肃的她领着我一起离开了洞窟,回到在溪流上方等候的接送车旁。
抱歉,法妮。
我一坐上车便向她道了个歉。
但她依然面无表情,没关系。
请你稍微休息一下吧——罗兰德先生。
法妮坐在前座,指示司机回城的路。
我头上的伤此时真的开始痛了起来。
另外,我也因欺骗了大家而感到良心不安。
我决定闭上眼,在抵达城堡前好好休息一下。
反正法妮也不多话,我又不知道该与她聊什么。
车子停在一个与之前不同的地方——一条狭窄山路的尽头。
司机花了好大工夫才将车子掉头,然后沿原路开回去。
周围满是高大的草木,我完全搞不清楚地道的入口在哪,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小路能通往地道入口。
请往这边走。
法妮二话不说地拨开枝叶茂密的树木,直往冷杉与柏树构成的森林前进。
我赶忙追上她。
森林里还残留着早晨的露珠,偶尔会有几滴滴落。
过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一处覆盖灌木丛,有如坟墓般隆起的地方。
罗兰德先生,这里就是‘狼穴’的入口。
那是一扇拱形的厚重铁门,仿佛埋在地面下的岩石。
或许真是移走石头后再制作铁门的吧!法妮将手放在铁门上,我也跟着帮忙,虽然没有上锁,但这对一个女子来说还是太重。
狼穴里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条只能容纳单人通行的狭窄通道不断往内延伸。
法妮将带来的油灯点燃,率先走进洞穴,我则尾随在后。
我们的身体转瞬间就被黑暗吞噬。
这正是恶梦的开始——3地道的墙面以石头堆砌而成。
当初建造时,可能是将坚硬的地面挖开,然后以红砖堆叠,不让它崩塌。
墙上长满青苔,也覆满沙尘,发霉得非常严重。
空气凉湿,还带点土臭味。
从这里到城里有多远,法妮?我向走在前面,手持油灯的她问。
大概有两、三百公尺吧!我不太清楚。
她轻描淡写地回答。
油灯的火光将地道的壁面染红,她的影子往我这里延伸,而我的影子则往后方倾倒。
我们的脚步声在地道里产生了微弱的回音。
地道有一点点往上倾斜,偶尔也有石阶。
我们在途中转了好几个弯,最后根本分不清楚自己正朝哪个方向前进。
听说这条通道会连接到城堡的地下室,是吗?我对默默往前走的法妮背影问。
是的。
这条地道的出口就在地下室的西侧楼梯旁。
大概在西南城墙塔正下方的位置。
地道的最后一段是一道非常陡的楼梯,我走得有点喘不过气,又转了好几个直角的转弯后,接下来是持续很长的一段平路,路的尽头是一面墙,墙上有一个小出口,高度大概在我的下颚附近,但出口的另一端被一片很大的石板给挡住了。
另一边就是城堡地下室的仓库。
法妮对我说明,同时将双手放在石板上。
仔细一看,原来石板边缘有可以放手指的凹槽。
我走上前帮她慢慢将石板往右推。
我们穿过出口,回到了城堡地下室。
在那里等待我们的,是古老的空气与阴暗的气氛。
这是一个被粗糙石壁包围的房间,房里堆放了几个没用的木箱与木桶。
从房里看那片挡住门口、作为暗门的石板,其实不过是一幅老旧的瓷砖画,看起来就像普通的装饰品。
真是惊人。
我帮法妮将暗门推回原处,喃喃地说。
走出这间小房间后,楼梯就在一旁。
法妮以手中的油灯,点燃离我们最近的墙上的油灯。
火焰慢慢变大,四周也变得明亮了些。
我们所在的地方就在东西向的长走廊与西侧走廊的交界,右手边还有盥洗室与洗手间。
四周静得出奇。
所谓安静得令耳朵发痛大概就是指现在这种情况吧!虽然这座城本来就很像坟场,但未免也太安静了,完全没有一丝人的气息,其他女佣——克劳蒂德与掌厨的葛尔妲——都在一楼吗?谢谢你,法妮。
那我就上三楼,回房睡觉了。
好的,请您好好休息。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拿一些药给您,或请卢希安先生帮您诊断一下。
好,如果有需要,我会再麻烦你的。
我先躺一会儿看看。
我与法妮一起上了楼梯,就在爬到一楼时,法妮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停在楼梯上东张西望,接着仿佛看见墙壁上有什么东西似地猛然回头,直盯着墙壁上的挂毯。
怎么了?我错愕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但法妮绷着一张脸,没有回答,只是回头往下,穿过我身边,一直走到走廊上。
法妮……她莫名其妙的举动把我弄得一头雾水。
不……她专心地望着阴暗且寂静的走廊,逐一点燃墙上的油灯,然后走到摆在丁字形走道上的铠甲武士像前。
怎么了?我的声音没来由地颤抖。
……罗兰德先生,请您等一下。
她丢下这句话后,便独自朝大厅走去,后来可能是进入了某个房间,忽然之间就看不到她手上的油灯散发出的火光了,只留我与铠甲武士像。
寂静支配了一切,墙上油灯的火光不时摇曳,我感到非常不安。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应该去追上法妮?还是回到自己房间?又或是去叫谁来……法妮在黑暗中到底看见了什么?她一开始看的挂毯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呀……不过,这里为什么会这么安静?完全没有人的气息。
施莱谢尔伯爵夫妇与卢希安、莱因哈特他们呢?到他们位在四楼的房间去看看,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人?就在此时——一阵微弱的声音从楼梯那里传来。
好像是衣服摩擦的声音。
我不禁汗毛直竖。
但我在一瞬间就做了决定。
我转过头,望向我们刚才爬上来的楼梯。
有人从楼梯上跑下来。
我听见一阵微弱但坚定的脚步声。
喂!我叫道,但是没人回应。
我立刻往脚步声的方向追去,飞快地冲下楼。
下面墙上的油灯旁有个黑影闪过,那是某个人的影子。
那个影子经过西侧走廊,往盥洗室的方向跑去。
站住!我本能地追了上去。
在我看清楚之前,走廊上的黑影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我打开离我最近的门,这里应该是古斯塔夫的房间。
我走进房里,这房间很小。
太好了!书桌上有个烛台,上面还插着一根短短的蜡烛。
我拿起烛台,转身利用墙上的油灯点燃蜡烛,然后凭借烛光朝黑影逃走的方向,慢慢在走廊上移动。
我依序打开盥洗室、洗手间和浴室的门。
里面没人。
黑影果然在走廊上转弯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也顺便察看了一下右手边葛尔妲与法妮的房间,但依旧一无所获。
我侧耳倾听。
四周鸦雀无声,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
左手边是以前的拷问室。
拷问室的最里面还有两间单人牢房。
——该不会在这里面吧?一阵寒意滑过背脊,握着烛台的手不停颤抖。
我打开拷问室的门,低头走进房内。
其中一边的墙上挂着以前用来锁住囚犯的锁链与铁环,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的正对面有两扇木门,门框是铁制的,上面还有一扇嵌着铁条的小窗户。
我想观察里面的情况,却因为太暗,什么都看不见。
我拿开木制门闩,打开左边那扇门。
房间很小,里头空无一物,接着又打开右边那扇门,我突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门上的铰链发出尖锐的声响。
我将拿着烛台的手先伸进去,橘色的烛火微微照亮了室内——噢!神哪!怎么会有这种事!房里有一个令人不敢置信的东西!在那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花了。
那里倒着一个令人非常不舒服的东西。
一个令人作呕的东西。
那是一具尸体。
一具穿着褐色西装的男尸,面朝下地倒在铺在地板上的防水布上。
而且,这不是一具普通的尸体。
这是一具无头尸。
尸体没有首级。
男尸的脚朝向房间内部,肩膀则朝向门口,因此,那少了首级的脖子切面正好直接映入我的眼中。
颈部流出的黑色血液在灰色防水布上形成一大片血泊,一把染血的斧头就落在尸体旁边。
我被恐惧冻结,全身血气尽失,意识愈飘愈远。
我想叫,喉咙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我的脚仿佛成了木头,完全无法动弹。
我吞了一口口水,慢慢走进房间。
我在做什么就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仿佛梦游般一步步地向前走到尸体身边。
是谁?这具尸体到底是谁?我不知道。
因为没有首级,我无法判断。
这个人的身材适中,不胖,可能蛮高的。
血液似乎凝固了,颈部切面的肌肉因血液凝固而呈黑色,血泊也很黏稠。
我战战兢兢地伸出手触摸血泊。
果然已经凝固了。
距离这个人被杀的时间似乎已经很久了……他是在多久之前被杀的?之前我们来参观地下室时还没发现呀!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到底是谁?我压抑恐惧,握了握男尸僵直的右手。
因为我踏上了防水布,所以那黏稠的血液便往我的脚边流来,弄脏了我的鞋子。
尸体的手非常冰冷,皮肤完全感受不到丝毫体温,手指往内弯曲,仿佛想抓住球似的。
死后僵直的情形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是今天被杀的,可能是昨天或前天。
我不是医师,所以也不能准确判断,但我能推测,他并不是今天被杀的。
他的手有许多皱纹,血管浮起。
从这一点来看,死者应该是一位年长者,但也有可能是因为死很久了,所以尸体才会出现这种现象。
从体格来看,比较有可能的只有兰斯曼或卢希安,但我才刚与兰斯曼分开,那么,会是卢希安吗?不过,从皮肤看来,卢希安又没那么老……我无法判断这具尸体的身份。
——我往后退。
这么残忍的事,究竟是谁做的?是谁让这名男子受到这么悲惨的遭遇?杀人凶手是谁?啊!我真笨!当然是人狼了!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的,就只有那家伙了。
是人狼杀了这个男子。
也就是说,这个人就是人狼前一个附身的对象。
人狼在舍弃这个人的尸体前,一直假扮成这个人。
当他发现其他牺牲者后,这个人的肉体对他来说就毫无用处了。
没错,就像脱下不要的衣服一样,于是,他又恢复星光体的状态,依附到另一个人身上了。
所以人狼早已假扮成另一个人了。
我必须找到他。
一定要赶快找出来才行。
如果不快一点,一定又会出现其他牺牲者!可是,人狼为什么要切断尸体的首级?是为了不想让被害者的身份曝光吧!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曾假扮成谁,为了不让追捕自己的人——萨鲁蒙和我——知道这一切。
那么,这具尸体的首级又在哪里?既不在这间牢房,也不在隔壁牢房或拷问室里。
人狼把被害者的首级怎么了?他把它带走了吗?还是……该不会把它吃了吧……还有,那家伙现在到底在哪里?那家伙现在假扮成谁了?这男人究竟是谁?这具尸体是什么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懂。
停止这一切!不要再杀人了!神哪!请赐与这名令人哀恸的牺牲者恩惠吧!我的脚不停发抖,并感到不寒而栗,全身起鸡皮疙瘩。
我很害怕,这一切都令我害怕。
我觉得愈来愈不舒服,胃里的东西几乎快涌上喉头了。
我无法再忍耐了。
我慢慢后退,我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皱成了一团。
我要离开这里。
我要叫人来。
我要让大家来看看这具尸体。
我发现某种气息。
有什么东西在我后面。
但我发现得太晚了!有个坚硬的东西从背后打向我的脚。
我被某种钝器打了一下,无比的剧痛让我往前倒下,烛台从我手中飞出去。
我本能地回头,对方再度攻击我。
我伸出左手护着脸。
对方用棍棒之类的东西殴打我。
我将身体转向侧面,蜷曲起来。
武器打在我肩上,一阵仿佛火烧的痛楚窜起。
住手!我拼命抵抗,不断踢动双脚,想将对方踹开。
同时我也奋力将上半身撑起,想抓住这个不断攻击我的人。
我的右手抓到了类似帽子还是布的东西。
对方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掉落地上的蜡烛在将熄之前忽然变太了一点,一瞬间,我隐约看到对方的侧脸。
——是一个老人!一个非常老的老人。
他的脸上布满无数皱纹,灰色干燥的皮肤,发紫干裂、有如死人的嘴唇。
我没能看到他的眼睛与鼻子,但我看到这张脸时,只感到深深的恐惧。
我不由自主地大叫出声——不,对方似乎也用沙哑的声音放声大叫。
但我没机会判断是否如此。
因为在下一个瞬间,我就陷入深深的黑暗中。
我的头部遭到猛烈的重击。
当我发现这一点时,也失去了意识……一九七〇年六月十一日 星期四·21……我觉得自己好像在一艘船上、不停地摇晃。
好像被关在奴隶船的船舱还是船底……但那似乎只是错觉。
我感到自己背后抵着冰冷坚硬的石头。
我正倒在地板上,身体呈大字形。
……头好重。
什么都看不到。
如果说我正漂浮在某处,那么这地方便是无尽的黑暗。
在一片漆黑中,我甚至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是闭上眼或睁开眼。
我无法动弹,身体仿佛变成铅块,好像有个好几百公斤重的东西压在我身上。
有人在呻吟。
那声音听起来好痛苦。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原来那是我的声音。
从我干燥的嘴唇间发出的微弱声音。
我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光是这个动作就花了我好大力气。
将我包围的黑暗开始缓缓旋转,有如漩涡般。
我感到眼皮在颤抖,骨头互相摩擦,额头疼痛,血液在血管里时而流动,时而静止。
我什么都听不见。
寂静仿佛无底深渊。
在这里,我再次听见某人苦痛的呻吟——可是,这个黑暗世界难道还有别人?那一定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还听见细微的衣物摩擦声。
有人在吗——不,不是。
那是我自己移动身体时造成的声音。
我呼吸困难,胸口感到强烈的压迫感。
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的流动变得迟滞,我无法吸入。
喉咙深处非常干渴。
我开始喘息,发出痛苦的叫声。
我骨折了吗?肌肉仿佛快被撕裂般疼痛。
我拼命翻身,脸颊碰到冰冷的石板地。
那充满霉味,全是灰尘,冰冷至极的地板——我想睁开限,却徒劳无功。
头好痛。
快睁开眼睛啊!但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脚好痛,膝盖后方、小腿、额头左边、肩膀、左手、背后,全都感受到阵阵剧痛。
我受伤了。
没错。
痛楚侵蚀我全身。
我用尽全身力气,总算让自己变成趴卧的姿势。
我得再努力一点,得想办法呼救。
我要逃走。
逃到哪里——外面。
我要逃到外面。
我不想死。
我会死吗?到底是谁干的?是谁攻击我?不能停,绝不能停下来。
我要活下去。
爬起来。
我要爬起来。
快站起来。
没办法。
快站起来啊!不,我做不到。
我的手好像碰到什么又硬又冰的东西——是石头。
墙壁?有墙壁!我用手触摸墙壁,触感很粗糙,是石壁。
那么,这里是地下室?原来我还在地下室。
是单人牢房?还是拷问室?门在哪里?在旁边。
我要往旁边移动才行。
跪着。
站起来。
对了,把头抬起来。
头好晕。
黑暗在我眼前晃动。
头晕。
头好痛。
血液像溃堤似地开始流动,我的伤口因此开始剧痛。
脸颊有什么暖暖的东西流过。
我的血不停滑落。
……墙壁……墙壁……墙壁……墙壁……往右……是墙壁……只有墙壁……是墙壁……墙……不对……是木头……是门……往上……木头……跪着……站起……金属制品……铆钉……木头……门把……找到了……打开……把门打开……我用尽全身的每一分力气。
我不知道嘎嘎作响的是身上的关节,还是门的铰链。
我不知道。
我扳动门把,把门拉开。
我咬紧牙拼命拉。
阵阵痛苦袭来。
我用身体的重量去拉。
门被我拉动了。
我将沉重的身体往旁边移。
门开了。
我的身体滑进门与墙之间的缝隙。
一个刺眼的东西穿过瞳孔,飞进视网膜中。
是光——红色的光线,橙色的火焰——那是墙上油灯的火焰。
是走廊。
昏暗的走廊。
地板黑黑的,还有许多污渍。
我的上半身倒在走廊,下半身还在后面房间里。
意识愈来愈朦胧了。
看来我昏倒了一段时间,意识不是很清楚。
黑暗变得比较稀薄了,眼前有点红红的,我感受到光亮。
头痛,就像宿醉一样的头痛。
这里是走廊。
我双手用力撑住身体,匍匐在地。
伸出左手将碍事的门推得更开一点,然后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身体拖到走廊上。
身体有如千万斤重,仿佛不是我自己的身体。
我将自己完全移到走廊后,背靠墙坐了下来。
我不断喘息。
我要的是新鲜空气,不是这种混浊的空气。
没有光吗?我要的不是这种昏暗的光,而是外面明亮的光——……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对了……我想起来了。
我被袭击了,袭击我的应该是人狼……没错……而且尸体……我在单人牢房中看到了尸体……没有首级的尸体……我一定要告诉其他人……我要赶快求助……可是……人狼可能还在这附近……我必须要小心……然后赶快逃走……我环顾左右。
墙上的油灯都被点燃了。
眼睛好痛。
油灯的光线对已习惯黑暗的眼睛来说太刺眼了。
其实走廊是阴暗的。
这里就像被红色的血或油漆涂鸦的洞窟。
寂静无声。
房门全被关上了。
我转头一看,这里果然是拷问室入口。
拷问室对面是女佣的房间。
我辛苦地单膝撑着身体站起来。
头好晕。
因为晕眩,我的身体一直在摇晃。
我喘不过气来。
氧气。
肺在渴望氧气。
我维持这个姿势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只能暂时先保持这个姿势不动。
……我扶着墙壁,总算靠手的支撑站了起来。
我全身就像一根僵硬的木棒。
要弯曲关节就等于要折断这根棒子。
头真的很痛。
额头上的伤似乎很深。
我伸手去摸。
指尖沾了温热的血。
一只脚向前跨了出去,然后跨出另一只脚,接着再换一只脚……就这样不停交互换脚。
每踏出一步,身体几乎快不支倒地。
为了站稳,我将身体靠在墙上。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闭上眼,等待身体感觉舒点…………好。
走吧!快动动脚,张开眼看前面。
就要走到走廊尽头了。
在盥洗室喝口水吧……不,先上一楼,找到其他人再说。
我朝楼梯走去。
走楼梯与在地狱受折磨一样痛苦,侵袭全身的痛楚根本与拷问没两样。
身上搞不好有哪里骨折了。
一步、一步,抬起脚,把脚放下,把身体往上撑,休息,再抬起脚,把脚放下……机械性的动作……楼梯转角处的油灯也是点着的……继续往上爬……还差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就到一楼了。
别停下,赶快找人来。
要赶快找到人。
我需要帮助。
……好像有什么声音……是脚步声……好像是某种声响……是说话声……有人!……喂……我在这里……你们听不到吗……是我……罗兰德……终于走到一楼楼梯的转角处了,但我的呼吸同时也快停了。
虽然一直扶着墙壁,我还是被楼梯的最后一阶绊倒,整个人倒在地上。
我撞到侧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我不停喘气,我不能在这里停下来。
我用尽每一寸肌肉的力量,爬向城塔的门外。
此时正好有人从游戏间前面的走廊走出来,并且在有铠甲武士像的丁字形路口转弯,朝我这里走来。
我的眼睛沾满泪水,视野一片模糊,看不清楚走过来的人是谁。
是来帮我的人吗?会不会是人狼?如果真是人狼,那我得赶快逃!危险!快逃!快啊!——喂——那个走过来的人惊讶地叫道,然后停了下来。
还有两个以上的人从他后面走了过来。
罗兰德!发生什么事了!是谬拉与摩斯的声音。
我咬紧牙,抬起头,视线内的东西全是歪斜的。
是因为眼睛沾了泪水,还是因为眼睛有问题?好暗。
眼前的东西在摇晃。
我看到的东西都被染成了红色。
为什么?是因为墙上的油灯吗?还是因为额头上伤口的血流到了眼睛里?我的头垂了下去。
我没力气了。
我听到啪哒啪哒的脚步声,我听到身旁有好几个人在说话。
他们惊慌失措、乱成一团。
我只知道到自己的身体被好几只手同时抱了起来。
罗兰德!你怎么了?谬拉的声音如铜锣般响起。
你受伤了!这是兰斯曼的声音。
有人摇了摇我的身体,我的脸颊还被轻轻拍了几下。
……请给我水……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这样不行,赶快将他抬到别的地方去。
我听到夏利斯夫人惨叫。
对,你说得没错——古斯塔夫,我们把他抬到哪里比较好?谬拉问。
会客厅里有沙发,可以抬到那边。
我现在立刻去找卢希安先生。
古斯塔夫低声回答。
我先替他看看——搬动时动作要尽量放轻。
阿诺医师凑过来看我的脸。
太好了,我可以放松了,已经没事了,我得救了——当我恢复意识时,我已经被抬到柔软的沙发上了。
他们在我的头下面垫了不知是用衣服还什么揉成的一团东西当作枕头。
不知是谁将装水的杯子拿到我嘴边,我刚喝下去时还呛到,冰凉的水让人觉得很舒服,但我感到嘴中一阵刺痛,牙龈似乎有裂伤。
有人用湿手帕擦拭我的额头与脸颊。
伤口碰了水,我发出痛苦的呻吟,那只手瞬间停了一下,然后继续擦拭。
你醒来了,罗兰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在睡觉吗?怎么会伤得这么重?你有办法说明吗?这个担心的口吻是蹲在我身边、望着我的谬拉。
我张开眼睛,眼前的事物却不停转动。
带有金色条纹的深绿色壁纸,暗色的金属吊灯、小小的肖像、陈旧的挂毯、人的脸、人的脸、人的脸…………萨鲁蒙先生……呢?我在这。
我看到他一脸冷漠地站在谬拉后面。
人狼……我想说,却又吞了回去。
不能说,搞不好人狼就在这里。
危险!我不能说阿诺医师诊察我左手的伤。
我的手被某个东西碰了一下,一阵如火烧的痛楚直窜进骨头中。
伤得很严重。
骨头可能有裂伤。
阿诺说。
有人……有人……被杀了……我呻吟着说。
什么?谬拉吃惊地说。
有人被杀?摩斯的声音听起来惊诧万分。
看来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了。
我想一口气说完,一时之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先冷静下来。
罗兰德,已经没事了。
你先冷静一下,从头慢慢说。
你遇到了什么事?你说的有人被杀是怎么一回事?谬拉安抚说。
请扶我起来……我要求,虽然头很痛,但现在不是躺着的时候,……请让我坐起来。
别太勉强。
嗯。
阿诺医师与萨鲁蒙扶我起来,让我半倚在沙发扶手上,我的膝盖内侧很痛。
我张开眼睛,看到沙龙的成员们全都聚集在这里,每人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将我从回到城里以后看到的事,以及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做了完整详细的说明。
——真令人难以相信。
谬拉脸色发青。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夏利斯夫人的声音中带有怀疑与惊恐。
我,我说的都是事实……我用尽力气从喉咙深处吐出这句话。
我终于不再头晕了,但也同时开始清楚感受到额头与手腕上的伤。
卢希安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
当我发现时,他已在包扎我的手腕。
他的医疗用手提包打开着放在地上,我映照在他的太阳眼镜上的身影看来十分狼狈。
罗兰德,你再将事情经过好好地说一次。
站在卢希安后面的萨鲁蒙表情非常严肃。
我能感觉到他话里的恶意。
意识愈来愈清楚的我,气急败坏地辩解:如果你不相信,就请到地下室去看看我被袭击的现场。
我是在拷问室里被那个像矮子的老人攻击的。
他突然攻击我——没错,我稍稍看到他的样子。
摩斯先生,他是一个很老的人,但动作很敏捷,力气也很大。
他拿着棍棒之类的凶器。
我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
我喘不过气地咳了好几下,等呼吸平顺后,又接着说,——尸体就在拷问室的单人牢房里。
是一进门的右手边那一间。
那间单人牢房正中央有一具男性尸体。
他的首级被斧头砍断,斧头就在尸体旁边,但我到处都找不到被砍下的首级……尸体被砍断的部分都是血,而且几乎都快干了,变成了黑色。
血全都流在防水布上。
那里是命案现场!我知道了,罗兰德,不用再说了。
谬拉双手按着我的肩膀,试图安抚我的激动。
你说的我都了解,你先冷静下来,没人怀疑你。
大家都相信你的话。
看到你的伤就知道你的遭遇有多惨。
这真是太可怕了。
能活着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赶快到地下室,而不是悠哉地待在这里。
有人被杀了!这里有杀人凶手!我环视众人的脸,拼命向他们解释。
但是,沙龙的成员都在这里,卢希安也在,那地下室的尸体究竟是谁?我去看看,你在这里专心疗伤。
萨鲁蒙露出严肃的表情,点点头说。
我也一起去。
谬拉也说。
古斯塔夫,你与他们两位一起下去。
卢希安对着门口的仆人命令道。
三人表情凝重地快步走出房间。
看来你还有其他地方受伤。
卢希安开始检查我全身,看看是否还有其他伤处。
夏利斯夫人暂时离开房间,我在卢希安的帮助下,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上衣与裤子脱掉了。
我的后颈与小腿都有被殴打的痕迹。
你有内出血现象,伤口也瘀血了,罗兰德先生。
罗兰德……你真的不知道你看到的尸体是谁,对吧……摩斯看着卢希安替我治疗,很不好意思地问。
我真的不知道!我抬起头,激动地说,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尸体的首级被砍掉了!那具尸体只有身体,没有头!那是一具很诡异的尸体!嗯,我知道、我知道了。
对不起。
摩斯被我激动的语气所震慑。
身份不详的被害者吗?在暖炉旁抽烟的兰斯曼说。
此时,暖炉上方的六角形古董时钟开始报时。
一开始,我只是恍惚地听着报时声,后来突然觉得不对劲,立刻将视线移到古董时钟上,发现了一件令我非常意外的事。
六点?我诧异地大叫。
没错。
现在是下午六点,马上就要吃晚餐了。
兰斯曼将烟蒂往暖炉一扔,我们之前在武器房里听谬拉讲述他渊博的学识,然后就到游戏间做一些休闲活动。
我们是准备上三楼换装时遇到你的。
那么,参观完钟乳洞了吗?你在说什么?我们早就参观完了!大概在三点左右,我们看过那个地底的瀑布后就回来了。
那真是既美丽又神秘的景象。
吃惊的摩斯探出头问。
那我到底昏迷了多久……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是经过狼穴回到城里的吗?是啊!谬拉还因为这条秘密通道而高兴不已呢!我与女佣法妮在中午左右从狼穴回来。
我就是在从地下室回到一楼的途中遇到这件惨事。
这就怪了,罗兰德。
法妮说,你吃了一点午餐后就回房了,还说你之后就一直在睡觉。
阿诺一脸困惑地说。
什、什么?我打从心底感到震惊,焦急地看向在场的所有人。
或许是错觉,但我觉得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我。
没有错,罗兰德先生。
正替我的脚缠上绷带的卢希安抬头看我,颔首说,法妮曾向我报告,中午左右,你觉得身体不舒服先回到城里。
而且我们刚刚才与城主施莱谢尔伯爵见过面。
伯爵完全没提到这个城里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兰斯曼走到我前面,轻蔑地看着我说。
我不知该回答什么才好。
为什么法妮的说法与实际情况有出入?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我所处的世界似乎已经瓦解。
现场充满疑惑与猜忌的尴尬气氛,以及支配现场所有人的沉默。
报时声停止后,房里再度恢复恐怖的寂静,连大家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好,包好了。
卢希安的治疗结束后,我立刻将衣服穿好,但因为我的头、后颈、手臂与脚都包着绷带,所以只是将上衣披在肩上。
在大家出发前往钟乳洞不久后,施莱谢尔伯爵就回到城里了。
伯爵夫人与莱因哈特很久没有与伯爵一起用餐了,因此他们过了一段很快乐的团聚时光。
卢希安说明。
过了一会儿后,走廊传来了脚步声。
去地下室调查的三人回来了。
夏利斯夫人带着困惑的神情一起走入。
萨鲁蒙与谬拉的表情异常严肃,而且还带点冷漠。
如何?我自信满满地问。
他们三人看了房里其他人一眼,接着萨鲁蒙往前踏出一步,以低沉、和缓的语调对我说:地下室没有尸体。
拷问室、单人牢房,还有其他房间都找不到任何尸体——你到底是在哪里看到尸体的?2萝丝,那一瞬间,我觉得世界似乎停止运转。
那是一种具爆炸性且充满恐惧的惊骇。
怎、怎么可能!你说找不到尸体?我错愕地问。
没错,地下室根本没有尸体。
而且也没有杀人或打斗的痕迹。
萨鲁蒙以冷酷的声音回答。
但我真的看见血迹斑斑的尸体,我看见一块灰色防水布上躺着一具全身是血的尸体!而且旁边还有一把沾血的斧头!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说的那些东西。
不只尸体,连防水布和斧头都没看到,而且地下室——滴血迹也没有。
骗人!我陷入了半疯狂状态,你说谎!我明明就看到了!我没看错!我看见谬拉与古斯塔夫的眼神也是冰冷的。
我们不是在怀疑你。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你看看我的样子!我的确被人袭击了!萨鲁蒙以冷静口吻说出的话,令我更为恼怒。
我们只是想再确定一下状况。
我知道了!一定是有人用防水布将尸体与斧头包起来,搬到别的地方去了!你听好,罗兰德。
我们仔细检查过地板,上面一滴血也没有,地上也没有东西拖行的痕迹。
因为地板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有的地方还发了霉,只要稍作观察,就能知道你说的事是否真的发生过,而现场完全没留下类似痕迹。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他说他是被矮小的老人还小鬼攻击的吧?谬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摩斯走到他身边,将我刚刚对兰斯曼他们说的话迅速地再说明一次。
女佣与他的叙述有出入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有人被杀这件事。
我是真的看到尸体!我站起来向他们两人大吼,顾不得身上的伤会有多痛。
问题是,你叙述的情况与实际情况有出入。
不仅没有尸体,更重要的是,城里没有任何人消失。
如果真有人被杀,应该会有人失踪,不是吗?谬拉交抱双臂。
这……最好的方法就是你亲自去地下室,告诉我们事情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
搞不好是我们查错地方。
当然可以!我压抑怒气回答。
你的身体不要紧吧?不要紧!我们决定大家一起到地下室看个究竟。
我扶着卢希安与古斯塔夫的肩膀,一群人从西侧楼梯下去,走至西侧的走廊。
我们在葛尔妲房间旁的丁字形路口转弯,走进中央走廊。
盥冼室的隔壁就是拷问室。
萨鲁蒙高举油灯,推开厚实木门。
因为拷问室无法容纳所有人进入,所以他与谬拉先进去,我与卢希安跟随在后。
把门打开吧!萨鲁蒙用轻蔑的口吻说(至少在我听来是如此,萝丝),以下巴指了指里面的两扇门。
我笔直地走向右边那扇门。
萨鲁蒙依然率先进入,用油灯照亮室内,结果——啊啊,萝丝。
我看到的竟是——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没错!一定是弄错了!太奇怪了!骗人!我绝不相信!不可能!是我的眼花了吗?不可能的!我一定是被恶魔骗了!但事实就是事实。
现场没有尸体,尸体根本就不存在。
没错,萝丝,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就如萨鲁蒙所言,我说的每句话——有人被杀、地上有沾满血的尸体——完全无法被采信!我的眼前景物开始晃动。
好重的打击。
我以为是我的眼睛或脑袋有问题,用手揉了好几次眼睛,然后再好好仔细看一次。
房间非常狭窄,四边都不到三公尺,没有任何家具,因此也每一可供躲藏之处。
房间墙壁是由表面粗糙的石头堆砌而成,石头与石头间糊着石灰泥,天花板与墙上处处是黑色污垢,空气中还飘着霉臭味,整个房间的出入口只有通风口与门。
——没、没有?我大叫。
脑中一片空白。
我冲到房间正中央,趴在地上,用手掌抚摸地板。
我本以为血迹是被犯人洗掉的,但当我看到干燥且满是灰尘的地板后,立刻知道我的想法是错的。
没有尸体?怎么会这样?我无法接受。
我绝不承认这是事实。
我在房间中来回寻找。
尸体到哪儿去了?被搬到什么地方去了?罗兰德先生,您这么做也无济于事,这里什么也没有,而且也没人从这里将尸体搬出去。
看着我大吼大叫,卢希安露出为难的表情说。
让开!我将卢希安撞开,飞奔出房间。
我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打开隔壁房间的门。
我早已顾不得身体的痛楚了。
谬拉在我背后高举的油灯将我呆立在门口的影子,投射到房间最里面的那片墙上,其他部分则是被红色火焰照着。
这个房间依然什么也没有。
唯一存在的,是从过去累积至今的尘埃。
怎、怎么会有这种事?我满脸苍白,回头一看,谬拉正用同情的眼光看我。
你看到了,罗兰德。
两间单人牢房都没有你说的尸体。
巨大的冲击令我无法思考,许多记忆片段在我脑海中交杂,在我眼前转来转去。
我的视线落到了自己手上,我将手伸到谬拉眼前。
你、你看!请你看一下。
我的手有碰到地上那滩血!指尖上有黑色的血!这是死人的血!对了。
鞋尖也有血!这是踩到防水布上的血时沾到的!这的确是血,但你受伤了,所以这也可能是你自己的血。
谬拉看了我的指尖与鞋尖后说。
你在说什么?你有问题!你们全部都有问题。
我知道了!原来如此!你们都在耍我!你们联合起来骗我!我说得没错吧!还是你们认为我疯了!不。
我很正常!我确定我很正常!我真的在单人牢房里看见了尸体!罗兰德,你冷静一点。
总而言之,你要先镇定下来。
你这么激动,我们无法与你好好谈。
听好,我们都与你站在同一边,我们没理由骗你。
谬拉冷静地说。
可是——你别说,先听我说。
你是不是弄错房间了?你是不是将别的房间与这个房间搞混了?我没错!还是确定一下比较好,毕竟有人被杀不是一件小事。
嗯……嗯嗯……我被谬拉的话给安抚下来,但我体内的血液在燃烧,肾上腺素在沸腾,脑中则是一片混乱。
我不情不愿地回到走廊,因为脚伤很痛,所以由卢希安搀扶我行走。
大家围着我,以怀疑的眼光看我。
我紧紧抿起嘴,压抑愤怒,承受这份屈辱。
我们将走廊北侧的每个房间都查了一遍,盥洗室、洗手间、仆人的餐厅、仓库、燃料储藏室、酒窖等,全都检查过一次,接着又将走廊南侧房间也都调查了一次。
但——这是怎么一回事?什么都没有,萝丝!没有任何奇怪、可疑的东西!神哪!请保佑我。
没错。
这是事实。
活生生的事实。
不要说尸体,连一点可疑之处都没有,甚至连丝毫犯罪迹象都没找到。
我们甚至连仆人的房间都查了。
结果当然没找到任何可疑之物。
困惑、混乱、绝望在我心里激烈地冲撞,撕裂我的思绪。
