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由于直到早上都没发生什么事,我们便大意了。
因为之前福登托我七点叫他起床,清晨的轮值结束后,我便去敲那家伙的房门,但是不论我敲了几次,他都没来应门,大叫他的名字也没用。
我觉得不对劲,叫佩达过来把门撞破,这才惊讶地发现福登已毫无气息地滑落床边。
我要佩达去叫费拉古德教授过来,我自己则去确认其他人是否平安。
因此,若你还没应门,我就打算连这扇门也撞破了。
布洛克的声音透露出愤怒暴躁的情绪。
你怎么立刻就知道死因是中毒?雷瑟浑身发抖。
走廊中央的壁灯里,赤红色的熊熊火焰不断闪烁,令他感到刺眼。
一看福登的尸体就知道了。
没有外伤,脸色诡异,表情痛苦,而且还有抓挠喉咙的痕迹,当然,水壶里的水也有被喝过的迹象。
那一种毒?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大概是神经性毒素吧?以死亡时没有引起骚动这一点来看,最先影响到的应该是呼吸系统。
艾斯纳的情况呢?雷瑟的声音难以平稳。
那家伙也一样。
幸好他的房门没上锁——应该是因为有人守着,觉得比较安心吧——走进他房里一看,那家伙已在床上断气了,而且似乎发生窒息之类的现象,死状非常痛苦。
我调查过了,他水壶里的水也少了一杯左右的量。
他应该是早班的轮值结束,回到房间后,才喝下那些有毒的水吧?是的。
费拉古德教授刚才要去哪里?大概是四楼吧!去看看伯爵夫人与其他城堡里的人……——雷瑟?穿着灰色套装的珍妮用手梳理头发,一脸提心吊胆地走出房门。
脸色虽比昨晚来得好,但仍相当惨白。
艾斯纳先生与福登先生被杀了,两人好像都是因为中毒而死。
雷瑟牵起珍妮的手,尽可能以不惊吓到她的方式来讲这件事,但声音中仍带着浓浓的悲恸。
——噢,天哪!珍妮听完深深倒抽一口气,小手因恐惧而剧烈发抖。
她紧紧闭上眼,口中喃喃祷告。
雷瑟、珍妮,我和教授商量过了,大家先到楼下的宴会厅集合吧!还有,那边的水,不论是什么都不要喝,真的渴了,就先拿没开过的葡萄酒止渴,不过,葡萄酒也要一一确认过才行,明白吗?珍妮沉默地颔首。
雷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拜托布洛克,请等一下!能不能也让我看看艾斯纳的尸体?话一说完,雷瑟不禁因自己的鲁莽而愣住了,但是,更令人吃惊的是,连珍妮也一脸刚毅地提出同样要求。
请让我也看看吧!搞什么,别说傻话了!那是很恐怖的尸体,是真的死人哪!我不说重话,你就别去了!‘臀部见鬼者’一个就够多了!布洛克颓丧地说,和先前同样引用了哥德《浮士德》中的句子。
不!请让我也看看尸体!拜托你!我想亲眼确认究竟会有什么灾厄降临在我们身上!不这样的话,就算死了,我也死得不明不白!珍妮也很坚持,竭尽全力地说。
不!不行。
我想请你代替玛古妲照顾莫妮卡,这家伙已经惊慌得失去理智,很伤脑筋的!布洛克仍不让步。
放心吧!珍妮。
雷瑟用力握住珍妮的手,向她保证,我们很快就会回到宴会厅。
就在此时,刚才提到的女佣玛古妲打开4号房的房门,探出了头。
那是莫妮卡的房间。
布洛克先生,还是不行。
玛古妲长长的马脸上,露出一筹莫展的表情,撇清似地说,莫妮卡小姐完全听不进我的话。
她说,无论如何,她都不想从房里出来。
呿!令人操心的女人!布洛克推开玛古妲,进入莫妮卡房里,雷瑟与珍妮也尾随在后。
五斗柜上的油灯映出莫妮卡悲惨的模样。
她曲膝坐在床的里侧,正好是两面墙的墙角之间,身上披着薄被,两手环抱双膝,头埋进膝盖与胸口之间,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的金发凌乱地披散在身上,全身微微颤抖,不知是在哭泣,还是对目前情况感到恐惧——或许两者皆是吧!不要过来!莫妮卡抬头大叫,瞪着他们,哭花的脸完全没上妆,苍白肌肤上的血红双眼闪着异样光芒。
