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狼之密道

2025-03-30 06:17:55

1——这种石弓的破坏力非常强大,命中率又高,是非常残酷的武器。

而且,由于这东西附有许多卷上弓弦的辅助装置,因此射程也相当可观。

就算穿着铠甲、里面再穿锁甲,若从近处射击,仍旧可以贯穿。

它唯一的缺点就是无法像一般长弓那样连续发射,但是,到了中世纪末期,石头取代了原来的箭,弓的本身也小型化,能快速装填的改良品也大量问市,而刺入谢拉胸口的就是这种箭。

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是‘狼之密道’。

在狭窄的地下通道深处,有个看起来像个昏暗洞窟的地方。

费拉古德教授低沉的话音响起微弱的回声,雷瑟与布洛克各自举灯照着横陈在脚边的尸体。

谢拉仰卧在地,他的胸膛——靠近心脏的位置——突出半截木制箭柄,粗圆的箭柄上还附有破旧的灰色皮制箭羽。

尸体与铁门之间置有两把大型的斧头与圆锹,应该是用来破坏铁门的,铁门边的墙壁被削成白色,一望即知该处已用圆锹刨过了。

仰卧成大字型的谢拉,衬衫胸前染有乌黑血迹,好好先生的他,脸部表情苦闷地扭曲,白浊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恐惧的表情镂刻出瞬间的惊愕。

他的手指半成弯曲状,仿佛想拼命抓住什么!也许,是生命之火吧?一看见谢拉的死状,雷瑟的怒气随之上涌。

谢拉与柯纳根夫妇的人生是他们历经数十年、脚踏实地构筑出来的,如今却因杀人犯一时兴起、恶魔似的冲动,在瞬间残酷地粉碎殆尽。

从死者动也不动、凝视空中的脸上,仿佛可以听见他们的憾恨…………这里这么暗,犯人真的能瞄准他们?雷瑟好不容易才能将视线自死者身上移开,提出疑问。

并非如此。

费拉古德教授立刻回答,正因为这里这么暗才容易被箭射中。

成为目标的被害者拿着灯、身在无处可逃的通道里,而拿着石弓的犯人只须悄悄尾随进入通道,瞄准被灯光照亮的被害人就行了。

要是有点技巧,几乎可说是百发百中!杰因哈姆又怎么说?目标有两个人,而这种武器不能连续发射,不是吗?布洛克说。

这应该是狩猎用的小型弹弓,而且犯人身上可能还带着两把,或者,是在一个人被射中、另一个人因恐惧而无法掌握状况的空档下,装填上另一支箭。

那我们不是也有可能会受到攻击?雷瑟大吃一惊。

没错!费拉古德教授望向进来时的方向,立刻说,犯人何时会再进入这条通道很难说,因此,若有人被杀,剩下的人要立刻丢掉油灯,将身子靠在墙上。

艾斯纳与佩达为了保护女人们而留在二楼,因此,这个地下通道的入口目前完全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雷瑟对这个可能降临的危险感到有点害怕。

布洛克蹲在地上,观察另一滩应该不属于谢拉的血渍。

从该处往主堡地下室的方向,留有约莫三公尺的血痕。

……喂!这是什么?布洛克指着尸体脚边与墙壁之间的地面,那里不只有一处血迹,而是有三、四处,并且均呈巴掌大的圆形,在圆形血迹的前方(或是后方),还有两、三个小小的圆形血迹。

这该不会是狗或熊的足迹吧?雷瑟从后面探看,说出最先浮现的联想。

狗的足迹没这么大,但是,以成年的熊来说又太小。

布洛克偏过头说。

对了,教授。

雷瑟转向费拉古德教授,柯纳根夫妇身边不也有类似的足迹吗?费拉古德教授深思似地捻起胡须,是这样吗……我不记得了……布洛克站起来,这里应该没有动物,所以大概是某个人的脚印!犯人若真是踩到尸体的血并沾附在地上,那就太幸运了。

只要仔细看清楚这个形状,接下来再与嫌疑犯的鞋底比对就好了——不如把它们画下来吧?说得也是。

雷瑟随声附和,用口袋里的笔记本画下血迹的形状。

费拉古德教授更加神经质地扯着胡子,但是,犯人为何要搬走杰因哈姆的尸体?尸体很重,不止如此,也有被人发现的危险!为了吃啊!布洛克露出自虐式的笑容,假设这是动物的足迹,那不就代表这城里藏有大型的狼、小型的熊,或者狼人吗?那家伙难道不会将人类的肉与骨头嚼个粉碎?不能否定有这样的可能性,布洛克。