我的意识愈来愈模糊,全身无力,陷入虚脱状态。
有人——不知是卢希安还是古斯塔夫——及时搀住我。
大家都明白继续待在地下室也没用,便又回到一楼的会客厅。
我坐在沙发上一会儿后,才有力气看看四周。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谬拉盯着我说。
……很不舒服。
想吐。
这是真的。
我真的想吐。
罗兰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萨鲁蒙一脸不悦地说。
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故意引起这么大的骚动?你也不相信我是吧?我强忍住心中的愤怒讽刺说。
罗兰德,你这样子会让我们很困扰,你明白吗?胖胖的摩斯一脸苦恼地插嘴。
困扰?是啊!这么大的骚动万一传进施莱谢尔伯爵的耳里该怎么办?我们是被邀请来这里的,说什么城里有人被杀,要是伯爵因此不高兴就糟了。
胡说八道!我已懒得与他们争辩。
不,我们不会在意的。
没事就好,伯爵应该也不会在意。
卢希安诚恳地说。
谢谢。
摩斯奉承似地向他道谢。
罗兰德,你是一个律师,用理性分析一下现况吧!谬拉频频抚摸胡须说。
可以啊!我虽然点头,但心里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但你们都认为我在胡说,我对你们说再多也没用。
我不认为如此。
好,那叫法妮过来,我要亲自问她为何要说谎。
谬拉以睡神向卢希安示意,后者犹豫了一下,立即点头,好啊,我们就再问法妮一次吧!卢希安命古斯塔夫带法妮过来。
不一会儿,法妮就到了会客厅。
这个脸长如马的女佣进来后,向我看了一眼。
她虽然礼貌地轻轻点了个头,但严肃的表情看起来仍不会为任何事动摇。
您找我吗,卢希安先生?法妮挺直背脊,直视正面的墙壁问。
卢希安将事情始末向她叙述了一遍,然后谬拉叫她将我与她从钟乳洞回来后的情形说明一遍,但她说的内容,我完全无法接受。
因为正门已经关了,所以我就遵照卢希安先生的嘱咐,带罗兰德先生由狼穴回城。
我们到达地下室时,应该是下午一点半刚过不久。
我问罗兰德先生感觉如何,他说还不错,我又问他要不要在回房睡觉前吃个午餐,他说他想吃些简便的食物,所以我就请葛尔妲做了一个三明治。
罗兰德先生在伯爵厅用完餐后,就回三楼的房间了。
那时大约是下午两点半,我还拿了一壶水与洗脸盆到罗兰德先生的房间。
你胡说什么!我听了她的话,不假思索地大吼,法妮,你明明将我留在一楼就离开了!之后我就被那个像小鬼、满身皱纹的老人攻击!真的很抱歉,罗兰德先生。
我的记忆中没有您说的那些事。
法妮缓缓将她的马脸转向我。
你开什么玩笑!我怒火攻心,站了起来,你果然是那老人的同党!你想陷害我!你先等一下,罗兰德。
谬拉挡在我面前。
我万般不愿地坐了下来。
法妮,我问你。
你回到城里后,曾在地下室或其他地方看见奇怪的人,或可疑的事吗?没有,谬拉先生。
完全没有。
我们是三点左右回到城里的吧?是的,谬拉先生。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谬拉点头说。
好了,法妮。
谢谢你。
卢希安温柔地说。
法妮走出去后,古斯塔夫便将门关上。
现场气氛比之前还要凝重。
看来,想找出真相得花很多时间。
谬拉大大地叹了口气。
真相一开始就很清楚,是那女人说谎!我的身体再度因愤怒而颤抖。
不要随便毁谤、中伤别人,判断真相一定要根据事实!各位,这样好了。
我们先让罗兰德先生休息一下吧!他受伤了,精神上似乎也很疲惫。
大家过一会儿再问他,好吗?卢希安此时提出一个提议帮我们打圆场。
我没关系。
我不服输地说。
不,罗兰德先生,请不要逞强,您需要休息。
但是,我不认为您身上的伤是自己造成的,绝对是被某个人攻击。
我认为,我们一定得找出这个施暴者才行。
真是太好了,终于有人站在我这边。
那就由我带您回房间吧!冒昧请问,您饿了吗?如您所说的,您应该还没吃午餐吧?我叫女佣帮您准备一些食物。
不……好,好的。
请帮我准备一些吃的,什么都可以,也请你给我能让我的伤口立刻痊愈的药。
我忍不住出言讽刺。
各位。
卢希安看向所有人,那我们就让罗兰德先生先回房休息,然后一起去吃晚饭吧!晚餐早已准备好了。
好啊!这样比较好。
不,请等一下。
我坚决地要求,我还不要休息。
为什么?我还有话没说完。
请让我见施莱谢尔伯爵,我想与这座城的主人面对面说话。
我没见到他是不会甘心的,而且也无法安心。
我瞪着大家的脸。
3因我而起的骚动令今晚的化妆晚宴取消了,但是,大家礼貌上——除了我以外——仍穿了晚礼服,而且,实际上也没太多时间打扮。
我们坐在宴会厅的桌前,等待施莱谢尔伯爵的到来。
我的心中掺杂了紧张感与重重疑虑,室内也异样安静。
整个宴会厅只有暖炉中的柴火燃烧声,以及女佣准备食物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我的头与手有如木乃伊般裹起层层纱布,衬衫领口敞开,很明显地,在场的所有人都对我保持戒心。
——克雷格·施莱谢尔伯爵驾到。
就在古老大钟即将敲响七点的钟声之前,古斯塔夫毕恭毕敬地打开西侧的门。
施莱谢尔伯爵、其妻娜塔莉与儿子莱因哈特一起出现在我们眼前。
穿着晚礼服的他们在时钟发出浑厚钟声的同时出现,即使不是故意安排,但仍十分戏剧化。
在钟声尙未停止前,他们已在主位上就坐。
施莱谢尔伯爵背对暖炉,妻子与儿子则是坐在他左右两侧。
我们因他身上散发出的贵族气势而不由自生地站了起来(当然,我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才站起来),室内的紧张感不安定地膨胀。
施莱谢尔伯爵是个威风凛凛的男子、与他的身份十分相称,但他的经历却是个谜。
虽然他现年六十一岁,但仍相当健壮,除了修剪得很短、带有一点灰色的头发外,完全让人感觉不出他年事已高。
他的容貌相当精悍,令人联想到猛禽类动物。
他的鼻梁很高,眼光锐利,从脸颊到下颚留着如蒙古人般的红色短髭。
面带优雅笑容的伯爵夫人身穿黑色低胸酒会礼服,脖子上戴着由大颗珍珠串成的项链,每颗珍珠都闪耀着白色光辉,耳朵上则戴着与项链成套的耳环。
伯爵之子莱因哈特穿着胸前有荷叶边装饰的深蓝色轻便西装外套,脸上仍戴着那个奇怪面具。
伯爵与他妻子的年龄差距,已足以让他们成为父女,他儿子则像他的孙子,但当他们三人站在一起时,并没有如想像中那么不协调。
伯爵像拿破仑一样,挺着胸膛环视众人。
他的洪亮声音响彻这个宽阔的宴会厅。
方才我已经在一楼与你们其中几位见过面了,但我还是要在此正式问候各位。
我是城主克雷格·施莱谢尔。
欢迎各位莅临青狼城。
我们一家人与佣人们都诚挚地欢迎你们。
请各位好好享受这段在城里的时光。
首先,我必须向各位致歉。
之前我还有工作尙未完成,所以比预定迟了一些才与各位见面。
我一定会与各位合作,在亚尔萨斯的发展与振兴上做最大的努力。
我知道这次的会面极为重要,我却对各位如此失礼,还请各位见谅。
哪里。
摩斯奉承地说,我们一点也不在意。
卢希安先生为我们安排了许多节目,这两天我们都过得很愉快。
经你这么一说,我少了许多良心上的苛责。
亚兰不但是我最爱的妻子的哥哥,更是我最信赖的人。
伯爵优雅地点点头,以眼神向坐在莱因哈特旁边的卢希安表达谢意。
卢希安立刻对伯爵回以微笑。
伯爵的视线再度回到我们身上,现在,该请各位尝尝我们厨师的手艺了,但我们还有一个问题还没解决。
我想先解决这个问题。
他静静地将锐利的视线移到我脸上,他的高地德语带了点法国腔,你是罗兰德·凯尔肯律师吧!我要为你遭遇的不幸意外致上我的同情。
方才亚兰已将你遇到的事告诉我了,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其中原委,但看到你的样子,我能知道你的确遇到了不幸。
我要以城主的身份向你表达最深的歉意。
我已命令古斯塔夫再次巡视城堡内部,确认门窗是否关紧、是否有可疑分子侵入。
请你不要因此介怀。
非常感谢你。
我个人不要紧,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认为还是做好万全戒备比较好。
我回答。
伯爵就像巴尔扎克的小说《贝蒂表妹》里的尤洛男爵一样,郑重地向我们阐述自己的想法。
坦白说,我不太相信罗兰德先生您遇到的事。
这座城里没有什么奇怪的老人,但这座古城确实有许多传说与神秘的谣传,发生再怎么不可思议的事都不足为奇。
我想,或许是城中的幽灵们从长眠中苏醒,向亲爱的各位打声招呼吧!摩斯与谬拉对伯爵的玩笑发出阿谀的笑声,这令我感到十分不悦。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被幽灵殴打的?听到我挑衅的言语,摩斯的表情立刻沉了下来,他不想破坏伯爵的心情。
但施莱谢尔伯爵很巧妙地回应了我的讽刺,我不是很清楚,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座城中有这样的事。
总而言之,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事情没有闹得太大,对我们彼此来说都是万幸。
我喜欢城堡里有良好的秩序,希望您也与我有同样想法。
他的话里有强迫我接受的意思,看来,我的话对他造成了困扰,懊悔的情绪在我心中翻腾。
老公,差不多该干杯了?施莱谢尔伯爵夫人从旁温柔地挽住伯爵的手说。
嗯?好的,你每次都给我正确的忠告,谢谢你——各位请就坐,请各位举起酒杯,先以香槟干杯。
稍后再请各位尽情品尝我珍藏的葡萄酒。
我们坐了下来。
女佣克劳蒂德将大鼓似的圆形品酒桌搬过来,上面放着好几瓶葡萄酒。
伯爵亲自打开瓶塞,女佣接过酒瓶后,将闪着金色光芒的液体倒进我们的酒杯。
我们来干杯吧!敬我们的亚尔萨斯,与这座城堡的荣耀!施莱谢尔伯爵带头,我们高举酒杯附和。
晚宴开始后,下午发生的事再也不曾被提起。
由于施莱谢尔伯爵对这件事完全视若无睹,其他人也不便再说什么。
从伯爵夫人与卢希安的态度来看,在这座城中,施莱谢尔伯爵的心情与意志是绝对的权威。
比前两天更奢华的食物陆续被端上桌,但我一点食欲也没有,就算勉强入口,也几乎吃不出味道。
今天的法式料理特别多,前菜是勃根地式的蜗牛,当我们开始喝蔬菜汤后,摩斯将沙龙要送伯爵的礼物拿了出来。
对了,伯爵。
我们‘亚尔萨斯独立沙龙’有准备一些礼物送您。
摩斯与兰斯曼将放在隔壁房间的礼物拿过来,打开包装,在伯爵面前展示礼物。
哦!这是……伯爵就像小孩收到礼物般惊喜,看来他很喜欢这些礼物。
这些礼物之中,也有送给伯爵夫人与莱因哈特的礼物,他们也很高兴地收下了。
真是太感谢各位了。
我的的确确地感受到各位恳切的情意。
我相信我与贵沙龙一定能同心协力,为祖国亚尔萨斯与德国贡献心力。
伯爵看着堆放在暖炉前的礼物,向我们答谢。
施莱谢尔伯爵,您对我们沙龙提出的慈善事业计划、福利基金的捐助等提议,不知何时才会具体实行呢?谬拉趁这个机会切入这次访问的主要目的。
我一直都在仔细地考虑。
施莱谢尔伯爵高兴地说,老实说,我因为国籍与税法等问题,不常在人前露脸,所以这些事务必须另立代理人来处理,或是委托各位来帮我处理。
我听沙龙的理事说,您要将青狼城捐给亚尔萨斯市?这件事当然也在我的计划之中。
我认为,让这座城成为一个观光景点是一件好事。
随着飞机与铁路的发展,现在的外国观光客愈来愈多了。
想赚取外资,就必须要有这样的设备与环境。
接着谬拉针对伯爵家的来历、购买这座城的始末,以及伯爵经营的企业种类、内容等等,做了一番详细的询问。
我们即将与伯爵合作经营事业,也将投资大笔金额,但因我们对伯爵的一切还不是很了解,也还没完全信任他,所以才会提出这些问题,事先确认一下对方的财力与信用状况。
但我们几乎都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
施莱谢尔伯爵是个老狐狸,他就像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与能言善辩的政治家之综合体,他会以炯炯有神的目光看着发问者,用冠冕堂皇的话语代替回答,听者将立刻被吸引,并醉心于其中,但他的话其实没什么内容。
他会机警地避重就轻,然后将话题引导至社会情势与经济等一般性议题。
好了,各位,接下来还有两天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来讨论这些计划的具体执行办法。
施莱谢尔伯爵的态度十分坚决,摩斯与谬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用餐过程中,只要有人提及与医学相关的话题,卢希安与阿诺就会提供一些专业知识;谈到股票等经营理论时,大家都很尊重兰斯曼的意见;军事方面的话题是萨鲁蒙的专长;伯爵夫人与夏利斯夫人则称职地扮演了女性的角色,在男性的谈话中适度地附和,因此整个场面既融洽又热闹。
从头到尾几乎没参与谈话的,只有我与莱因哈特。
食量不大的莱因哈特一下子就将晚餐吃完,向父母道晚安后,离开了宴会厅。
我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不禁怀疑,在地下室袭击我的,是否就是他?但我看到的确实是个高龄老人,不是年纪这么小的孩子——还是说,那个面具下的人,其实是个老人?施莱谢尔伯爵问了我几个与法律相关的问题,但由于身体不适,我不是很热心地回答他。
当女佣端出甜点时,我借故伤口疼痛,先行离席。
我独自一人走上三楼。
二楼的走廊、楼梯与三楼的走廊,全都静得令人害怕。
墙上油灯的灯火在昏暗的走廊上摇晃。
我在房门前听到了声响,但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就算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黑暗中除了寂静之外,还是寂静。
在打开房门前,我突然想起谬拉曾提到门上刻了一些文字,便用油灯照了一下钉在门上的古老金属招牌。
上面的确刻有像是数字,又像小孩涂鸦的一些文字,但都已经模糊到看不清楚了。
我走进房中,将油灯放在暖炉上,弄熄后躺在床上。
我全身的骨头都在嘎嘎作响,伤口还持续在发热,那感觉真的是糟透了。
我在黑暗中花了很长的时间仔细思考今天发生的事。
我知道自己一定睡不着,不只是因为伤口的疼痛,各种交杂错综的思绪也让我的意识很清醒。
愤怒与混乱在我心中激烈打转,比起看见杀人现场的恐惧,尸体莫名消失对我造成的冲击更大,我绝对不承认这种事。
此外,不被信任的感觉也令我愤恨难平,我感觉到深深的绝望与孤独。
不知道是几分钟还是几十分钟过后,我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回现实——有人推门进来了……一九七〇年六月十二日 星期五·11门上生锈的铰链发出了细微声响。
有人正试图开门。
毫无防备的我吓了一大跳,难道是白天袭击我的人又要来找我了?恐惧掠过我心中,我真是太大意了,竟然忘了锁门!——是我。
罗兰德。
原来是萨鲁蒙。
门开了一半左右,走廊上昏暗的灯光射进房里。
他的脸因背光而看不清楚。
你睡了吗?……还没。
我有话跟你说。
我倒是没话跟你说。
我对他今天的态度非常不满,让我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他迳自走进入,反手关上门,室内恢复一片漆黑。
你生气了?他低声说。
被你用那种态度对待,当然生气。
不要蠢了。
在那些人面前,怎么可以说出人狼的事?所以我才装作不知情。
我知道,所以我才什么都没说。
听好,罗兰德。
我是用上厕所为借口,借机离开,下面可是闹哄哄的——我对你看到的东西有些想法。
——什么样的想法?在回答之前,我还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搭理他。
你看到的是遭人狼杀害的牺牲者。
萨鲁蒙断言。
这我当然知道。
他已经转移到别人身上去了,那具尸体只是被舍弃的躯壳。
不。
不是那样,你弄错了。
我弄错了?弄错了什么?我不懂。
我试着在黑暗中看清楚萨鲁蒙的表情。
我就告诉你吧!其实只要稍微想想,你应该也能看破真相。
他刻意压低的语调中隐含一份莫名的热切。
他接下来的话,是我从没想过的,尸体会消失是因为人狼依附其上,让尸体复活。
而原本消失的头部一定也是人狼让它再生。
所以从外表看来,我们根本不知道那家伙现在变成谁。
他依附在你发现的尸体身上,让尸体的头部再生,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后,就离开现场。
……我花了好几秒才理解萨鲁蒙的话,我在心里反复思量,接着提出疑问,你是说,人狼让尸体重新长出了一颗头?对。
李凯博士不是说过,那家伙除了能让已死之人复活,还拥有复制人体缺损部分的能力。
说不定那个活死人现在正在这座城里悠闲地散步。
那地板上消失的血迹又该怎么解释?。
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遗憾地回答,但是,若将血液与体液也视为构成人体的细胞组织,那么就算那家伙拥有回收它们的能力,应该也不奇怪。
怎么可能?我不禁愕然。
难道你还有别的解释?……被萨鲁蒙一问,我无话可答,可是,就算真是这样,还是有三个疑点,第一,那家伙现在到底附在谁身上?当我回到城里时,沙龙成员与古斯塔夫都在钟乳洞里。
这样一来,那具尸体绝不会是那些人。
第二,在依附到那具尸体前,人狼是附在谁身上?我们本来的想法是,那家伙附在沙龙的某个成员身上。
也就是说,在来到这座城之前,那家伙就已经假扮成沙龙成员之一,但你现在的推理却与我们的前提相互矛盾。
第三,被舍弃的尸体现在又在哪里?是不是藏在这座城的某个地方?还是已经被处理掉了?如果他是从城塔窗户之类的地方,将尸体丢到溪谷,那我们就找不到任何证据了。
过了一会儿,萨鲁蒙才回答:老实说,我无法立刻对你的疑点做出解释。
不过我认为我的想法应该是事实。
如果不是,尸体消失的事又该怎么解释?你这样说也没错……感到无力的我只能点点头。
好了,那就先这样。
这些疑点,等找到多一点线索之后再来澄清吧。
好的。
对了,从你的伤势可以推敲出袭击你的家伙惯用哪一只手。
不论头部、肩膀或脚上的伤,都是在面向你的右侧,所以那家伙应该是右撇子。
或许吧!我回想在单人牢房被攻击时的经过,印象中,那家伙是用右手拿棍棒之类的东西来攻击我。
你用左臂护住脸而受伤的部为,也是从手肘到手腕的方向,斜斜地肿起来。
所以我们可以将左撇子剔除在外?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摩斯与法妮都是左撇子。
没错,另外还有一个人。
根据我刚才在用餐时的观察,施莱谢尔伯爵也是左撇子。
这么说来,其他人是人狼的几率就很高了?也不能这么说。
不能这么说?攻击你的人是右撇子。
可是,如果那家伙依附在单人牢房的无头尸体身上,那他现在也可能是右撇子。
萨鲁蒙相当坚持自己的看法。
你的意思是,攻击我的那个矮人似的老人现在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没错。
萨鲁蒙点点头,点起烟。
打火机的火焰在黑暗中燃烧,在烟头留下小小的火光。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我用沙哑的声音问。
不知道。
可是,照你的推理,那个矮小的老人原本是被人狼附身的人。
那也未必。
他可能是人狼的手下,也可能与你有什么恩怨,所以才想置你于死。
萨鲁蒙警官!他仿佛将我的愤怒玩弄于股掌之间。
罗兰德,我再确认一次那具尸体的特征。
男尸,年龄大约三十六到六十岁之间,中等身材,身高还算高,身上穿着褐色西装——没错吧?关于身高,我比较没把握,因为尸体没有头。
身材很胖吗?不算胖。
还有没有其他地方?譬如有没有戴戒指、手上有没有痣,或鞋子形状之类的。
不。
什么都没有,抱歉。
当时在单人牢房里,就只有一具无头男尸与疑似凶器的斧头吗?是的。
你对法妮的证词有什么看法?萨鲁蒙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她的证词当然是捏造的——如果我没疯的话。
我苦笑说。
她为什么要作伪证?我不知道。
是有人叫她这么做的吗……萨鲁蒙喃喃自语。
是谁?施莱谢尔伯爵或卢希安吧!总之是城里的人。
为什么?我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
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因为他们不想让事件曝光,贵族都很重视面子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与人狼是一伙的?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他们是纳粹的余孽,可能性就很高了。
他们之所以亲德、亲亚尔萨斯,应该也有他们的理由。
可是……我对这座城实在没什么好感。
不论是它的历史、背景或构造,都藏了太多的谜团。
你是指这座城位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这一点吗?这也是原因之一。
对纳粹来说,这里是绝佳的藏身处,而且这座城的构造也很奇怪。
就拿这间房间来说,南侧房间全都没有窗户,墙壁上方也没有通风口,取而代之的是枪眼。
从这个痕迹可以看出,以前枪眼下方似乎是有窗户的,却又被刻意填起。
他说得没错。
房间完全没有采光这一点一直让我很纳闷,而且外墙上被挂毯遮住的地方也有重新油漆过的痕迹——不过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北侧的房间呢?有窗户吗?你没看过北侧的房间吗?没有。
北侧房间都有一扇往内对开的木头百叶窗,打开后是嵌入四根铁条的窗户,简直就与牢房没两样。
就算再怎么重视安全,这种作法也太令人难以理解了,毕竟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沿那种垂直峭壁,从万丈深渊的溪谷爬上来。
……是啊。
我想像着那幅景象。
另外,谬拉那家伙说城塔的楼梯怪怪的。
城塔的楼梯?嗯,好像说什么塔很高还是很低之类的。
塔当然很高啦——我也这么想,所以我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只是支吾其词,没有回答我。
你是说,城的构造与人狼有什么关联?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不过,对任何一个小细节都抱持怀疑的态度并没有坏处。
是啊……我沉默了一会儿,心想,还有没有其他需要讨论的地方……总之,不要相信城里的人。
为什么?是因为人狼可能依附在城里的人身上?这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他们本来就不能相信。
不能相信?没错。
就拿施莱谢尔伯爵来说吧——你知道那家伙染了头发吗?咦?我不知道。
他用染发剂故意将头发染成掺杂白发的样子,说不定他比我们看到的更年轻。
不会吧?我完全被弄糊涂了。
不但伯爵与伯爵夫人的年龄相差太多,而且那个戴面具的小鬼也很可疑。
说什么因为皮肤病不能晒太阳,听起来实在很假。
嗯。
疑点实在太多了。
萨鲁蒙自言自语似地说,如果要说可疑,这整座城到处都是疑点,根本不知道该相信谁。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在这一连串诡异事件中,我被攻击的事似乎也成了一种理所当然。
衣物摩擦的声音响起,我知道萨鲁蒙转了身。
罗兰德,我要回去吃晚餐了。
你就睡一觉,好好地休息吧!照这情形看来,明天一定也会发生什么事。
对了,门要记得上锁。
如果还不想死,就不要随便让人进来,知道吗……虽然不知道这么做能不能逃离人狼的魔掌。
萨鲁蒙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我的房间。
2萝丝,我至今所写的,都是昨晚发生的事,而今天一早,我们又受到更大的冲击。
一件令人全身血液几乎为之冻结的犯罪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袭来。
那是一起令人不寒而栗的杀人事件——第二名牺牲者出现了。
然而,我不会再像之前一样,用夸张慌乱的笔调记下这些事了,我不会再惊慌失措了,只要将事实记录下来就好。
因为我的心已经对恐惧麻痹了。
不论发生多可怕的事,不论有什么怪物想袭击我,我都已经有所觉悟。
但是——神啊!为什么您要赐予我们如此残酷的试炼?萝丝,当你听到牺牲者的名字时,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死者并非沙龙成员,而是施莱谢尔伯爵的亲人,也就是他的妻舅——亚兰·卢希安。
根据许多人的证词,他在半夜两点过后还活着——他与谬拉、摩斯一起饮酒作乐到深夜——但今天早上,我们却发现他已惨遭杀害。
昨晚,古斯塔夫在城内巡逻,检查门窗有没有锁好。
他将玄关与其他铁门全都关好,并确实上锁。
由于钥匙向来是由卢希安保管,因此最后古斯塔夫会将钥匙交给卢希安。
保险起见,我先说明一下,这座青狼城为了防止外人入侵,主堡的每个出入口都设有铁门。
包括玄关的两道门、地下室通往水井亭与打铁亭的走廊,以及城墙塔往城垛通道的出入口等等。
今天早上,古斯塔夫为了要打开玄关的铁门而去找卢希安拿钥匙,却发现卢希安不在房间。
于是古斯塔夫开始四处寻找卢希安。
后来,古斯塔夫在早上七点左右,在地下酒窖前的仓库发现卢希安的尸体。
当时兰斯曼与古斯塔夫在一起——兰斯曼本来是要去地下室的盥洗室洗脸。
据说位在地下室中央走廊尽头、连接东侧走廊的这间置物室,平常不会上锁,因为里面没放什么重要东西。
门的内侧有一个很粗的门闩,却从来没人用过它。
然而,当古斯塔夫不经意地想推开门时,却发现门打不开。
门内似乎被上了门闩。
这么一来就表示里面应该有人。
古斯塔夫想起我昨天遇到的事,心想,该不会是什么可疑分子躲在里面吧?于是他敲敲门,呼喊房里的人。
但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此时,兰斯曼听到古斯塔夫的声音,朝他走去。
怎么了?古斯塔夫。
兰斯曼微讶地问。
古斯塔夫将事情原委说出。
两人商量后,决定撞开房门。
因为房里除了可能有可疑分子之外,他们也担心卢希安会不会因为发生什么事而昏倒在里面,譬如生病。
古斯塔夫用身体猛地撞门。
虽然门扉本身很坚固,但由于早已老旧,被他撞两、三次后,护板就应声裂开,铰链也松脱,里面的金属固定物飞出,门扉应声而开。
置物室被隔成两个小房间,进去后,眼前就是另一扇门。
刚进门的房间比较小,里面的房间比较大。
里面的门依然被上了门闩,古斯塔夫再次撞门。
两扇门都被锁上,表示里面一定有人。
古斯塔夫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用手上的油灯照亮阴暗室内。
兰斯曼则站在他后面,胆颤心惊地往房里窥探。
——房里空无一人。
这实在令人不可置信,里面竟然连一个人也没有——不,这么说并不正确,因为还有一具尸体倒卧在房间中央。
他们被这光景震撼到哑口无言,仿佛被定住般动弹不得。
这具尸体明显是遭到他杀。
因为尸体的首级被切下,如今肩膀以上的部位已是——片空白。
颈部的伤口——应该是被斧头或柴刀之类的刃器切断——能清楚看见被切碎的皮肤、满是鲜血的肌肉、脂肪、神经以及血管。
尸体下方的地板是一片血泊。
也就是说,这具尸体的状态与我昨天看到的尸体非常相似。
不同的是,这次除了首级之外,被害者连双手也被切断了。
他们两人一看到这情景,当下就判断出这具尸体是卢希安。
因为尸体身上的衣服正是卢希安昨晚穿的。
此外,他的太阳眼镜也掉落在尸体旁边。
两人感到无比的恐惧。
这是凶杀案!一起不可饶恕、残忍无比的犯罪!房内放置几件老旧家具。
左边叠着三张坏掉的椅子,房间中央放着一张状似云形尺——应该说像一支较粗的回力镖——的品酒桌。
萝丝,我想你应该知道,这种桌子的正式名称是调酒台。
在它右后方则摆着存放酒瓶的冰桶。
所谓的品酒桌应该包含这两样东西。
这个冰桶与昨晚女佣送香槟到宴会厅时用的一样。
它的形状像一面鼓,里面可以放冰块。
表面有五个洞,酒瓶就放在洞里保冰。
而命案现场的冰桶里放了三支酒瓶,但里面的酒已经坏了。
那具俯卧的尸体就倒在调酒台下方偏左处。
他的脚朝里面,被切断手掌的手臂则放在头部的左右两侧。
当然,头部的断面就朝向门口。
手腕下方也有大量血渍,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让石子地板染上一片黑浊的血泊却还没干掉。
(见左图)然而,房里不见凶手的踪迹。
只有尸体。
凶器也不在房里。
凶手在杀害卢希安后,就从这间房里消失了,像一阵烟雾似地凭空消失。
又或是,凶手穿越厚厚的墙壁逃走了。
从目前的状况看来,确实只有这几种可能。
【卢希安(?)的陈尸现场】但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不可能办得到的,如果没有使用魔法或魔术,根本不可能从这个四面都是石墙的密室脱逃,然而这个不可能真的发生了。
当然,前提是死者没有在死后又爬起来,从房里将门闩拴上……老实说,萝丝,我现在已开始相信魔术或魔法的存在了,不,应该说,我不得不信。
这起凶杀案的凶手就是人狼,这起事件正是拥有可怕力量的他所为。
他一定是在杀害卢希安后,变成星光体穿过墙壁或门逃走。
这个说法,一般人绝对无法置信,但看到命案现场后,我却不得不这么想!古斯塔夫与兰斯曼看到这幅景象后,一时之间不禁茫然失措,就这么愣愣地站在门口。
先回神的是古斯塔夫,他拜托兰斯曼去叫人来。
当时谬拉与阿诺就在二楼的伯爵厅,立刻就过来了。
没多久,整座城里涌起一阵骚动,除了女子与小孩,所有人都到地下室置物室前的走廊集合。
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当然。
因为卢希安早已死亡,完全没有挽回余地。
世上没人能在首级被切下后还活着,也没人能死而复活。
最后,大家能做的,就只有替卢希安祈祷,并禁止任何人进入命案现场。
我以前当过警察。
萨鲁蒙对亲人被杀而一脸苍白的施莱谢尔伯爵说,请让我来处理现场吧!请各位不要破坏现场,以便稍后警方进行搜证工作。
说不定这里还留有什么线索。
另外,罗兰德律师拥有法律专业知识,我要请他来协助,可以吗?萨鲁蒙坚决的态度与气势,就连施莱谢尔伯爵也不禁折服。
伯爵似乎受到相当大打击,一时无法做出明确判断。
好……好的,当然。
那就麻烦你了。
我对这种事没什么经验,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时该怎么处理才好。
那么,请各位移驾到一楼或二楼。
等我们调查完现场,再向各位报告。
萨鲁蒙立刻开始指挥,因目睹凶杀案现场而愕然的众人,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现场。
你的脸色不太好,身上的伤还好吧?撑得住吗?萨鲁蒙问。
我不要紧。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其实我全身都在痛,而且好像有点发烧,觉得很不舒服。
先确认地上有没有留下犯人的脚印,然后再检查门与尸体的状况。
我们仔细调查命案现场。
那扇装有圆形金属门把的门,由于被古斯塔夫冲撞了好几次,已损毁得相当严重,到处可见破损与龟裂。
外侧的小房间有一些木炭堆积在左边的墙壁前。
里面的房间则如我前面所述,除了品酒桌外,还有三张椅子。
三张椅子的坐垫都有破损,其中一张的椅背断了。
这两间房间除了门之外,没有其他出入口。
墙壁是坚固无比的石墙,连让蚂蚁通过的缝隙都没有。
门上的铰链已生锈,没有被拆卸过的痕迹。
门闩是一根很粗的木材,如果不用手操作,就无法移动分毫。
看到因折断而脱落的金属固定物,可以知道当时每道门上的确都牢牢地插上长约一公尺的木同。
门上还有一个旧式的锁,但没有用过的痕迹。
另外,为了防止敌人入侵,城内每扇门都打造得非常坚固。
因此,门框几乎没有缝隙。
【密室的门(自内侧看)】此外,门上也没有任何加工过的痕迹,譬如穿透门的小洞,或在门内钉上钉子、拔掉钉子等。
我是不太相信,但兰斯曼与古斯塔夫都说,当时这两扇门都是从里面上锁的。
萨鲁蒙忿忿地看着损坏的门闩说。
听到他这么说,我不禁瞠目结舌。
我从小就很爱看卡斯顿·勒胡与莫里斯·卢布朗的书,所以对经常出现在推理小说或报纸连载小说中的密室杀人很熟悉。
这起事件,该不会就像《黄色房间的秘密》中出现的杀人事件一样离奇吧?如果真是这样,就表示推理小说中的密室手法真的可行?难道凶手躲在门后?不可能。
房间这么小,又有两名目击者,凶手不可能在他们眼前脱逃;利用线或绳子从门外将门闩拴上?办不到。
就刚才检查的结果,门闩又大又重,一定要用手才能移动它;还有其他构成密室犯罪的方法吗?一进入里面那间房间,品酒桌与尸体随即映入眼帘。
房内四周的石墙传来阵阵寒气,天花板角落有许多蜘蛛网,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还有许多看似男子的足迹,而且此人应该是穿长靴,但这些足迹没有清楚到能辨别是谁留下的。
除此之外,凶手没有留下其他痕迹,或是足以成为线索的东西。
萨鲁蒙接着仔细地在墙上东敲敲、西敲敲。
凶手是如何从这个双重密室中逃走的?我怯怯地问。
天晓得。
萨鲁蒙淡淡地回答。
经过缜密的检查后,他依然没发现密门或洞窟之类的通道。
接着又沿墙边绕了房间一圈,然后走近品酒桌下的尸体。
能知道死因吗?我用油灯照亮尸体问。
这具异样的尸体给人一种近乎发毛的嫌恶感,既没有首级,也没有手,而且这三处切面还能清楚看见血肉模糊的肌肉与骨头。
此外,地上大量的血泊也散发出阵阵腥臭。
萨鲁蒙迅速检查过尸体,又把头伸进桌子下,将尸体的上半身稍微抬起。
可能因为死后僵硬的关系,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抬起来。
因为没有首级,无法判断明确死因,但很可能是这个。
你看,他的左胸与腹部有两个像枪伤的痕迹。
枪伤?他指的地方完全被血染湿,中央还有个黑黑的洞。
是不是枪伤得脱掉衣服才看得出来。
或许是被长枪之类的东西刺伤的伤口。
无论如何,这伤口都很深,很可能是致命伤。
如果是被勒死,或因头部被殴致死,凶手应该也没必要刻意在他身上留下这样的伤。
那么,死者的头和手,都是死后才被凶手切断的?应该是。
为什么……我感到背后升起一阵寒意。
谁知道。
萨鲁蒙淡淡回答,开始在尸体衣服上翻找。
他将手伸进衣服口袋,掏出里面的东西,包括记事本、手帕、昆虫针、钢笔及眼镜盒等物品。
我从他手上将这些东西一一接过,放在品酒桌上。
接着,他解开尸体的衣服,观察尸体胸腹上的两处伤口,断言道,是枪伤没错。
大概是点三二口径的枪,而且是在极近的距离下发射。
可以推出死亡时间吗?尸体完全失温。
萨鲁蒙摸了摸尸体青铜色的肌肤说,死后僵硬的情形也很明显……应该说,已经开始变软,距离死亡时间已经过很久了,有一天——不,至少已经两天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吓了一跳,站起来直盯着他,你看看地上,血迹都还没干,怎么可能已经死那么久了?而且卢希安先生最后一次被人看到的时间,不是半夜两点到三点吗?是啊,我也与他们一起喝酒喝到一点左右。
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是将观察到的情况据实以告。
这有两个可能性。
第一,人狼是在大约两天前已附身到卢希安身上,昨晚——不,应该是今天早变、由于人狼离开他的身体,所以他的身体开始急速腐坏。
正确地说,是恢复到原本的腐坏状态。
这些血看起来都很新……不过,这一切的确都符合被人狼附身的特征。
是没错。
另一个可能呢?这具尸体不是卢希安。
真的吗?我大吃一惊。
目前能证明这具尸体是卢希安的证据只有他身上的衣服。
我们有必要问问他的家人,他身体上有何特征。
嗯。
罗兰德。