该不会,她一整个晚上都这样不断地呜咽着?雷瑟悲伤地惊觉,这位女演员的心理竟是如此脆弱。
莫妮卡,冷静点,是我。
布洛克靠近床边,莫妮卡却突然拿起放在身边的祭坛烛台,威吓似地挥动着。
别过来!不要过来!你们杀不了我的!很明显地,连续发生的几起杀人事件已经令她精神错乱了。
莫妮卡!没人会对你做什么的!不要紧的!骗人!我听到了!艾斯纳和福登也死了,不是吗?我听到夜里大家悄悄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对……没错!是你们杀的吧!我全都知道了!我们不会做那种事,莫妮卡,我们是你的盟友啊!莫妮卡愈发退缩,充血的双眼看向布洛克。
我不会上当的!出去!你们所有人都想杀我!我知道的!滚出这房间!滚出去!我绝不会被杀的!如果不是你们做的,那就是幽灵!是这座城里的幽灵做的!我们被诅咒了!大家都会被幽灵杀死的!莫妮卡手里的烛台被扔向布洛克,落至他的脚边。
布洛克一气之下,上前一把抓住莫妮卡。
她尖叫出声,两手握拳,拼命捶打布洛克的胸口、用指甲抓他的脸,薄被下的双脚也啪哒啪哒地踢动着,试图踹向盛气凌人的布洛克腹部。
雷瑟!玛古妲!还待在那里干么?快来帮我把这个疯女人按住呀!快点!雷瑟与玛古妲从布洛克两旁企图分别按住莫妮卡的手脚,却都被她异常的蛮力甩开。
——等等!在众人背后的珍妮大声请求,请你们退开,让我与莫妮卡小姐谈谈,请男士们都退到外面。
雷瑟从床边离开,布洛克也将莫妮卡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扳开,往后退。
幽灵!我听见幽灵的声音了!我听见幽灵在夜里走来走去的声音!发丝凌乱的莫妮卡像野兽般龇牙咧嘴地,从喉胧深处喃喃说道。
莫妮卡小姐,冷静下来,没事了!是我,珍妮。
你知道吧?是珍妮,和我说说话好吗?冷静下来——莫妮卡终于整个放松下来,珍妮为了不再刺激她,安静地靠近床边,坐在她身旁,温柔地将手环在她的肩上,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莫妮卡含泪闭上眼,在珍妮的安慰下放软了身子。
请你们趁现在到走廊去。
珍妮悄声暗示雷瑟与布洛克,玛古妲则退到墙边看着她们。
你没问题吗?珍妮?雷瑟小声问道。
嗯。
布洛克与雷瑟要求玛古妲在他们回来前锁上门,便走出了房间。
关上门后,满脸疲惫的布洛克说:女人还是要由女人来陪。
就照珍妮说的,交给她吧!莫妮卡应该没事吧?没事?已经不行了吧!脑神经都被切断了。
这也难怪,就连我也不晓得自己何时会丧失理智。
只要是人,都会害怕死亡……雷瑟老实地吐露心声。
布洛克一脸苦不堪言,要让莫妮卡平静下来大概得花上很多时间,我们就趁这时去福登与艾斯纳的房里调查一下好了。
会不会有危险?雷瑟回头望向房门。
你说她们?布洛克不悦地说,不知道。
但现在应该不会有事,当然,我们绝对不能大意!艾斯纳是6号房吧?走廊是一直线的,只要门开着,就算我们不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也能听到声音。
但是……怎么?你已经不想看他们的尸体了吗?要是你怕了,那就算了。
不是的。
雷瑟脸色发白,清楚地回答。
——其实他在说谎。
2艾斯纳的房间在走廊西侧尽头——打开门,走进房里。
雷瑟无意中瞥见门扉内侧的门闩、门锁并未被破坏。
为防有事发生时能听见走廊的声音,他们并未将门关上,就维持着开启的状态。
你说过艾斯纳的门没上锁吧!没错,所以我一下子就进来了。
这样很容易被袭击的,真是太粗心了……就连布洛克也难掩沮丧的模样。
放在五斗柜上的油灯灭了,照亮室内的只剩墙壁上的箭眼所透进的微弱光线。
这里的空气比走廊还阴冷,仿佛被死亡的气息所笼罩。
床铺上方的宽阔墙面挂了一张大壁毯,壁毯上织着〈变身为树的赫利阿得斯〉,这五位被编织在壁毯上的少女便是发生在这房间的谋杀案的唯一目击者。