不过,如果犯人是熊或狼人,那么,使用石弓当作凶器不就显得矛盾了?那些家伙的动作比一般人灵敏上好几倍,又拥有力量相当强大的尖牙利爪,就连处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楚,根本不需要使用任何武器吧!我是开玩笑的,我不相信那种怪物的存在。

布洛克耸耸肩说。

犯人会将尸体带去哪里?已经搜过城堡里面了吗?雷瑟小声询问。

大致上都搜过了。

费拉古德教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但是房间数目太多,而且还有很多地方堆放了未使用的家具,那些角落已足够将尸体藏个一时半刻了。

等我们完成搜索后,接下来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现在我想到的是武器房里众多的铠甲立像,如果将尸体装进铠甲里,应该不会立刻被察觉。

嗯。

不过,我认为犯人并不在城堡里。

倒不如说,我认为犯人是从城堡外面侵入,遂行犯罪。

因为这是最安全的办法。

咦?雷瑟吃了一惊,险些连油灯都拿不稳,这样说来,教授的意思是,犯人将杰因哈姆的尸体运到了城堡外面?没错。

所以我们才会到处都找不到他的尸体。

布洛克从旁抛出这句话。

但是,你不是说这里的铁门与玄关的铁门都被锁起来,打不开了吗?那犯人到底是从哪里通往外面?费拉古德教授一脸不悦地说:譬如酒窖里那个房间呢?即使是现在,我们也无法断言犯人并未带着杰因哈姆的尸体躲在那里吧?然后,他或许会接着将尸体带上城,从窗子丢入溪谷——雷瑟,不用问我为何犯人要这样做,因为这只是假设。

这……这是骗人的吧?还有一件事没跟你说,我们发现了其他出入口。

在哪里?雷瑟大声道。

在地下室,位于东北角落的仓库里,那里也有一道铁门。

你也知道,中庭的两侧有两个凉亭——水井亭与打铁亭。

这两侧的地底似乎与那道铁门以地道相连,仔细想想就会发现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厨房要用的水非得从水井亭那里汲取,比较方便。

那我们可以从那边出去吧?不,不行的。

那里现在也是锁起来的。

但钥匙孔没被破坏。

伯爵夫人与城里的员工又怎么说?我们问过玛古妲与艾莉,但她们说连接打铁亭的那扇铁门一直都是锁上的,几乎没在用。

费拉古德教授一脸苦样。

哪有这种事……总之,我们的想法是大错特错,被关在主堡里的只有我们,而犯人则握有钥匙,能随意从凉亭进出城堡。

虽然那家伙的确也与我们一起被关在这座古堡里,但他还拥有主堡外的空间。

这其中差别可大了。

雷瑟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说:那么,我们不就处于完全无从防备的状态吗?就像被放进笼子里的鸡一样!费拉古德教授严肃地颔首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只能采取防御的手段,看是要将那两扇铁门撬开,或是反过来破坏它们、让犯人无法从外面打开——后者应该会比较简单。

但是,这么做我们就绝对出不去了啊!没办法,我们只能在危险与安全中二选一。

三人面面相觑,透过彼此在灯影下摇晃闪烁的目光,确认了共有的恐惧。

教授说得没错……但是,犯人是男是女?雷瑟勉强重振精神。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布洛克。

我虽然认为是男的,但实际上究竟是如何呢……要拖动尸体固然需要相当的力气,但是,说不定正是力气不够的女人才会使用石弓这种武器……他们是何时被袭击的?雷瑟再度低头看了看谢拉的尸体。

费拉古德教授在回答前稍稍思索了一会儿,晚餐在过了六点后结束,然后他们两人立刻就到这里来;七点左右,布洛克前来支援他们,却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因此,他们应该是在六点半到七道点之间被遇害。

这段时间,其他人都待在宴会厅吗?不,已经解散了。

我与佩达到一楼的骑士厅与镜厅捜查,待在宴会厅的只有女宾们与那群女佣。

这么说……雷瑟将视线投向布洛克,布洛克先生,您就有杀害这两个人的可能性了。

对于令自己遭到不平待遇的布洛克,雷瑟意图报复地执拗说。

布洛克却没有什么反应,晃动着身体笑道:小伙子,你别说笑了。

接着又提高音量,我为何非得夺走他们的性命?我不知道。

不过,你有机会这么做。

你杀了他们之后,只要再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成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就行了!哼!真有趣的想法。