你确定昨天在单人牢房里看到的尸体不是这一具?他们可是同样都被砍下首级。
这个……我不知道,但至少衣服不一样,而且昨天那具尸体的手没有被切断……不行,我不知道。
因为我被老人袭击,根本没机会看清楚那具尸体!如果这不是你看到的那具尸体,这就表示发生了第二起杀人事件。
萨鲁蒙似乎有点生气。
凶手真的是人狼?当我提起这个名词的时候,我的声音是颤抖的。
当然。
除了那家伙,不可能有人做得出这么残忍的事。
那家伙可是拥有魔鬼心肠的怪物!昨天我在单人牢房里看到的那具尸体似乎也死掉很久了……我用自己那冰冷的脑袋努力思索,人狼那家伙是不是能重复依附在同一具尸体上?我没遇过这情形,也不曾听过,而李凯博士也没提过这一点。
萨鲁蒙扬起一边眉毛说。
这样……那我昨天看到的尸体果然是另一个人?现在还无法断言。
不过,沙龙成员与城里的人都没有不见。
照这么看来,或许这两具尸体都是卢希安。
但是,如果真是如此,事态就更错综复杂,谜题也就更难解了。
凶手为什么要切下尸体的首级与手,并把它们带走?如果是一般凶杀案,我会回答你,这是凶手为了隐瞒被害者身份……萨鲁蒙思索了一下,随即转向身旁的冰桶,拿出里面的三支酒瓶,放在调酒台上。
酒瓶很旧,瓶口很长,似乎是意大利制的葡萄酒。
软木塞已烂了一半,玻璃瓶身上也沾满灰尘,标签只剩下模糊的痕迹。
根本不需要拿近油灯细看,也能判断这些酒已经不能喝了。
这种样子,我看就连摩斯也喝不下去吧!萨鲁蒙讽刺地笑了笑,打开冰桶的盖子。
这个箱子的形状像鼓一般,深度约三十至四十公分,直径约五、六十公分。
当然,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本来以为虽然放着酒瓶,但若只有手掌,应该还是可以藏在里面。
他开了一个不好笑的玩笑——不,他大概是认真的。
回到主题吧!我拿着油灯靠近他,如果昨天的尸体与这具尸体是同一个人,那么,事情很可能是这样……前天晚上,人狼偷偷杀害卢希安,将他的尸体藏在单人牢房,但由于我突然从钟乳洞回来,目击到尸体,所以他急忙依附到尸体上……没错,然后昨天深夜,他又杀了一个人,并转移到那个人身上。
所以这具尸体既是卢希安,也是被人狼丢弃的躯壳。
那家伙现在大概正假扮某人,在上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们前天晚上很晚才从酿酒场回来,所以人狼应该是在那之后才杀死卢希安的。
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是在半夜杀人的。
萨鲁蒙断言。
可是……我几乎要相信了,但心中又浮现一个疑问,如果他杀人的时间不是在半夜,而是在我们昨天出发去钟乳洞野餐之后呢?不可能。
为什么?因为沙龙所有成员都去了钟乳洞,大家都有不在场证明。
他会不会是用星光体的形态,从钟乳洞飞回城里?李凯博士与我的话,你都没在听吗?那家伙在星光体状态时,就与一般气体一样,无法对我们出手。
那么,凶手会不会是城里的其他人?这个问题也愚蠢到极点。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人狼一开始就是附在沙龙的人身上。
可是,这个前提如果是错的呢?哪里有错?那家伙虽然将赛迪先生的尸体弃置在沙龙,却没有依附在沙龙的人身上。
然后,附身在某个第三者身上的人狼,碰巧先到了这座城,却不小心被我们撞见——事情有可能进展得这么顺利?萨鲁蒙脸上浮现极度轻蔑的笑容说。
你说得也是……我一时语塞。
不过……等等。
你的说法好像也不无道理。
萨鲁蒙交抱双臂说。
什么?杀害卢希安的犯人,或许不是人狼,而是一个普通人。
什么意思?城里有人对卢希安怀恨在心,所以杀了他,而这个凶手当然会想隐藏被害者的身份,所以才将尸体的首级与手切下。
然而,这名被害者其实正是人狼附身的对象。
在人狼变回星光体,脱离这具尸体后,尸体急速腐坏,最后变成现在这种状态。
也就是说,这座城里除了人狼之外,还有另一个杀人凶手?他这番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是有这种可能。
若真是如此,恢复成星光体的人狼又在哪里?会不会是这样——想杀卢希安的凶手遇到卢希安的抵抗,结果两败俱伤,于是人狼离开卢希安,转而依附到那名气绝身亡的凶手身上。
两个人倒在血泊中,一阵霭状气体从其中一人体中飘出,钻入另一个人体中——一想到这幅景象,实在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我挥去脑海中的想像,再次问:那人狼会不会以星光体的状态一直在空中徘徊?不可能。
你忘了吗?那家伙无法维持长时间的星光体状态,他必须立刻依附到下一个宿主身上才行——没错,李凯博士的确说过,星光体的体外游离现象大约只能持续一小时……接下来,萨鲁蒙开始检查房间左侧角落的椅子。
这三张叠在一起的椅子全都包着缎面坐垫,虽然奢华,却已残破不堪,也被虫蛀食,部分椅背也坏了。
他压压坐垫,确认里面有没有异物。
结果仍是徒劳。
我在一旁举着油灯,协助他进行检查工作。
同时,我也几乎被恐惧与疑惑的漩涡吞噬。
这是一起充满谜团的杀人事件,我们完全一头雾水,不但无法确定凶手到底是不是人狼,也不知道凶手的杀人动机为何?为什么是卢希安被杀?此外,尸体残缺的原因也还无解,最后,就连凶手是如何逃出密室的,也都完全没有头绪。
谜、谜、谜……一切都是谜,一切都令人无法理解。
这起血腥的事件,似乎被围上了一层层的神秘面纱。
如果向大家说明人狼的事会不会比较好?为什么?萨鲁蒙犀利地反问。
因为很危险。
危险已近在我们眼前,他们也有权知道自己正面临什么样的灾难吧!不行。
为什么?这次换我问了,可能还会有人被杀啊!这还用说吗?因为人狼就在那些家伙之中。
你如果说出来,那家伙一定会更加提高警觉。
我们绝不能这么做。
人类能战胜那家伙的唯一方法,就是趁其不备,杀他个措手不及!你的意思是要眼睁睁看那些无辜的人牺牲?我没这么说。
萨鲁蒙用充满厌恶的眼神瞪着我。
你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说不定人狼根本不是附在其他人身上,而是在你或我身上!如果真的是这样,你要怎么办?萨鲁蒙看着我的视线仿佛正在熊熊燃烧。
如果真是这样,我会杀了你……如果人狼附在我身上,你也必须把我杀掉,不必留情。
听清楚了吗?这是命令,罗兰德!3城里的人几乎全聚集在二楼的宴会厅。
吊灯上的蜡烛与餐桌上的烛台照亮室内,暖炉上方与墙壁上也点起了油灯。
虽然不知道灯是谁点的,但一定是因为发生命案,令人对黑暗感到分外恐惧。
屋里的气氛有如守灵般鸦雀无声,餐桌周围的每一张脸都像死人般苍白。
女厨葛尔妲不断送上饮料与简单的餐点,却没人动它。
不在场的人只有施莱谢尔伯爵夫人、莱因哈特与女佣克劳蒂德。
根据施莱谢尔伯爵的说法,伯爵夫人一听到哥哥的噩耗便昏倒了,如今克劳蒂德与莱因哈特正在照顾她。
伯爵说完这些就一直保持沉默,他的表情苦涩得像一名听到己方毫无胜算、将从前线撤退的将帅一样。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等大家都坐下后,脸色晦暗的谬拉代众人发问。
我原以为会由代表沙龙的摩斯出面提问,没想到他完全无法作主,一脸苍白地瑟缩在椅子上,显得十分惊恐。
现在的状况就是束手无策。
萨鲁蒙皱眉,一脸严肃地环视大家,命案现场没留下任何能判断凶手身份的线索,也找不到被害者的首级与双手。
坦白说,目前什么都不明朗。
你如何处置尸体?我在仓库找到一条毛毯,将它盖在尸体身上。
你知道他是何时被杀的吗?应该是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这段期间,但确切时间我也不清楚。
我不是刑事组的,对这方面不是很了解。
萨鲁蒙微微眯起眼,撒了个谎,接着转向阿诺,阿诺医师或许会比较清楚吧?不、不行。
那不是我的专长。
我无法检查尸体。
阿诺畏缩地伸手左右摇晃,哭丧着脸说。
好吧——萨鲁蒙,你查出死因了吗?谬拉不满地问。
查出来了。
萨鲁蒙点点头说,死因倒是很明显。
尸体的胸部与腹部各有一处枪伤。
我想应该没人会先重击一个人的头部,将他打死后再对他开枪。
所以凶手在切下被害者的首级与双手之前,就先在近距离下开枪了。
是枪杀吗?是的。
这样不是应该会听见枪声吗?如果装上消音器,楼上应该听不到。
凶手用什么方法切断尸体的首级?我不是很清楚。
现场没有留下可疑的工具,但应该是用某种钝器用力砍断,因为切面的皮肤与肌肉都很不平整,骨头也都碎裂了。
大概是用斧头之类的东西,连续砍了好几次才砍断的。
那房间的门呢?我听说发现尸体时,门从里面锁住了?很离奇吧!萨鲁蒙很干脆地回答,从木门弯曲的情形与破损的状况来看,明显可知木门是受到来自外侧的撞击而损坏,另外,两扇门内侧的门闩也都断了。
也就是说,木门是被古斯塔夫与兰斯曼从外面撞开。
然而,他们说当时在房里没看到凶手,我们在检查时也没发现任何人。
如果最先发现尸体的籣斯曼与古斯塔夫没有说谎,我只能说凶手是利用魔术从房里凭空消失。
胡说!坐在夏利斯夫人身边的兰斯曼不由自主地倾向前,咬牙切齿地怒骂,我有必要说谎吗?你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别那么激动,兰斯曼。
我只是提出一个假设。
你愈是慌张,反而愈可疑。
你说什么?在萨鲁蒙面无表情的操弄下,兰斯曼只能紧咬双唇,恶狠狠地瞪视他。
古斯塔夫。
伯爵语调沉稳但急切地唤道。
有什么吩咐吗?伯爵。
古斯塔夫原本静静站在通往走廊的门前,听到伯爵叫唤,走上前说。
你有没有话要说?如果有,尽管讲无妨。
是。
谢谢您,伯爵。
古斯塔夫转向萨鲁蒙,请恕我冒犯,萨鲁蒙先生。
我想您搞错怀疑的对象了。
发现尸体时的情形,确实就如您刚才所说。
如果要我补充什么,我只想说,我绝不可能杀害卢希安先生。
表情像岩石般僵硬的两人,面对面地僵持不下。
我知道了。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那只是个假设。
最后,萨鲁蒙动动鼻头,一脸不悦地说。
原来如此,失礼了。
古斯塔夫微微鞠个躬,依旧保持恭敬的态度,回到他原本的位置。
所以凶器并没有遗留在现场?谬拉向兰斯曼确认。
我不清楚。
我看到的部分确实是没有,不过我没走进去。
他的情绪依然激动,简短地答。
有没有进去不是问题,那间置物室那么小。
是啊!所以我看到的只有品酒桌与桌子下那具血淋淋的尸体。
谬拉眯起眼,望向萨鲁蒙,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与罗兰德一起确认过了,现场没有凶器。
但可以确定凶手确实是在那里切下死者的首级与双手。
这位中年警官交抱双臂说。
为什么?血泊下的地板有痕迹。
大概是凶手在切割尸体时,将石板地也敲碎了。
但尸体上有桌子。
谬拉冷静地问。
——没错,所以凶手是在切下首级与双手之后,才将现场布置成那样。
桌子是凶手故意移过来的——你们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那张桌子根本就藏不了尸体。
说得也是。
还有什么其他发现吗?很遗憾,没有。
动机是什么?为什么要杀他?这实在是太令人难以接受了,亚兰怎么会被人杀害?伯爵的眉宇之间,挤出了一条皱纹,他是一名非常杰出的青年,不但为人亲切,头脑也很好。
由于他个性温和,待人客气,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喜欢他。
你们可以去问仆人们,看他们觉得亚兰是个怎样的人。
我想,他们对亚兰的尊敬与忠诚一定更胜于我。
根据这两天的相处,我也有同感,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会成为杀人事件的牺牲者?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除了可怕,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所以——看着唏嘘不已的伯爵,我不禁脱口而出,昨天发生怪事时,如果大家能更仔细确认就好了。
他一定是被外来的侵入者杀害的。
没错。
萨鲁蒙附和,或许卢希安就是被罗兰德遇到的那个怪人杀害的。
伯爵干咳了几声,脸上浮现略微歉疚的表情,但并没有道歉。
该不会……夏利斯夫人突然尖叫,杀人凶手该不会就在我们之中吧?大家吓了一跳,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
她也对自己的话感到恐惧,丰满的胸部因急喘而不断上下起伏。
众人带着怀疑的眼神偷偷观察彼此。
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怀疑各位。
施莱谢尔伯爵则摸着胡须,以冰冷的视线看向我们,毕竟各位是我的客人。
然而,遭遇不幸的是我最亲的家人,而且事情又正好发生在各位来访的期间。
很遗憾地,我很难不认为各位与这件事多少有点关系。
怎、怎么会呢?摩斯慌张地说,我们之中绝没那种人。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真的!如果真如你所说的就好。
伯爵以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摩斯。
一股尴尬的气氛弥漫在我们之间,即使是身为律师的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
那么,萨鲁蒙,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谬拉提出疑问。
只能报警了。
除非请警方来进行鉴识,否则我们也无法查出留在现场的指纹。
这很明显是一起杀人事件,我们必须向最近的警局报案。
萨鲁蒙语气坚定地说。
那可不行,萨鲁蒙先生。
施莱谢尔伯爵立即回道。
为什么?我不想让外人进到这座城,尤其是警察。
请别说这种傻话。
被杀害的是你的亲人,若不请警察抓出凶手,还能怎么办?应该还有其他方法。
施莱谢尔伯爵露出不满的表情,顽固地说。
没有别的办法。
有。
我们可以自己找出凶手。
这不可能。
萨鲁蒙轻蔑地笑说,你的想法太天真了。
这么做非常危险,对方可是杀人凶手,若被逼上绝路,谁知道凶手会做出什么事。
但现在只有这个办法。
为什么?只要打个电话报警不就行了?这座城里没有电话。
那就请仆人去报警。
我们没有车。
接送车要后天才会来,这是早就安排好的。
那么,直接派仆人去不就好了?虽然离山脚有段距离,但毕竟是下山,用走的就可以了。
也许吧!但我没办法派仆人去。
施莱谢尔伯爵微微压低声音说。
为什么?你可以派古斯塔夫,或是由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去都行!早点向外界求援,才是免于危险的最好方法!萨鲁蒙激动地说。
不论您再怎么说都不行。
没有办法。
伯爵的态度很奇怪。
他的声音愈来愈微弱,仿佛全身力气都已用尽似的。
为什么?萨鲁蒙又问了一次,如果你有充分的理由,请你说出来。
伯爵以充满血丝的双眼环视我们。
他的回答听起来很不真实。
主堡连接外面的铁门全关起来,而且全都上了锁。
钥匙在亚兰身上。
你们不是检查过了吗?你们有在亚兰的衣服里找到钥匙吗?——没有。
萨鲁蒙瞪大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的惊讶也不亚于他。
卢希安的口袋里确实没有任何钥匙。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伯爵自言自语似地说,今天早上,古斯塔夫会到处找他,就是为了要打开城里的铁门,因为钥匙在亚兰身上啊!钥匙……是的,罗兰德律师,各位,你们应该都明白了吧?我们的钥匙被凶手抢走了,所以我们形同被关在这座主堡里。
说不定,亚兰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
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面临的最恶劣的情况,也就是被困在这座城里,出不去了——一九七〇年六月十二日 星期五·21这间房间非常大,褐色系的内部装潢却使它看起来很老旧。
尽管暖炉持续燃烧,空气里却仍带着一股寒意。
只要我们一沉默,躲藏在四周的黑暗便逐渐加深。
仿佛有无数只虫子一起从墙角爬向光亮。
虽然只是错觉,吊灯与烛台上的烛光却真的变微弱了。
宛如世界末日的沉默笼罩室内,所有人都像人偶,或被冻结似地一动也不动。
暖炉里柴火燃烧的声音也因而显得更大声。
施莱谢尔伯爵的一番话,对我造成极大的冲击。
脸色大变的萨鲁蒙想必也与我有同样心情。
施莱谢尔伯爵,你这话什么意思!萨鲁蒙身体前倾怒斥道。
烛台上的烛火因他吐出的气息而摇曳,映在大家脸上的影子仿佛某种生物般蠕动。
萨鲁蒙先生,我的意思就是我刚刚说的。
杀害亚兰的凶手将城里所有的钥匙都拿走了。
包括玄关、地下室、城墙塔——所有能通往外面的每扇门全被锁死了。
古斯塔夫发现后,立刻告诉我,我也一一检查过,一楼的门的确都是锁上的。
我们已被那名杀人凶手囚禁在这座城里。
你是说,凶手故意将我们关在这座城里?萨鲁蒙瞪大眼睛,重复道。
没错。
更精确地说,其实只有两个地方没上锁,就是位在一楼的城塔门。
但各位也知道,即使爬到展望室,眼前也只能看到溪谷。
如果从窗户往外跳定必死无疑。
总而言之,我们不可能逃得出去。
施莱谢尔伯爵说。
真的吗?萨鲁蒙对沙龙成员们大吼道。
对,至少玄关是锁着的。
我也有看到。
摩斯有气无力地说。
是真的……谬拉点点头,用低沉的声音说。
为什么?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萨鲁蒙问。
我不知道。
我完全没有头绪。
施莱谢尔伯爵无奈地说。
太、太过分了!阿诺抱怨,开、开什么玩笑!我来这里又不是为了遇到这种事!难、难道没有其他解决方法吗?我不要!我们一定会被凶手杀光的!就像卢希安一样!没错!一定会这样的!夏利斯夫人也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叫。
冷静点,安东瓦奴!事情不一定会变成那样。
兰斯曼脸色难看地对她说。
你在说什么,兰斯曼!这是杀人事件!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我们要赶快逃才行啊!在被杀死之前,一定要赶快逃离这里!夏利斯夫人完全无法控制惊恐的情绪,站起来准备放声大哭。
兰斯曼努力将她压回椅子上坐好。
闭嘴,安东瓦奴!不要!不要!什么嘛!兰斯曼!我们赶快逃好不好?一定要赶快逃走!我好想赶快回家!夏利斯夫人将脸埋在兰斯曼胸前,激动地啜泣。
萨鲁蒙轻蔑地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向施莱谢尔伯爵问:难道没有备份钥匙?很遗憾,我们没有备份钥匙。
施莱谢尔伯爵略微犹豫,缓缓摇头说,每扇门都只有一支钥匙,所有钥匙都串成一串由亚兰保管。
被夺走的就是那串钥匙。
此外,我还有一个坏消息。
是什么?萨鲁蒙瞪着伯爵的表情愈发吓人。
凶手将融化后的铅从门的内侧注入钥匙孔,所有钥匙孔都因此被封死。
也就是说,我们根本无法用铁丝之类的东西试图开锁。
凶手的心机实在太过深沉。
怎么可能!萨鲁蒙的拳头在桌面捶了一下,只要把门撞开不就好了?是啊!的确值得一试。
施莱谢尔伯爵冷静地点头说,我们可以去地下室的置物室或一楼的武器房找些适合的工具。
应该有会有斧头之类的东西,我们就用这些工具试试看吧!等等!谬拉插嘴道,在那之前,我们应该先将现况厘清。
如果随意在城里走动,或许很可能会正中凶手下怀。
没错。
萨鲁蒙稍微思考后表示,如果凶手还在城里,我们就不该单独行动。
不论去哪,一定要两人以上一起行动。
萨、萨鲁蒙。
摩斯语调僵硬地说,你是说,凶手还躲在城里?骗、骗人的吧?凶手应该是从铁门外面将门锁上,直接逃走了吧?你没听见伯爵刚才说的话吗?所有的门皆由内侧被铅封死。
也就是说,凶手一定还在城里。
怎么会!这到底是为什么?所以我才说,凶手要将我们全杀光啊!夏利斯夫人甩着凌乱的头发,尖声叫道。
我听到阿诺害怕得倒抽了一口气。
不可能!摩斯喉头的肥肉颤抖着,一般说来,杀人凶手不是都会尽快逃离现场?这样岂不等于告诉别人‘快来抓我’吗?照常理来判断,是这样没错。
萨鲁蒙发出一声讪笑,但是,如果就像夏利斯夫人所说,凶手还没达到目的呢?如果凶手真正的目的——也就是杀光我们的计划——其实才刚开始呢?别说了,萨鲁蒙。
不要故意吓大家,这里还有女士在场。
谬拉迅速打断萨鲁蒙的话。
我不过是陈述事实。
这样更不妥。
挑起大家的恐惧,对事情一点帮助也没有。
虽然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是当务之急,应该要先弄清楚凶手为什么想杀我们。
杀人的理由,随便想都有。
凶手可能是反亚尔萨斯分子,也可能是对沙龙的某个成员怀恨在心,进而迁怒其他成员,所以才想赶尽杀绝。
那根本就是被害妄想症!谬拉与萨鲁蒙瞪着彼此,陷入一触即发的状态。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请等一下!此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萨鲁蒙先生,谬拉先生,利用‘狼穴’如何?不是还有这条秘密通吗?施莱谢尔伯爵闻言,转头向古斯塔夫确认后,哀伤地摇了摇头,罗兰德律师,很遗憾,那里也没办法。
古斯塔夫已经去看过了,洞窟出口的铁门也被锁上,当然,也被灌了铅。
我不相信。
我听到这番话后,非常失望,顿感全身无力。
我再去确认一次。
萨鲁蒙语气强硬地说,古斯塔夫,主堡有几扇通往外面的铁门?施莱谢尔伯爵示意古斯塔夫回答。
玄关有一扇,地下室有两扇——通往中庭的水井亭与打铁亭的地下室,再来是地下通道‘狼穴’的出口,另外,东、西两座城墙塔的方形阶梯上也有两扇通往城垛通道的门。
古斯塔夫像军人般站得笔直,毕恭毕敬地说。
铁门如果无法出入,那其他的门呢?萨鲁蒙随即说道,我记得城墙塔的展望室不是有一扇面向中庭的窗户?能不能从那扇窗户垂下绳索之类的东西?没办法。
进入城墙塔的铁门也被锁上了。
虽然在一楼与瞭望台各有一扇门,但都是打不开的状态。
古斯塔夫的表情显得有点难过。
也就是说,如果想到城垛通道,就必须爬上城墙塔,但现在连城墙塔都无法进入,是吗?是的。
如刚才伯爵说的,现在能爬上去的,只有‘诗人之塔’与‘小丑之塔’两座城塔。
可恶!除此之外,我必须向各位说明一件事,为了御敌,主堡所有房间的窗户都设置在面对溪谷的那一面,并嵌上铁条,所以……这个我知道,那种窗户根本一点用都没有!萨鲁蒙仿佛打从心底感到悔恨。
这么一来,能直接与外界联系的地方,只剩城塔展望室的窗户了,但那扇窗户面对两座古城中间的深谷,除非能像鸟一样飞翔,否则不可能逃得出去。
此外,主堡里也没有电话或其他能与外界取得联系的方法。
萝丝,比起愤怒,我反而对凶手缜密的心思感到害怕。
能到五楼的瞭望台吗?谬拉打岔。
不行,谬拉先生。
通往瞭望台的中央走廊上也有铁门,虽然钥匙孔没被封住,却也被锁上。
而且,那里的窗户也与楼下一样,即使进去,也无法离开这座城。
伯爵回答。
这么说来,凶手也可能躲在那里!萨鲁蒙瞪大眼望着他。
对啊!一定是这样!谬拉也激动地回答。
我们就从外面把那扇门封起来!我们可以利用家具作为路障。
这样不但能将敌人关起来,同时也能自保。
萨鲁蒙握紧拳头,用力敲了一下桌子。
可、可是。
摩斯满脸担心地打岔,万一凶手不在那里呢?到时再说。
反正现在的情况也同样危险——如果凶手是躲在地下室的某个房间。
还有,刚才夏利斯夫人的担心也是有可能的——凶手可能就在我们之中。
伯爵,还有能与外界联系的地方吗?萨鲁蒙回到原来的话题。
完全没有。
这座城是一座要塞,它的构造原本就是为了抵御敌人的攻击……伯爵一脸疲惫地摇头说。
没、没用了!什么都没用了!我们一定会像卢希安那样!我们一定会被杀的!夏利斯夫人又开始歇斯底里地哭喊。
我、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阿诺一脸绝望地说。
总之要保持镇定。
谬拉夸张地干咳了几声说,我们必须冷静地思考,惊慌失措对现况并没有帮助。
除了找出凶手是谁,我们也必须找出逃离这里的方法。
一定有办法的。
先休息一下,稍后就动手在五楼架设路障,以及破坏玄关的铁门。
萨鲁蒙点头赞同,架设路障由所有人一起进行,尽快完成;破坏铁门的工作则分组进行,每隔一小时轮班一次。
先将铁门周围的石墙击碎,再破坏露出的铰链,这样门扇自然就会从门框脱落。
第一组,就由我和……兰斯曼来做吧!开玩笑!罗兰德比我年轻那么多,不然叫古斯塔夫也行啊!兰斯曼脸色发白地反驳。
你在胡说什么!罗兰德的伤还没痊愈,他的脸色这么难看,反而会碍手碍脚的,仆人们不但要准备餐点,还要照顾大家。
兰斯曼,拜托,你就去嘛!我好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夏利斯夫人抱住他,哭着恳求。
好啦!我知道了,安东瓦奴。
兰斯曼无奈地点头。
食物呢?摩斯脸色发青地喊道,还有食物吗?水和食物都还充足吗?施莱谢尔伯爵?谬拉一脸严肃地问。
没问题。
还能撑上一阵子。
仓库里储藏了很多粮食,厨房的大水缸里也储了很多水。
至少可以维持一个星期以上。
施莱谢尔伯爵回答。
话虽如此,我们还是省着点比较好。
我们也无法预料会被关在这里几天。
萨鲁蒙接着说。
大家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个、那个什么……卢希安先生不是说过接下来的预定行程吗……我记得他好像有提到什么音乐会……施莱谢尔伯爵。
阿诺神经质地扶着眼镜,畏畏缩缩地开口。
嗯?伯爵扬起粗眉,没错。
幸好你还记得,阿诺先生。
没错,是有这么一回事!是什么?兰斯曼语带杀气地问。
是这样的,我们预定明天要在中庭举办一场弦乐四重奏音乐会,特地从慕尼黑邀请一支有名的乐团过来。
没错,他们会来!施莱谢尔伯爵的表情变得稍微开朗了点。
所以会有人来救我们了?太好了!这样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夏利斯夫人兴奋地说,脸上充满光辉,不过,她脸上的妆早已因为眼泪而糊成一团。
很遗憾,夏利斯夫人,事情可能没你们想像得那么顺利。
萨鲁蒙以压抑的口吻说。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萨鲁蒙先生?夏利斯夫人的蓝色眼珠覆上一层恐惧。
伯爵,这座城的城门,晚上都是关起来的,对吧?听到萨鲁蒙的问题,伯爵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什么?是的,就如你说的,昨晚也是由古斯塔夫将城门关起来,并拉下格子吊闸。
也就是说,即使有人到了城外,也不能进到城内?谬拉一脸愤恨地问。
萨鲁蒙眯起眼,点头,只要凶手没打开城门,就算乐队来了,也无法进入城里。
他们或许会因为没人出来接待而觉得奇怪,但又无法与城里取得联系,也不能怎么办。
外墙那么高,他们也不可能爬进来,所以,即使觉得可疑,他们也只能回去。
就算他们报了警,在警察到这里之前,可能还是需要一段时间……这番话,令大家陷入更深的绝望。
萝丝,你懂了吗?我们就像刚才某个人说的一样,被囚禁在这座城里。
我们是被关在这座青狼城的俘虏!而且杀人凶手——就是人狼——也混在我们这群俘虏中。
真正明白这个事实所代表的恐怖与危机的人,却只有我与萨鲁蒙。
2那么我们就到五楼将瞭望台走廊上的铁门堵住吧!一直休息只是在浪费时间——萨鲁蒙站起来提议道,却被施莱谢尔伯爵打断。
伯爵的表情看来像在沉思什么。
可以等一会儿吗?萨鲁蒙先生。
在那之前,我们还有另一件事必须先处理。
什么事?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同一条船的伙伴,所以我们之间不能有谎言。
也就是说,如果各位隐瞒了什么,可以趁现在说清楚。
隐瞒?什么意思?萨鲁蒙一脸无趣地说。
有很多意思。
现在的意思则是大家对自己真实身份的隐瞒。
伯爵神经质地摸他的红胡子说。
身份?伯爵的话令萨鲁蒙稍微惊慌起来。
我的内心也充满讶异,但我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没错。
伯爵环视大家,深深地颔首,在场的人,有人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发生那么可怕的杀人事件后,我们真的能相信这种人吗?您说隐藏身份是什么意思,施莱谢尔伯爵?谬拉眯起眼说,如你所知,我们都是从亚尔萨斯独立沙龙来的人。
我们的身份与经历也早就向您报告过了。
对、对呀!摩斯一脸焦急,没错,对于卢希安先生的遭遇,我们都感到很遗憾。
我能体会您怀疑我们的心情,但您误会了……一头雾水的夏利斯夫人、兰斯曼与阿诺,都带着不安的神情相互对望。
各位似乎小看了我的力量,以及我的人搜集情报的能力。
伯爵以冷酷的视线看着我们。
小看……谬拉满脸诧异。
如何?伯爵用那近乎透明的灰色眼睛轮流望着我们每个人,我建议,那位带着秘密的人在被我指出来之前,要不要先向大家坦承呢?什、什么秘密?脸色发青的摩斯反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请不要说那种奇怪的话好吗?夏利斯夫人高喊。
大家都露出充满猜疑的神色,但没有人说话。
伯爵。
萨鲁蒙挑衅地说,请别卖关子,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你们之中,有一个人使用假名,戴上假面具,假冒别人。
伯爵微微一笑,眼神却像冰一样冷酷,你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萨鲁蒙先生。
——我想知道。
萨鲁蒙的额头冒出许多汗珠。
伯爵的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依序环视我们。
我们只能吞着口水,静候他的审判。
接着,他伸出手,笔直地指着一名沙龙成员:就是他。
我们大吃一惊,屏息地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他所指的方向坐着一个脸色发青,脸皱成一团的人。
你说是兰斯曼?谬拉惊讶地说。
真的吗?摩斯站起来,讶异地提高声调。
你、你说我怎么样?兰斯曼怒吼,仿佛想找回自己的威严。
他身旁的夏利斯夫人还无法理解事态的骤变,只是一脸惊恐,僵硬地坐在那里。
我想说的是,你是个骗子。
伯爵的脸上浮现侮蔑的神情,语气沉稳又强硬。
你在说什么?别开玩笑了!你虽然身为城主,讲话也该分轻重!兰斯曼口沫横飞地答辩。
伯爵,请恕我失礼,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请你说明一下。
萨鲁蒙打岔。
只要听到他的真名,你应该立刻就能明白。
兰斯曼先生说自己是法国人,也是一间餐厅的老板,不过,这全是谎言——不,他确实在经营一间餐厅,但他不是法国人,他的学历与经历也几乎是捏造的。
别开玩笑了!这都是你乱说的!证据呢?兰斯曼怒发冲冠地反驳。
是我乱说吗?伯爵冷静地反问。
当然了!喂,摩斯!管他是贵族还是什么,难道你就这样放任他乱说话吗?兰斯曼涨红着脸,站了起来。
等等,兰斯曼。
萨鲁蒙打断他的话,先让伯爵说完,你等一下再反驳。
可以吧?哼!兰斯曼露出憎恶的眼神,别过脸。
施莱谢尔伯爵,请问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萨鲁蒙催促道。
他其实是德国人。
本名是约西姆·席格瓦。
如何?萨鲁蒙先生,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吧?施莱谢尔伯爵挺起胸膛说。
!原来如此……萨鲁蒙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接着以锐利的视线紧盯着兰斯曼,原来这家伙是约西姆·席格瓦。
没想到这么棒的猎物竟然就躲在我身边。
他的样子跟我以前看过的照片差很多,你不说我还真认不出来。
那是当然,因为他从德国逃亡到法国时应该曾动过整形手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兰斯曼,这些人在说你什么?夏利斯夫人的眼神满是恐惧,交互看着这三人。
萨鲁蒙态度强硬地逼近兰斯曼,眼神紧紧咬住他,夏利斯夫人,这家伙是盖世太保。
战时曾以青年将领的姿态大放异彩。
虽然被认定为战犯,却趁战后的混乱逃到国外,被犹太人通缉。
如果我记得没错,他应该是SS——就是纳粹党卫队——底下的情报组织‘保安部队’SD的队长——莱因哈特·海德里希的远亲。
萨鲁蒙,他做了什么?一种黑色的厌恶感像股漩涡似地在我的胸口卷起。
兰斯曼的脸因憎恨而扭曲,充满血丝的眼睛正瞪着我。
这个人做了很多事,包括对犹太人的暴行与虐待、对反政府主义者的打压、对一般市民的恐怖统治,简直可说是盖世太保的代表。
萨鲁蒙全身因愤怒而颤抖。
伯爵缓缓将视线移向兰斯曼,好了,怎么样?兰斯曼,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哼!就算我真是你说的那个德国人又如何?就算我的名字是假的,也与这里发生的杀人事件无关。
难不成你要因为这样就说我杀了你的亲人?兰斯曼露出无所谓的表情说。
是啊!当然可以。
伯爵严肃地回答。
等一下。
就算他原本真的是盖世太保,为什么萨鲁蒙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谬拉打岔道。
施莱谢尔伯爵与萨鲁蒙对望一眼,最后是由伯爵回答:其实,在你们当中,还有一个人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就是萨鲁蒙——不,正确地说,应该称呼他为萨鲁蒙警官。
他其实是巴黎警局的刑警,同时也是一位非常厉害的纳粹猎人。
这一点,似乎只有罗兰德律师知道。
什么?他是刑警?摩斯神经质地大喊。
这对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来说,的确是晴天霹雳。
这么说来,萨鲁蒙警官是为了逮捕兰斯曼,才潜进我们沙龙当间谍?谬拉对于自己被蒙在鼓里一事似乎不太高兴。
不,不是的。
施莱谢尔伯爵摇头说,他大概误以为我是纳粹余孽,为了调查我才来这里的吧!又或是,他认为这座城里藏了希特勒的遗产——是不是呀,萨鲁蒙警官?施莱谢尔伯爵很明显地误会了,因为他对人狼的事一无所知,而萨鲁蒙也没有反驳。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逮到这么大的猎物。
不论对我,或对可怜的犹太人来说,都算一种幸运。
你要逮捕我?兰斯曼立刻摆出迎战姿势道。
当然,我的人生就是为了这件事而存在。
你的身份已经曝光,再也逃不掉了。
不过,其实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离开这座城。
我先声明,我才不是你们说的那个德国人。
我是真正的葛罗德·兰斯曼。
我打从生下来就是法国人。
等我回家,我还可以拿出生证明给你们看。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我非得被你们冠上这种污名?没用的。
萨鲁蒙以高压的姿态讥笑道,既然你的身份已经被识破,那么你之前戴的假面具也就没用了。
而且,关于你的经历,确实也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混账东西!竟然听信伯爵的一派胡言。
那家伙自己不也是个来路不明的可疑分子——喂!你也帮我说说话呀,安东瓦奴!可、可是……夏利斯夫人哭丧着脸,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往阿诺靠去,似乎相当害怕。