(编注:赫利阿得斯,希腊神话中的五人姊妹,弟弟帕耶顿为证明自己是太阳神之子,驾阿波罗座车而坠河,姊妹们因而伤心地化身为河畔的杨柳)雷瑟战战兢兢地走近床边,看向气绝身亡的艾斯纳。
根本不用测量脉搏或确认呼吸,就能确定他真的死了。
艾斯纳的尸体面向墙壁横卧在床上,身躯因痛苦而扭曲,脚边绉成一团的被子似乎是被他踢开的,他那瘦削狭长的脸庞与其说是青铜色,不如说像黑紫色,扭曲变形的五官则令人毛骨悚然——眼睛瞠至极限,灰黑色的双唇微开,无力地垂下一节肿胀的舌头。
一股令人作呕的嫌恶感从喉头涌上,雷瑟忍不住从尸体脸上别开视线。
恶心感冰封、麻痹了他的大脑,如今,他的内心正与想尽快逃离此地的冲动对抗。
主啊!愿您赐予他永恒的安息。
稍微冷静之后,雷瑟自然而然地祷告出声,声音仍微微颤抖着。
喂!布洛克打开五斗柜的抽屉,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同时对雷瑟说,你去帮我看一下艾斯纳的西装,将他口袋里的东西全摊在床上。
你想做什么?雷瑟惊讶地问。
搜查的第一个步骤,调查被害人的身份与持有物。
布洛克嘴上说着,手边却没停过。
他打开艾斯纳的旅用手提箱,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上;雷瑟则伸手探进叠在床边椅子上的上衣与长裤口袋,除了取出钱包外,还有其他像钢笔、手帕之类的东西。
我看一下。
布洛克接过钱包,一一检视其中的钱、身份证、名片等东西。
是他本人。
雷瑟看了一眼身份证上的照片,肯定地说。
是没错,不过,看看我从他手提箱的暗袋发现的东西。
艾斯纳这家伙!竟然带着一叠股票之类的有价证券与成捆现金到处跑!布洛克说得没错。
五斗柜上的一只褐色信封中,的确有好几张有价证券与几叠几近全新的纸币。
一般人外出旅行应该不会随身携带这种贵重物品,这些应该是他全部的家当。
布洛克意有所指地说。
什么意思?他大概是从公司侵占或盗领了公款,想藉着这次旅行进行逃亡。
因为这里正好是德法两国边境,时机一到,他大概就会越过国境了!这个推论并非毫无根据,因为这家伙在抵达这里前,不在火车或轿车上,都随身携带这个手提箱,没有片刻离身,不是吗?而且他也很在意警察的动,所以才会对你说有追着杀人犯的警察混进来这类奇怪的话。
照这样说来,他是对我提过很多次他有一些关于股票的有利情报,实际上,他是想让我买这些股票吧?没错,他大概很需要现金。
或许他很害怕你会怀疑到他头上。
是吗?这一点他就误会了。
布洛克将艾斯纳带来的东西全搜过后,接着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窥探,然后伸手探进去,拉出了一个小布袋。
哼!我想得没错。
果然在这里。
布洛克站起来,拂去沾在衣服上的灰尘。
那是什么?雷瑟问。
布洛克解开绑在袋。
的绳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五斗柜上——是宝石与珠宝饰品。
——这是?雷瑟惊呼,布洛克用力点了点头。
很眼熟吧!这些是柯纳根夫妇带来的东西。
……这些是艾斯纳从他们那里偷来的?正是如此。
布洛克镇定地说,他应该是趁我们为那场谋杀手忙脚乱时,潜进他们房里干下窃盗的勾当。
很可能打从一开始,他就一直等待这个机会。
怎么会?雷瑟无法完全理解,那么,会是他杀了柯纳根夫妇吗?这我不敢肯定。
基本上,若真是这样,那么艾斯纳的死就变成自杀了。
但这一点怎么看都不自然!布洛克对床上的尸体投以轻蔑的眼光。
说得也是……接下来是福登的尸体。
要看吗?布洛克挑衅似地说。
——好。
碍于情势,雷瑟只好点头。
性情温和、做人谨慎的汤玛士·福登就住在雷瑟的左边、位在最东侧的房间。
里面的家具与装饰与其他房间一模一样,墙上壁毯织的应该是埃及艳后与安东尼的宴会,在昏暗房里被火光映照的克丽欧佩特拉,其巧笑嫣然的表情中似乎带着能看透观赏者内心的神秘力量。