费拉古德教授在关键时刻介入,雷瑟,我知道你很生气,但别再说了,内哄是毁灭的根源,我们现在没时间做这种事。

不论如何,我们赶快从这里出去,将谢拉的尸体搬到地下室吧!继续待在这里很危险。

很遗憾,就算做了这些调查,除了尸体上的短箭外,似乎没有其他线索了。

那就动手吧!布洛克无视于雷瑟,点头说道。

布洛克,你不拍照吗?费拉古德教授慎重起见地询问。

光线这么暗,没用闪光灯照不出来,还是算了吧!布洛克耸耸肩,状似不满地噘起嘴。

那么,我拿油灯,请你与雷瑟将谢拉的尸体搬到主堡的地下室。

因为费拉古德教授的指示,雷瑟与布洛克只好合作,各自抬着谢拉的肩膀与脚部,他的头随即向下倾,含恨似地翻起白眼,稀疏的头发则垂向地面。

由于教授尾随在后,雷瑟等人的影子于是往通道出口处长长地延伸。

尸体相当沉重,雷瑟与布洛克上气不接下气地将尸体抬到了地下室后,接着又搬往安置尸体的房间,与班克斯、柯纳根夫归并排在一起。

若今后还持续发生杀人事件,这房间可能很快就会摆满尸体了——将尸体安置妥当后,费拉古德教授环视脏污的室内,吐出了这句不祥的话。

2雷瑟在墙边并排了两张椅子,搂着珍妮的肩膀,两人紧紧靠坐在一起。

珍妮听到发生在叔叔身上的不幸后,受到相当大的打击,陷入了半虚脱状态,如今,她苍白的脸孔正埋在雷瑟的肩上,闭着眼,不知是否睡着了。

众人虽然都聚集在这间房里,但只有坐在雷瑟上首的费拉古德教授与布洛克还在热切地交谈着。

雷瑟以空着的手温柔地抚摸珍妮的秀发,兴致盎然地倾听他们的对话。

大时钟的指针早已过了晚间十一点——本来就令人感到阴郁的宴会厅,如今由于数起杀人事件引起的恐惧,而被愈发沉重的凄苦气氛所支配。

吊灯上的蜡烛、桌上的烛台、垂挂在墙上的油灯、吞噬柴薪的壁炉火焰,全都尽可能地令室内充满光亮,却怎么也无法抹去这股阴郁之气。

短短两天内,悲剧便以惊人之势一再袭向他们。

管家班克斯离奇死亡,柯纳根夫妇与谢拉惨遭杀害,杰因哈姆则行踪不明——不过几乎能确定他已经死了,究竟为何会发生这些事?是谁、基于什么目的、不断做出这么残暴的行为还有,为何惨剧会发生在他们身上?都是无解的庞大谜团。

雷瑟被忧郁的情绪折磨着,开始认真思考,是否真有幽灵潜伏在这座古堡中?或是有个疯狂的杀人魔毫无理由地恣意逞凶?又或者,他们周遭潜藏着嗜血的妖魔?虽然还不知道敌人的真面目,但那家伙可能也正在某处对我们这些剩下的人虎视眈眈,等待机会狙击自己——每个人脑中尽是这些不安的情绪,不论是谁,都陷入了疑神疑鬼与恐惧之中。

费拉古德教授的附近坐着艾斯纳与福登。

艾斯纳明显变得神经质,不断抽烟,一旁的烟灰红已堆满了烟蒂。

布洛克旁边则坐着疲惫困顿的莫妮卡。

她一动也不动地坐着,不发一语,以极度怀疑的眼神看着周围所有人,引以为傲的一头金发如今显得凌乱不堪。

雷瑟对面的墙边坐着一脸镇定的厨师艾莉;此外,仿佛藏身在艾莉宽广背后的是女佣汉妮,她将脸埋在围裙里,因攀升的恐惧而不断哭泣。

就在刚才,佩达与玛古妲才被呼叫铃唤到四楼修达威尔伯爵夫人的房里与汉妮交接,两人并不在这里。

总之,大家应该要聚在一起。

这是布洛克的主张,接着,费拉古德教授开始与他争论起今晚该如何睡的具体计划。

就算我们可以,也不能让女士们在这种地方待上一整夜。

或许,不止今晚,搞不好连明天也是同样的紧迫情况。

正因为如此,大家必须好好休息才行。

对方可是杀人魔啊!我们不但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连他会从哪里攻击也毫无头绪,如果还要像昨晚那样各自分散,不就成了杀人魔最好的目标吗?虽然辛苦,大家还是待在能互相照应的地方比较好。