安东瓦奴,你是相信我的,对吧?拜托,你快告诉他们,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兰斯曼双手十指交叉,祈祷似地拼命恳求她,完全不顾平时潇洒美男子的形象。
省省吧!不论再怎么哀求,你也得不到任何原谅。
你必须替自己犯下的罪行赎罪。
懂吗?萨鲁蒙突然一把抓住兰斯曼的衣领说。
懂什么懂!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啊!兰斯曼因为脖子被勒住而喘不过气来,整张脸涨得通红。
你还想装傻?兰斯曼,快认罪吧!萨鲁蒙突然一拳往他脸上挥去。
兰斯曼被揍得往后飞去,鼻血四溅,并发出痛苦的哀嚎,听起来像是快被绞死的鹅。
你还是不说吗?萨鲁蒙将他从地上拉起。
我……我不知道。
萨鲁蒙掐住兰斯曼的脖子,兰斯曼的嘴巴为了吸进更多氧气而不断开合。
萨鲁蒙正想继续殴打兰斯曼时,谬拉忽然站起,制住萨鲁蒙粗壮的手臂。
萨鲁蒙,不要再打了。
暴力是不好的。
暴力?萨鲁蒙白了谬拉这个碍事者一眼,这种根本算不上暴力,这家伙在二次大战时,对法国人、犹太人,以及他的同胞德国人所使用的暴力才没这么小儿科!就算是这样好了,但是,认为他是盖世太保、是战犯的,也只有伯爵与你。
对我们而言,这根本不能算是证据。
在我们证明一切之前,他还是我们的同伴!两人互瞪对方,眼神几乎要擦出火花。
……好吧!这次就卖你一个面子。
萨鲁蒙咬牙切齿地说。
萨鲁蒙松手放掉兰斯曼的衣领。
翻着白眼、气若游丝的兰斯曼就这么倒在地上。
阿诺走到他身边察看他的情况。
不过,我可是有充分的证据能证明他是战犯。
萨鲁蒙对谬拉说。
证据?没错。
就是罗兰德在酿酒场被滚落的木桶砸伤的事。
那件事并非意外,是有人为了砸伤他才故意将堆叠在那里的其中一个木桶推下楼梯。
做出这件事的人就是兰斯曼。
众人皆感愕然,身为当事者的我更是大为震惊。
兰斯曼就是攻击我的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禁脱口而出——之后我才想到,兰斯曼很可能就是人狼!不,这家伙想杀的人并不是你,罗兰德。
萨鲁蒙说出了一。
个令人意外的答案。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这家伙的目标是普拉格师傅。
地下室一片漆黑,从楼梯上方只能看到微弱的油灯灯光。
那盏油灯原本是普拉格师傅的,但当时被你拿走了。
兰斯曼是瞄准那盏油灯将木桶推下去的。
并不是想杀你。
这家伙弄错人了。
弄错人?没错。
普拉格师傅不是说过,他年轻时曾待过德军的集中营吗?他就是在那里遇到兰斯曼。
所以,普拉格师傅才说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兰斯曼。
听到师傅这么说,这个人开始担心自己的过去与身份恐怕会曝光。
为了继续隐瞒这些事,他才想夺走师傅的性命。
要是我那时多想一下,找出有机会犯下这起罪行的嫌犯,就能更早理解这一切了。
能躲在酒窖里的,只有他、夏利斯夫人与阿诺。
因为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当时全都在酒窖外行动。
众人全瞪大了眼,听着萨鲁蒙的说明。
的确,他说的都非常合理。
如何,兰斯曼,你还有什么要反驳的吗?萨鲁蒙看着已恢复意识的兰斯曼。
看来相当虚弱的兰斯曼喘气说:……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你连这些都知道了……你想怎么样……就随便你吧!那么,你承认罗兰德的伤是你造成的吗?嗯……是我……杀害卢希安的也是你?不、不是……兰斯曼脸色一变,嘴唇颤抖地否认。
看来各位都理解我说的话了。
施莱谢尔伯爵带着自豪的眼神环视我们。
无论如何,谢谢你给我面子,萨鲁蒙。
谬拉默默点头,冷静地说。
不过,卢希安被杀的事尙未解决,我还无法放这个人自由行动。
目前嫌疑最大的人就是他。
或许他就是因为真实身份被卢希安发现才杀他灭口。
萨鲁蒙的回答却毫不留情。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要把他关起来。
在我们被救出去之前,这个人都必须被关起来。
这是最能让我们安心的方法——伯爵,你有没有什么适合的地方?施莱谢尔伯爵稍稍想了一下说:地下室的单人牢房应该很适合。
就是罗兰德律师说他看到尸体的那里。
那间牢房可以从外面上锁。
虽然那把钥匙也被凶手拿走,但还有门闩可以上锁。
那这么办!我的行李箱上有个挂锁,应该可以拿来用。
那么就由我和古斯塔夫把兰斯曼送到地下室关起来。
这段期间,你们就到五楼想办法堵住瞭望台的出入口!指挥众人的萨鲁蒙眼里充满异样的热情。
3萝丝。
结果我们直到吃完午餐才开始找逃出去的路。
因为将兰斯曼关在地下室与堵住瞭望台的铁门这两件工作,着实花了我们不少时间。
将兰斯曼带到地下室的是萨鲁蒙与古斯塔夫。
他们将兰斯曼关进拷问室里的单人牢房,拴上门上原有的牢固方形木闩,又用铁链穿过洞里,锁上萨鲁蒙带来的挂锁。
这扇是由铁制门框框起,并以铁片固定的木门,上方有个嵌了铁棒的窗口,下方则是一个送餐用的小窗口。
牢房的空间很小,没有其他出口与窗户。
即使没人看守,也不用担心他会逃走。
而且,如今任谁也无法离开这座城,就算兰斯曼把门撞破,也不可能逃离这座城,因此根本无需担心。
在主堡五楼瞭望台堵住铁门的工作则更累人。
东、西两侧的走廊通往中央走廊的部分各有一扇铁门。
我们用细铁棒伸入钥匙孔,破坏两道铁门的锁,接着又从四楼与三楼搬来许多家具,堆在铁门前。
这样一来,即使凶手躲在瞭望台,一时之间也无法出来。
午餐时,泪眼婆娑、意志消沉的伯爵夫人终于带着儿子莱因哈特出现。
她的脸色苍白,华丽的风情显得更加空虚,这一切都因为她深爱的兄长遭遇突如其来的不幸,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那孱弱的身躯正流露深深的哀恸。
娜塔莉,你可以起来了吗?施莱谢尔伯爵站起来迎接她,真切地问。
谢谢,老公,我还好。
我是想,让莱因哈特与大家一起用餐,应该会比较好……好,坐下吧!各位,我很遗憾发生这种事,明明是一场快乐的聚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伯爵夫人走近餐桌,用泛红的眼睛望向我们。
说着说着,她的眼中又泛起了泪水。
我们根本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结果她将儿子交给丈夫后,随即又与女佣法妮一起回到四楼。
用完午餐后,我们分成三组,再去确认一次主堡内所有铁门的状况。
萨鲁蒙建议每一组至少要有三个人,如果每两人一组,万一其中一人就是凶手,那么另一人就有生命危险。
因此,加上仆人古斯塔夫,我们分成下列三组:萨鲁蒙,谬拉,夏利斯夫人一组;摩斯,阿诺,我一组;施莱谢尔伯爵,莱因哈特,古斯塔夫一组。
我们先一起前往一楼的武器房,寻找防身用的武器,或可以撬开铁门的工具。
夏利斯夫人一直不断啜泣,由于她帮不上什么忙,我们本想让她与女佣们一起留在那里,但她表示,一个人留在那里反而更恐怖,只好让她跟来了。
武器房位在主堡一楼的东北角,大小仅次于宴会厅。
有两条路可以通往陈列许多中世纪武器的武器房,一是走廊,二是图书室。
武器房内部就像一间老旧的大学,或简陋的博物馆。
数不清的武器整齐地排列其中。
据说这些武器有些本来就在这座城里,有些是伯爵自己的搜集,还有一些是别人送的。
里面有几个盖着玻璃的陈列柜与陈列箱。
在它们中间则放置许多与走廊上一样的铠甲武士像。
墙上装饰多幅描绘古代或中世纪战争的壁画,另外还有一些旗帜从天花板垂下。
陈列柜和陈列箱里展示着头盔、铠甲、护手甲、马铠、长剑、短剑、长枪、短枪、骑兵枪、战斧、长弓、短弓、十字弓、投石机、流星锤、盾牌等兵器,而谬拉在一旁一一替我们讲解。
真是太了不起了,竟然搜集到这么多东西,这些不管看几次都不会腻,是不是呀,施莱谢尔伯爵?谬拉的眼睛闪烁光芒,一脸兴奋。
能遇到同好我也觉得很高兴,谬拉。
内人觉得这只是一堆旧东西,放在这里只是占空间。
女人是种现实的动物,这种武器拥有的浪漫与愈就愈有味道的时代感,她们是不会懂的——啊,恕我失礼了,夏利斯夫认。
地上铺着厚厚的深蓝色地毯,进门后直走,可看到房间正中央一尊附有台座的大型骑士像。
马的材质似乎是青铜,散发黑色光泽,与乘坐其上的银色铠甲武士形成强烈对比,相当炫目。
马身盖着一疋长布为装饰,布的边缘几乎快碰到地面,马上的骑士则平举着一枝好几公尺长的锐利长枪。
伯爵与谬拉替我们选了几样武器与道具,每人身上都佩戴了一把护身用的小型短剑。
另外还挑了一些战斧之类的武器,用以敲碎石墙与门的铰链。
我、摩斯与阿诺这一组被分配到检查城墙与城墙塔的部分,然后三组人员分别往各自分配到的地方散开。
我们先去检查一楼的城墙塔入口。
在东侧走廊最南端与西侧走廊最南端,各有一道铁门通往城墙塔内部的方形楼梯。
我们先察看过西侧的铁门后,穿过大厅,再往东侧的铁门前进。
为了提高警戒,墙上的油灯全数点燃,但城里仍是一片死寂,耳边只有我们走在走廊上的脚步声。
走廊尽头的铠甲武士的金属表面散发黯淡的光芒。
我们瞥了它一眼,直接右转往前走。
拿油灯的阿诺替我们照亮了厚重铁门上的钥匙孔。
已冷却的铅将钥匙孔完全堵住。
摩斯握住门把,试着摇动这扇门,铁门却纹风不动。
我们也试着用小型战斧敲敲看门的周围,但只能敲下一点点石块,看样子,铁门并不好破坏。
……不行。
阿诺脸上毫无血色。
真是的!我又不是来这里做苦工!摩斯用手背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抱怨道。
四楼好像也有可以进入城墙塔的门吧?我心里明知没用,仍不由自主地说出口。
我们沿走廊往回走,经过铠甲武士像,然后直直朝进入城塔的铁门前进。
这扇铁门并没上锁,我们无法得知这是不是凶手刻意所为,或许是基于某种理由,又或许是因为从城塔也不能逃出去,所以凶手才不想浪费时间封死这扇门。
凶手是在哪里融化这些封住钥匙孔的铅?在爬上通往诗人之塔的螺旋阶梯时,阿诺问。
大概是在中庭的打铁亭。
那里工具很齐全。
凶手应该是在半夜杀掉卢希安后,才去融铅。
脸色难看的摩斯回答。
陡峭的楼梯令肥胖的他爬得气喘吁吁,非常吃力。
我也因为脚伤,全身又缠满绷带,行动很不方便。
螺旋楼梯中间本来有一扇可以进入五楼的门,但同样已上锁。
若想确认这层楼的城墙塔铁门,只能回头下楼,从东、西两侧的楼梯爬到五楼。
但我们继续往上,进入那间单调的展望室。
与之前一样,窗前架着一座大型的弓箭发射装置——弩炮。
我们站在弩炮两侧,打开百叶窗眺望窗外。
由于眼睛已习惯黑暗,因此即使外面是阴天,仍令人感到刺眼。
外面没什么风,却有很多云,森林看起来像黑色而非绿色。
感觉上似乎又快下雨了。
对面的银狼城依旧冷漠、庄严地坐落在断崖上。
对面展望室的窗户是关起来的,主堡的窗户也都漆黑一片,完全感受不到生气。
荒废已久的沉重石墙上,攀附着青苔与死亡的冷清气息。
周围几乎与城墙一样高的树木从两侧不断延伸。
呼,我快不行了。
感觉好像快掉下去了。
摩斯立刻离开窗边。
什么都没有。
阿诺也失望地说。
往左右两边望去,能发现包围这座城的森林与对面的森林连成一片。
这附近除了险峻的山崖、深幽的森林,以及古老的城堡之外,什么也没有。
想冀望有什么爬上山顶的登山客来救我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探出窗外,往正下方望去力满是青苔、历经风霜的城墙笔直往下延伸,直到碰到比它稍微突出一点点的断崖边缘。
谷底隐约可见,水滴飞溅的溪流就在陡峭的断崖下。
若从这里摔下,必死无疑,反过来说,也不可能有人能从断崖或城墙爬上来。
这么做可能也是徒劳无功,但要不要往窗外打信号看看?阿诺对摩斯说。
信号?对啊!譬如烧些东西制造黑烟,或在晚上用油灯在窗边发出闪光之类的。
如果有人到对面城堡,或许就会发现我们。
行得通吗?摩斯的表情并不怎么期待。
能做的就尽量做了。
阿诺难得坚持己见。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是没意见啦!而且,不知道这个弩炮能不能把箭射到对面的城堡。
大概不行吧!先看看弩炮,又看过窗外的摩斯说。
但谬拉不是说过,大型的弩炮能将箭射到两、三百公尺外吗?如果真的可以射过去,我们就可以在箭上绑一条细绳。
喂,阿诺。
你该不会是想将绑绳子的箭,从这座城射到对面的城里,叫我们沿绳子爬到对面去吧?你知道下面是什么吗?掉下去可是死路一条!摩斯说。
我走近阿诺,站在正在发抖的摩斯对面,指着墙角。
那里有个木制箭筒,里面放了四枝弩炮专用的箭。
你们看,弩炮用的箭还剩四枝,我们可以拿一枝来试试啊!我说。
可、可是,这可是施莱谢尔伯爵的东西。
要是被他知道了,不会被骂吗?摩斯先生,现在不是担心这种事的时候吧!这可是攸关我们性命的问题。
我们硬是说服了面有难色的摩斯,决定试试这台弩炮能不能将箭发射出去。
要发射了!我说道,然后拿掉弩炮发射台上的保险栓。
被拉紧的弓弦发出声响,箭在激烈振动下,瞬间从发射台飞了出去。
一枝又黑又大的弓箭在空中往前划出一道弧线。
我们三人满怀期待,视线随那轨迹移动。
然而,在还不及溪谷一半的地方,箭却突然失速,掉进了谷底。
——看吧!我就说行不通。
摩斯像个孩子般地抱怨。
可能因为放在这里好几十年了,所以弓弦和用来卷紧的钢索都松了。
阿诺叹息道。
唉,算了。
既然如此,就照你说的,等晚上再拿油灯到窗边打信号看看吧!这样总比什么都没做的好。
摩斯垂头丧气地说。
是我提议的,那就由我来做吧!只是我得有个人帮我才行。
也好。
那我们接着去西边的‘小丑之塔’吧!摩斯心情沉重地说,我们走下了螺旋楼梯。
三点过后,所有人再度于二楼宴会厅集合。
听着每一组的报告,依序确认检查过的地方后,得到的结论就与分组前一模一样,只是更确定我们身处一个令人绝望的状态。
能离开主堡的每一道铁门——包括狼穴——都被锁上,而且钥匙孔也被封死。
至于窗户,就只有两座城塔的展望室的窗户是朝向外面,但窗外是万丈深渊,想从窗户脱逃是绝不可能的。
简单地说,情况就像最初古斯塔夫报告的,包括凶手自己在内,我们所有人都被关在这座城的主堡。
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凶手依然在这座主堡的某个地方,说不定就混在我们当中。
大家的心中只有绝望,四周一片死寂。
此时,谬拉突然带着讶异的眼神环视室内,依序看向我们。
怎么了吗?我问。
夏利斯夫人呢?我从刚才就没看到她了。
谬拉的表情相当震惊,看着我说。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瞪大眼睛。
没错,她不在这里!她不是跟你们在一起?施莱谢尔伯爵问谬拉。
谬拉慌张地拉了拉衣领,点点头说:是啊!她是和我们在一起,但我们大约一小时前就回到这里了。
我去请克劳蒂德泡杯茶,萨鲁蒙说要去盥洗室,等我回来时,她就不见了……请恕我僭越,我好像有看见那位女士离开宴会厅。
站在施莱谢尔伯爵后面的古斯塔夫说。
什么时候?谬拉老师问。
我记得应该是摩斯先生他们回来的时候吧!但我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你为什么没阻止她?施莱谢尔伯爵斥责他的仆人。
对不起。
因为当时法妮站在门口,我以为她会与法妮一起行动,但是我好像误会了。
哼!那个臭女人。
只会添麻烦!萨鲁蒙抱怨,喂,罗兰德,你也来帮忙,我们去夏利斯夫人的房间看看。
萨鲁蒙迅速走到通往走廊的门前,我赶紧跟上。
爬上三楼的途中,他始终沉默,满脸不悦。
夏利斯夫人的房门没上锁。
我们打开门,探头进去看,但房里没人。
萨鲁蒙的脸色愈来愈凝重。
没办法。
我们去找找。
现在已经无法相信别人了。
毕竟不知道人狼是谁啊!好的。
我光是听到人狼两字,背脊就涌起一阵寒意。
我们回到二楼,将夏利斯夫人不在房里的事告诉大家。
萨鲁蒙命令所有人待在宴会厅。
然后我和他便动身去找夏利斯夫人。
一九七〇年六月十二日 星期五·31我们要从哪里开始找起?拿着油灯,从宴会厅东侧的门走到走廊后,我问萨鲁蒙。
我们身上都带着在武器房挑出的护身短剑。
先去地下室。
夏利斯夫人毕竟是兰斯曼的恋人,她说不定是去找他。
萨鲁蒙快步走着。
兰斯曼是人狼吗?不知道。
但那家伙是最适合让人狼附身的人,不但熟知德国地形,在纳粹时代,那家伙更是出了名的残暴。
男人就不用说了,遇到女人就强奸她们,就连小孩也都毫不留情地射杀。
真是疯狂。
时代造成的疯狂……哼!胡扯!那家伙与他的同伙做的那些天理不容的坏事,怎么会是社会或时代造成的?那是那些家伙人格特质的问题吧!我们从东侧楼梯进入地下室。
刺耳的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间回荡。
墙上的油灯有几盏因油已燃尽而熄灭。
添点油吧!太暗反而对我们不利。
人狼不会在黑暗中也看得见吧?只能祈祷不是这样了。
我对萨鲁蒙的说法感到一丝恐惧。
地下室依旧寒冷。
这里的墙壁与楼上不同,没有任何装饰,看起来非常荒凉。
可能因为女佣们都在二楼,这里只有寂静。
我们沿中央走廊往前进入了拷问室,向右侧的单人牢房里窥探。
兰斯曼就被关在那里。
设有金属门框的木门已拴上门闩,还有铁链与挂锁。
我跟着萨鲁蒙从嵌有铁棒的窗户往里看,兰斯曼就在这间牢房的最里面,背靠墙壁正在睡觉,神情相当疲惫;脸颊瘀血红肿,而且还肿了起来,干裂的嘴唇上还有血渍。
那都是被萨鲁蒙殴打造成的伤口。
一开始我吓了一跳,以为他死了。
但仔细一看,他的胸口还微微地起伏。
夏利斯夫人不在这里。
我回头对萨鲁蒙小声说。
她到底跑到哪里了?萨鲁蒙一脸疑惑。
我们回到走廊。
萨鲁蒙左右张望,无奈地叹口气道:反正都来了,就在地下室找找看吧!我们先找过洗手间,然后往中央走廊南侧的厨房以及更里面的洗涤室走去。
每个地方都静得出奇,看不到任何人影。
她可能不在地下室吧?我不耐烦地说。
我身上的伤口开始疼痛,再加上累积多天的疲劳,身体感到很沉重。
如果不在这里,她现在可能已经是尸体了。
萨鲁蒙冷冷地说,接着又回到走廊。
我往中央走廊的前方——置物室与酒窖的方向望去。
对了,卢希安先生的尸体还在那里,该怎么办?东侧走廊的丁字形走道附近,因为墙上油灯已灭,如今正被浓浓黑暗笼罩。
可以的话,我希望在警察来之前,都不要移动尸体。
施莱谢尔伯爵或许不能谅解,但在警方鉴识前,现场应该要保持原样。
我们朝那里走去。
人狼应该不可能再附到那具尸体上吧?我的声音因恐惧而有点沙哑。
我没听说过他会附在同一具尸体上两次……我们还是去确认一下好了。
萨鲁蒙点点头。
我们前往置物室,走进被撞坏的门,用两盏油灯照亮漆黑的室内。
透过第二道门,看向里面那间房间。
我总觉得有更深的黑暗盘踞其中,但房内的状况——包括尸体与血泊——就与我们最后离开时一模一样。
应该没问题。
萨鲁蒙环视一下室内后说。
我们出去吧!我觉得很不舒服。
虽然尸体已被毛毯盖住,但仍看得见地上的黑色血渍。
嗯。
萨鲁蒙转身走向出口,自言自语,这具尸体应该是被人狼弃置的没错。
怎么办?要上去一楼吗?这个嘛……萨鲁蒙喃喃,用下巴指了指面前酒窖的门,在上去之前,还是再检查一下好了。
你检查酒窖,我去看楼梯旁的仓库。
我记得古斯塔夫之前好像说过灯油放在那里,我去拿一点过来。
知道了。
我看着萨鲁蒙从中央走廊左转后,便将手放在酒窖的门把上。
这扇门与对面的置物室一样,都是一扇坚固的木门。
门没上锁,虽然铰链干干作响,但很轻易就被推开了。
数列葡萄酒架从门口一直堆到里面,墙边也全排满葡萄酒。
酒架与门平行,所以我没办法看到里面。
夏利斯夫人?我把油灯举到头上,出声问——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我沿右侧墙壁蹑手蹑脚地往里面走。
这里冷到连我呼出的气都会变成白色雾气。
我将一、两瓶贴着老旧标签的葡萄酒拿出来看看,但都是我不知道的品牌,年代大概有两百年以上。
结果,酒窖里没有人。
我绕到最里面的酒架旁,发现西侧墙上有另一扇木门,里面似乎是另一间用来存放更高级的葡萄酒的酒窖。
我握住门上的圆形门把——这是一个金属门把,表面已生锈——但这扇门是锁上的。
我只好等一下再去问问伯爵或古斯塔夫有没有钥匙。
我在酒窖里又察看了一会儿后,准备离开这里,然而——耳边突然听到有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我手中的油灯同时也被打落,掉在地上碎裂的油灯在瞬间熊熊燃烧了起来,却又随即熄灭。
就在同一时间,我的腹部被某人用力踢了一脚,下巴也重重挨了一拳。
我毫无反抗余地,身体直接往后弹出去。
我根本无暇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我听见玻璃撞击、碎裂的巨响。
最里面的酒架倒下,撞到我的肩膀。
这是凶手干的好事。
一阵剧痛令我再次倒在地上,而一瓶瓶的葡萄酒就这么砸落在我身上。
幸好酒架上端因为抵到墙壁,而斜斜地停住,没有整个倒下压在我身上。
突如其来的袭击、剧痛,以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我陷入恐慌,我的头像爆炸了似地,因恐惧而无法做任何判断。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尖叫,只是拼了命地想从架子缝隙中爬出去。
就在我沿着西侧墙壁朝出口前进时,原本固定在这面墙上的酒架也倒了下来。
整个酒架的重量压在我上半身,坚硬的酒瓶不断从酒架上滑落,砸向我的头部与背上,我只是凭本能往前爬。
这个倒下的酒架又撞到房间中央的另一个酒架,我拼命在地上爬,用手拨开碎酒瓶,流出的葡萄酒浸湿了地板。
总之,我向着自走廊射入的微弱灯光,奋力地往门口爬。
然而,我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突然间,有人朝我肩膀下方用力踢了一脚。
猛烈的痛楚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人用双手掐住我的脖子,试图压我的头去撞击地面。
我用双手撑住地板,死命抵抗。
对方的力量非常大,由于四周一片漆黑,我心中的恐惧也随之倍增。
袭击我的人跨坐在我背上,开始紧勒我的喉咙。
压在我身上的身体非常沉重,虽然看不到攻击我的人是谁,但我可以感觉得出他的身形应该很高大,至少不是之前袭击我的矮小老人。
透过他使尽力气的双手,我能感受到这个人对我的憎恨与杀意。
——救命!袭击者粗壮的手指毫不留情地陷入我的喉咙。
我无法呼吸,血管被挤压,血液无法流通。
我的心脏好像快裂开了。
脸好烫。
完全无法出声。
我拼命挣扎,摇晃身体,努力将手指伸到他的手指下面,想让对方的手从我的脖子上松开,却不敌对方强大的力气。
我的眼前闪烁着光芒,眼中充满泪水,令人不快的邪恶光芒在黑暗中闪烁。
我的肺部在喘息,全身细胞都在索求着氧气。
袭击者非常心狠手辣,连我颈部的骨头都发出了声音。
……我的意识愈来愈远……萝丝……你的脸庞模糊地浮现在我脑海。
……好难过……我不要……我要死了吗……我会在这座城里变成一具丑陋的尸体吗……怎么会……骗人……住手……好痛苦……不能呼吸……我不行了……我的身体再也使不出任何力气了……我甚至没有力气抵抗了。
我的灵魂已快放弃求生意志……然而——神哪!神还没遗弃我!祂命令我:活下去!在我濒临死亡的那一瞬间,有人来救我了!谁?喂!你在做什么?在那充满死亡气息的黑暗尽头,传来某人一阵怒斥。
原本紧勒住我脖子的手忽然放松。
得救了!空气一股脑地流进我的气管。
我的肺部膨胀到最大,血液也像浊流般慢慢流入头部。
我眼泛泪光,一边摸着脖子,一边尽情呼吸,激烈喘气。
我的头好昏,下巴好痛,心脏剧烈跳动,脉搏在耳朵深处清晰地咚咚作响。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住手!你、你要做什么?等我回过神来,只听见某人发出了一声哀嚎。
是一个男人!我听见两个东西互相激烈撞击的声音。
我翻过身,用充满泪水的眼睛望向门口。
眼前的景象是扭曲的。
焦点没有办法聚集。
走廊右边墙上的油灯微微照亮门口。
拱形房门在黑暗中朦胧浮现。
在门的前面,有两个巨大的黑影扭打成一园。
那景象看来很遥远,其实近在身边。
那是一场激烈的打斗。
就像两只赌上性命的野兽。
两人抱在一起,倒在地上互殴,勒住对方的脖子,伸长手臂想抓住什么武器。
他们左右滚动,身体与头不时撞到酒架或墙壁。
他们时而像野兽般低吼,时而又发出哀嚎,拼了命想打倒对方。
那场生死决斗似乎持续了很久,但那只是我的错觉。
最后,是将对方压在下面的人获得胜利。
那家伙大概是刚才袭击我的人。
他拿起酒瓶或棍棒之类的东西,不断敲打被他压制在下的那个人的头部。
我听见了败者的哀鸣,充满苦痛的濒死呼喊,乞求对方饶命的叫唤!喀!喀!喀!那人手中的凶器将一个人慢慢杀死的悲惨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快来人啊!救命啊!他快被杀死了!我用一只手按着疼痛的喉咙,奋力放声大叫,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但我仍使尽全力呼救。
败者发出临死前的呻吟,不断挥动双手双脚。
那个人——我想应该就是袭击我的人——最后毫不留情地用凶器朝对方头部重重一击。
我听见类似陶瓷破碎的声音。
被压制在下方的人,手脚都瘫软了下来,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袭击者将凶器一扔,随即站了起来。
——站、站住!我用尽全身力量攀附在墙上,椎心的痛楚窜遍全身,我的眼睛看不清楚,喉咙像有火在燃烧,关节松弛,肌肉却纠结在一起。
往前跨出的那一只脚自膝盖处瘫了下去,于是我横倒在地,滚了一圈,撞到腹侧与背部。
我的眼睛——仿佛覆着一层透明薄膜——一直盯着那名可恨的袭击者。
所有事情都是在一瞬间发生,但在我眼里却像慢动作一样鲜明。
那家伙对倒在地上的我瞥了一眼,转身朝走廊迅速地跑走。
在上下颠倒的景象中,那家伙是往右边逃走的。
我的身体撞到那男人的尸体,停止了滚动。
站住!你要去哪里?’我大声喊叫,呻吟,再度试着站起,我的理性已完全消失,步履蹒跚地前进,最后又在门口倒下。
我探出头,望向走廊。
袭击者往左边逃逸。
往东侧走廊的方向!丁字形通道那边一片漆黑,那家伙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但远去的脚步声仍很清晰。
谁?你是谁?站住啊!可恶!我抓住门,站了起来,拖着疼痛无比的脚,不顾一切地追向那家伙。
我的理智已被激动与愤怒驱散,忘了对方可能会再度攻击我。
喂!有人吗?我充满痛苦的声音,深深刺进自己的意识中。
——怎么了?罗兰德当我抵达丁字形通道的瞬间,萨鲁蒙便从东侧走廊的北边跑了过来。
他原本在那边检查仓库,应该是听到声音才过来。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他手里的油灯让我感到非常刺眼。
是那家伙!我被那家伙袭击了!是人狼!他往这边逃了!听着我疯狂的喊叫,他立刻明白发生什么事。
楼梯!萨鲁蒙怒吼一声跑向我,用肩膀支撑我的身体,使我不致因膝盖无力而倒下,然后我们两人拼命地往楼梯跑去。
但在我们抵达楼梯之前,耳边就听见有人从楼上跑下来的脚步声,而且脚步声不止一人!我的心在瞬间冻结了。
不会是人狼吧!什么事?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是谬拉!没隔多久,油灯发出的红色火光便从楼梯上方照亮楼梯口。
从楼上下来的他们正好在这里遇到我们。
谬拉后面是古斯塔夫。
喂!刚刚有没有人从这里上去?萨鲁蒙发狂似地怒吼。
谬拉与古斯塔夫看着我们的眼里充满惊讶。
你怎么了?罗兰德!谬拉激动地问。
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这不重要!罗兰德又被攻击了!那家伙往楼上逃走了!萨鲁蒙怒气冲冲地大声说,并将我交给古斯塔夫,迅速脱掉外衣,只剩一件衬衫。
你在说什么?我们刚才下楼时,根本没看到有人上楼啊!谬拉激动地摇头。
骗人!不。
是真的,萨鲁蒙先生。
古斯塔夫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那就奇怪了!萨鲁蒙焦急地说,怎么可能有这种事!那家伙应该从酒窖逃到这里了!难道凶手躲在这里面?话才说完,他就推开古斯塔夫,打开一旁的门。
那是一间收纳扫除用具的小房间,一眼就能看尽。
里面有个肮脏的架子,收着拖把、扫把、水桶、抹布等杂物——里面空无一人。
可恶!萨鲁蒙咒骂一声,接着又往楼上跑去,将挂在楼梯转角墙壁上的挂毯用力扯下。
当然,挂毯后面只有脏污的石墙。
他用短剑的剑柄敲打石墙表面,确认有没有会动的石头,但这种行为打一开始就是白费力气。
他回到我们身边,眼睛燃烧愤怒的火焰,铁青着脸怒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无法回答。
我靠着古斯塔夫的肩膀,头很晕,喉咙和身体其他地方的伤也相当痛。
那家伙消失了!萨鲁蒙全身充满怒气与不甘,大吼,又被他逃走了!可恶的家伙,到底躲在哪里?这是魔法!那家伙要不就是在空气中消失,要不就是穿过走廊厚重的墙壁,逃去别的地方。
在众目睽睽之下逃离——我们再次被人狼恶魔般的力量打败!楼梯旁这条东侧走廊,大约只有两公尺宽,长度则不到二十公尺,一眼就能看到尽头。
天花板很低,而且是一直线,没有能藏身的地方。
萨鲁蒙当时位在走廊北侧,而谬拉与古斯塔夫则是从位在南侧的楼梯口下来。
走廊的尽头是一道被铅封住的铁门。
另一方面,我就在与这条走廊呈直角的中央走廊上。
也就是说,杀人犯在二个完全封闭的空间里,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那家伙可以自由隐形吗?我感到一阵茫然,脑袋一片空白。
罗兰德。
你是说,攻击你的人在这条走廊突然消失?谬拉的语气带点愤怒与半信半疑。
只有这个可能!我口沬横飞地说。
怎么可能!你自己看看!这条走廊是一直线,而我们与萨鲁蒙又在走廊两端,不是吗?如果凶手被你追到这里来,不就等于瓮中之鳖?我说的都是事实!我心想,会不会是墙壁、地板或天花板上有类似暗门的机关。
当然,之后我们实际调查发现,那发霉脏污的墙上根本没有什么暗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谬拉以责骂的口气说。
我在检查酒窖时遭到攻击。
后来又有别人进来,所以袭击我的人就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如果当时没有那个人,我现在早就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后回答。
酒窖前有一间置物室,凶手会不会跑进那里?你当时受了很大的惊吓,或许是你看错了。
不是的!——糟了!谬拉突然惊讶地大喊,糟了!摩斯呢?摩斯先生?对啊!他说想喝酒提提神,所以早我们一步下来地下室。
我们担心他一个人会有危险,所以才跟在他后面下来。
那——我哑口无言。
所有人都因恐惧而脸色发白。
我们急忙折回酒窖,但当我们抵达走廊转角时……——等等!谬拉伸手挡住大家,这里的尽头是铁门,右手边是仓库,对吧?没错。
萨鲁蒙低声回答,我就是在仓库里找灯油的。
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如果罗兰德所言属实,那么凶手可能躲藏的地方就是那间房间了。
让我看一下!谬拉将萨鲁蒙推开,打开楼梯后方那间仓库的门。
这间仓库也很小,旧油灯与烛台整齐地放在架子上,照明用的蜡烛与灯油也都放在里面。
这里连一只小猫都没办法藏吧!萨鲁蒙愤怒地说,好了,走吧!我们回头往酒窖飞奔而去——我们最担心的情况成真了。
酒窖里的东西因刚才的打斗而散落一地。
酒架倒在墙上,数不清的葡萄酒瓶掉落在地,四处都是碎片,酒瓶里的液体溢满一地——摩斯仰躺在门口,头部朝着东侧,身体呈大字形,眼睛瞪着天花板,早已气绝多时。
他的头部左边凹陷,额头破裂,溅出的鲜血将他的脸完全染红。
血液蓄积在他的眼窝,下方则是突出一半的眼珠。
他身旁有一支绿色酒瓶,瓶底还沾黏了血液与他的头发。
这就是凶器。
我的双脚不停颤抖,一阵令人不适的感觉涌上喉咙,让我想吐。
我的线无法离开摩斯的脸……一动也不动。
他已经完全不会动,也不会笑了。
他没有呼吸……他是代我而死的。
原本死的应该是我……他是为了救我才代我死的!怎么会这样?这就是死亡吗……这就是所谓的死亡吗?太过分了!为什么他非死不可?神啊!这太残酷了!我的眼睛流下温热的泪珠,思绪则被冻结。
谬拉开始替他祈祷。
2我们回到二楼的宴会厅。
阿诺替我检查伤势。
他给我一些阿斯匹林之类的药丸,让我配着葡萄酒吃下去。
在这期间,萨鲁蒙去换衣服,顺便帮我拿一套新衣服过来。
我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的了,同时也被葡萄酒浸湿。
我强忍痛楚,勉强换好衣服。
然而,我的心还是麻痹的。
摩斯的死,令我哀恸至极,再也无法思考。
目前发生的惨剧已有三件。
地下室单人牢房里那具身份不明的无头尸体;同样地,首级与双手都被切断的亚兰·卢希安;惨遭某人杀害的约翰尼斯·摩斯!在短短的一、两天内,就有这么多人的生命被夺走,而且夏利斯夫人的行踪目前依旧成谜。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完全一头雾水!这座古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有什么魔鬼,在这座古城里徘徊吗?难道有什么会夺人性命、喜好鲜血的可怕怪物在这里游荡?难道这座城里栖息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神秘鬼怪?这所有的惨剧都是出自人狼之手吗?就算这些都是人狼干的好事,他又是为了什么要进行如此可怕的杀戮?难道只因为他渴求鲜血与人类的灵魂?而且那家伙还执意要置我于死!单人牢房里的尸体与那血肉模糊的痕迹,为什么会突然不见?卢希安的尸体,为什么会在一间上锁的双重密室里?在那条无路可逃的走廊凭空消失的凶手究竟跑到哪里去了?这些令人费解的谜团到底是什么?要怎么样才能把这些不可能全都化为可能呢?我不知道。
我完全不懂,甚至无法想像。
这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办到的事。
没错!这正是超越人类智慧的人狼所拥有的神秘力量。
这是一场恶梦!这正是所谓的恶梦!这是幻觉!可怕的幻影!我一定是被人狼施了什么妖术。
一开始人狼究竟是附在谁的身上?谬拉?阿诺?兰斯曼?施莱谢尔伯爵?古斯塔夫?还是已死的卢希安?或是摩斯……就连萨鲁蒙和我,也可能是人狼。
这全是谎言……不!……啊!要怎么样才能脱离这个地狱?要怎么样才能破除这个诅咒?要怎么样才能逃开这个恶魔的巢窟?要怎么样才能活着离开这里?我到底能做些什么?……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该来这里的。
萝丝!我该听你的忠告的。
你果然没有说错。
在泥淖里的我们,愈是挣扎,就陷得愈深。
笼罩这座古城的诅咒就像毒蜘蛛的网,我们正逐渐被它缠绕……罗兰德。
……谁的声音。
罗兰德。
我睁开眼睛。
我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抬起头来。
阿诺满脸担心地望着我。
脖子的绷带还好吧?会不会太紧?不、不会。
没关系。
不会不舒服。
我用手摸摸脖子说。
皮肤上的瘀血很严重,幸好骨头没什么问题。
气管也没受损。
我知道了。
谢谢你。
我对着正在收拾手提包的他道谢。
室内弥漫着沉重而悲苦的气氛。
我看了看时钟,已经快晚上六点了。
由于发生太多事,我对时间的感觉也变迟钝了。
现在应该是吃晚餐的时间,却没有人提起。
看来大家都到齐了。
带着沉重表情抽着雪茄的施莱谢尔伯爵,转头往东侧的门望去。
就在同一时间,耳边传来了脚步声,三名男子带着疲惫的神情走了进来。
那是萨鲁蒙、谬拉以及古斯塔夫。
怎么样?我迫不及待地问。
谬拉与萨鲁蒙在各自的位子上坐下。
古斯塔夫去查看暖炉的炉火。