五斗柜上有一盏已熏黑的黄铜烛台,点着的蜡烛已烧了一半以上。
火柴盒与放有烧过火柴棒的烟灰缸之间有一只紫色水壶,就着箭眼射入的光线,雷瑟发现里面的水的确减少了。
福登找到闹钟、事情做完,就回到了自己房间。
接着,应该是在喝下这个时,中毒身亡。
福登干瘪似的尸体从床边滑落地上,左脚还挂在床上,膝盖微弯的右脚在后脚跟处形成一个微妙的角度,上身呈仰躺姿势往地上延展,双手仿佛要紧勒住自己的喉咙似地弯曲,大概是喉咙因窒息引起的剧烈痛楚,令他不假思索地将手伸向脖子吧?肤色本就不怎么明亮的福登,如今也与艾斯纳一样,整张脸变得乌青,其色泽就仿佛青铜或黏土一般。
他的双眼泛白,不知是否用力咬唇的缘故,一道血丝随着唾液从嘴角流出。
是中毒。
雷瑟无力地俯瞰这场惨剧,干燥的舌头黏在口腔里,令他难以言语,胸中积满不快与郁闷。
真的太大意了。
布洛克从喉咙深处呻吟出声,会以毒药为凶器的犯罪者大多是女性,或许我们得修正犯人是男性的假设了。
……血腥伯爵夫人?雷瑟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书。
那是有关女吸血鬼伊莉莎白·伯特里的传说。
如果是我,就会用欧尔拉穆提伯爵夫人来当例子。
布洛克阴郁地笑道,你知道吗?就是在上个世纪,以平民出身嫁入伯爵家、贪图游资而将全家人用砒霜毒死、有如魔女的女人。
布洛克倒了少许水壶里的水在自己掌心,稍微舔了一点。
果然如此。
布洛克平静地说,我方才突然想到,没想到还真猜中了。
犯人下的毒,应该是紫杉碱。
紫杉碱?雷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听起来很陌生。
没错,一般人都是这样。
紫杉碱是紫杉科树木的种子带有的剧毒,根据我以前学到的,听说只要拿几颗在嘴里咬碎,就等于服下足以致命的毒药。
它是一种生物碱毒素,而且还带有苦味,所以应该就是它了。
这座城里的水本来就有一股生锈的气味,口渴时,就算觉得有点怪怪的,也会毫不在意地喝下去。
此外,这种紫杉科的植物到处都有,只要懂一点毒药方面的知识,要萃取毒素就不会太难。
这是一个不论谁都可能实行的杀人手法。
是会立即发作的毒药吗?不,应该要过一、两个小时才会发作。
因此,他们是在睡梦中才感到痛苦,却又无法呼救。
紫杉碱这种毒素要发作虽然需要一点时间,但从发作到气绝身亡却是一下子的事。
有办法证明他们是被下了这种毒吗?应该没办法吧?这座城里哪来什么警察进行科学搜证的器材?连验尸也办不到,因为我不是医生,没有解剖方面的知识。
换句话说,我们几乎无计可施。
现在能做的,顶多就是向莫妮卡或珍妮借个粉、采集指纹罢了,但这也已经是极限了。
布洛克在雷瑟的帮忙不,也检查了福登所带的东西,但是并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物品。
收得太干净了……布洛克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
或许他是基于多年的搜查经验才这么说,但是对雷瑟而言,他不懂到底有哪里可疑。
而且,那个不见了……什么不见了?雷瑟忍不住问。
照相机。
布洛克沉思道,莱卡相机。
我在拍过柯纳根夫妇的尸体后就还这家伙了,现在却不在这里。
说完,布洛克便绷着脸,默然无语。
雷瑟再次仔细环顾室内,确实没发现照相机的影子。
有人将它从这里拿走了,而且,那个人是犯人的可能性很高。
为什么要拿走照相机?对犯人来说,他或许被拍下了不利的照片,所以想销毁底片吧?但是我们也不确定有没有拍到啊!那是当然。
不过,从犯人的立场来看,他大概是不想留下任何可能会危害到自己的东西。
雷瑟点点头,悲伤地说:福登与艾斯纳的尸体要怎么处置?现在先不管这个,更重要的是确认其他人的状况,以及确保饮用水的安全。