三楼的每间寝室内都有门锁,从里面锁上门就好了!教授,你别开玩笑了!那种简单的暗锁起不了什么作用的!而且门也是木制的,犯人如果真的想闯进去,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锁撬开了。

就算这样,犯人也不可能立刻办到吧?而且,这样不但会发出很大的声音,连房里的人也能大声呼救!届时大家再赶过去帮忙就好了。

随便你们要怎样都行!就在这时,莫妮卡双手紧紧握拳,神情激动地站起来,够了!我累了,我想早点睡觉!从现在开始,我都要睡在自己的房间!我们可是在讨论攸关大家性命的事,你懂吗?费拉古德教授以沉稳的目光抬头看莫妮卡,告诫似地说。

无所谓,我谁也不信!我自己一个人还比较安心!只要把房门锁上就行了,不是吗?我会这么做的!布洛克冷冷地看着她,你要回房间睡觉是无所谓,但是最好再找一个人陪你,看是珍妮小姐或哪个女佣都行。

不必了!我习惯一个人睡,熬夜对皮肤也不好。

如果你们要继续这种无聊的谈话,抱歉,我不奉陪,往后也由你们这些正义之士自己行动就好了。

基本上,我不认为会有人要我的命,那些被杀的人一定是有什么理由,而我没有做任何会让人置我于死的事,所以,我要走了!莫妮卡丢下这些话,金发一用,傲然地留下喀哒喀哒的脚步声就要离开。

莫妮卡!喂!等等!莫妮卡!等一下!布洛克连忙站起来,在门口抓住莫妮卡的手腕。

做什么?放开我!莫妮卡气势汹汹地挥开布洛克的手,什么嘛!一副很了不起似地命令我?你又不是我真的经纪人,也不是我的谁,摆什么臭架子!而且你之前还说什么?说你是警察?真是可笑!已经有五个人被轻易地夺走了性命!你为什么不能阻止事情发生?莫妮卡歇斯底里地大叫,旋即离开了房间。

布洛克本想追上去,后来却放弃了。

可恶!倔强的女人!布洛克嘴里骂着,回到自己的椅边,用力地一屁股坐下。

艾斯纳窃笑着低声说:真是没用的警官。

小声地嘲讽布洛克,但情绪正激动的布洛克似乎没听到他的低语。

这样没关系吗?没人保护她也不要紧吗?福登将头转向布洛克,慌慌张张地说。

随她去!那个任性的家伙!布洛克吼道,并从口袋拿出烟,抽了根烟后,总算平静下来。

接着开口问,怎么办,教授?你是说莫妮卡吗?没错。

她说要照你的提议,独自睡在自己的房间,这下你满意了吧?费拉古德教授交抱双臂,半闭眼深思道:就像我刚才说的,在不知道犯人的真面目与企图的状况下,我们应该尽量取得充足的睡眠,保持体力,所以,我们也像莫妮卡那样,立刻就寝吧!不过,必须有人负责守卫。

我们几个男人就以轮班的方式在走廊上守着,拿张椅子,再拿条毛毯,应该就不会那么累,也不会太冷才是。

这边有几个男人——加上佩达有六个。

福登连忙回答。

那么,考虑到明天以后的情况,一个晚上由三个人轮流看守,如何?大致上没问题。

布洛克点头,不过,以两人为一组比较好吧?情况或许会像你说的,成为一场长期抗战,为了往后着想,还是不要太消耗体力。

还有,我们可以去武器房看看有什么派得上用场的东西,长枪或斧头都行,只要可以自卫。

那么,一晚两班,一班两人,这样就需要四个人……第一班就由我与艾斯纳负责,快天亮时就麻烦布洛克与佩达吧!四个小时左右轮一班,应该还不轻于睡眠不足。

明天第一班就换雷瑟与福登,接下来的另一班就由身体状况比较好的两人负责,大家没有异议吧?费拉古德教授缓缓地环视众人,大家均表情僵硬地微微点了点头,福登,能请你将闹钟都收集起来吗?啊!那个……总会有一、两个吧?如果问女佣还不够,那就去找修达威尔伯爵夫人要!一定要找到!这个工作就交给你了,但是,千万不要单独在城里走来走去。