回答我的是谬拉。
东侧走廊没有异状。
地板、墙壁和天花板,都是坚硬的石头堆砌而成的,没有秘密通道或暗门。
楼梯和位在两侧的两间仓库也都没有可疑之处。
我们仔细检查过墙壁,完全没有收获。
当然,尽头的铁门和置物室也没问题。
也就是说。
萨鲁蒙一边翻找他的香烟,一边说,你和我遇到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不,应该说是恶魔的魔术。
先攻击你、然后杀害摩斯的凶手,好像真的在一瞬间就融化在这座古城阴沉的空气中。
这番话并不能带给我什么安慰,事情依然无法解决。
你们怎么处理摩斯先生的尸体?我们把他的尸体和卢希安的尸体,一起放在兰斯曼隔壁的另一间单人牢房里。
可是,在警方来进行鉴识之前,不是——不。
再这样下去,不知道凶手还会怎么样蹂躏尸体。
所以还是先处理掉比较好。
还有什么其他的发现吗?观察摩斯的尸体后,我发现凶手的几个特征。
第一,他是被极大的力气殴打致死的,所以凶手很可能是男性。
还有,他的伤口主要集中在左头部和脸部,所以凶手应该是右撇子。
根据我以前受的伤也可以推敲出同样的事实。
只是如果人狼不断地更换宿主,那么这个发现就没什么意义。
找到夏利斯夫人了吗?我们查遍地下室所有房间,都没找到她。
兰斯曼的状况呢?他是醒着的。
我告诉他摩斯的死讯后,他还发抖呢!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他被锁在单人牢房里,所以不可能是杀害摩斯的凶手吧!是啊!萨鲁蒙明显对这个事实相当不满。
听说那起事件发生时,阿诺先生、施莱谢尔伯爵和女佣克劳蒂德都在这个房间里。
我往施莱谢尔伯爵的方向望去。
伯爵像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我们。
所以呢?又怎么样?萨鲁蒙咬牙切齿地说,当时我和你在地下室,谬拉和古斯塔夫则是一起从西侧的楼梯下来。
这些我都知道。
我在厘清这起事件。
我的语气也含有怒意,已经出现了一名牺牲者,我也差点送命!你说攻击你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那么伯爵夫人、女佣和莱因哈特就能先剔除在外。
是的。
想杀你的人到底有什么特征?一下子说是矮子,一下子又说是像熊一样高大的人。
说对方的力气很大,却又是个一百岁以上的老人?这要叫我怎么相信?萨鲁蒙激动地说。
牺牲者接连不断地出现已让他丧失足够的自制力。
凶手不在我们之中。
一定是一个我们所不知道的第三者!那家伙躲在这座主堡里,虎视眈眈地想要杀害我们!我的情绪也和他一样激动。
这我知道!别吵了。
谬拉插了进来,要你们冷静下来可能很难,不过你们应该要尽量保持镇定。
知道了。
萨鲁蒙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
罗兰德。
谬拉看来相当难以启齿,你当时被凶手勒住了脖子,所以意识并不清楚,判断力可能也不是很够。
你有没有可能看错凶手逃走的方向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很生气,挑衅地反问。
总而言之。
凶手从酒窖逃走之后,会不会并非顺着中央走廊往东侧走廊逃走,而是往西侧的厨房或拷问室那边逃走呢?如果是这样,我们和萨鲁蒙没碰到凶手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请不要开玩笑。
我总不可能把左右搞混吧!又不是镜子里的影像!当然。
我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才问一下。
谬拉委婉地说。
我们之间流动着不愉快的气氛。
呃……我可以说句话吗?阿诺突然出声。
什么?谬拉回头问。
人类眼睛看到的影像,在脑中其实是上下颠倒的。
应该说,眼睛传来的画面,原本就是上下颠倒,经过大脑处理后,才将它反转过来,让我们能够理解。
罗兰德突然遭到凶手攻击,头部撞到墙壁或地板。
因此可能会产生暂时性的脑震荡或其他障碍。
也就是说,他眼睛看到的东西,有可能被大脑认知成左右相反。
这是有医学根据的吗?是的……这个……我以前有听过类似的病例……你怎么说,罗兰德?谬拉问。
这个……我也不知该如何判断。
各位,差不多该让女佣们准备晚餐了。
施莱谢尔伯爵轻轻干咳了几声,建议道,虽然这种状况下,各位可能没什么食欲,但我认为,就是在这种时候,才应该要让胃里有点东西。
我赞成。
谬拉立刻点头。
施莱谢尔伯爵转头告诉古斯塔夫刚才的决定。
这名忠实的仆人随即离开宴会厅,到地下室保护准备餐点的女佣。
对了,针对现在的状况,您有什么对策吗?伯爵拿出雪茄请谬拉抽,沉静地问。
总之,第一要务就是想办法让大家离开这座城。
谬拉用牙齿咬断雪茄头说,一直待在这里可能会正中凶手下怀。
如果那家伙真的想夺走我们所有人的性命,我们根本就无路可逃。
有什么具体的方法?‘狼穴’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走城门是不可能的,如果要从城门离开,至少必须破坏两道铁门。
但地下室的铁门只有一道,而且又是以原本的洞穴为基础,再以石头堆砌出来的通道,应该比城内的墙壁容易破坏。
原来如此。
萨鲁蒙,谬拉看着他说,就如今天早上决定的,我们分组轮班撬开‘狼穴’的铁门吧!好,就这么办。
原本深深靠在椅背上的萨鲁蒙挺直身子说,不过,人手不足是个问题。
现在少了摩斯,罗兰德可能也没办法帮忙。
我可以!我说。
不要逞强了,罗兰德。
你今天就好好休息。
我们和凶手的战争,现在才刚开始。
你要先养足体力才行。
萨鲁蒙的语气竟意外地温和。
是啊!罗兰德律师。
伯爵一脸严肃道,我必须郑重向您道歉。
我一开始就应该听您的忠告,这样我不但不会失去亚兰,您的同伴也不会遭遇到这些灾难了。
真的非常抱歉。
没关系。
事到如今,一直感叹过去也无济于事。
虽然这么说,我的内心其实有点不满。
罗兰德。
谬拉说教似地说,我能理解你的愤怒,但你现在必须忍下来。
我知道了。
萨鲁蒙,你先找个人跟你去‘狼穴’。
两个小时后再换班——能向你借一下人吗,伯爵?没问题。
有什么亊,请尽量交代古斯塔夫。
我也会帮忙的。
施莱谢尔伯爵认真地说。
谢谢。
谬拉深深鞠躬。
要不要继续找夏利斯夫人?我问。
众人像被浇了盆冷水似地回过神来。
放弃她吧!如果她还活着,会自己出现的。
萨鲁蒙静静摇了摇头。
如果她已经死了呢?我用沙哑的声音问。
萨鲁蒙用他的大手摩搓自己的脸,那她的尸体自然就会被发现了。
3从低低的天花板垂下的吊灯,以及大餐桌上的烛台,都点着蜡烛,但由于房间是细长形,因此墙壁四周仍相当阴暗。
一座高大老旧的老爷钟站在淡淡的黑暗中,感觉有如木乃伊的棺木。
回过神来才发现,时钟的指针已指向晚上九点,并缓慢以钟声报时。
疲劳与伤势让我的精神和体力都消耗殆尽,我就这么坐在餐桌旁睡了好一阵子。
女佣们当然对卢希安的死感到非常难过,因此花了很久时间才准备好晚餐,我们直到七点多才在餐桌边坐下。
大家只是机械性地把食物送进口中,没怎么交谈。
恐怖与疑虑、悲伤与绝望、紧张与无力——杂乱无章的情绪蔓延在我们之间。
用完餐后,萨鲁蒙与古斯塔夫便前往狼穴。
施莱谢尔伯爵则到四楼看他的妻子。
留在宴会厅的只有我、阿诺与金发少年莱因哈特三人。
女佣们或许是随侍在主人身边,或许在收拾餐点,反正我没看到她们。
我的眼睛余光看见阿诺也与我一样,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他的体力本来就不太好,接踵而来的事件想必也对他的精神产生相当大的影响。
莱因哈特背对暖炉,坐在大餐桌的上座。
他正低头专心地在素描簿上画画……漫长的钟声终于结束。
宽敞的室内再度陷入寂静。
在一片静谧中,只有少年手中的铅笔在纸上移动时发出的细微声音。
半梦半醒间,我朦胧地看着我与莱因哈特中间的两个烛台。
已经变短的蜡烛照亮他怪异的装扮——猫头鹰形状的深蓝色面具与白色的手套。
除了眼睛和嘴巴之外,全身的皮肤都被包住了。
因为皮肤病的关系,这名八岁的少年并无法在外面的世界自由生活。
铁门有没有被锁住,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因为这座古城等于是他的全世界……仿佛只能生活在黑夜的吸血鬼……少年抬起头……望向我……烛火摇曳,令他在面具下的眼珠看起来既像绿色,又像蓝色……罗兰德律师……少年用沙哑的声音小声说。
嗯?叔叔,你会后悔来到青狼城吗?我不记得我回答什么,只觉得好像淹没在混浊的意识里,当我再次将视线投向那少年时,他已经回头继续画画了……我的眼皮慢慢往下掉,身体好重,全身上下的伤都在痛。
我现在好困……好想就这样睡到天亮……永远沉眠……然而,我的愿望无法实现。
正当我沉沉入睡时,有人把手放在我肩上,摇晃我。
——罗兰德。
一个低沉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施莱谢尔伯爵就站在我身旁。
他穿着白色西装,但胸口与手腕都被鲜血给染红了!怎么了?我吓了一大跳。
不好意思,请你起来一下。
伯爵说着,接着摇醒阿诺。
什、什么事?阿诺也瞪大了眼睛醒过来。
他对自己睡着一事似乎很难为情,于是赶紧坐好。
施莱谢尔伯爵的眉头深锁。
光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到大概又有牺牲者出现了。
我们找到夏利斯夫人了。
但她受伤了,得请阿诺医师替她治疗一下。
在我们回来前,我想请罗兰德律师帮我照顾一下小犬。
当然没问题。
请问你们是在哪里发现她的?她的情况怎么样?我站了起来,眼角瞥向正看着这边的莱因哈特。
阿诺走向房间角落的小桌子,拿起他的诊疗用手提包。
夏利斯夫人是我与法妮发现的。
我们想去检查设了路障的瞭望台入口有没有什么问题,结果发现她就倒在东侧楼梯上。
不知道是被人打,还是撞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她的后脑勺有个很大的伤口,流了很多血。
她已经丧失意识,不管怎么叫她,她都只是在呻吟。
那、那么,现在是要到五楼去吗?做好准备的阿诺面色铁青地问。
不是。
请你到四楼莱因哈特的寝室来。
那是最近的床,所以我就把她抱到那里去了。
现在应该是内人和女佣们在照顾夏利斯夫人。
我知道了。
莱因哈特的寝室位在四楼北侧。
施莱谢尔伯爵和阿诺快步离开了宴会厅。
这里只剩我和莱因哈特。
夏利斯夫人不要紧吧?她一定是遭到人狼的袭击。
人狼该不会已经附身到她身上了……我们待在冷冷的室内,无事可做。
莱因哈特继续画画,我则在椅子上坐好。
我觉得很渴,但因为没有女佣在,因此也没办法请她们拿饮料来。
有时,远处会传来一些声音。
那声音非常微弱,而且断断续续的,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不知是脚步声,还是拉椅子的声音……当然,这里只有我和莱因哈特,所以应该是其他房间的声音穿过石墙传到这里来了吧!罗兰德律师……你会怕吗?正当我茫然望着面前的蜡烛时,少年突然对我说。
什么?因为大家都会死。
就连我最喜欢的亚兰舅舅也变成那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即使想推测少年心思也没有办法,因为,他的表情被藏在深蓝色天鹅绒面具下。
说不怕是骗人的……你也很害怕吗?我不怕。
为什么?因为,人终究会死,不是吗?以前亚兰舅舅有这样告诉过我。
莱因哈特说完后,便继续埋头画画。
我很好奇他到底在画什么,便假装去察看暖炉的柴薪,顺便偷看了一眼。
我感到无比的诧异,仿佛胸口被刺了一针。
少年画的是一幅死刑图。
画中描绘许多人被不同方式杀害的情景。
绞刑、断头台、五马分尸、淹刑、枪杀、用长枪刺穿人体等等,简直就像但丁《神曲》的地狱篇。
虽然这绝对称不上一幅多好的画作,但也正因如此,画中更是充满怪诞、残暴、丑陋的感觉。
一阵寒意窜过我的背脊。
为什么发生这种事的时候,他还能画出这么诡异的画?为什么他可以毫不在意地做出这种事?这个孩子的心灵一定已经扭曲了。
奇怪的不只是他的外表,就连他的心也很怪异……为了不让少年察觉我的惊讶,我静静回到自己的座位。
接踵而来的事件以及出乎意料的发展,已令我的心疲累至极。
过了一会儿,施莱谢尔伯爵回来了。
他一脸倦容地在儿子身旁坐下。
空气的振动令餐桌上的烛光随之摇曳,四周景物的影子也跟着产生细微变化。
夏利斯夫人还好吗?我问。
还不清楚。
她几乎没有意识。
阿诺先生刚才给她打了一针止痛剂,现在正替她缝合伤口。
施莱谢尔伯爵摸摸他红色的胡须说。
她的伤势很严重吗?好像还好。
阿诺先生说,虽然是头部裂伤,流了很多血,但伤口并不深。
那她会没事吧!我松了一口气。
我也这么希望。
施莱谢尔伯爵带着忧郁的眼神说,并从胸前口袋拿出雪茄。
对了,瞭望台的入口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吗?没有,东侧和西侧都还是封锁时的状态。
所以她在被我们发现之前,人到底在哪里,还有凶手究竟躲在哪里,这些都还是一团谜。
这样啊……不过……施莱谢尔伯爵朝老爷钟看了一眼,萨鲁蒙先生与古斯塔夫还没回来吗?还没。
已经快十点了。
他们早该回来了。
……有点不对劲。
我的心里涌起一阵不安。
谬拉先生也不在,他去哪里了?伯爵的表情变得更严肃,用责怪的口吻问。
我仿佛遭到当头棒喝,连一个字都无法回答。
我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件事。
我从刚刚就没看到他了……我迅速捜寻之前的记忆。
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什么时候?谬拉老师很久之前就拿着油灯离开这里了,爸爸。
莱因哈特说。
什么时候?很久之前了。
在古斯塔夫他们去‘狼穴’,还有爸爸去看妈妈之后的事。
是他自己说不要一个人单独行动的!伯爵面色凝重地交抱双臂,愤慨地骂道。
又出现了新的谜团。
谬拉一个人在做什么?现在城里有杀人犯横行,单独行动不是很危险吗?他大概是趁我与阿诺睡着时,偷偷离开房间的吧!话说回来,萨鲁蒙曾说过谬拉行迹可疑,而且好像一直想在这座城里找什么东西。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现在——在这最混乱的时刻——或许正是最佳时机。
谬拉是人狼吗?他是在寻找逃往德国的路吗?而且,夏利斯夫人在这段期间被发现的事与谬拉的异样行为有什么关联吗?就在此时,事态忽然急转直下。
东侧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慌忙地跑过来。
冲进房里的是阿诺!糟、糟糕了!阿诺那狼狈不堪的脸已苍白得不能再白了。
他的眼神因恐惧而失去焦点,一颗颗汗珠不断自脸上冒出。
我和伯爵看到他这种异常的态度,惊讶地站起来。
莱因哈特也默默看着阿诺。
怎么了?施莱谢尔伯爵问。
夏、夏利斯夫人她……死、死了。
阿诺脚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他的身体不停颤抖,费尽力气张开嘴,气若游丝地将这个事实告诉我们。
你说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伯爵与我异口同声地问。
我能感觉得出来自己脸色发青。
因极度恐惧而几乎要晕厥的阿诺接下来说出的——如果是事实——是一件令我们难以置信、陷入绝望的惨剧。
她、她的头、头被扯断了。
被、被怪物扯断了!一九七〇年六月十二日 星期五·41这次的牺牲者是夏利斯夫人。
无法以常识理解的离奇杀人事件再度发生。
她在呈密室状态的房间中睡觉时,头被某个人——或是怪物——硬生生地扯断,而且阿诺与女佣法妮就在房间门外。
这是何等残酷的暴行,又是何等胆大妄为的犯罪!这一切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只能用血腥的魔术来形容。
简直就像恶魔的杰作、大魔王撒旦的妖术!不,这一定是人狼下的杀手。
他是个残忍又没人性的怪物,也是神出鬼没的妖魔。
萝丝,这么一来就清楚了。
人狼可以在不现身的情况之下,随意出入任何场所。
纵使是在石壁的阻挡与众人的注视下,他依然能来去自如,随心所欲地出现,然后瞬间消失。
当然,这些事一般人是办不到的,而遗留在现场的证据便显示现场的确发生超自然现象。
杀死卢希安也好,杀死摩斯之后消失也好,这些都是只有人狼才能办到的事,对人狼而言,没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他拥有的可怕能力,根本就是恶魔的力量。
萝丝,我已经快疯了。
寝室那个血腥且凄惨至极的景象,至今还烙印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几乎要从床上滑落的尸体、地上的丑陋首级,还有喷洒出来的大量血液。
这些景象,都在上锁的不祥房间里展示着。
我止不住颤抖。
太可怕了。
我想离开这座城,恨不得尽早离开离开。
牺牲者正持续增加,若迟了一步,我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具尸体。
——总之,夏利斯夫人遇害前后的详情,我依时间顺序,说明如下。
伯爵和女佣法妮在晚上九点左右,发现她倒在五楼楼梯的最上一阶,而且身上还有血。
她被搬到离五楼最近的四楼房间。
当时她几乎没有意识。
她被搬到莱因哈特的房间。
西侧是伯爵夫人的房间,东侧是女佣房与等候室等佣人们的小房间。
莱因哈特的房间与我们三楼的寝室一样大。
房间长约五公尺,宽约三公尺。
我的房间是靠中央走廊的南侧,莱因哈特的房间则是位于北侧。
房内的布置相当考究。
木质地板上的瓷砖几乎是全新的,从墙壁到天花板都贴有带金线的壁纸,金属制的枝状吊灯造型虽古老,但擦拭得很干净。
其他家具除了暖炉外,还有豪华的床、书桌、坚固的小矮柜,以及有玻璃门的柜子。
伯爵将夏利斯夫人抬到床上,将隔壁的妻子叫过来,让她与女佣一起照顾夏利斯夫人,接着他便到宴会厅告知我与阿诺这件事。
之后伯爵带阿诺回到夏利斯夫人所在的房间。
阿诺说要替夏利斯夫人治疗,于是女佣法妮留下帮忙,伯爵夫人与女佣克劳蒂德回到隔壁房,伯爵则暂时回宴会厅。
阿诺脱下夏利斯夫人的外衣,替她进行诊察。
确定她的后脑右侧遭钝器打伤,必须缝合后,阿诺立刻开始治疗。
夏利斯夫人自从被发现后,几乎没有意识,并不时说梦话(阿诺说,她可能是被迫吸入三氯甲烷之类的毒气)。
暖炉因长时间燃烧柴火,导致空气相当混浊,因此治疗时,阿诺曾叫法妮将百叶窗打开一半。
夏利斯夫人没有生命危险。
治疗大致告一段落后,为了告诉我们夏利斯夫人的状况,再加上又有法妮在一旁照顾,阿诺认为稍微离开一下无妨,便走出房间,准备前往二楼。
正当阿诺要在丁字形转角转弯时,法妮从他背后叫住他。
阿诺医师!法妮快步走向站在铠甲武士像旁的阿诺。
怎么了,法妮?阿诺回身问。
对不起,能请您将这个水瓶交给楼下的古斯塔夫或葛尔妲,请叫他们装水后拿上来吗?法妮将紫水晶制的水瓶交给他。
水瓶是空的。
嗯,好。
就在阿诺话声刚落,正准备向前跨出一步时,两人突然感到一阵几乎要将背部冻结的恐惧。
走廊某处传来女子声嘶力竭的可怕哀嚎。
而且那声惨叫的回音于静下来的走廊再次响起后,突然回归平静。
安、安东瓦奴?阿诺察觉那是夏利斯夫人临死前的惨叫。
脸部僵硬的阿诺推开双脚发软的法妮,直奔莱因哈特的房间。
中央走廊墙壁上的油灯都是点着的,整条走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除了阿诺与法妮外,一个人也没有。
阿诺飞奔到寝室门口,门却打不开。
因为法妮在离开寝室时,为了保险起见而把门锁上。
医、医师,钥、钥匙——法妮惊慌地从后面将钥匙递给阿诺。
阿诺好不容易才用颤抖的双手将钥匙插进钥匙孔,将门打开。
但两人在寝室中看到的—简直就是地狱。
夏利斯夫人所躺的床靠右边墙壁摆放,暖炉则位在床对面的墙壁。
北侧墙壁上有一扇窗,这面墙与床之间有一个小书桌,书桌对面是一个玻璃橱柜。
房门边有个小矮柜,左侧是一个衣架,上面只挂了一顶莱因哈特的帽子。
【夏利斯夫人的陈尸现场】夏利斯夫人身穿罩衫的身体躺在床上,美丽的肩膀就靠在床头的装饰厚木板上。
她的双臂稍稍张开,下半身被美丽的刺绣羽毛被盖住。
刚刚阿诺帮她脱下的外衣则放置在床边的地板上。
最让他们感到恐怖的,是她的身体没有首级的恐怖影像。
罩衫的领子外只看得到一小截脖子,其余部分都消失无踪。
她的首级不知是用什么方法被砍下。
巨大的圆形伤口流出的血可说是前所未见的多。
她的肩膀与胸口被染成一片鲜红。
她的首级左脸朝下地落在木制百叶窗前面。
身体与首级相隔一公尺以上。
看起来仿佛是有人将她的头用蛮力扭下,然后向窗户的方向随手一扔。
暖炉上有个插上,一根蜡烛的烛台,蜡烛正在燃烧。
鲜血从床上延伸到地板,以及像球一样滚落在地的首级旁边。
在火光照耀下,鲜血成了混浊的黑色。
首级底下的地板也积了一滩血,而且脖子被砍断的部分还不断有血冒出来。
血、血、血、血——不只这些地方有血,床与窗户之间、书桌、有百叶窗的那面墙、天花板等地方都血迹斑斑(这是因为动脉被割断,血液四处喷溅所造成的)。
阿诺直盯着夏利斯夫人的首级。
她的脸部惨白,死亡那一瞬间的痛苦表情还留在脸上,原本美丽的脸如今却因扭曲歪斜而丑陋到极点。
她蓝色的眼珠直直回望因惊骇而剧喘的他。
——凶、凶杀案!这是凶杀案!夏利斯夫人被杀死了。
而且是刚刚才被杀!凶杀案是刚刚才发生的!有人在阿诺和法妮不在房内的短暂时间里,闯入房间,杀害夏利斯夫人!残酷的一幕!恶魔的嘲笑!这到底是如何办到的?阿诺愕然,陷入恐慌。
他无法判断自己究竟看到什么?阿、阿诺医师,赶、赶快、赶快找人来。
阿诺回头一看,瘫坐在地的法妮也不停发抖,而且还紧抱他的脚不放。
嗯……嗯嗯!阿诺猛然回过神来。
这、这是人狼做的。
这是传说中栖息在城里的人狼做的!没错!是人狼!法妮歇斯底里地哭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爆炸性的恐惧贯穿阿诺全身。
他推开法妮,发狂似地跑过走廊,来到宴会厅。
听到这件惨剧的我与伯爵立即奔上四楼。
法妮缩成一团,蹲在莱因哈特的寝室前,不停地哭喊着人狼、亡灵之类的东西。
半开的门上插着生锈的黑色钥匙。
在隔壁的伯爵夫人与克劳蒂德从房里探出头,一脸惊惧地往这边看。
你们快进去!伯爵严厉地命令道,并将法妮搀扶起来,交给妻子照料。
接着我们便踏进寝室。
里面的景象实在是太骇人了,这是一个既血腥又残酷的杀人现场。
我只看了一眼这惨无人道的光景,整个身体就被恐惧占据。
我全身发冷,寒毛直竖,并不停颤抖,双脚发软,无法移动分毫。
我环顾室内。
照阿诺描述的情况看来,杀人事件发生时,这个房间是一个完全的密室。
除非这个被厚墙包围的狭窄房间中,有地方可以让凶手躲藏。
答案是否定的。
由于这张床制作得相当精良,因此底座很厚,与地面之间的缝隙只有十公分,即使趴着也无法躲到床底下。
暖炉在燃烧,通往烟囱的入口与其他房间一样,都嵌着一个铁制的格子窗。
矮柜只有高一公尺,不可能让人躲在里面。
玻璃橱柜也很小,再加上有玻璃门,柜子内一目了然。
百叶窗紧闭,而且窗闩是闩上的(后来法妮说,是她在阿诺走出房间后,才将窗户关上?)。
因为窗户上还嵌有铁棒,所以就算百叶窗敞开,人也无法从窗户进出。
我环顾室内,最后终于忍不住想吐的欲望,赶紧跑到走廊角落将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你还好吧?罗兰德律师?伯爵站在门口,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嗯,还好……这是骗人的。
我撑不下去了。
我在精神和肉体上的负担都已经到达极限了。
我用手帕撝着嘴,点点头,再度回到寝室。
我的视线因泪水而模糊不清,还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先走向床上的夏利斯夫人身体。
她的下半身被羽毛被覆盖,上半身靠近床头,脖子则靠在床头装饰木板上。
她的头是被扭断的吗?伯爵用干扁的声音问。
脖子的断面不像被利刃切割,上面的皮肤是被扯裂的,血管、神经与肌肉凌乱地露在断面外。
伤口还不断冒着血,从她的脖子、胸部到身体,全被鲜血染得又湿又热。
满屋子都是血。
掉落在窗边的首级也还在流血。
首级和窗户间的地板也沾满从脖子喷出的血迹。
夏利斯夫人的眼睛睁开到极限,至今还有体液与血液从鼻孔与半开的嘴巴流出来。
头部的断面十分惨不忍睹,还可以看见突出在外的颈骨。
脖子被扭断的地方喷出了大量血液。
书桌上方、有窗户的那面墙、百叶窗,还有窗下的地板,全部沾上喷出的血沬。
尤其是喷溅在白色壁纸上的鲜红血迹,实在像极了一幅诡异的抽象画。
我很害怕地碰了一下她因失去血色而发白的手腕。
还温温的。
由此可知,她是不久前才被杀。
还温温的……一听我这么说,伯爵生气地道:废话!还有血从尸体里流出来啊!我朝那个惨不忍睹的断面看去。
犯人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切下她的首级?室内没留下任何疑似凶器的东西。
是凶手将凶器带走了吗?还是如阿诺与法妮说的,她的首级是被怪物的利爪撕裂,不然就是被怪物的尖牙咬断的。
室内留下了一个证据。
那就是掉在夏利斯夫人身体与窗户之间的枕头。
枕头中间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割破,有一些羽毛从里面掉了出来,枕头表面也沾有血迹。
你是在想,有某种力大无比的猛兽用爪子把她的头给切断,对不对?我、我也不确定。
慎重起见,我趴下去检查床下,又检查暖炉,还去拨一拨里面的灰。
我一边注意不要踢到夏利斯夫人,一面沿暖炉一侧的墙壁走到柜子前(里面有几本书和一些瓷器),接着再走到窗边。
百叶窗上也有溅到血。
右边溅到的特别多。
我拿出手帕,把窗闩拉开。
窗外狂风大作,寒冷的空气从窗户吹入。
窗户是边长五十公分的正方形,上面共嵌有四根铁棒,每根相距约十公分。
我试着摇一摇铁棒,发现铁棒十分牢固,动也不动。
没错!我转向伯爵说,没有人有办法从这里进出。
他的脸看起来也没什么血色。
此时,我发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左侧百叶窗的外侧边缘沾到了一点血。
仔细观察窗户与百叶窗内外后,发现中间两根铁棒上——虽然铁棒已生锈发黑,难以辨认——沾有一点血迹。
你发现了什么?伯爵走到暖炉旁,冷冷问。
很奇怪,百叶窗是关着的吧!但左边百叶窗的边缘与铁棒都有被血溅到。
那是你的手碰到百叶窗和铁棒时沾上去的吧!我有用手帕。
可能是从百叶窗的缝隙中喷出去的吧!还是说,你认为犯人是从窗户出入?不,那是不可能的。
你对这个惨状有什么想法?伯爵叹口气,再度环视室内的惨状。
你刚刚也说这是怪物干的好事。
法妮也哭喊着这件事是魔鬼做的。
我心里比他还害怕,头脑比他还混乱,怎么可能答得出来。
荒唐!这座城绝对没有什么亡灵。
这只是一座单纯的古城。
不是什么恶魔的巢穴。
法妮是乡下人,所以才会那么迷信。
床头的装饰木板有损毁的痕迹。
我正要往房门走去时,又发现一件值得注意的事。
木板被尸体的肩膀和脖子压住的部分,不仅有龟裂,还有破裂的地方。
犯人可能是抓住她的脚,将她整个人抓起来甩,最后她的头撞到床的装饰木板,所以才会断掉。
枕头也是在那时勾到某个东西而破掉。
施莱谢尔伯爵用冷酷的表情叙述他的推论。
有人有那么大的力量吗?而且羽毛被还好好盖在尸体身上。
我认为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
总之,她的首级不是用刀子切下来的。
可能是被蛮力扯断,或被不锋利的斧头硬砍下来。
嗯,看起来的确是如此。
但地板一点痕迹也没有。
由此可知,犯人可能是趁她在床上坐起来时,瞬间将她的首级砍下。
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一幕可怕的景象——塔罗牌的死神挥舞巨大镰刀,一口气将她的首级给砍飞。
不论如何,犯人与凶器消失的谜依然未解,而且阿诺与法妮不在房里的时间极为短暂。
真是搞不懂。
犯人到底是如何犯案的?,伯爵手叉腰,再度环顾室内,根据阿诺医师与法妮的描述,他们听到夏利斯夫人的哀嚎时,这个房间是上锁的。
窗户上也有铁棒,而且窗外是深不见底的溪谷。
犯人到底是怎么从房里脱的?阿诺医师和法妮是站在走廊转角的铠甲武士像前说话。
当他们听到哀嚎时,就立刻回头跑到寝室前,所以犯人并非从房门逃走。
如果犯人从房门逃走,应该会被他们看见,不过,犯人也不可能从窗户逃走。
搞了半天,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我和伯爵一起走回床边。
我压了压床垫,发现里面有弹簧。
怎么了,罗兰德律师?我在想,犯人会不会是暂时躲在床垫里。
凶手杀了夏利斯夫人后,割开床垫,躲到里面——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在我们赶到前,法妮一直待在门外,犯人没机会逃脱。
是这样没错。
施莱谢尔伯爵表情凝重地颔首。
我将矮柜的抽屉一个个拉出来看。
内面塞满了莱因哈特的文具、书和玩具。
我失望地回头。
你们到底带了什么怪物来这座城里?伯爵的眼神似乎看透了我在想什么。
你是说我们把杀人魔引到这里?我极力掩饰内心的惊讶,他已经察觉人狼的存在了吗?坦白说,我正是这么想。
你们其中一人不断在这里杀人!这怎么可能。
不是这样的……我一时语塞。
我认为只有这个可能!伯爵毫不保留地说出这些话。
看来他的心里相当愤怒。
……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我小声地问。
总之把尸体用布包起来,搬到地下室。
你也来帮忙!伯爵用手掌摩搓了一下脸的下半部,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非常坚决。
呃?我一阵错愕。
这里是莱因哈特的寝室,内人也在隔壁。
娜塔莉比别人纤细许多,我不能将这么可怕的尸体放在这里。
等萨鲁蒙看过以后再搬比较好,不是吗?我反对。
但施莱谢尔伯爵依然坚持。
他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萨鲁蒙看了也没用。
夏利斯夫人已经死了。
再怎么做都不会活过来……2娜塔莉——施莱谢尔伯爵来到伯爵夫人的寝室,向她命令道,在我回来前,你们要将门锁好。
除了我以外,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克劳蒂德抱着法妮坐在沙发上。
法妮抖得很厉害,还不停在啜泣。
亲眼看到那么可怕的尸体,会精神崩溃也很正常。
法妮的情绪太过激动,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冷静下来。
伯爵将法妮交给妻子与女佣照顾。
然后我们又回到莱因哈特的寝室,将羽毛被摊在地上,把夏利斯夫人的尸体放在羽毛被上,再用薄薄的外衣包起首级,放到原本应该在的位置上。
我们把尸体用棉被包起来,然后我抬肩膀,伯爵抬脚。
把尸体搬到地下实在是一个很不好的经验。
那、那是什么!兰斯曼在单人牢房里面朝我们大叫。
他两手握着门上小窗户的铁棒拼命摇晃,并大喊,喂,快放我出去!我是清白的!我什么也没做!但是我们已没有心力去理他了。
我们只想早一刻把尸体搬进另外一间单人牢房里。
阴暗的单人牢房中,有三具用布或是棉被包着的尸体并排着。
亚兰·卢希安约翰尼斯·摩斯安东瓦奴·夏利斯凶手会就此罢休吗?还是还会有其他牺牲者被排在这里?我对着他们的遗体做了一番短暂的祈祷,然后以极为低落的心情走出单人牢房。
喂!罗兰德!刚刚那是什么?是又有人被杀了吗?是谁被杀?刚刚那是谁的尸体?披头散发的兰斯曼先生把脸凑到小窗户旁大叫。
伯爵露出冷漠的表情瞪着他,以平板的声调说:安静。
那是夏利斯夫人。
你、你说什么?安东瓦奴死了?骗、骗人!喂、喂!罗兰德!快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兰斯曼瞬间脸色发青。
他喷着口水,用力摇晃门板大吼。
兰斯曼先生,这是真的。
夏利斯夫人去世了。
为、为什么?他的表情歪斜,几乎快哭出来,是谁杀了安东瓦奴!为什么要杀这么好又这么美的一个女人?为什么?不知道凶手是谁,也不知道凶手是怎么办到的……我们什么都不清楚。
我感到一阵难过。
怎么会这样!兰斯曼叫道,并努力从小窗户中看着我和伯爵,罗兰德,我求你!快把我放出去!我不是犯人!我一直都待在这里!摩斯和安东瓦奴都不是我杀的!我是清白的!拜托你!放我出去!施莱谢尔伯爵!你身上有钥匙吧!拜托!帮我开门!我是你们的同伴!我们一起想办法抓到杀人魔!我想替安东瓦奴报仇!不行。
虽然你的确和他们的死无关,但你必须为其他事情负责。
至少在萨鲁蒙允许之前,我们不能让你出来。
我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
再怎么说,他都是在酿酒场想杀死我的人。
你说什么!你这混蛋!兰斯曼咒骂我们,他的愤怒全写在脸上。
——走吧,罗兰德律师。
施莱谢尔伯爵冷冷地打断我们的谈话,催我离开这里。
罗兰德、施莱谢尔伯爵!拜托你们!让我出去!罗兰德!那我拜托你一件事!请你转告萨鲁蒙,就说他那间房间里没有酒瓶!你这样说他就懂了!我想起来了!一开始就没有酒瓶!我说的是真的!拜托!请放我出去!兰斯曼在我们背后死命恳求。
我不知道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但我并不想问他。
他不断吼叫,我们都不予理会,直接走出拷问室,踩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二楼。
途中伯爵一直保持愁闷的表情,不发一语。
待在宴会厅里的有阿诺、莱因哈特和厨师葛尔妲。
阿诺失了魂似地坐在椅子上,莱因哈特依然在画画。
葛尔妲则是正在替他们倒红茶。
葛尔妲,在这之前,你都在什么地方?施莱谢尔伯爵用严厉的口吻问。
您说我吗,伯爵?这名肥胖的女厨师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和平常一样,在厨房里洗餐具和整理东西。
你自己一个人吗?是的。
因为今天法妮和克劳蒂德都没来帮我的忙,所以花了比较久的时间。
葛尔妲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我知道了。
请给我一杯红茶。
伯爵没再追问,接着对阿诺将我们看到的状况做了一番说明。
那夏利斯夫人的遗体呢?阿诺用袖子擦拭额上的冷汗,用颤抖的声音问。
我和施莱谢尔伯爵把她安置在地下室。
如果把尸体放在四楼,伯爵夫人会无法安心。
说、说得也是。
阿诺铁青消痩的脸孔看起来极为憔悴,我完全不想再去看那个房间。
对了,阿诺医师,你刚刚告诉我们这件事时,曾说了夏利斯夫人是被魔物袭击的,对吧?……我……有说吗?阿诺胆怯地让视线在空气中游移。
有。
不,不……不是的。
那是法妮……看到夏利斯夫人可怕的尸体后,哭喊着说有魔物的……所以我也跟着她这么说……因为……那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了解……真的是很可怕。
我心中对他感到十分同情。
阿诺医师。
伯爵用平静的声音问,萨鲁蒙警官、古斯塔夫和谬拉老师都还没回来吗?嗯,都还没回来……真、真奇怪。
阿诺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回道。
会不会连他们也被杀了?我感到非常郁闷不安。
怎么办?伯爵?我们要去找他们吗?萨鲁蒙和古斯塔夫应该都在‘狼穴’才对。
我说。
施莱谢尔伯爵双手抱胸,闭上眼睛思考。
我看看时钟,时针已指向晚上十点半。
超过萨鲁蒙预定回来的时间已经很久了。
你说得对,罗兰德律师。
我也非常担心,一起去看看吧!施莱谢尔伯爵站了起来,严厉地命令阿诺和莱因哈特要把门锁好,除了自己以外,不可以让任何人进去。
接着我拿起油灯,确认小刀带在身上后,走出房间。
夜幕应该将这座古城完全地包围住了吧!浓浓的黑暗穿过厚墙,把主堡内渲染得更加深幽。