等一下再叫佩达帮忙将尸体抬到地下室去,光靠我们两人没办法搬,没必要为了死掉的人消耗太多体力。
布洛克朝门口偏了偏头,催促雷瑟离开房间。
他接下来的话,比起从前说过的都要严肃。
好了,走吧!没必要一直在意死人的事。
我们若要在这座城里活下去,还有很多事要做——3布洛克与雷瑟看了莫妮卡的状况,但她仍是那样子,因此他们决定先到地下室检查饮用水。
两人手持油灯,专注地留意周遭动静,缓缓地前进。
昏暗的走廊、阴森的楼梯、诡异的铠甲立像、栩栩如生的肖像画、图样繁复的壁毯——从它们的阴影中,一股脑涌出的恐怖感与漩涡般卷起的奇诡气息潜伏在两人周遭。
雷瑟被这气氛影响,眼前所见全幻化成或大或小的怪物。
他盯着走在前面的布洛克宽阔背影,寻思着——撇开银狼城的人不算,我们这群受邀来此的人当中,已有五人被谜样杀人鬼的毒牙咬中,无端惨死。
现在还活着的只剩五个人,就是自己、珍妮、布洛克、费拉古德教授与莫妮卡,然而,这当中又有几个人能活着逃离这座古堡?恶魔般的敌人以斩首、射杀、下毒等方式,不择手段地尽情杀戮。
我们不但不知道敌人长相,连接下来会是谁、在哪里、被什么方式攻击,都完全无法预料……一想到自己的死,雷瑟就感到非常恐惧。
人死了以后会如何呢?进入神的世界?还是被地狱之火焚烧至死?存在于生死之间的又是什么?是黑暗?空虚?还是永恒?……不,不能再想了。
他还有该做的事!即使惊恐与不安已深植在萎缩中的心灵深处,然而,如今为了珍妮……守护她、确保她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光是这个理由就值得自己竭尽全力!雷瑟鼓起了一决生死的勇气。
雷瑟!布洛克站在一楼楼梯的梯间平台,回过头,你不觉得这座城哪里怪怪的吗?怪怪的?雷瑟稍微停下脚步。
没错!……一切都怪怪的。
不,我说的不是杀人的事。
雷瑟默默思索布洛克话中的涵义。
我不知道。
雷瑟摇摇头,因为布洛克没有立刻说出答案,于是他又接道,不过斯纳也说过哪里怪怪的。
这回换布洛克停下脚步。
那混账说了什么?不是我听到的,是珍妮。
是昨天傍晚的事,艾斯纳似乎对某处的楼梯非常在意。
楼梯?布洛克露出诧异神色,由下往上地来回望着眼前这座楼梯,这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他会不会是指城塔的楼梯?为什么?不,没什么特别理由。
布洛克像在思考什么似地一语不发,再度举步下楼。
如今反倒是雷瑟在意起他说过的话。
你觉得哪里不对劲?我觉得……是窗子。
布洛克仅回答了这么一句。
雷瑟对艾斯纳说过的话很在意,遂仔细观察装饰在一楼梯间平台的壁径,甚至还翻开来检查背面,却不见任何可疑之处。
到了地下室,整座建筑的寂静更显深浓。
布洛克一面往前走,同时将壁钩上的油灯点起。
厨房里的炉灶、烹调用的炉子,以及烤面包的烤箱,全都已升起了火。
灶上的大釜与吊在烹调炉子上的铁锅里,都有沸腾的热水正咕嘟咕嘟地滚着。
应该是哪个女佣一早便开始准备食物了。
由铁、铜、陶等材质制成的烹饪器具并排在木制的大型流理台上,墙上的架子则收纳了各式各样的大型餐具,天花板一隅还悬着发黑的活动吊钩。
水瓮到底在哪?得先确认饮用水才行。
布洛克问。
里面还有一个房间,好像是洗涤室之类的地方。
两人从正面的门走进隔壁房间,这里只有厨房的一半大小,沿着墙壁有个低矮的洗涤槽,其右侧则是两个足足有他们那么高的大水瓮。
从中庭水井亭的井里汲上来的水,以桶子或其他工具运过来后,就储存在这两个水瓮里。
水瓮底部多半还铺有小石块与棕榈叶当作净水装置。
毒药说不定就是下在这里。
雷瑟抬头看水瓮的瓮口,深吸了一口气。
嗯,错不了的,如果我是犯人,我也会做到如此彻底的地步。
布洛克先蹲在右侧水瓮前,水瓮底缘有个突出的出水口,他松开出水口的软木塞,里面的水便咕噜咕噜地流了出来。
布洛克以掌接水,以舌尖舔了少许。
雷瑟看得都紧张了起来。