是、是的。

福登露出扭曲的笑容,神经质地用手摸着喉头。

剩下的人要怎么办?艾斯纳将烟捺熄,回到各自的房间,关在里面一整晚吗?福登懦弱的声音响起,那个……如果可以,睡觉时我想与大家待在一起……独自一个人……太可怕了!男子汉大丈夫,别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布洛克顶了回去,担任总务工作的你这种样子怎么行?难道其他佣人就不担心害怕吗?对……对不起……费拉古德教授侧过身,问身旁的雷瑟:你们打算怎么样?这个……可以的话,我想将她的床搬到我的房里,和我待在一起。

这样啊……嗯,这样应该比较好。

教授看着憔悴的珍妮,打心底认同雷瑟的话。

他接着又转向艾斯纳,好像为了让他更安心似地说,今晚已经安排好值班守卫的人,大家就各自回房吧!若有人想找人作陪的,请各自协调,只要不疏于防范,这样的安排应该没问题。

知道了。

艾斯纳闷闷不乐地点头。

最后,费拉古德教授朝女佣们说:你们今晚也到三楼来睡吧!还有空房吗?厨师艾莉的大脸徐徐地左右摇晃,没有了,而且我们也不想睡在死去的几位客人的房间。

我们会待在四楼的佣人房或其他地方,这样也能就近保护伯爵夫人。

我懂了。

教授点点头,搬寝具时,若需要人手就跟我们说一声——各位,准备就寝了!教授指示所有人解散,为了鼓舞众人,他率先站了起来。

雷瑟抱起珍妮,心中已有了觉悟——这可能只是一个漫漫长夜的开始。

上了三楼,雷瑟在布洛克的帮忙下,将珍妮的床搬进自己房间。

她换上睡衣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倒头便深深埋进床铺中。

为了让珍妮能安心入睡,雷瑟还将五斗柜上的油灯点起微弱的灯光。

……雷瑟。

他以水壶的水服下例行药物后,躺进了自己的床,珍妮将脸转了过来,小声地唤着他。

珍妮。

雷瑟看了珍妮的憔悴面容,胸口一紧。

我……我好害怕……珍妮大大的眼睛不断落下泪珠,仔细一看,被褥下的她似乎正微微发抖,我能过去你那边吗,雷瑟?不,我过去吧!雷瑟被一股强烈的保护欲驱使,离开自己的床,轻轻地躺进珍妮身边。

……雷瑟,我好害怕……不要紧,别担心。

今晚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睡吧!雷瑟深深地望着珍妮浅褐色的双眸,轻声低语。

珍妮静静闭上眼,安心地将头枕在雷瑟的手臂上。

雷瑟温柔地抱紧珍妮,发现她比想像中来得娇小,而且非常冰冷,瀑布般的发丝还传出了阵阵香气。

不可思议地,雷瑟此时并没有性的欲望,只有深深的满足。

两人静默无言,彼此却心意相通。

雷瑟能感觉到珍妮的恐惧逐渐淡去,过了一会儿,珍妮就不再发抖了。

……雷瑟,你真是个幸运儿。

一个隐约可闻的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

就在雷瑟犹豫着要不要回答时,珍妮已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雷瑟觉得胸口郁闷、神志清醒,迟迟无法入睡。

四周幽静,被静寂的昏暗包围后,总觉得一切想来尽是虚幻。

然而,或许是已经累了,雷瑟也渐渐进入梦境,就在半睡半醒之间,他听见自己对自己说,这些杀人事件实际上并没有发生……但是,目睹浑身是血的尸体所引起的恐惧,一直栖息在他的内心深处,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

接下来轮到谁……会是哪个人被杀害……是自己与珍妮吗……犯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要杀害所有人吗……这种愚蠢的事……住手……停止……讨厌……穿着铠甲的幽灵……人狼的操弄……传说……只有珍妮……非救不可……月亮被遮住了……血……不要紧……有人守着……但那家伙是……是怪物……尸体……惨不忍睹的尸体……被切断了……恶魔……脚步声……月光……狼人……魔王……路德维希……华格纳……雷瑟的眼皮仅仅睁开了一道细缝,无意识地看着油灯的红色火焰投射在墙上,并形成不规则状的影子。

那影子渐渐歪斜、扭曲、回旋、旋转地晃了起来,将他的视野遮掩为一片赤红。

那是他在发现柯纳根夫妇的陈尸现场所见到的血泊残影,犹如泥泞废油似的恶梦。

就在暗黑混浊的恶梦包围下,雷瑟逸出痛苦的呻吟,渐渐往幽深的安眠尽处坠落……3……那是什么?雷瑟似乎听见什么声响,睁开眼醒了过来。

在意识朦胧中,他仿佛听见大炮的声音,但这念头随即被自己驱散。

他转向身旁,珍妮仍旧沉睡着,脸上是少女般的睡容,被她枕住的手臂已完全麻痹。

油灯已灭,自箭眼照入的十字形光线照在地上,令室内微微地亮了起来,已经是早晨了——雷瑟安静缓慢地将手臂从珍妮的头下抽出,小心翼翼地不吵醒她,同时自床上坐起,等着头脑恢复清醒,以及手臂的血液开始畅通。