无垠的寂静蔓延。
走廊、楼梯、楼梯转角、楼梯……不管走到哪里,都只听得到硬硬的脚步声,并立刻被墙壁吸了进去。
我们绷紧神经,提高警觉,往地下室前进……搞不好杀人魔会突然攻击我们,而我们连敌人的真面目都不知道。
我们真的能与拥有超人力量的人狼对抗吗?总之,我们无时无刻都要保持戒备,稍有疏忽就会失败。
就在我们走到东侧楼梯的一楼时,施莱谢尔伯爵突然停下,将左手食指立在嘴唇中间。
我跟着他仔细聆听,听到了一个低沉、缓慢的脚步声。
施莱谢尔伯爵以动作示意我跟他走。
我们蹑手蹑脚地进入东侧走廊。
不远的前面站着铠甲武士像。
我们听到那个脚步声从丁字形路口转进中央走廊。
我们互望了一下,屏住气息,轻声走到转角处。
施莱谢尔伯爵探头往中央走廊看了看。
然后他打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也看看。
我照做,然后在走廊另一头看见谬拉的背影。
他左手提油灯,右手拿不知是斧头还是柴刀的东西。
他在大厅前,而且正往西侧前进。
武器房的门被打开了一道小缝。
谬拉老师手上的东西一定是从那里面拿出来的。
他想去哪里?我们从远处跟踪着他。
谬拉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矮人,左摇右晃地在昏暗走廊里前行。
他有时会停下来观察墙壁、地板、门、挂毯还有铠甲武士像。
他转进西侧走廊,走下西侧楼梯。
他手上油灯的光,让他的影子沿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爬上来。
谬拉到地下室后,从西侧走廊转进中央走廊。
与刚才一样,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周围。
最后,他走进了酒窖。
我们在丁字形走廊的墙壁后面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心里同时打了个寒颤。
那里是我差点被杀死的地方,也是摩斯被用酒瓶殴打至死的地方。
地板上应该还残留着鲜明的血迹。
谬拉到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做什么?幸运的是,他没有把门关上。
他在酒窖里来回走动,踏在酒瓶碎片上的声音传到外面来。
施莱谢尔伯爵又对我打了一个手势,我们静静来到酒窖前面,从入口朝里面窥视。
我们面前的两个酒架朝里倒下,第三个酒架则支撑这两个酒架的重量。
当时袭击我的人想推倒最里面的酒架把我压死,所以它就这样斜斜倒在墙上,连左边墙壁的酒架也倒在酒架上。
整个酒窖的地板除我们前面的一小块外,其余石头地板上满是酒瓶与玻璃碎片,流出来的酒也将整个地板弄得湿漉漉的。
在这个一片混乱的房间的最深处,可以看见谬拉手上拿的油灯光线。
光芒在低处横移。
他可能是弯着腰,在最里面那个倒在墙上的酒架下面前进吧!油灯的光穿透酒瓶,变化为各种不同色调的光芒。
有时可以在酒架与酒架的缝隙中,看到谬拉的侧脸。
他在房间内的另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在左侧墙壁与倾倒的酒架中间,可以窥见让拉老师的脸。
他的表情看来十分苦恼,盯着眼前的木门好一会儿,看似若有所思。
接着,他像下决心似地把油灯放在地板上,然后高举手上那个像斧头的东西。
等一下!施莱谢尔伯爵大喝,令我吓了一跳。
他大剌剌地走进酒窖,谬拉先生,住手!年事已高的谬拉受到了惊吓,迅速转头往我们这边看,仍保持高举斧头的动作。
他的眼睛红红的,眼神里还带有恨意。
谬拉先生,里面是我保存贵重葡萄酒的地方。
希望你不要破坏。
伯爵的口气丝毫不退让。
除了伯爵以外……还有谁在?谬拉静静放下斧头,眯起眼,从倾倒的酒架与墙壁间的缝隙向我这边望过来。
是我。
哦,是罗兰德。
施莱谢尔伯爵避过地上的血迹和破碎的酒瓶,向前踏出了一步。
我则跟在他后面。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谬拉拿起油灯,从房间深处向我们问道。
我还想问你在做什么,谬拉先生。
从伯爵说话的口气能听出,他已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
我没做什么,只是在找犯人,伯爵。
这扇门是锁着的,我为了破坏门,从武器房里拿了这把斧头过来。
杀死摩斯的犯人或许就近在眼前,可能就躲藏在这间房间里。
我这里有钥匙。
伯爵从裤子口袋拿出一把陈旧的钥匙。
你用钥匙开吧!不用破坏门。
我以为主堡内的钥匙都被杀死卢希安的凶手拿走了。
因为这把钥匙一直在我身上,所以没被拿走。
那我就不客气了。
谬拉面无表情地答道。
施莱谢尔伯爵用左手把钥匙往谬拉丢过去。
谬拉老师俐落地接住钥匙后,便又转身面对门,用油灯照着钥匙孔,然后将钥匙插进钥匙孔。
锁发出了轻微的金属声,接着就被打开了。
谬拉握住金属制的圆形把手,想把门推开。
但施莱谢尔伯爵制止了他。
我再说一次,这个房间里只有酒,绝对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你是说我在找什么东西吗?谬拉缓缓地把头转向我们这边。
你要找的,不是杀人犯,也不是珍贵的陈年好酒。
施莱谢尔伯爵自信满满地回道,你要找的,应该是那把传说中刺入耶稣侧腹的‘朗吉努斯之枪’吧!3你知道得真清楚。
数秒后,谬拉才强做镇定地回答,但早已被施莱谢尔伯爵的话吓得面无血色。
谬拉拿起斧头,穿过酒架与墙壁构成的隧道,来到我们面前。
黑暗中响起鞋尖踢到酒瓶的声音,以及玻璃被鞋子踩碎的声音。
谬拉的神情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让人觉得很陌生。
施莱谢尔伯爵将手上的油灯稍微举高了一些。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谬拉先生,我的调查能力很强。
早在事前就花钱请人把你们亚尔萨斯独立沙龙的成员,全部详细调查了一遍。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朗吉努斯之枪’?谬拉眯着眼,避开了油灯的火光。
仆人向我报告,自从你来城里之后,就一直独自寻找什么。
此外,我从以前就对你学术研究的题目很感兴趣。
你从以前就四处造访欧洲的博物馆与古城,想找到‘朗吉努斯之枪’的线索。
我也曾拜读过你和德国的费拉古德教授在十年前一起出版的《欧洲基督教圣遗物导览》这本书。
哦……所以,综合以上我所获得的情报,可以很轻易地推论出你真正的目的。
萝丝,老实说,我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
耶稣就是耶稣基督吧!但我没听过朗吉努斯这个名字。
抱歉。
我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插嘴道,你们说的那把什么枪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为什么它会在这座城堡?罗兰德。
谬拉压抑着怒气说,几乎所有的天主教徒,都知道‘朗吉努斯之枪’。
这把枪是独一无二的神圣之枪。
耶稣在哥尔戈达丘陵被钉在十字架上时,是一名叫朗吉努斯的士兵拿着一把枪,朝耶稣侧腹刺下去,处死耶稣的。
钉在十字架上……传说中,这把枪拥有神奇的力量,会赐予持有者灵力,如此一来,持有者就可以把世界的命运掌握在手中,并得以支配所有的人民与土地。
所以自古以来,就有许多人为了获得荣耀与权力,拼命地想找到‘朗吉努斯之枪’。
譬如罗马的君士坦丁大帝、法兰克王国的卡尔大帝、红胡子腓特烈一世、希特勒都曾经想找出‘朗吉努斯之枪’的下落,对吧?施莱谢尔伯爵用轻蔑的口吻说。
谬拉不理会伯爵,自顾自地继续说:欧洲四处都有人宣称拥有这把枪,有人甚至还把它展示出来。
但是那些都是赝品。
我怀疑真正的‘朗吉努斯之枪’,就藏在这座城中。
你为什么会认为那把枪藏在这里呢?我不解地问道。
谬拉把眼睛转向我说,理由有很多,其中之一,是因为这座城本身就是一个传说。
这座城长久以来一直隐藏在此,一定有其理由。
就如刚刚施莱谢尔伯爵所说的,而且希特勒曾为了找寻‘朗吉努斯之枪’,而计划找出这座城。
这就是枪藏在这座城里的有力证据。
我没有吃惊,反而还愣了一下,谬拉先生,你来这座城的真正目的,不是要拉拢沙龙与施莱谢尔伯爵的关系,而是要寻找‘朗吉努斯之枪’,对吗?我当然不只是为了要找那把枪才来这里的。
谬拉首次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辩解道,罗兰德,我是一个学者。
我当然要把学术的研究摆在最优先。
施莱谢尔伯爵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可惜你要失望了,谬拉先生。
那把枪并不在这座城里,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在改建这座城时,已经命令部下和业者调查过每一个角落了。
这座城里,除了‘狼穴’以外,就没有,而且也没有秘密房间,更别说是‘朗吉努斯之枪’这种宝物。
我个人是认为,那把枪只是个单纯的传说。
那只不过是抵挡不住自己欲望的人,所捏造的无聊妄想。
或许是这样……谬拉低头回道,……不过,纵使如此,我还是必须尽到身为历史学者追求的义务。
总而言之,依你的年纪来看,你应该有相当的判断能力,希望你相信我的话。
我再说一次,这座城绝对没有‘朗吉努斯之枪’,我也绝对没有把它藏起来。
说明白点,我对那种东西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
施莱谢尔伯爵的言词不仅有力,又带有强烈的自信,我不认为他在说谎。
……我知道了。
谬拉有好长的一段时间都在盯着肮脏的地板,然后将斧头丢到地上,室内因此响起了一阵金属碰撞声。
油灯灯火下的谬拉看起来瞬间老了好几岁。
人只要失去了目的,活下去的动力也会跟着消失。
你可能没办法马上接受事实。
你要不要进去里面的酒窖看看?谬拉?不,不用了。
谬拉无力地摇摇头。
别客气。
施莱谢尔伯爵随口答道,带头避开一片狼藉的酒架与酒瓶,来到里面的门前。
里面这间酒窖的大小不到外面的一半。
左右侧的墙壁和房间中央都有酒架,这里果然存放着珍贵的葡萄酒。
房间里稍有寒意,霉味很重。
空气和黑暗凝滞不动。
油灯的灯火下,可以看见许多蒙上了一层灰的褐色与深蓝色酒瓶排列在酒架上。
施莱谢尔伯爵沿着右侧的墙壁走到房间的最里面。
他从酒架的下方拿起了一个短短胖胖的陶瓷酒瓶。
他一面用手帕擦拭瓶身上的尘埃,一面说:这是这座城中,年代最久远的一瓶酒。
听说有一千年以上的历史,要不要喝喝看?但谬拉已失去了干劲。
他默默摇头,我也跟着摇头。
这样啊。
真是可惜。
施莱谢尔伯爵耸耸肩,小心翼翼地把酒瓶放回去。
听伯爵的口气,就好像独享什么乐趣一样。
我们走出房间后,施莱谢尔伯爵把门锁上。
我和谬拉先走到中央走廊等他。
伯爵出来后,交互看着我们两人,以严肃的口吻说:对了,谬拉。
萨鲁蒙和古斯塔夫去‘狼穴’后一直都还没回来。
我和罗兰德很担心,所以才会到地下室来。
你能不能跟我们一起去?是啊!他们去狼穴已经很久了。
谬拉眨眨眼,打起精神说。
没错。
那我们走吧!我们三人在中央走廊里走着,然后在尽头向左转。
西侧走廊上的油灯,只剩下微弱的火光。
虽然单人牢房里的兰斯曼的状况也很令人在意,但是现在还是以去狼穴为优先。
小心一点。
在进入走廊后方的小房间之前,伯爵提醒道。
我和谬拉默默地点头。
我打开门,室内并无异状,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房内的瓷砖画,也就是狼穴的入口,是关上的。
瓷砖画在油灯的照耀下微微地晃动着。
门为什么是关上的?谬拉不解地说。
他们应该正在门后的通道里撬门才对,把门关着很奇怪。
打开吧!施莱谢尔伯爵说完后,我和谬拉把手指按在瓷砖画边缘用力拉。
是门也是瓷砖画的石板,开始一点一点地朝我们移动。
石板和石质地板相互摩擦,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门的缝隙慢慢变大,一公分,两公分,三公分……五公分……十公分……就在缝隙达到十五公分宽的时候,门的另一边突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门往我们这边推。
瓷砖画突然自己快速地移动起来。
啊!我和谬拉的心脏几乎因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吓而冻结,分别向左右两边快速退开。
突然间,有一个庞然大物从敞开的门里朝我们这个方向倒过来。
萨鲁蒙!我们同时大叫。
倒下来的是萨鲁蒙。
萨鲁蒙的身体靠在石板的另一侧上,因为门被拉开,所以他的体重就把门往这边推开。
萨鲁蒙脸部朝下,重重摔在地上。
他发出呻吟,翻了个身,让脸部朝上。
他的双手按在腹部,上面有一大片血迹,指缝间还有一根粗粗长长的东西突出在外。
他从腹部到裤子都被血给沾湿了。
萨鲁蒙!谬拉蹲下去察看他腹部的状况。
他没有回答。
怎么了?他的腹部被十字弓射伤了。
箭刺得很深,流了很多血,必须赶快治疗!谬拉拿出手帕按在萨鲁蒙的伤口上。
萨鲁蒙!萨鲁蒙!我因担心而乱了方寸,不停呼喊他的名字。
罗兰德……脸部因痛苦而扭曲的萨鲁蒙小声地说。
他的脸色苍白,失去血色。
萨鲁蒙!你怎么会被射伤?古斯塔夫呢?……被杀了……这是他回答的唯一一句话。
他的头突然往后一仰,就这样昏了过去。
我们从被打开的门朝狼穴望去,地上的斑斑血迹一直延伸到深邃的黑暗中。
一九七〇年六月十三日 星期六·11萝丝。
我度过了恐怖的二十四小时。
恶梦与危机接踵而至。
一切就像陷入了泥淖一般,糟得不能再糟了。
古城内,四处都是令人寒毛直竖的景象。
我被恐怖紧紧束缚。
目前我还活着,但或许会跟其他人一样死亡。
我好累,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的精神和肉体都已经达到了极限。
已经死了好多人,披着人皮的怪物——人狼一步步引诱我们进入死亡的国度。
我能存活下来反倒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萝丝,当你读到这些不争气的话时,你一定会瞧不起我,嘲笑我太软弱了,但请你宽容我。
我强烈地渴求生存,我是真的希望活下来。
我一定会想办法从中脱困。
我一定要回到你身边。
敌人的力量实在太强大,我们遭受了非常大的伤害。
一想到这里,我就感到无所适从。
这么弱小的我们想逮到人狼,实在是太勉强、太有勇无谋了。
人类想要和拥有强大力量的魔物对抗——这根本就是个错误。
这是一个没有胜算的挑战。
星光体是一个没有实体的怪物。
他不但是纳粹的亡灵,更是真正的恶魔。
他和活生生的人类截然不同,不但拥有魔法般的力量,更拥有狡诈的头脑。
他隐藏在城堡之中,觊觎我们的性命。
星光体只是一个灵魂,没有真正的肉体。
他会从一个死人附身到另一个死人身上,不停更换宿主,并企图杀光我们。
他就是这么一个诡异的怪物。
普通人是无法和那种怪物对抗的。
我们不可能用一般的方法杀死他,要获胜根本近乎不可能。
我们最后唯有死亡一途。
……肉体毁灭。
灵魂灭亡。
死是绝对的终结。
坠入虚无的时空中…………我恨萨鲁蒙。
我恨安杰姆。
我恨亚尔萨斯独立沙龙的同伴们。
我恨他们把我带到这么可怕的地狱来。
我恨他们。
我为何会听信他们的花言巧语?怎么会想访问青狼城?我为什么没有留在最爱的你的身边?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
一切都是我自己不好。
后悔也无济于事……今天是六月十三日。
白天已过,夜晚降临。
我从昨夜——星期五至今几乎没有合眼。
接二连三的紧张与恐怖,让我无法入眠。
但这一个小时以来,我不断被睡魔侵袭。
若是睡着了,应该就会变成人狼的祭品吧!我或许会成为城堡中一具丑陋的尸体。
我不要。
我不想死。
所以我不能睡。
我要一直醒着。
我一定要活下来。
我怎么能向人狼屈服!我想睡但不能睡,所以我运用空闲的时间写下这篇日记。
我必须让意识保持清醒。
写日记就是保持清醒的好方法——不,不是这样。
虽然我平常就有写日记的习惯,但是胆怯的我其实是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才会提笔写日记。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驱走恐惧。
啊,萝丝。
求求你。
请你祈祷。
请你为我祈祷。
请你替我向神祈祷。
我……已经放弃向神祈祷了。
我已经放弃向神请求救赎了。
只要一想到死去的同伴,我就想责怪神。
神为什么给予我们这么残酷、悲苦又哀伤的试炼?我不懂。
我不明白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还是我们在不知不觉中,亵渎了神明,犯了死罪……从昨夜到现在,已有四人死亡。
分别是古斯塔夫、兰斯曼、谬拉、阿诺,而且萨鲁蒙也处于濒死状态,不知道他能够撑多久。
除了他以外,存活的沙龙成员,就只剩我了。
是啊,萝丝。
兰斯曼、谬拉,还有阿诺都在今天先后被杀了。
惨剧接连发生,真的令人无法置信。
这已经不是凶杀案,根本就是大屠杀。
城堡里的人——男仆古斯塔夫也成了牺牲者。
他可能是和萨鲁蒙一起待在狼穴时,被十字弓射杀。
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他的尸体并没有被找到。
萨鲁蒙是在名叫狼穴的地下通道的出口——也就是铁门前遭到十字弓袭击。
他们本来拿着武器房的斧头、厨房的镰刀,到狼穴去破坏铁门四周的墙壁。
他们在到达洞穴的一小时后遭到攻击。
当时萨鲁蒙对古斯塔夫说,换班时间到了,该回城里了。
古斯塔夫点头,把工具放在地上,然后提起油灯。
就在那时,一枝生锈的铁箭突然划破黑暗,飞了过来。
凶器深深刺进萨鲁蒙腹部,他在那一瞬间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是听到风声,下腹便感受到一阵激烈的痛楚,然后倒在地上。
看来袭击者是跟着他们进入地下通道,并以他们的油灯做目标,然后把箭发射出去。
在一片漆黑的地下通道中,油灯的光线是一个很明显的目标。
当萨鲁蒙恢复意识时,古斯塔夫已不知去向。
油灯的灯光消失,他被黑暗包围。
他呼喊古斯塔夫的名字,但没人回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通道内回响。
他已经没有余力去管古斯塔夫了。
萨鲁蒙受了重伤。
箭还插在他的肚子上,他拼命站起来,用手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回城堡。
但是他没有力气推开石板,最后靠在瓷砖画的后面昏倒了。
过了不久,我们从另外一边把门打开,便发现受伤的萨鲁蒙。
我们把受重伤的萨鲁蒙背到二楼宴会厅。
我们没有麻醉药,所以用力扳开他的嘴,让他喝一点酒,再把酒洒在他的伤口上,借此消毒。
阿诺用火将水果刀杀菌,以水果刀代替手术刀,把他被箭刺伤的地方切开,把箭拔出来,又立刻把火炉中烧得通红、用来搅动木柴的铁棒,压在他的伤口上!室内冒出黑烟与肉被烧焦的味道。
萨鲁蒙恐怖的哀嚎声撼动了吊灯,并刺进我们的胸口,他再度失去意识,而他再次苏醒已是四小时后。
他忍着剧痛,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灾祸——也就是我刚刚记述的内容——对我叙述了一遍。
萨鲁蒙的内脏似乎没受伤,但失血过多。
我不能保证他一定能活下来。
阿诺哀伤地说。
替萨鲁蒙做完急救后,施莱谢尔伯爵拜托我和谬拉到地下室寻找古斯塔夫。
我们提高警觉,进入狼穴,把地下通道仔细察看了一遍。
最后发现地板上从最深处的铁门,到瓷砖画石板门的前面,都有重物被拖行的痕迹。
古斯塔夫也被十字弓杀死了。
看了地上的痕迹后,谬拉绝望地说。
犯人应该是抓着古斯塔夫尸体的脚,将之拖行到城里。
在拖行的痕迹上还有从萨鲁蒙伤口滴下的血。
可惜的是,有瓷砖画的小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犯人的足迹和尸体被拖行的痕迹,到了石板门前就消失了。
杀人魔为什么要把古斯塔夫的尸体拖到城里?谬拉面色凝重地自言自语。
我没有回答,但我知道理由。
凶手——也就是人狼,这次想附身在古斯塔夫身上。
他想把宿主从现在附身的身体换成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现在还活着,但那已经不是真正的古斯塔夫。
虽然肉体和生前并没有差异,但是精神已经变成人狼了。
这一点我们必须特别留意。
然而,今天古斯塔夫还没现身,尸体也依然没找到。
他在哪里?他是死是活?躯体在何处?完全不得而知。
人狼究竟藏身在何处?没人注意到吗?他还是在厚厚的花岗岩壁中吗?抑或化成微小粒子,溶解在这座城的凝重空气中?不然的话,他从之前就一直附身在某个同伴身上。
被附身的到底是谁?谬拉吗?施莱谢尔伯爵吗?还是……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敌人的庐山真面目。
我不但没有证据,也没办法对付他。
他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由纳粹所制造出来的怪物。
他根本不算是个人,无法用一般的常识看待他。
或许这一切都不是人狼做的。
我心中一直抱着这个想法。
换句话说,这一切可能都是栖息在这古城中的远古魔物的所作所为。
或许这都是把灵魂卖给恶魔、变成巨狼的城主所下的毒手……不论如何,那个怪物用残忍至极的手段,陆陆续续地杀死我们的同伴。
杀了一个,再杀一个,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杀下去。
够了!我已经无法忍受心里的恐惧。
太恐怖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不停发抖,全身变得冰冷。
好冷。
救我。
快来救我。
我不想待在这了。
快放我出去。
快让我离开主堡。
快让我离开这座城。
萝丝,我拜托你。
快把我从人狼城救出来。
我为什么非得遭遇到这种事不可?神啊!请您伸手救救我们这些可怜的小羊吧!神啊!请您大发慈悲吧!我知道这样是没有用的。
再怎么祈求都没用。
这里是恶魔的领土,是恶魔的城堡,我们则是被关在牢笼里的祭品。
死亡的到来,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差别。
不会有外来的救援,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会有人来救我们。
我们来到这里已经这么久了,但外面的人一点也没发现我们的窘境。
这是当然的。
这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古城。
施莱谢尔伯爵他们在中午前就把自己锁在四楼。
我和阿诺、萨鲁蒙则是将自己锁在二楼宴会厅。
萨鲁蒙因为出血过多,情况很不好。
虽然阿诺已经尽力替他治疗,但仍力有未逮。
这里的药品不足,而且阿诺并非外科医师,因此治疗外伤并不是他的专长。
阿诺十分惊恐。
他的精神已因恐惧而半疯狂了。
除了帮萨鲁蒙诊疗伤势外,其余时间阿诺都一直坐在房间角落自言自语。
再这样下去,他和我迟早会发疯的。
不过那样或许反而是好事。
因为发疯后,就能忘掉这个莫大的恐怖……昨晚,我们把宴会厅点得灯火通明,然后轮流睡觉与戒备。
施莱谢尔伯爵把家人全都带到四楼。
谬拉提议所有人应该集合在一个地方,却被伯爵拒绝。
我和谬拉在吃过晚餐后,到三楼的寝室里拿了毛毯和衣物下来。
这本日记,也是在那时拿下来的。
我的神经很紧绷,睡不着觉,于是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把今天发生的事记述下来。
我在黎明时趴在桌子上小睡了片刻。
幸好到早晨都还平安无事。
人狼没有攻击我们。
天亮时,我得知自己和同伴都安然无恙时,不禁松了一口气。
但我们只是不知道惨剧再度发生。
人狼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已用他尖锐的魔牙啃食被害者的身体。
人狼在夜里夺走被关在单人牢房的兰斯曼的性命。
我们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早上八点了。
为了送早餐给兰斯曼,我和施莱谢尔伯爵、葛尔妲三人前往地下室。
施莱谢尔伯爵和葛尔妲到地下室是为了去厨房的储藏室拿食物。
谬拉从天亮后就很没精神,他连早餐都没吃,只是一直裹着棉被,躺在墙边。
抱歉,罗兰德。
我好像有点发烧,我要去睡一下。
中午应该就会好一点了。
谬拉有气无力地说。
看来这接连不断的惨事给他带来相当大的压力,从他的脸可看出他已心力交瘁。
关着兰斯曼的单人牢房钥匙一直在萨鲁蒙那里。
我们从他那里拿到钥匙,然后交给施莱谢尔伯爵。
我、施莱谢尔伯爵、葛尔妲三人小心翼翼地往地下室走去。
接二连三的恐怖凶杀案,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我们下楼时,彼此完全没有交谈。
杀人魔或许会突然攻击我们,所以我们必须时时提高警觉。
但我们万万没想到,单人牢房竟然会变成那样。
我们太大意了。
我们进入拷问室后,看到的残酷景象,让我们的血液就像冻结般——不,是真的冻结了!打开拷问室房门的是施莱谢尔伯爵,我们跟着他走进房内。
走到一半时,充斥整个室内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在我身后的葛尔妲发出的惨叫让我意识到又发生了惨事。
当我看到单人牢房门前那个血淋淋的肢体时,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油灯光线照射下,飞进我视野的,是一幅震撼的画面。
单人牢房的门被又粗又长的木制门闩与挂锁锁着。
门前放着一个直径约十公分的银制平底大盘子。
盘子上堆着血淋淋的诡异肉色物体。
因为我从来没看过这样的东西,所以我一时之间无法确定那是什么。
【兰斯曼(?)陈尸现场】那是血腥又可怕的物体。
是令人作呕的丑陋肉块。
是人类身体的一部分。
是从人的身体切下来的。
我最先认出来的是从膝盖被切断、并左右颠倒放置的两条腿。
脚的下面,朝门放置的血淋淋物体,应该是从手肘处被砍断的手。
这、这是……我用模糊到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说。
真的是太惨了……这是被砍断的……这……大概是……兰斯曼的双脚……和右手吧……伯爵绝望地说。
没错。
兰斯曼的手和脚被切了下来,然后堆在这个银盘上。
这是恶魔的恶行!手和脚的切断面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在失去血色的皮肤碎片间,可以看见被血染成黑褐色的肌肉、脂肪、骨头和神经。
又黏又黑的血从银色浅盘溢了出来,流到地板上。
施莱谢尔伯爵慢慢朝房间内部走去。
他拿着油灯的手往前伸,照亮了门的前面。
但是伯爵因为太过恍惚,所以脚踢到了银盘,裤管沾到尸体的血。
……罗兰德……你来看看这个……伯爵因害怕而后退一步,他指着门的下方。
我不发一语,摇摇晃晃地朝他走去。
室内弥漫浓浓的不祥之气,连油灯的灯光也擦拭不去。
伯爵所指的地方是另一件恐怖的事。
我的脚整个僵住,身体几乎完全不能动弹。
门下方送食物用的小窗户,被银盘和银盘上的肢体挡住,依然能看到兰斯曼伸到外面的一只手。
但这只手并不寻常,因为这只手的手腕处被切断,手掌不知去向。
我凝视着这个惨绝人寰的杀人现场。
我本以为,露出在小窗户外面的,是外套和白衬衫。
但是那个血淋淋的切断面证明我错了。
兰斯曼那早已不存在的手指,可能是为了要找回他被割下的手脚,所以才会伸向银盘吧。
我的意识愈来愈不清楚,整个视野被现场的血液涂成了黑褐色。
葛罗德·兰斯曼是惨遭人狼杀害的新牺牲者。
2我和施莱谢尔伯爵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当时我还没注意到这次的杀人事件的不寻常之处。
因为我的意识完全被血、惨不忍睹的尸体,以及被肢解的肢体给占满了…………葛尔妲。
施莱谢尔伯爵嘴唇微微颤抖地说,你去楼上请谬拉和阿诺医师下来。
葛尔妲没有回答。
我和施莱谢尔伯爵回过头去。
肥胖的女厨葛尔妲面无血色地僵在走廊门口。
她用手压住嘴巴,拼命忍住尖叫,已经快哭出来了。
葛尔妲!施莱谢尔伯爵压抑怒气,再次叫她的名字,眼神十分凶狠。
……是,是。
你没听到吗?快到楼上去!呃、这……请等一下。
我打断了伯爵的话。
我的语气激动到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样很危险。
搞不好凶手还在附近。
那你和葛尔妲去。
然后把她留在楼上。
这样你很危险。
我犹豫不决地说。
没关系,我身上有枪。
伯爵从怀里拿出一把女用小型手枪,握柄上还镶着珍珠。
那是一把点二二口径的手枪。
好。
我催促不停颤抖的葛尔妲,赶快走回二楼的宴会厅。
葛尔妲的双腿发软,不听使唤,连走路也举步维艰。
请,请走慢一点,罗兰德先生。
她大口喘气,移动蹒跚的脚步,跟在我后面。
我们最后平安到达宴会厅,并将这件杀人事件告诉谬拉和阿诺。
阿诺与葛尔妲留在宴会厅,谬拉则与我一起快步走向地下室。
施莱谢尔伯爵满脸苍白地在拷问室等着我们。
谬拉只看了室内一眼,就受到极大震撼,向后退了好几步。
这、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做了这么惨忍的事……神啊……您为什么……会让这么……惨无人道的事情发生呢……请您宽恕失去人性的恶人……谬拉双手抱头,从内心深触发出感叹。
不过施莱谢尔伯爵下定决心说:我要把单人牢房的门打开。
我默默地点头。
门前的大盘子装着死者的手和脚,门的另一边又有兰斯曼的尸体,因此开门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施莱谢尔伯爵把锁着门闩的挂锁打开,我也帮忙慢慢把门推开,并注意不要踏到大盘子与地上的血迹。
门另一侧的尸体在石地上移动,发出了声响。
门被打开了大约一半。
我侧耳倾听,确认没有人躲在房里后,我们三人便走进单人牢房。
我们在门后发现趴在地上的兰斯曼尸体。
他尸体的惨状令人看了一眼就作呕。
兰斯曼的右手伸到小窗户外面,左手从手肘处被切断,双脚也从膝盖被切断。
被切断处的衣服和裤子都被割得零零碎碎的,并掉落在血泊中。
袜子和鞋子被丢在房间的正中央。
首级与卢希安被杀时一样,消失无踪。
犯人从脖子将尸体切为头和身体两个部分,然后带走尸体的首级。
兰斯曼……谬拉摘下眼镜,双眼紧闭,仰天一叹。
施莱谢尔伯爵把脸从尸体的方向转移到我们这边,无力地看着我们,犯人杀了他之后,将肢体肢解……然后再摆放在门外的银盘上…………头不见了。
我指出了这个怪异的情况。
是啊。
凶器就在室内,那是一把类似蒙古人所使用的宽刃阔刀。
刀子从尸体的背部刺穿胸部。
刀刃磨得很锐利,杯状的护手下连接造型优雅的长柄。
这是武器房里的刀子。
谬拉颤抖地说。
阔刀的刀刃在油灯的照射下闪耀着光泽。
死者背后的伤口周围都被血染成黑色。
看来兰斯曼的首级与手脚,就是被这把阔刀切断的。
尸体皮破骨碎,被切碎的血管和神经掉落在外面,肉片四处飞散。
看来凶手是用蛮力猛砍尸体。
我们还在血泊中找到刀刃砍到地板的痕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谬拉惊恐不安地环顾阴暗室内。
油灯的橘色灯光照在石壁和地板上。
室内满是灰尘、污垢与霉垢,天花板角落还挂着蜘蛛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施莱谢尔伯爵绷紧着脸问。
犯人是从哪里逃走的……谬拉如喘气般深呼吸几次后,用干涩的声音小声说。
我和施莱谢尔伯爵一时之间都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们想想看。
谬拉看着我们说,门外插着门闩,还有挂锁锁着。
凶手是如何进入单人牢房?又是如何出去?我愕然。
我们都被这残忍景象震慑,完全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这其中除了惨无人道的杀人手法之外,还有一些不寻常的问题。
这一次依然是密室杀人。
只能说这是个根本办不到的超自然犯罪行为。
四周都是厚厚的石墙,入口则是一扇又厚又坚固的门,门全都被拴上门闩,还用挂锁锁住。
钥匙则一直在萨鲁蒙身上。
到底犯人——人狼——是如何进入里面杀死兰斯曼,将他肢解?他又是如何从密闭房间出去?门上面的小窗户嵌着三根铁棒。
杀死兰斯曼的阔刀护手相当宽,无法从铁棒之间穿过去。
至于门下方送食物的小窗户,虽然可以勉强把刀伸进去,但这样并无法做出肢解人体的暴行。
手脚可以从下方的小窗户推到外面(或是从外面拉出去)。
但是人的头却无法穿过小窗户。
所以犯人一定是自己带阔刀进入单人牢房里,将兰斯曼杀死后,用手拿着首级从门口离开。
【关闭兰斯曼的单人牢房门内、外侧示意图】然而,我们发现尸体时,单人牢房就如之前所描述的,处于完全密闭的状态。
魔术再度出现。
不可能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化为可能。
能想得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杀人魔是在兰斯曼不注意时,突然化为实体,出现在他身边。
他不知是从墙壁中冒出来,还是由空气凝固而成,总之他拿着阔刀突然现身,把吓得动弹不得的兰斯曼杀死。
接着切下兰斯曼的手脚后,再把阔刀插在兰斯曼背上,手捧被切下来的肢体,轻而易举地穿过房门,离开单人牢房。
没错,这是如恶梦般的魔术。
这是血淋淋又邪恶的地狱妖术。
萝丝!你应该会笑我的想法是如此疯狂又荒诞无稽吧!但我在经历过亲眼见到尸体消失、卢希安与夏利斯夫人在密室中被杀等令人战栗的事件后,不论是再如何离奇,我都能接受……狭窄单人牢房内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凶手到底是怎么办到的?谬拉再次重复道。
太匪夷所思了……我低声说,吞了一口口水。
施莱谢尔伯爵用斥责般的口吻对我们说:凶手如何进出房间并不重要。
还有其他问题更需要我们去思考。
不重要?谬拉用幽灵般的表情反问。
没错,真正重要的是尸体。
兰斯曼是如何被杀、何时被杀。
凶手有没有在尸体上留下线索,这些问题都很重要。
我们来检查尸体吧!施莱谢尔伯爵在尸体旁蹲了下去,触摸尸体的肌肉。
他和我们都不是医师,无法得知正确的死亡时间。
但他的尸体还没开始僵硬,血也还没凝固,由此可知兰斯曼的死亡时间大约经过了三、四个小时,最多不会超过五个小时。
也就是说,他可能是在半夜三点到凌晨五点之间被杀。
那一段时间,我和谬拉、阿诺、萨鲁蒙都一直待在宴会厅。
所以至少我们四人不是犯人——也就是没被人狼附身——还是犯人使了什么可怕的诡计?我们的不在场证明是绝对成立的吗?星光体会不会趁我们睡觉时,从我们其中某人的身体离开,飘浮到地下室,犯下这起杀人罪行?虽然萨鲁蒙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但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相信了。
你们确定他真的就是兰斯曼吗?施莱谢尔伯爵站起来,用沉重的声音说。
我们对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感到惊讶。
你为什么会这样问,施莱谢尔伯爵?尸体没有首级。
我们要看到脸才能确定他到底是谁,不是吗?但从衣服与体格来看,他的确是兰斯曼。