是苦的!布洛克气愤地说,果然被下毒了,这下子得将食物全检查过一遍才行,我们很可能被断粮了。
就算能用酒代替饮用水,食物却不行。
中世纪的城堡有所谓试毒人的工作,难道我们也得做同样的事?我们有可能会被饿死。
雷瑟以滞闷的声音说。
没错,到最后是有这个可能。
布洛克站起来,脸上浮现冷笑,但是,暂时还不打紧。
你仔细想想,我们还有那些被杀死的家伙的尸体,如果真的没食物了,烤了那些家伙的肉、塞进自己的胃袋就是最后手段。
那种事我做不到!雷瑟忿忿地说。
没错,所以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抓到犯人,逃出这座城。
吃人肉这种事,雷瑟连想都不愿多想。
布洛克将隔壁水瓮的木栓也打开,以手接水,旋即却呻吟出声。
怎么了?雷瑟!拿灯照我的手!雷瑟惊讶地慌忙拿起放在洗涤槽边缘上的油灯,蹲下将光线凑了过去。
水瓮的水仍一点一点地从布洛克掌中淌下。
——是红的!雷瑟的心脏顿时冻结。
水瓮流出的水被染成了朱红色——雷瑟惊讶得几乎窒息,抬头看着眼前的褐色水瓮,膝盖不停打颤,无法好好站稳;布洛克却以惊人之势搬来一张放在墙边的矮木凳,这原本就是为了将水倒入水瓮中的垫脚台。
如今布洛克也站了上去,揭起盖在瓮口的木盖。
拿油灯来!雷瑟失了神似地站起,以不停发抖的手将油灯交给布洛克。
布洛克接过油灯,高举过头,往水瓮里照去——他的表情与身体顿时僵硬,一道汗水从他额际滑落。
布洛克……输了,我们又被设计了!布洛克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跨下木凳。
里面是什么!雷瑟接在布洛克之后踏上木凳,往瓮中探看——瓮里的水量不少,从圆形瓮口能看到水面淤滞得很严重,油灯的光线照在水面的细小波纹上,虽然因光线的关系而呈现深浅不一的颜色,但能肯定的是,里面的水确实被染为赤红色。
雷瑟的视线定在水中的某个物体上。
有个硕大且丑陋的东西沉在水瓮里,黑布似的东西、有白色绉褶的绳状物,以及带着肤色的棒状物体,三者诡异地纠缠在一起。
哇啊——雷瑟一口气跳下木凳,奔至洗涤槽旁伏下脸,无法遏抑地吐出从胃袋涌上的东西。
胃液与消化后的食物弄脏了他的嘴巴,刺鼻的酸气自鼻孔冒了出来。
混账!现在可是连漱口的水都没有!布洛克的厉声斥责袭向雷瑟,但还不至于令他晕眩,他继续吐,直到没有东西可吐为止。
那……那是……尸体……雷瑟好不容易才含泪哽咽着说出这句话。
一具身份不明的女性尸体被投入水瓮中,水之所以会染成红色,就是因为那具尸体流出的血。
虽然不晓得那是谁,但至少能确定一点——尸体身上穿的是女佣服装。
布洛克以压抑过后的声音说:玛古妲刚刚还在上面,因此,这瓮里的人鱼,如果不是汉妮,就是艾莉。
……没错……只能这样想了……那是汉妮……是汉妮的尸体……雷瑟的双眼泛着泪光,惨白的脸无力地回头望——油灯映照下的昏暗房间,看起来就像被染上一片朱红……雷瑟调匀呼吸后,方才离开房间的布洛克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把状似斧头的东西回来。
退开点!雷瑟依言退至墙边,布洛克随即挥动手上工具,以铁制的前端部分一举击向水瓮中央。
第一击敲开了一个小洞,一线红水从中喷出;接下来,第二击将水瓮正中央敲出了一个大洞,水量惊人的红水形成一道湍流,奔泄至地面;然后,一具湿透的女尸便挟着水瓮碎片从大洞中滚落出来。
布洛克将斧头丢在一边,慢慢接近尸体。
尸体绵软无劲,右腹朝下地侧卧在地,看起来就像海边被浪打上来的海豚尸骸。
布洛克为了察看尸体的容貌,一脚踢开覆在尸体上半身的碍事大碎片。
然而,接下来的一瞬间,雷瑟却被一股直冲骨髓的打击击垮,同一时间,大脑也因恐惧而停止运作——女佣的尸体被残酷地砍下首级,而首级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