……我们可能全都会被杀……只有珍妮,不论如何我都想救她……他现在第一个想到的,与入睡前担心的是同一件事。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有人快步奔走的脚步声。

……发生什么事了吗?雷瑟心绪不宁,心脏也倏地被勒紧。

他侧耳倾听,但只有那个声响。

他暂时安下了心,方才的声音也令他清醒不少。

……没事,担心过头了。

雷瑟站起来,从五斗柜上拿起怀表。

早上七点三十分。

雷瑟自问今天几号,一并确认日期——六月十三日,星期六。

在人狼城的第四天……雷瑟感到口渴,将怀表放回五斗柜上,拿起水壶。

左手的血液循环总算开始通畅,血管与肌肤因此又刺又痛,他强忍着,等待那阵痛楚过去。

雷瑟回头凝视珍妮天真烂漫的面容,为了保护她,无论如何还是得从这座城堡脱身才行。

这里的某处一定有密道或密室,就算要对上修达威尔伯爵夫人,也要叫她说出来……他拿着睡前吃过的药瓶,将其中的药丸放进嘴里,就在要将水壶的水倒进杯中时,外面再度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雷瑟!有人厉声叫着自己的名字,并用拳头猛力敲门。

那是布洛克迫不得已的急切叫声。

雷瑟像被淋上冰水似地,心口一紧。

雷瑟!你起来了吗?喂!雷瑟!雷瑟吓了一跳,走近门口,一将门闩与门锁打开,门外的人便不耐烦地、啪地一声打开门,走了进来。

你们没事吧?布洛克大喊,目光接着移到雷瑟手上的水壶,表情骤然一变,雷瑟,你该不会喝了那个吧?雷瑟为布洛克的气势所慑,惊愕地摇了摇头。

没有,还没喝。

不过,这阵骚动是怎么回事?好了,先把那个随便放着,别再碰它!雷瑟看了对方严厉的表情,发觉自己可能正处于相当紧急的状况,便依言将水壶放在墙边的地板上。

发生什么事了?雷瑟直起腰问道。

有人被杀了!布洛克气得怒吼,昨晚,恶魔一定比华尔普吉斯之夜的狂欢众鬼还要嚣张!(编注:华尔普吉斯之夜,德国传统节日,五月一日前夕,相传这天晚上女巫与魔鬼会聚在一起狂欢作乐,亦是歌剧《浮士德》中的一幕)——怎么样?布洛克身后突然出现费拉古德教授的脸,他的眼下因睡眠不足与心痛,已出现了黑眼圈,头发也相当凌乱?这边没事。

布洛克松了一口气地说。

那我上楼看看——费拉古德教授闻言,以急切的语调说完,旋即离去。

……雷瑟,发生什么事了?虚软的声音从雷瑟后面传来。

珍妮从毛毯底下露出一张脸,睡眠不足的双眸再度蒙上新的不安。

又有事件发生了。

布洛克没神经地说。

雷瑟慌忙拿起床角的上衣与长裤,对一脸恐惧的珍妮低语:我在走廊上等你,你也赶快换衣服吧!旋即推着布洛克离开房间。

走廊壁钩上点着灯,有几个房间也开着门。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雷瑟匆匆换上衣服,对最坏的情势已有所觉悟,这次是谁?而且,不是有人守着吗?为什么还会——布洛克一时语塞,犯人这次不是直接用暴力,而是换了其他手法——下毒。

犯人在水壶里下毒,艾斯纳与福登喝下那个便一命呜呼了!雷瑟愕然,这个打击之大仿佛他脚边的地面瞬间崩塌,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搞不好连自己本来要饮用的水壶也被下了毒!他们两人都……犯人大概是在昨天晚餐过后,在厨房的水瓮中,或是几个备妥的水壶里投下毒药,然后再由女佣们于睡前分别放入各个房间吧!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们自然就会将有毒的水喝下去了。

雷瑟此时受到的震撼比得知艾斯纳与福登的死讯更为强烈。

那么,犯人……没错,这次是没有特定对象的谋杀。

布洛克的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