你认为这是别人的尸体?的确,死者身上并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特征。
但我们也没有怀疑他不是兰斯曼的理由。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
为了慎重起见,检查一下死者身体的特征好了。
兰斯曼先生右手无名指上应该带着婚戒吧?他曾说他的戒指拔不下来。
你能不能去外面的盘子看看?好……我心里百般不愿。
我真的不想再看到那个血淋淋的东西。
我一脸郁闷地走到单人牢房外,开始检查那个大盘子。
因为不想直接碰触到死者的肢体,所以我向谬拉借了手帕。
我将兰斯曼的肢体——从膝盖以下被砍断的双脚、从手肘处被砍断的左腕,以及从手腕处被砍断的右手掌——全部排在地上。
兰斯曼惯用右手,戒指是戴在左手,施莱谢尔伯爵可能是记错了。
这的确是之前夏利斯夫人拿来向大家炫耀的戒指。
这样应该就能确定这是兰斯曼的尸体了。
谬拉戴起眼镜,仔细端详这些尸体低声说。
你记忆力真好,还记得他手上有戴戒指。
我都忘记了。
我很佩服伯爵的记忆力。
没什么。
施莱谢尔伯爵兴趣缺缺地说。
不过,犯人为什么要拿走他的头?亚兰也是同样的遭遇,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这次被拿走的只有首级。
卢希安不只被切断双手,还连同首级被拿走。
这些都是凶手一时兴起的念头。
他是个疯狂的杀人魔,你们还企图替他的行为作出解释吗?我和谬拉无言以对。
但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心中依然存疑。
他为什么会被杀呢……谬拉露出疲惫的神情,低声说。
我的头脑再也没办法好好思考。
其他被害者也一样,亚兰与其他人也都平白无故地失去性命。
凶手究竟为了什么,要一再犯下这些罪行?施莱谢尔伯爵一脸愤恨难平地说。
为了驱走死亡的气息,我转而考虑其他事。
凶手是怎么进到房间里的呢?我看向门口,问谬拉。
这里是单人牢房,钥匙也一直由萨鲁蒙保管。
照常识推论,凶手是无法进到牢房里的。
你们怎么还在说这个!挂锁虽然坚固,构造却不复杂。
用铁丝之类的道具应该就能打开,不是吗?施莱谢尔伯爵生气地说。
这个锁没有备用钥匙。
我提醒他。
萨鲁蒙之前说过,这道锁的钥匙只有一把。
就算他说谎好了,但他伤得那么重,也不可能犯下这起杀人事件。
门与旁边的墙壁上有着匚字形的金属固定物,四方形的门闩则穿过所有的固定物。
其中一个固定物上缠着铁链。
铁链是先穿过门闩上的一个洞,然后再用挂锁将铁链锁住。
谬拉将油灯拿到门边,拿起挂锁仔细端详。
挂锁还相当新,在四方形的锁头上有一根半圆形的铁棒。
钥匙孔在锁正中央的下面,只要把锁打开,那根弯曲铁棒的一端就能随意移动。
请把钥匙借我一下。
谬拉从伯爵的手中接过钥匙后,试着把锁锁上、打开,这个锁的构造蛮坚固的。
钥匙的形状很复杂,也不容易转动,所以要用铁丝打开,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而且钥匙孔上没有用螺丝起子等工具强行插久的痕迹。
嗯。
问题是,犯人为什么刻意制造这个密室?他不把门闩和钥匙锁回去应该也没关系吧!他必须要把锁打开才能进去,但是出来的时候没必要再锁回去。
他这样反而无法迅速逃离现场,在时间上是一种损失。
他这么做是为了让你们害怕吧!他要让你们误以为这是幽灵所为。
真的是这样吗……谬拉不能接受伯爵的说法。
我也一样。
结果,挂锁本来是萨鲁蒙的东西,和钥匙只有一把,这两点成了谜团的核心。
如果锁是由城堡里的人准备的,譬如施莱谢尔伯爵,而且钥匙也在他身上,那么这个密室的谜团就能解开了。
也就是说,犯人只要事先准备好一模一样的A、B两把锁,就能制造密室。
犯人一开始先用A锁把兰斯曼关起来。
然后再把锁破坏,将他杀害。
接着在肢解完尸体后,用B锁把门锁起来。
接下来再若无其事地和我们一起发现尸体。
让大家以为B锁就是之前的A锁,这么一来,这个密室杀人事件表面上就成立了。
不过因为前面提到的两个理由,所以这个推测不成立。
当然,动机的问题也是让这个推论无法成立的原因之一,因为施莱谢尔伯爵没有杀兰斯曼的理由。
最后我们把兰斯曼四分五裂的肢体集合起来,像拼圆一样把他的手脚放回被切断的地方。
接着从置物室里拿出老旧的毛毯,把兰斯曼裹起来后,搬到隔壁的单人牢房里去。
这里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快要没地方放了。
最后到底会有几具尸体被放在这里……看着一具一具的尸体,我不禁这么想。
我们回到二楼宴会厅,把详细的情形告诉阿诺。
阿诺因为太害怕,所以不太关心同伴的死亡。
3萝丝,我要把谬拉被杀的详细经过写下来。
我一想到这件事就难过,这件事与之前的杀人事件一样不可思议。
谬拉在下午三点喝完红茶后死亡。
谬拉喝完厨师葛尔妲泡的红茶,不久后突然压住自己的胃与喉咙,露出痛苦的表情。
接着出现了中毒的症状,几分钟后就死了。
事情实在发生得太突然,我们都束手无策,只能呆呆看着从椅子跌落到地上的尸体。
谬拉的脸变成青铜色,从口中吐出的秽物与口水弄脏了脖子与胸口。
阿诺从他的中毒症状判断,他可能是吃进了紫杉木毒。
但这种推论一点意义也没有。
就算知道死亡原因,他也没办法活过来了。
这个毒杀事件不是单纯的凶杀案,而是看不见的人狼利用恶魔般的力量犯下的惊人罪行。
我们将自己锁在宴会厅里,但是看来这里也不安全了。
当然,我们没有人杀害谬拉。
没人有机会把毒物放进他的茶杯里——在正常的情况下,宴会厅外的人当然没机会下毒。
但他因中毒身亡、却是不争的事实!葛尔妲遵照伯爵命令,尽量不要前往地下室。
我们早已把食物和饮料——几乎都是葡萄酒—搬到宴会厅来了。
所有的餐具也都一直重复使用。
事件发生时,葛尔妲把暖炉上的锅子里的热水倒到三只茶杯里,随意将茶杯放在大桌子上。
我在一旁无意识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但没发现她有将毒放进杯里,或涂在杯子上的可疑举动。
葛尔妲把红茶茶叶放进从昨晚就用到现在的白瓷茶壶,再把锅里的热水倒进茶壶中,把褐色红茶倒进杯中,将干燥的汤匙与茶杯放在托盘上端给我们。
要喝哪一杯是由我们自己选择的。
我们完全随机地从三杯中拿起一杯。
阿诺说,大量的紫杉木毒才会致人于死,只喝一、二滴不足以致命,也就是说,谬拉喝了大量的紫杉木毒。
问题在于,葛尔妲绝对没在茶壶里下毒,我们也都喝了用同一个容器泡出的红茶。
但死的为何只有谬拉?我与阿诺则是一点异状也没有。
在这里需要留意的是,葛尔妲也喝了红茶。
她把红茶端给我后,自己就坐在萨鲁蒙旁边的椅子上,将红茶倒进不锈钢杯里饮用。
我们每人都在红茶里加了方糖。
方糖是放在银制的砂糖壶里。
葛尔妲将杯子端给大家后,就把砂糖壶放在托盘上端给我们。
我们依照个人口味轻重,用方糖夹把方糖加入红茶中。
我和阿诺加了两个,谬拉加了三个。
但是阿诺表示,毒物混在方糖里的可能性很低,因为紫杉木毒很难由粉末制成固体,不太可能混在方糖里。
我们检查了装红茶的茶壶。
放在暖炉上的茶壶里还有红茶,阿诺胆颤心惊地喝了一些,但一如预期地没有任何异状产生。
就这样,液态毒物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加到谬拉的杯子中,成了一个不解之谜。
我脑中浮现几个关于这起事件的推测。
第一,谬拉是自愿服毒的。
第二,谬拉在喝红茶前,吃进了装有毒物的胶囊,因为医疗用胶囊溶解速度很慢,所以会让人错估服毒时间。
第三,他在饭后喝的葡萄酒有毒。
但这些推论都很不实际。
谬拉怎么看都不像会自杀的人,而且他不可能在众人面前自杀。
如果他吃下有毒的胶囊,那么胶囊必须混在食物中。
但我们中午吃的是切成小块的法国面包与沙丁鱼罐头,要将胶囊混入这两种食物中并不容易。
更何况,若吃进胶囊,谬拉应该会立刻发现才对。
至于最后一点,谬拉喝的葡萄酒是新开的,软木塞也是当场拔下来,我与阿诺也都有喝,却只有谬拉喝了有事,所以酒里应该没被下毒。
就算凶手有可能利用针筒插入软木塞,在酒中下毒,但阿诺尝了一下瓶底剩下的少许酒,并没有奇怪味道,因此可以确定酒里没毒。
葛尔妲在把酒到入酒杯前,将酒杯都清洗过了。
如果将紫杉木毒涂在酒杯内侧,其量应是不足以致命,而且谬拉是自己把酒倒入酒杯中。
罗兰德,吃下紫杉木毒后,大概一个小时内就会出现中毒症状。
所以唯一有可能被下毒的,就只有红茶。
阿诺用苍白又憔悴的表情说。
当事情发生时,酒杯都已浸到洗涤用的水桶里,因此我们也无法确定酒杯上到底有没有毒。
总之,这整件事愈想愈不可思议。
这也是一件以人类的能力无法犯下的罪行。
难道人狼可以利用某种魔术或妖术,隔空将一杯普通红茶变成毒茶?或者,他可以直接将毒物注入被害者体内?三人里面的其中一人。
三分之一的中毒机率。
然而,死亡却是千真万确。
谬拉的死——虽然不知这起命案是不是凶手所为,但有人死了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又有一个伙伴因不明手法而丧命。
在那一瞬间,地球上又少了一个灵魂的质量。
无论如何,谬拉的死带给我们的震惊、恐惧与冲击都是无可比拟的。
因为这件事让我们知道,即使大家同在一间上了锁的房里,也不见得是安全的。
当然,只要回想之前发生的其他离奇密室杀人事件,这件事也就完全不足为奇。
对一个拥有魔力的凶手来说,这只是一桩再理所当然也不过的犯罪。
然而,危险竟然再度降临我们身边。
这样一来,想维持正常的精神状态,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阿诺也是从这时开始才变得不太正常。
他将自己封闭起来,缩在房间角落,拒绝与他人接触。
最后,只能由我与葛尔妲轮流照顾身受重伤的萨鲁蒙。
他睡在我们从三楼搬下来的床垫上。
我们将大餐桌移开,把床垫与棉被放在暖炉旁边。
他的意识依然还没恢复,并因发烧而一直梦呓。
伤口的疼痛使他不断呻吟,全身都是汗水。
伤口的血基本上已经止住了,但他明显地失血过多。
我将谬拉的尸体搬到隔壁的等候室,将餐桌上的桌巾拿下,盖在他的遗体上,并为他这位虔诚的天主教徒诚心祈祷。
谬拉的死讯是由葛尔妲告知施莱谢尔伯爵。
然而,这却让他们更想继续留在四楼。
他命令葛尔妲也到四楼。
我试着说服伯爵,将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比较安全。
然而,施莱谢尔伯爵的意见与我相左。
罗兰德律师。
伯爵重拾威严,已无暇整理他的红色胡须,另外,可能是因为担忧的关系,他的脸仿佛笼罩着一层阴影,很抱歉,我很爱我自己,以及我的家人。
我希望我们能在这场惨剧中存活下来,因此我想采取让自己最安心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不想与我们待在一起?我感到很失望,仿佛能听见血色从自己脸上褪去的声音。
说得明白点,是的。
如果杀人魔是由你们引来这座城,那么他的目标应该也是你们,我认为与你们待在一起反而更危险。
怎么可能。
第一个被杀的可是卢希安先生!不是这样吧!罗兰德律师。
最初遇袭的人是你。
卢希安只是你的替死鬼。
我不想再让我的家人与仆人送命了。
你!请不要怪我自私。
每个人最重视的都是自己。
我们要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外界的救援,或是这场灾难平息。
施莱谢尔伯爵的心意非常坚定。
我无法改变他的态度。
于是,二楼宴会厅里就只剩我、阿诺,以及奄奄一息的萨鲁蒙。
很长一段时间,我只是静静地坐在桌边,怅然若失。
我已经完全丧失思考能力。
身体的疲劳持续累积,伤口依旧疼痛,就连保持清醒都很困难。
耳边偶尔会听见萨鲁蒙的呻吟声。
我只是机械式地帮他替换额头上的冰毛巾。
他因高烧而不断呻吟,但这里既没能治疗他的药物,也没充足的医疗设备,被恐惧击溃的阿诺也完全派不上用场。
不知不觉中,黑夜已然到来。
暖炉两侧的彩绘玻璃变得阴暗。
老爷钟偶尔传出的钟声只是掠过耳际,仿佛没听到似的。
我看了看时钟,指针指着七点多。
我切了些剩下的面包与起司,递给蹲在墙边啜泣的阿诺,但他完全没察觉我的靠近。
我虽然没什么食欲,但仍勉强吃了一些东西。
我认为这样或许能让我提起一些精神。
我担心食物被下了毒,便一点一点地慢慢咀嚼、慢慢喝。
而萨鲁蒙的状态看来是无法进食了。
葡萄酒的酒精渗入了我的血液,让我稍微觉得温暖了些。
我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虽然愈想愈绝望,但我脑海深处却隐约存在一种意识,告诉我即使面临现在这种最糟的情况,也绝不能认输。
我重新思考一次这一连串的惨剧。
然后,我想到了几个疑点。
其中最令我疑惑的,就是凶手的动机。
凶手究竟为什么要杀我们?而且是赶尽杀绝。
难道真如施莱谢尔伯爵所言,凶手是无条件的杀人?或是有明确的动机?反过来说,至今被杀害的那些人之间,是否存在什么共通点?当然,也有人是成了替死鬼的,就像摩斯。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检视这起连续杀人事件中的被害者,说不定可以从中发现什么线索。
就算这一切都如萨鲁蒙的推测,全是人狼下的毒手,但毫无目的地杀人也实在太不合理了。
我对自己想到的这一点感到有点兴奋。
没错。
什么都不做的话,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为了活下去!萝丝,为了再见你一面!我必须努力到最后一刻。
现在,我要试着针对我想到的几个重点,开始重新思考。
反正在这种状况下,不论做什么都不会是无意义的。
首先,我必须做的,就是将被害者的详细资料制成一份清单。
然后根据这份清单,重新检讨这一连串的事件——一九七〇年六月十三日 星期六·21我决定制作一张清单,将被害者们的经历与背景一一列出。
我试着整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事。
回想起来,这一连串事件,全都肇始于我在十一日中午左右,在城堡地下室发现的那具无名尸体。
因此,我打算把他放在清单的开头。
正当我这么写的瞬间,一抹不安的感觉掠过心头。
难道是因为我发现了那具尸体,才引起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好可怕。
万一这是事实怎么办?大家的死全都是我的责任了。
因为我的关系,才害大家遭遇到这些血腥惨剧吗?算了,别再想了。
等一切都结束后,再来后悔也不迟。
现在必须将心思放在制作清单上。
〈身份不明的男尸〉职业:?年龄:三十岁到六十岁?居住地:?国籍:?宗教:?死因:首级被切下,且不知去向。
备注:尸体后来从单人牢房中消失无踪。
〈亚兰·卢希安〉职业:内科医师年龄:三十二岁居住地:青狼城国籍:法国宗教:?死因:枪投致死。
首级与双手被切下,且不知去向。
备注:尸体在地下室的置物室被发现。
现场呈密室状态。
〈约翰尼斯·摩斯〉职业:银行职员年龄:四十八岁居住地:亚尔萨斯国籍:法国宗教:天主教死因:被殴击致死。
备注:为了救我而丧命。
〈安东瓦奴·夏利斯〉职业:寡妇年龄:三十五岁居住地:亚尔萨斯国籍:比利时宗教:天主教死因:头部被扯下。
备注:现场为密室状态。
〈古斯塔夫〉职业:仆人年龄:五十六岁居住地:青狼城国籍:德国?宗教:?死因:疑似被十字弓射杀。
备注:尸体不知去向。
〈卡斯帕尔·萨鲁蒙〉职业:警察年龄:五十五岁居住地:巴黎国籍:法国宗教:基督教死因:——备注:仍存活。
但因遭十字弓攻击而受重伤。
〈葛罗德·兰斯曼〉职业:餐厅老板年龄:五十岁居住地:亚尔萨斯国籍:法国宗教:基督教死因:被刺杀。
首级被切下,且不知去向。
备注:现场为密室状态。
〈西格蒙·谬拉〉职业:历史教师年龄:六十岁居住地:亚尔萨斯国籍:法国宗教:天主教死因:毒杀。
因中紫杉木毒而死亡。
备注:下毒手法不明。
写到这里,顺便也把我自己的也记录下来,毕竟我也遇到好几次袭击而差点丧命。
〈罗兰德·凯尔肯〉职业:律师年龄:二十八岁居住地:亚尔萨斯国籍:法国宗教:天主教死因:——备注:仍存活。
啊,但是……萝丝,还是没用,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反复看了好几次这份清单,反复地看,但仍没有任何发现。
被害者之间完全没有共通点。
包括人种、国籍、性别、年龄、阶级、职业、宗教、经历、学历、居住地……等等。
我查过了所有的要素,却徒劳无功。
虽然是废话,但若硬要举出一个共通点,就是——牺牲者全是人类。
现在的状况并非单纯的杀人事件那么简单,而是最可怕的杀戮。
凶手——人狼——正在随机杀人。
又或是,这座城里有个栖息在黑暗中的怪物,这个怪物憎恨人类,想将人类驱离自己的住所。
城里遍地鲜血。
我觉得这个凶手——或称之为怪物,或是杀人魔——非常喜欢见到人血。
就像小孩喜欢拔掉蝴蝶翅膀,或为了好玩而拿起青蛙往地面摔,那残酷的家伙正以夺走我们的生命,切割我们的身体为乐……不,不会有这种事的!凶手一定有什么目的,一定有某种确切的理由。
如果没有理由,为什么会挑在我们访问这座古城时,引发这种悲惨至极的杀人事件?我要好好思考!照逻辑来思考!要按照道理,从事件的开端开始好好思索,不能放弃。
要从哪里开始推理呢?当然是从凶手开始。
我要找出凶手的身份。
我现在要将与凶手真面目有关的合理推测,记录在这里。
首先,关于凶手的身份有以下几种状况:一、如果凶手是人狼1、凶手就是在亚尔萨斯独立沙龙中,附身在理亊赛迪先生身上的人狼。
2、人狼刚好从一开始就躲在这座青狼城。
二、如果凶手是普通人1、凶手是亚尔萨斯独立沙龙的成贝之一。
2、凶手是青狼城的人。
三、凶手不是人狼,而是其他的怪物、猛兽或亡灵。
其中可能性最高的,当然就是凶手是附身在理事赛迪先生身上的人狼这个选项。
这是一开始我与萨鲁蒙怀疑——其实几乎已经是确信——同时也认为具有危险性的状况。
照常理推断,答案应该是第二项,凶手是普通人。
但这些事件都不符合常理。
第三个选项,因为证据不足,也不能完全认可。
那么,如果凶手是人狼,他现在会躲在哪里?有三种可能状况:一、以星光体的形态,在城里某处飘荡。
二、附身在沙龙成员或城里的人身上。
三、附身在某个不明人士——第三者身上,躲在城里某个角落。
根据目前状况,以及李凯博士提到关于人狼这种怪物的特质来看,附身在城里的某人身上这个选项是最有可能的。
也就是第二或第三点。
如果凶手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呢?那么凶手便可能是沙龙的成员,或是城里的人。
不过,到底哪一种可能性比较高?很遗憾,关于这一点,我只能说两者的几率是一样的,因为凶手的目标,既有沙龙的成员,也有城里的人。
包括我在内,我们沙龙的成员只剩三人,我、萨鲁蒙与阿诺。
我实在无法相信凶手会是我们其中之一,但我也没信心断言绝不可能。
等等!该不会……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萝丝,我想起一件事了——被害者之中,还包括行踪不明的人。
一开始消失在地下室的尸体,还有仆人古斯塔夫,另外还有亚兰·卢希安,因为他的首级与双手都被切断了,所以应该也可以包含在内。
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关于这起连续杀人案的凶手,有必要从这里再重新思考一次。
怎么说呢……自始至终,我们都认为凶手只有一个人,但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会不会让我们陷入了错误的认知?如果分析凶手的身份,可以归纳出以下几点:一、如果凶手只有一个人。
二、如果先手是两人以上。
1、有主犯和共犯。
2、凶手有两个人,各自进行犯罪。
所以我将焦点放在有两名被害者行踪成谜的这一点上。
特别是上述的第二点,如果凶手是两人以上,更是令我非常在意。
从结论来看,假设凶手有两名,分别是人狼与一个普通的人类——姑且称之为普通人X好了。
他们是个别犯案、没有互相串通而引发这一连串惨剧。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凶手为何会如此急躁地不断杀人,还可以解释杀人手法几乎没有共通点的现象。
更简单地说,虽然不知道谁先谁后,但在其中一名凶手开始杀人后,另一名凶手就趁势跟着杀人了。
所以我们才无法锁定凶手身份。
一般说来,会计划这种残酷犯罪的凶手只有一人,而我们就是抱持这种观念,才会看不透凶手的真面目。
那么,哪一起事件是人狼所为,哪一起事件又是普通人X所为?这一点能推测得出来吗?我想是可以的。
首先是参观钟乳洞的那天(十一日,星期四),我在地下室单人牢房里发现的那具无名尸体。
这应该是人狼所为,是人狼杀了那个人,弃置在那边。
而被害者应该就是亚兰·卢希安。
只要依附在卢希安身上,人狼就能轻易逃到德国,所以卢希安其实是人狼觊觎的最佳人选。
但当人狼杀掉卢希安,正想附到他身上时,却被我撞见。
此外,那具尸体会消失,就是因为被人狼依附后,尸体缺损的部位可以再生,就像萨鲁蒙的假设一样,如此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那具尸体的皮肤弹性、肤色等特征,给我的印象似乎都比卢希安要老上许多,但那可能是因为大量失血的关系。
而其他与尸体身材相当的人,就只有兰斯曼与施莱谢尔伯爵了。
然而,兰斯曼是隔几天后才遇害,而在命案发生时(我发现无名尸体的前一天,也就是十日,又或是九日),施莱谢尔伯爵也还没回到城里——他是在我们去钟乳洞时后才回到城里。
之后又一直与家人在一起,所以那具尸体应该不是他(这是根据卢希安与女佣们的证词所推论出的结果,我想他们应该不可能全都说谎)。
总之,为了继续进行我的推论,我假设那具无名尸就是卢希安。
至于当时攻击我的奇怪矮小老人,现在暂不讨论。
那很可能是我因恐惧而出现的错觉。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日,星期五)在密室状态的置物室里被发现的卢希安尸体。
这可能是被人狼弃置的躯体(前一天依附的),也可能是普通人X基于与卢希安的恩怨而杀害他。
当然,即使普通人X杀死卢希安,人狼也不会立即死亡。
只是让他所寄居的身体停止运作。
人狼只要脱离这个不能用的躯体,恢复成星光体形态,然后再依附到其他尸体上就好了。
当然,这时人狼得要有一具能让他立即使用的躯体才行。
这就是萨鲁蒙先前提到的。
这么一来,想置卢希安于死地的普通人X,很可能受到卢希安=人狼的致命反击。
最后,星光体就寄生到已死的普通人X身上。
简单说,就是卢希安=人狼变成了普通人X=人狼。
我就姑且这么假设吧!回到正题,如果人狼是在十一日杀害卢希安,并且附到他身上,那么之前一定是寄宿在别人身上。
那么,那个人的尸体又在哪里?目前我遝无法厘清这一点。
我本来认为人狼就在我们沙龙的成员中,但当我发现那具身份不明的尸体时(更正确地说,应该是在摩斯被杀之前),表面看来,成员中还没有任何人丧命。
这么说来,人狼就不可能从沙龙成员身上,转移到那个无名尸,或卢希安的尸体了。
这太奇怪了。
这和前面的结论互相矛盾。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有哪一项前提错了?噢,萝丝!我又发现一件事。
为什么我到现在才想到?我真是个大笨蛋!一定是因为接连不断的事件,让我的头脑都迟钝了。
问题就在于摩斯先生的死。
这会不会也是我的误解?当时(十二日的傍晚),我在酒窖里受到人狼袭击,刚好经过的摩斯则代我而死——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这却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攻击我的会不会是被人狼附身的摩斯?没错,一定是这样!想置我于死地的,其賨是摩斯=人狼。
然而,当时却有某人(假设是普通人Z)经过,而摩斯=人狼便将他杀害。
接着人狼脱离摩斯的身体,转移到新的尸体逃走。
慢着。
这样一来,人狼又是何时寄宿到摩斯身上?是在沙龙离开赛迪先生身体时?还是……不对。
不行。
萝丝。
这个想法最终也无法得到合理解释。
因为如果普通人Z是凶手,那他为何想杀摩斯?根本没有动机。
而且,从摩斯体内脱离的星光体,后来又依附到谁身上了?不行了,关于这几点的结论,我就暂时先保留。
接下来,是在狼穴中,萨鲁蒙受伤与古斯塔夫之死一事,这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点。
假设用十字弓攻撃他们两人的是普通人X,然后人狼又附到古斯塔夫的尸体上,让他复活了呢?古斯塔夫=人狼不能让普通人X知道他复活(为了要报复普通人X),同时也不想在别人面前现身。
因此,他故意在狼穴的地上留下拖痕,假装自己被某人带走。
简言之,现在人狼化身为古斯塔夫,躲在这座城里的可能性非常高。
那么,其他的杀人事件呢?摩斯、夏利斯夫人、兰斯曼和谬拉他们的命案呢?在这些命案当中,确实也有一般人无法做到的,就是夏利斯夫人的命案。
夏利斯夫人在四楼莱因哈特的寝室中死亡,这间房间的窗户与门都上了锁,呈现所谓的密室状态。
而且走廊上还有两个人,因此这间房间几乎可说是受到了监视。
但是,夏利斯夫人会受伤、昏倒在五楼瞭望台,说不定是遭到普通人X的袭击。
关于这一点,到底是人狼,还是普通人X所为,还不能判断。
而且,最重要的依然是这起离奇的密室杀人。
不过如果凶手是人狼,倒还能解释得通。
当夏利斯夫人躺在床上时,人狼可能试图依附在她身上(假设她在阿诺离开后突然猝死)。
但在这时,人狼却遇到某种阻挠。
或者,人狼被逼到绝路想强硬地依附在活人身上,结果却失败,再不然,也有可能是夏利斯夫人的肉体对星光体产生排斥,使人狼无法顺利附身,所以才造成她那凄惨的死状——因为依附失败对肉体产生的冲击,使她的身体与头部硬生生地被扯开了。
这么一来,就能说明为何当时案发现场明明是密室状态,却没有凶手的踪影。
至于摩斯、兰斯曼与谬拉的死,则无法判断到底是哪一名凶手所为。
既有可能是普通人X故意仿效人狼的犯案手法,也有可能是相反情况。
针对这一点,我必须再找出更多证据与线索,并进行更深入的思考。
毒杀其实是一种非常像人类会使用的方法。
虽然没什么具体理由,但我总觉得这应该是普通人X所为(这么一来,凶手就是当时在场的我、阿诺、萨鲁蒙与葛尔妲其中之!)。
接下来该思考些什么?没错,就是凶手犯下多起杀人案件的理由。
我要找出凶手杀人的动机。
一、单纯以杀人为乐。
二、杀害所有人,占据这座城后,逃去德国。
三、为了杀人灭口。
四、;连续杀人(基于某种理由杀害一人后,为了隐瞒自己的犯罪,继续杀害其他人)。
五、精神失常。
到底哪一个才对?这些推论都没有确切证据。
每种推论似乎都解释得通。
当然,在这里举出的杀人动机也必须将凶手分成人狼与普通人X才行。
遗憾的是,照目前情况来看,这一点并没有办法分开讨论。
2萝丝,我就这样花了很长时间,将自己完全埋没在思考与推理中。
由于我太过专心,因此连晚餐都没吃。
然后,没错,一件不合常理、恐怖至极的事情,突然来临了。
那是在几点发生的呢?我想应该是接近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吧!我记不清楚了。
萨鲁蒙的呻吟声把我从空想拉回现实。
他流了满身大汗,腹部的伤口再度渗血,将撕破床单做成的简易绷带染成鲜红色。
他不断呻吟,脸部因痛苦而扭曲,同时左右摇着头,好几次想将身体蜷曲起来。
我用求助的眼神望向阿诺,他却蹲坐在通往等候室的门前,眼睛无神地看空中,低声喃喃自语。
他几乎成为一名废人了,这全是因为接连而来的恐惧令他耗弱的精神完全崩溃。
我烦恼着不知该怎么帮萨鲁蒙治疗。
就在这时,我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怪声,起初那声音非常微小,而且我无法判断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但渐渐地,我听出那声音是从西侧走廊传来。
我从没听过那种诡异的声音。
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却不禁背脊发凉,汗毛直竖。
那声音真的令人极度不适。
不安与恐惧占据我全身。
我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侧耳倾听。
断断续续的声音。
从远远的地方……金属……仿佛是某种沉重的金属碰撞水泥的声音,又好像是石头撞击石头发出的声音……那声音从远处慢慢接近我们……喀锵……喀锵……喀锵……脚步声,应该是脚步声吧!宛如金属般的……对,就像机器人在走路似的……断断续续的……大概是吧……我不相信!我的脑袋逐渐空白。
喀锵……一步、一步……没错……那一定是……铠甲武士。
站在中央走廊尽头的铠甲武士……就是它在走动!不,怎么可能?不可能!这是我的幻觉……不!可是,我真的听见了!原来如此!原来是有人穿着盔甲走向这间宴会厅!但是,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要威胁我们?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是好?这人是敌?是友?当然是敌人。
会做出这种怪异举动的,怎么可能是同伴?是人狼!人狼这次并不是依附到人类的身上,而是潜入铠甲,操纵这副铠甲!萝丝!请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该继续待在这里吗?就这样待着,什么也不做?还是现在立刻逃走?我到底该怎么办?而且,萨鲁蒙呢?阿诺医师又该怎么办?那令人发毛、坚硬又空虚的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前。
没时间了。
要逃就要快!但我陷入了恐慌。
究竟该怎么做比较好,怎样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我完全没有头绪。
——脚步声停下来了!四周突然变得一片寂静。
耳边只剩萨鲁蒙的呻吟。
那家伙就在门前。
穿着铠甲的敌人,就站在我眼前这扇门的后面!我的脚因为恐惧而不停发抖。
我感到口干舌燥。
萨、萨鲁蒙……我明知他不会有回应,但仍不由自主地低声问道。
下一个瞬间,我整个人跳了起来。
门的另一边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
同一时间,门也开始激烈地摇动。
巨响再度出现。
第二声、第三声。
门板也朝内因陷。
某样坚硬的重物正在敲门。
渐渐地,那个东西的先端打破了门板,木片四飞,穿透房门。
是斧头!灰黑色的斧头前端,在烛火照射下,散发异样光芒。
门外的敌人正想用斧头将门劈开,侵入房里!当然,他的目标只有—个。
就是用那把斧头把我们全都杀死!萨鲁蒙!阿诺!我陷入了极大的恐慌。
我全身冒汗,身体就像碰到岩浆似地炙热。
我叫着他们的名字,不断往返于两人之间,拼命想叫他们站起来。
但他们一个几乎没有意识,另一个又像患了痴呆症,完全丧失人类应有的反应。
在这段期间,门外的敌人持续以斧头劈门。
透过门板上的裂缝,隐约可见外面敌人的模样。
果然不出我所料。
站在走廊上的,正是那副闪耀异样光芒的金属铠甲。
没有表情、没有生命,就连一丝灵魂的气息也没有。
头盔的形状类似老鹰的头,眼部呈一直线的细缝,下面则是坚固的金属胸膛与肩膀。
是人狼!人狼附在钢铁制的铠甲里,前来夺取我们的性命!萨鲁蒙!阿诺!我放声大叫。
恐惧窜遍我的全身。
我抓住萨鲁蒙的手臂,将他强拉起来。
接着将他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肩上,支撑他无力的身体。
阿诺!站起来!快逃!快逃啊!阿诺医师依然处于失神状态。
他的眼神没有焦点,只是盯着天花板。
巨响持续,门的上半部已经被劈开了。
碎裂的木片飞散在室内。
没时间了。
透过破裂的门板,已经可以清楚看见铠甲武士那粗糙结实的上半身在烛火下闪耀光芒。
敌人将穿着护腕的手从破裂处伸入,找到插在内侧钥匙孔上的钥匙。
不行!阿诺!快逃啊!请原谅我!我没其他选择了!即使只有我们两个,也必须赶快逃!萨鲁蒙!醒醒啊!睁开眼睛!快逃!快!从另一扇门!阿诺先生!你在做什么!快站起来!快逃走啊!铠甲武士要来了!那是穿着铠甲的亡灵!那是妖怪啊!他想杀掉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快!你在做什么!我们会死!我们会被杀的!不行!不行啊!我的精神错乱,头脑混乱,感到无比恐惧,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着急、焦躁、紧张、激动。
我像在玩两人三脚似地,从旁支撑萨鲁蒙的身体,硬是拖着不断呻吟的他,朝通往另一边走廊的门口飞奔。
我慌张到连门都打不开。
在我身后的那个穿着铠甲的敌人已将门锁打开,同时一脚踢开半毁的门。
那家伙微微低下头,慢慢移动双脚,钻进入口。
喀锵一声,铠甲武士的脚踩在石头地板上。
他的手上抓着一把闪耀黑色光芒的巨斧,躯体又高又具压迫感,威风凛凛。
当然,那金属制的头盔和身体不具有一丝丝人类感情。
阿诺!阿诺脸上浮现一个呆滞的笑容,茫然地抬头望着已走到身旁的铠甲武士。
快逃啊!阿诺!我在最后一刻又叫了他一声。
我站在门口,背着萨鲁蒙沉重的身体,回头望去。
我踌躇了。
穿着铠甲的敌人,以双手握着斧头高高举起。
厚实的斧刃反射出吊灯上的橙色火光。
我差点松开了萨鲁蒙的身体。
我拼命抓紧他。
他的头无力地晃动。
我一边回头望,一边带萨鲁蒙逃到走廊上。
已经没用了。
来不及了!阿诺——穿着铠甲的敌人用力挥下斧头。
那景象有如慢动作般,烙印在我眼中。
钢铁制的厚实斧刃,从正面砍进阿诺的喉咙。
下一个瞬间,阿诺带笑的脸便以直角往后方倒。
黑褐色的血液有如喷泉般,从他被斧头切开的喉咙往前方喷出。
大量的鲜血宛如雨点,滴落在房间中央的餐桌上。
死了!阿诺死了!死了!死了!他死了啊——我闭上眼,将头转回我要逃走的方向。
只准看前方。
绝不能回头!走廊几乎一片漆黑。
因为墙上油灯都灭了。
这么一来,我只能在黑暗中往前直走。
没时间犹豫。
我想活下去!我要活下去!至少要救到萨鲁蒙!铠甲武士从后面追上来。
我听见坚硬的脚步声。
危险。
不能回头。
好难过。
喉咙好热。
好重。
我的手快麻了。
但是,我绝不能丢下萨鲁蒙。
要是丁字形通道墙上的油灯没熄灭,我可能会因为害怕那里的铠甲武士像,而不往那里走。
然而,在一片漆黑中死命往前冲的我,却一头撞上那尊铠甲武士像,不小心将萨鲁蒙摔在地上。
……罗兰德。
萨鲁蒙喃喃。
幸好楼梯口的油灯是点着的,我可以判别方向。
我很快朝我刚才来的路望了一眼。
长长的漆黑不断延续,在黑暗的尽头有个小小的红色洞窟。
那是宴会厅的入口。
里面火光的颜色,就像血一样鲜红。
穿着盔甲的敌人就从那里出现。
他手拿着斧头,面无表情地缓缓向我们逼近。
厚重、有力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
……喀锵……喀锵……萨鲁蒙!快起来!快逃啊!我用尽力气,把他给抱了起来。
我把他的身体放在我肩上,以半背着他的方式,往楼梯的方向逃去。
……罗兰德。
萨鲁蒙在我的耳边气若游丝地呻吟。
我拼命地爬上楼梯。
他的体重全压在我身上。
好重。
我的膝盖发软。
大腿的肌肉在颤抖。
可是我不能停,一停下来就会死。
会被穿铠甲的敌人杀死。
我不要!我不想死!我一定要逃走!……罗兰德……萨鲁蒙再度喃喃。
萨鲁蒙!敌人来了!是人狼啊!他追过来了!……我房间里……行李……有……银的……手枪……光是说这些话,就用尽他所有力气。
他发出一声痛苦哀嚎后,再度晕厥。
可能是在这场骚动中,他腹部的伤口又裂开了。
快!快点啊!我爬上三楼,往中央走廊的方向前进。
墙上的油灯只有一盏是点燃的。
楼梯下方传来穿着盔甲的敌人所发出的脚步声——诡异的金属脚步声。
站住!不要来!不要过来!,救救我啊!我不想死!快站住啊!快!快到萨鲁蒙的房间去!找出手枪!找出可以杀死人狼的银子弹!找出装了银子弹的手枪!快追上来了!不快一点的话!那家伙就要追来了!在走到萨鲁蒙的房间前,我觉得好像花了无止尽的时间,走廊仿佛没有尽头般漫长。
周围的黑暗似乎正袭击我和萨鲁蒙,它紧抓我们的衣服、手臂和脚,想将我们捉住,送给穿铠甲的敌人。
不要!这些恐惧和妄想接连不断地攻击我的意识。
幸好萨鲁蒙的房门是开的。
我和萨鲁蒙一起冲进房里,倒在地上。
我的全身都汗湿了,身体好热。
我激烈地深呼吸。
然而,现在休息还太早。
敌人已经来到我们身边。
房里没有灯,从走廊射进来的微弱光线却帮了大忙。
那个!我飞也似地冲向放在床后方的行李箱。
我手忙脚乱地打开盖子,把它倒过来,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上。
找到了!一把中型的旧式手枪。
里面有装子弹吗?没时间确认了。
那家伙已经来到身边了。
脚步声……喀锵……喀锵。
那沉重的脚步声仿佛是从地狱传上来。
在金属和地板互相碰撞之下,所发出的可怕脚步声!来了!住手!我不顾一切地大叫,不要过来!萨鲁蒙就倒在门口。
我抓住他的双手,把他拖到里面来。
我用力关上门,飞快上锁。
黑暗笼罩我们。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我依然瞪大眼睛,朝门的方向凝视。
脚步声愈来愈大……喀锵……喀锵。
慢慢地、慢慢地,那家伙正一步一步地往这里靠近!死亡逐渐逼近。
这到底是什么可怕的怪物!那家伙没有感情。
没有任何近似人类的情绪。
他只是单纯地为了杀戮而向我们逼近!他是一具以杀戮为使命的战斗机械!站住!滚开!不要过来!那沉重无比的脚步声在走到极近的位置时,突然间停了下来。
我屏住呼吸。
汗珠从我的额头、脸颊和眼皮滴落。
不行,会被听见。
会被外面的敌人听见。
不能发出一丁点声音。
我听见喀嚓一声。
接着,门把发出叽叽的声音,往一边转动。
我有锁门吗?锁了。
真的吗?真的有锁吗?锁了。
刚才当然有锁啊!门把回到原位,静止不动。
一片沉寂。
没有任何声响。
我紧紧握住手枪。
对准门的方向,一动也不动。
萨鲁蒙趴在地上,在我的脚边发出细微呻吟。
缠在他腹部的绷带已经被血染成了鲜红色。
他的伤口应该裂开了。
他又开始喘气、呻吟。
不行。
会被听见的。
喀锵^门外穿着盔甲的敌人微微地动了一下。
就在下一秒钟!房门振动了一下。
发出了一声震撼人心的巨响。
外侧的门板遭到了强力的撞击。
是斧头!他想用斧头劈开这扇门!他想闯进这间房间!住手——我大叫。
我用双手握住手枪,拼命维持姿势。
我全身都在发抖。
无法瞄准。
身心都因恐怖而冻结。
滚开!我要开枪了!我手上有枪!你再不停手,我就要开枪罗!但是敌人没有停手。
他用那把巨斧,毫不留情地想把木门劈开。
斧刃从外面穿透进来,尖端刺进了房内。
一次又一次!我的恐惧达到了巅峰。
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我扣下了两次扳机。
枪声震耳欲聋。
闪光一瞬间拂去了室内的漆黑,一片白色的世界出现在我的眼前——爆炸引起的闪光。
双手感受到一阵反作用力。
一切又重复了一次。
我往后退,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敌人呢?子弹有命中他吗?我继续呼吸。
血液在血管里流动。
我的肺在膨胀、收缩。
心脏激烈跳动。
汗粒从毛孔里渗出。
没有声音,一片漆黑。
但仔细一看,门上开了两个小洞,走廊上的光线微微透进房里。
喀锵。
亮光被黑影遮住了。
然后,又出现了。
我听见了脚步声。
穿铠甲的敌人离开了。
……喀锵……喀锵……那缓慢的脚步声逐渐变小。
得救了。
我得救了。
那家伙走了。
我维持这个姿势好长一段时间,仔细倾听四周,想感受那家伙的气息。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完全听不到那家伙的脚步声了。
我逃过一劫了。
我和萨鲁蒙活下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我把那家伙赶走了!绝望暂时消退!我终于能在恶梦中稍稍喘息!欢欣的情绪一口气涌上心头。
全身力气顿时消失的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3过了一会儿,我将手伸到暖炉上面,找到油灯和火柴,并把油灯点燃。
室内终于变得亮了些,我也总算能冷静一点。
我将奄奄一息的萨鲁蒙拖到床上。
他应该快死了吧!血不断从他腹部流出,我也无法替他止血。
我抱头在床沿坐下。
现在虽然得救了,但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即使我能把那个穿铠甲的敌人赶走,甚至杀了他,我也没办法离开这座被封住的古城……而且,施莱谢尔伯爵他们到底知不知道那个穿铠甲的亡灵?太危险了。
那家伙说不定会去加害他们。
他手上那把可怕的斧头,说不定会把他们砍死。
我必须通知他们!不,不行!我必须待在这个房间里。
其他地方太危险了!可是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呢?我必须告诉他们有危险啊!我必须救他们才行!可是!这间房间也不可能永远安全!我必须移动到别的地方!我必须待在一个那家伙无法进入的地方!但那个地方到底在哪里?找出来!我一定要想起来!好恐怖!找出来!我怕得不得了!我不想死!我不要!谁来救救我啊!……罗兰德……在我身后的萨鲁蒙发出了细微声音。
我吓了一跳,赶紧回头。
我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他还活着,生命力真强,但他的脸色发青,嘴唇发白,眼睛半睁半合,眼皮不停抽搐。
他的头发蓬乱,脸上满是汗水,有时还会全身痉挛。
包在腹部的绷带已经完全被血浸湿。
……罗兰德……一滴泪水从他眼中流下,从脸颊流溯耳后。
他奋力想举起手。
萨鲁蒙,别说话。
不要勉强自己!我转过身,握住他颤抖的右手。
但他似乎没听见我的话。
……为什么……要……救我……他一边咳嗽,费尽力气说出这句话。
萨鲁蒙,没关系的!我们一定会得救!快逃……罗兰德……这里是……地狱……他闭上眼激烈喘息,然后再次将眼睛睁开一半。
他缓缓将头转向我,用尽最后一分精力想对我说些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这种人……你在说什么!这是当然的啊!我们是伙伴啊!我们要一起逃出去!我们就用这些银子弹把人狼打倒吧!一起逃出这座城——我把脸靠近他,拼命鼓励他。
……你……你……错了。
他的眼睛几乎像死人一样混浊,身体再次痉挛,错了……我哪里错了,萨鲁蒙?……骗人的……全部都是……骗人的……骗人的?什么是骗人的?他到底想说些什么?他想在死前留下什么遗言?没、没错……是骗人的……我不懂!说清楚一点!你到底在说什么?……杀死摩斯的……是……是我……那一瞬间,我还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萨鲁蒙又流下泪。
像血,又像油的苦温眼泪,从他紧闭的眼皮下渗出。
我一脸愕然,只是凝视他那张没有生气的脸。
你说什么?你杀了摩斯先生?我一头雾水。
是他将摩斯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到底在说什么?他说他是杀害摩斯的凶手?不。
一定是因为他快死了,所以头脑才会变得混乱。
他一定是精神错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是我……攻击……你……想……杀掉……你……然而,萨鲁蒙却微微点了点头。
怎、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你到底在说什么?知性和理性已经从我脑袋里消失无踪。
是哪里出错了吗?他是杀人凶手?那么,他就是人狼?骗人!真是这样吗?根本不可能啊?……是……是真的……细微的声音从他那干裂的嘴唇中传出。
可是,你又不是人狼!对……我是……受人之托……受人之托?去做什么事?是谁拜托你的?对方要你做什么?我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又咳了,激烈地喘气,看起来相当痛苦。
萨鲁蒙!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我已经陷入半疯狂状态,不禁放大声量。
至于危险的人狼,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从萨鲁蒙口里说出的名字,却是我连作梦都想不到的。
他望着我,眼睛充满血丝,瞳孔已呈现放大状态。
……夏普伊先生……夏普伊?我舅舅?他怎么了?我是……受他……之托……做什么?……杀了……你……你说什么?我心中仿佛吹起一阵暴风雪。
……先在……理事长室里……理事长室?他在说什么?……安杰姆……萨鲁蒙再度用力深吸一口气说。
安杰姆?他怎么了?萨鲁蒙发出一阵呻吟,身体蜷曲成弓状,看起来非常痛苦。
他全身激烈痉挛,嘴唇不停颤抖,眼睛翻白。
萨鲁蒙!振作点!你振作点啊!死神还没将他带往地狱。
……他的……妻子……那、那个……女人……谁?蕾蒙特?可……怕……宗教……的……坏人……蕾蒙特怎么了?……我……想、想要钱……夏……普伊先生……跟我……约……约定……他闭上眼,努力想调整呼吸。
然而,萨鲁蒙的呼吸与心跳都很微弱,且毫无规律。
他那只被我握住的手,也几乎没有体温了,……为了……让……我的……女儿……过……好日子……我……需要……钱……我不懂!我不懂!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莉、莉妮特……在。
……疗养院……莉妮特?她是谁?……我的……女儿……小、小儿……麻……痹……你的女儿?你说她怎么样了?我的情绪激动,狼狈至极,连自己问了什么都搞不清楚。
……疗养院……可、可怜的……莉妮……濒死的萨鲁蒙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了。
他的喉咙发出沙沙的声音,脸因痛苦而扭曲。
请告诉我!求求你!……夏普伊先生……想夺取……你、你的……财产……所以……雇我……来杀……你……骗人!你骗人!不可能!骗人!我不相信!我哭了。
我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喊,陷入极度恐慌,仿佛整个世界都翻覆了。
……信托……财产……怎么可能!我激动地摇头。
我不想相信。
舅舅想杀我?真的吗?他想杀我?所以才把萨鲁蒙送到这座城?所以才特地让他加入沙龙访问团?那关于人狼的故事呢?难道那也是一派胡言?全是他编出来的谎话?怎么可能?我不相信!不!这绝对不可能!是萨鲁蒙在撒谎!因为如果真是这样,沙龙理事长赛迪先生的死又是怎么回事?安杰姆和萨鲁蒙告诉我的,那一连串在法国发生的离奇杀人事件呢?从战后到现在,疑似人狼犯下的那些不可思议的杀人事件呢?萨鲁蒙的脸颊抽动,终于发出了声音。
……我……我……攻击……你……酒窖……杀了……摩斯……逃走……咦?什么?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懂了。
为什么我都没想到?我是笨蛋!少了一片的拼图,终于拼凑起来了!我终于明白想加害我们的敌人——人狼——是怎么在重重包围下,从西侧走廊上忽然消失了!我知道那个谜题的真相了!透过他的告白,我终于搞清楚了!原来那是个盲点!一个思考的死角!由于这个答案实在太单纯,我们反而看不见。
我把他当同伴,当成唯一能信赖的人,所以我才会先入为主地将他是凶手的可能性排除,结果忽略这一点。
我完完全全地被骗了!这个骗术真是大胆!怎么会有这么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欺瞒!啊,怎么会这样!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当时在地下室的酒窖攻击我,又用酒瓶打死前来阻挠的摩斯的人,原来就是萨鲁蒙!他假装要去仓库找灯油,借机与我分开,却又偷偷折回来,在酒窖攻击我。
就在此时,摩斯竟突然出现。
萨鲁蒙在无计可施之下,只好把他杀了,然后逃往走廊。
我虽然追了出去,但由于丁字形通道墙上的油灯熄灭,眼前一片漆黑。
我瞬间无法判断凶手是往走廊的左边,还是右边逃走的。
萨鲁蒙先躲进仓库,接着又假装刚从那里出来。
此外,他还佯称没看到凶手往他那里逃,装作一副若无其事,加入捜查行列!就是这个!就是因为这样,凶手在狭窄走廊上凭空消失的怪现象才能成立!这就是那个谜的真相!凶手没有在我、萨鲁蒙和谬拉之间消失。
凶手其实一开始就在那里。
萨鲁蒙就是凶手!那不可思议的状况全是他透过谎言和演技,在一瞬间创造出来的!这么说来,当我们在楼梯口遇到谬拉时,萨鲁蒙突然脱掉上衣可能是因为沾到摩斯的血或地上的葡萄酒!他是为了不被发现才脱掉上衣的。
回到宴会厅后,他立刻去换衣服也是基于这个理由。
千真万确的证据。
不可动摇的逻辑。
在来到城里前,他就告诉我人狼的故事,让我相信这种可怕怪物的存在。
因此我压根没想到,他就是企图杀害我的凶手。
怎么会这样!太过分了!谎言。
果然全是骗人的!即使知道了这些,我依然相当难以置信。
我到底还能相信什么?就算他坦承自己罪行,也不等于解开所有谜团。
因为这些命案不可能全是萨鲁蒙做的!谬拉不可能是他杀的,阿诺的头也是被穿铠甲的亡灵砍下的。
神啊!天父啊!真实究竟存在于何处?不过——可恶的夏普伊舅舅!那个只想要钱的伪善者!那只利欲熏心的肥猪!我从好久以前就觉得奇怪了!原来你一直在觊觎外祖父留给我的遗产!可是,没想到连安杰姆都背叛我!这是真的吗?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啊!真的会陷害我吗!而且,还希望我死?他真的可能为了钱而想取我的性命?骗人!我不相信!骗人!我不会相信的!另外,人狼呢?那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全是骗人的?世界上根本没人狼的存在?不,不可能!如果他不存在,其他命案又要怎么解释?不可能全都萨鲁蒙做的!的确,杀害摩斯的应该就是他!可是其他人呢?其他命案的真相是什么?萨鲁蒙!我的心被一股深不见底的恐惧给撕裂。
他就快死了。
临死前的抽搐不断侵袭他全身。
他的嘴唇和指尖在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其他人,其他的被害者呢?……不……是……萨鲁蒙用他仅剩的一点力气,微微摇了摇头。
萨鲁蒙!我把头凑近他的耳边,大声呼唤他的名字,请告诉我!到底什么是真的!到底什么才是真实!杀害夏利斯夫人和谬拉他们的,也是你吗?那兰斯曼呢?……我……不……知……道……那人狼呢?是不是根本没有人狼这种东西?还是真的存在?如果你是杀人凶手,那穿铠甲的杀人魔又是谁?告诉我!你还不能死!萨鲁蒙!把话说完!求求你!……罗兰德……他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身体也不再痉挛,他的脸色苍白至极,看起来完全不像人,……狼……存……在……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死了。
他留下一件让我陷入绝望的事实后,自己先离开这个世界,坠落到地狱去了。
油灯的火焰微微摇曳。
黑暗让萨鲁蒙的灵魂从这虚无的世界解放。
只剩我一个人了。
这座城里已没有任何亚尔萨斯独立沙龙的人了。
我是最后的生还者。
其他人全被身份不明的杀人魔杀了。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孤独。
我感到无比的孤独与绝望。
我一个人要怎么对抗那家伙?萨鲁蒙的坦承,解决了一个谜题。
却也丢给我另一个更难解的谜。
他的忏悔对于在这座青狼城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不但一点帮助也没有,反而让神秘与诡异的气氛更加高涨。
现在的我已没有力气思考。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萝丝!救我!如果你能听见我的声音,拜托你,救救我……一九七〇年六月十四日 星期日1萝丝,一切都完了。
我绝望了,我无法再多做些什么了。
我被逼到东北城塔,也就是诗人之塔的展望室。
我已经无路可退,手枪的子弹也用完了。
这里唯一能称得上是武器的,只有那个弩炮。
我拼命将它转向门。
箭已所剩无几,我本以为还剩三枝,但我错了,其实只剩两枝。
等这两枝箭都用完后,我的抵抗也等于告终了。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如果命中目标,杀伤力应该不小。
如果那家伙想闯进来,我就用这个反击。
即使是那家伙,一定他会立刻送命,但究竟能不能命中目标,我也没有把握。
这扇门已经快被毁了,大约两小时前,那家伙曾拿着战斧,试图破门而入。
门板上有几道被斧头砍过的痕迹,还有我对他射击时留下的弹孔。
那家伙虽然暂时撤退,但随时可能再回来。
或许他是想将我关在这里,等我弹尽粮绝。
我想,后者可能性比较大,因为那家伙拥有无限的时间……那家伙真的是神出鬼没,就像亡灵一样,总是忽然出现。
好几次,当我沿走廊逃跑时,他都会突然出现,阻止我前进,而且到处都听得见那家伙恐怖的脚步声——穿着铠甲的坚硬脚步声。
仿佛那家伙有好几个分身。
我就像瓮中之鳖,既无法到地下室补充粮食,也没办法去武器房找些防身武器。
我曾试图到楼下看看,却完全没有用。
因为那家伙一直在监视我,不断挡住我的去路。
那家伙一定有分身,他的原形是星光体,要做出分身应该不难。
那家伙的脚步声一直环绕在我耳边,永远摆脱不了。
我突然想到,从昨天开始,我就什么都没吃,连一滴水也没喝,甚至不曾合上眼。
我的衣服又破又脏,身上的伤也很痛。
我好像发烧了,脸很烫,身体很重,判断力变得迟钝,疲劳也到达了极限。
我想,我的生命就快结束了。
我很清楚自己一定会死在这座青狼城。
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我会被那个恶魔杀死,成为一具丑陋的尸体。
现在大概是晚上七点左右吧!日期是六月十四日。
没错,十四日。
我来到这座城是六月九日,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天。
昨晚与萨鲁蒙一起躲避穿铠甲的袭击者时,手表不知道撞到什么坏掉了,所以我不确定现在几点,只能从展望室窗外的天色来判断。
夜幕低垂,今天的天空依旧一片阴霾,没有星星,太阳一下山,就看不见对面的银狼城了。
我从白天就待在这间展望室,反复思索有没有办法从这里逃走,却仍无计可施。
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只能放弃。
外面是断崖绝壁,有如万丈深渊的溪谷将两座古城隔开。
四周完全没有人烟,纵使有人,也没办法把我从这里救出去。
银狼城仍像座墓碑般,静静地耸立在灰色云层下。
我将油灯放在窗边,又点燃自己的外衣,并丢到窗外,总之,所有能做的我都做了。
即使明知道这么做也不会有人发现我,但我实在无法这样坐以待毙。
我希望对面的城有人住,或刚好有人去那里玩,但一切都显示,那只是我的妄想。
我已经无计可施,除了等死,我已无路可走。
我决定最后——当敌人冲进这里时——要从这扇窗户往外跳。
比起落入敌人手中,这样还比较好。
只是,我到最后仍不知道敌人的真面目。
不过,如果那家伙真的是人狼,无论如何我都必须阻止他依附在我的身上。
我不想被星光体附身,不想成为没有心的傀儡。
我一定要阻止他假冒我去见萝丝。
光是想像这情景,我就想吐。
在被逼到这里前,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总算将这本日记拿了出来。
无论如何,我都想留下这本日记,就算我死了,只要这本日记还在,就能证明我曾活在这个世上,说不定还能借此将这座城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公诸于世——不,我诚心祈祷它一定可以。
所以,我必须想办法将这本日记送到有人的地方才行。
我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这本日记上,希望在我死后,它能被送到警方或检察官的手上,让他们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并将人狼这个威胁从世上彻底消灭。
虽然我们失败了,但一定有人能让那可怕的杀人魔受到正义的制裁。
神啊!请怜悯我们这些在这不为人知的古城中,如蝼蚁般丧命的人们!还有,神啊!为了这场追求正义的战争,请派遣您忠实的信徒到人世吧!这是您的羔羊——我最后的愿望。
对了,萝丝,我做了一个决定。
其实我去拿日记时,还找到了一个小塑胶袋与小木桶,木桶的盖子可以打开。
等我写完日记后,我就会将它装进塑胶袋,再放进木桶,最后,我会将这个木桶从窗户丢到溪谷。
顺利的话——老实说,成功机率可能还不到百分之一——木桶会沿河水流到有人烟的地方,然后被某个人捡起。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我就不再有遗憾,接下来只需要静静等死就好。
不,不对。
我错了,萝丝。
我还有一个牵挂。
那就是我舅舅的事。
如果可以,我要揭发我舅舅——夏普伊的非法行为。
我想让那肥得像猪的男人所做的坏事全都公诸于世。
我若死在这里,正好合他的意,因为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接收我所有财产,从此过着富裕安详的好日子,这样一来,正义就会消失,邪恶反而愈加猖狂,不!我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关于这起事件,我一直有个严重的误会——我搞错这起可怕杀人事件的开端。
我一直以为,所有事件的起点是在青狼城,却没想到这是一个根本上的错误,同时也是一个无法原谅的错误。
这一连串事件,并非在我们访问这座古城之后才发生,而是在我与安杰姆重逢的时候。
不,或许是从我们沙龙被邀请到青狼城时就开始了。
或者,一切源头甚至可追溯到这座不祥古城落成之时。
当然,这些想法都无济于事。
但是透过这些新的体认,或许就能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起事件。
譬如,我想起了好几个关于这起事件的前兆。
在我与安杰姆去拜访舅舅时,因为当时舅舅还有别的客人,所以我们等了一下。
后来,我看到桌上有一副疑似上一位客人忘了带走的雷朋太阳眼镜。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萨鲁蒙的东西,就是我在梅斯耶尔路的咖啡馆第一次与他见面时,他所戴的太阳眼镜。
也就是说,萨鲁蒙在我与安杰姆之前,就先与舅舅碰过面了,他大概是去找舅舅谈那件非法融资的事,向他勒索。
舅舅却以金钱为交换条件,要他杀了我。
这就是萨鲁蒙死前告白的意义。
舅舅一定从很久以前就计划要置我于死,夺取我的财产。
他要我娶他中意的女子为妻,大概也是为了同一件事。
然而,因为我拒绝他,所以他只好改而杀掉我。
只要我一死,外祖父留下的信托财产就全落入了舅舅的口袋,任他挥霍。
而萨鲁蒙正好在这时出现。
于是舅舅抓住他的弱点,用金钱诱惑他,交换条件大概就是要萨鲁蒙在青狼城偷偷将我解决掉吧!不只这个——萝丝,我的眼睛似乎看得愈来愈清楚了——我的脑中刚才闪过一个念头,就是那具忽然消失的无名男尸。
我之前一直认为那是卢希安,但我错了。
我现在终于知道那具尸体的身份了。
那具尸体是汉斯·迪曼,也就是德国税务监察局的调查员。
没错,一定是这样,因为那具尸体与这个人的年龄、身材都很符合。
迪曼是与波尔·盖亚这位法国审计部职员一起失踪的人。
我与安杰姆曾根据剪报内容,讨论过这两人的事。
他们为了拜访施莱谢尔伯爵来到史特拉斯堡,后来却行踪不明。
之后,奄奄一息的盖亚虽然被人发现,但没多久就死了,而迪曼依然下落不明。
我在地下室发现的无名尸体,虽然因为没有首级而不易判断身份,但应该是年纪稍长的人。
迪曼大概有五十多岁,身高也很高,与那具尸体的特征几乎完全符合。
安杰姆的推测果然没错。
迪曼与盖亚一定是同时被绑架,然后被关在青狼城里。
虽然后来盖亚顺利逃出城外,却在中途被野兽攻击而丧命。
至于迪曼——就如我看到的——因为首级被砍下而丧命于这座城的地下室。
这是最近的事……我懂了,原来如此,一定是这样。
这出悲剧原来是基于这个原因而呈现的结果。
我为什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要是我早点想起来就好了!当然,我还是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绑架迪曼与盖亚的人是谁?加害他们的是谁?还有,杀了迪曼、残虐他的尸体的人是谁?谜、谜、谜、谜,全都是谜!这些事与我们来到青狼城后,人狼如此嚣张的态度有关系吗——我连这一点都不明白。
结果,与整个巨大谜团相比之下,我所厘清的疑点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但是……但是,但是,但是!啊啊啊!真的是这样吗?我的推测真的是对的吗?萝丝,我没有把握,我愈想愈混乱了。
我没有任何证据,就连对舅舅的疑惑,也是根据萨鲁蒙的话而生。
我没有确切证据能证明萨鲁蒙在我之前就与舅舅碰面了(因为我无法证明那副太阳眼镜是萨鲁蒙的)。
如果萨鲁蒙拿舅舅的非法勾当威胁他,为何后来当安杰姆提出同样事情时,舅舅会那么激动?那是演出来的吗?但不像呀……无论如何,萨鲁蒙的话都带给我相当大的冲击。
我的世界观在那一瞬间整个逆转。
我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人了。
我的心里充满猜忌,就连自己也快不能信任了。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这整场恶梦都是假的。
拜托,请让我从梦里醒来!噢!萝丝,对不起,我写的都不是真的。
我心里最大的牵挂其实是你。
我最不能忍受的,是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萝丝,我爱你。
如今,我唯一确定的只有这一点,我是打从心底爱着你的。
神啊!求您保佑萝丝。
死亡对我而言不算什么,但留下你一个人却是我最大的遗憾。
关于杀人魔的真面目,我怎么想都想不透。
就连我们为什么会遇到这些事,我也一直搞不懂。
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必须被杀?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一切都没有答案,一切都是一片混沌。
老实说,我很不甘心。
我从来就不是害怕死亡的人,但我所想像的死亡并非这么不合逻辑。
我也曾想过,凶手可能是夏普伊舅舅雇来的杀手,就像萨鲁蒙那样。
然而,若真如此,为何连其他人也被杀?这完全不合理啊!所以萨鲁蒙一直在追捕的人狼,果然是真的存在。
这个疯狂的魔鬼想将我们全都杀光。
我只能这样解释了,不然根本没有其他可能,不是吗?至于人狼的动机,我也有一些发现。
那就是谬拉一直想找的东西——朗吉努斯之枪,传说中刺进耶稣腹部的枪。
如果那把圣枪真的藏在这座城堡,最后会怎么样呢?听说拥有这把枪的人能获得统治世界的力量,以及享用不尽的财富,所以想独占这把枪的人便决定杀光我们,之后再在城里慢慢搜索——这样解释应该很合理。
若朗吉努斯之枪真如传说所言,具有某种神秘力量,那么,会有人利欲熏心而想将之占为己有,也是很正常的事。
我知道了。
我懂了!我明白这起事件的真相了!原来是这样,萝丝!朗吉努斯之枪正是所有命案的原因!我懂了。
我找到了。
原来如此。
我找出真相了!是那把枪!那把枪正是一切的原因!太好了!萝丝!我终于揭开这个秘密了!太棒了!啊!等等。
我要冷静一点。
冷静下来。
不要高兴得太早。
我得仔细思考一下这个发现。
啊!不行!不行!不行!果然还是不行!现在发现这一点又能如何?来不及了,死掉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活过来了。
没有用。
没有用。
没有用!不、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这绝不是没有意义的。
不是没有用的。
这一定有意义!至少,我要把日记写完。
为了让凶手得到制裁,我要将所有的事全都记录下来。
萝丝,直到最后一刻,我都想做到最完美,而这个时候似乎就快到了。
总之,我决定从这个新发现开始,将这一连串事件从头思考一遍。
2……头好痛,视线因疲劳而模糊。
不行,我不能睡,我要加油,首先要列出事件发生的时间。
5月22日赛迪先生的尸体在沙龙被人发现。
5月25日安杰姆告诉我有关人狼的事。
6月9日下午抵达青狼城。
6月10日参观酿酒场。
兰斯曼误以为我是普拉格师傅而攻击我。
6月11日参观钟乳洞。
中午,我在古城地下室发现一具无名男尸。
被一个老人袭击。
后来尸体消失不见。
6月12日早上,发现卢希安的尸体。
命案现场的置物室是双重密室。
我们被关在主堡内。
傍晚,摩斯在酒窖被杀,犯人消失。
晚上,夏利斯夫人在莱因哈特的房间遭到杀害,现场为密室状态。
萨鲁蒙在地下通道狼穴被发现身受重伤。
古斯塔夫行纵不明。
6月13日早上,在单人牢房发现兰斯曼的尸体,现场为密室状态。
下午,谬拉被毒杀。
晚上,阿诺被穿铠甲的怪物杀害。
萨鲁蒙死亡。
啊!实在是太残酷了!这是一出多可怕的惨剧呀!灾难根本就是以加速度的方式扩大!但我必须集中精神,专心找出事件真相。
这也是对死者的哀悼。
我抛开先入为主的观念,开始思考这起事件,结果成立了几个假设。
至今我仍认为杀人魔——人狼——一直躲在城内某处,伺机加害我们,但我这个想法会不会错了?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夏利斯夫人的死,就算是空前绝后的密室杀人,只要摒弃先入为主的观念,其实也不是不能解决。
问题出在夏利斯夫人的尖叫声。
她在房间被杀人魔袭击时,发出一声凄惨尖叫,在外面走廊上的阿诺与女佣法妮听到了这声尖叫。
当时的房间为密室状态。
但是,如果那声尖叫是假的呢?假设那声尖叫是由另一名女性模仿夏利斯夫人的声音,从别的房间发出来的,或是由藏在房里的录音机发出来的,这就表示,夏利斯夫人在大家听见那声尖叫前就已经死了。
这么一来,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法妮的不在场证明就不成立了。
虽然她与阿诺在一起,但那不能成为任何证明,密室的谜题也就迎刃而解。
根据这个推测,实际的杀人顺序是这样的——首先,阿诺离开房间后,法妮利用藏在床底下的剑或其他凶器(床底下确实有足够空间可以放置凶器),割下夏利斯夫人的首级,然后将凶器丢到窗外(窗外是溪谷),关起百叶窗,接着按下藏在房里的录音机(可能藏在橱柜),离开房间(将门锁上),追上阿诺。
接着,他们听见一声像是夏利斯夫人发出的尖叫声(从录音机传出的)。
两人回到房间,打开门进入,便看到夏利斯夫人被杀的景象不过,这个推论也有几个问题。
录音机是藏在哪里?电源要怎么办(这座城里没有电)?法妮之后是怎么处理录音机的(是趁阿诺去叫人来的时候,偷偷拿出房间的吗)?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法妮真的可以切下夏利斯夫人的首级,将刀子丢到窗外,关上窗,再追上阿诺吗?而且,她身上完全没有被血溅到的痕迹。
很遗憾,这个假设不能成立。
不管怎么说,可犯案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关于兰斯曼的死,我也想了一下不。
这个推论是根据之前推断凶手是施莱谢尔伯爵的假设,再加以改良而来的。
首先,假设单人牢房的挂锁有两个。
当然,A、B两个挂锁一定一样。
兰斯曼被A挂锁关在单人牢房(钥匙在萨鲁蒙身上)。
凶手施莱谢尔伯爵则趁夜破坏A挂锁,进入单人牢房杀了兰斯曼,然后再用B挂锁将门锁好。
第二天早上、我们发现兰斯曼被杀后,曾试图用萨鲁蒙身上的A钥匙打开B挂锁,却没办法打开,因此伯爵便趁我们不注意,偷偷将A钥匙换成B钥匙。
但这个推理也有问题。
第一,挂锁是萨鲁蒙的,而且只有一个,因此伯爵无法事先准备一样的东西。
另外,凶手其实没必要将现场布置成密室状态,毕竟造成那种惨状,想隐藏自己的犯罪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一般的密室杀人是因为凶手想让人以为被害者是自杀的)。
萝丝,我想了很多,却都毫无用处。
最大的问题是,怀疑城里的人并没有意义,因为牺牲者中也有城里的人,而且施莱谢尔伯爵与伯爵夫人今天也被杀了……对了。
这件事我一定要记录下来,真笨!竟然忘记写下这么重要的事。
我的脑袋几乎没在运作了,疲劳与睡意让我的意识愈来愈接近朦胧状态。
我得快一点,油灯的火也快熄了。
今天早上,我在四楼施莱谢尔伯爵的房间里,发现伯爵与他妻子娜塔莉的尸体。
尸体的样子很吓人。
我一踏进房里,立刻闻到一股像是毛皮烧焦的可怕味道,那股味道甚至飘散到了走廊。
他们的尸体被重叠着塞进暖炉中,伯爵夫人在下,伯爵在上,两人都面朝下,头部皆被火烧得焦黑,肩膀附近的衣服也烧焦了。
弥漫在室内与走廊的恶臭就是从这里来的。
室内的油灯都灭了,只剩我手上的油灯与暖炉的火光照亮这残酷的命案现场。
虽然被伯爵的身体挡住,看不太清楚,但伯爵夫人的身体应该没有首级。
就像卢希安与兰斯曼一样,首级被凶手切下,不知去向。
萝丝,我在想像一件很荒唐的事——犯下这些恶行的凶手该不会是某个小岛上的猎人头族吧?疯了!疯了!我的头脑已经不正常了!我不是很清楚两人的死因,也没心情调查。
看了一眼那恐怖的惨状,我立刻转身逃走,而且那家伙也来了,因为我听见铠甲碰撞地面的脚步声。
我不知道莱因哈特与女佣们怎么了,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们,既没听到他们的声音,也没感觉到他们的气息。
我想,他们极可能已被穿着铠甲的杀人魔杀了。
这座古城里,还活着的人,可能只剩我一个了!但是我也会被杀。
最后,我还是会被那个怪物杀死。
我大概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被那家伙用斧头砍下首级吧!不,我不要,我不想这样!但是!但是我已经什么都不能做,我已经无计可施了。
我忘了写一件事。
那家伙从武器房拿了十字弓,射死了古斯塔夫与萨鲁蒙。
我今天到三楼拿油灯时,也被那家伙射了一箭,幸好只射中我外衣的下摆……可是,下一次,十字弓的箭或许就会射中我的身体,就像萨鲁蒙那样。
还是从窗户跳下去吧!我只能这么做,这样会死得比较痛快。
我早已打开百叶窗做好准备,等日记写完就要行动。
时间快到了。
等油灯熄灭后,我就没办法再继续写了。
窗外吹着风。
一这座溪谷的风总是从东往西吹。
我已经感觉不到寒冷。
夜空被云层遮住,看不见星星,但偶尔还是能从云朵缝隙中隐隐约约地看见月亮。
萝丝!在这个被漆黑夜晚支配的天空中,你就在遥远的另一端。
萝丝,我的萝丝!只要闭上眼,你的笑脸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
最美的萝丝,我最爱的萝丝,这辈子,请你不要忘了我。
我希望,你能永远记得有我这个人曾经存在于这世上,还有,希望你能原谅我留下你一个人,这是我最后的遗言,萝丝。
永别了萝丝。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听见门外有声音响起。
金属与地面接触的脚步声从螺旋楼梯最下方渐渐靠近,我的死期就要来临,死神已从地狱走出来呼唤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