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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最后的悲剧

2025-03-30 06:17:55

【人物介绍】〈受邀访客〉汉斯·可纳根 67岁 约翰尼斯堡的珠宝商阿格涅丝·可纳根 42岁 汉斯的妻子赫鲁曼·费拉古德 70岁 原哥廷根大学历史学教授提欧多尔·雷瑟 26岁 钢琴教师约翰·杰因哈姆 50岁 银行经理人珍妮·杰因哈姆 24岁 约翰的侄女卡尔·谢拉 40岁 建筑师莫妮卡·库德 35岁 舞台女伶沃尔达·布洛克 45岁 莫妮卡的经纪人马贝特·艾斯纳 30岁 会计师〈城里的人〉多玛士·福登 55岁 旅行社领队赛门·班克斯 60岁 管家艾莉·拉维斯 59岁 厨师汉妮·修蓓尔 33岁 女佣玛古妲·霍夫曼 50岁 女佣爱丽丝·拉思嘉 22岁 女佣佩达·安培库 32岁 杂役弗里多里希·卡尔·修达威尔伯爵 ?岁 银狼城的城主海伦娜·玛利亚·修达威尔伯爵夫人 47岁 美貌的城主夫人【德法边境图】★传说★否定既有的东西,并说明不存在的东西——爱伦坡《莫尔格街凶杀案》⊙哈梅林的吹笛人⊙哔——叭啦、咻——噜哩。

咻——噜哩、哔——噜哩。

咻——噜哩、咻噜——咻噜。

哔——叭啦、咻——噜哩、哔——咻哩。

——那是很久、艰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根据记载,那是发生在西元四年的事。

德国有个名为哈梅林的城镇。

它最初只是一座小村庄,随着房子兴建、商店开张、镇公所成立、人群聚集,不知何时,它已成为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城镇。

城镇周围被高耸的石壁环绕,镇上的街道狭窄、往来交错,如积木堆叠似的石造房屋在街道两旁矗立,竞高似地并排而立。

拜流经此地的威悉河之赐,哈梅林成了一个贸易兴盛的集散地。

藉由这条河流,载有各种货物的船只从遥远的城镇或村庄来到这里,然后又载着不同的货物离开。

城镇东边有扇大门。

那扇门也是成天都有载着满车货物的货车出入,因此,举凡威悉河沿岸可做为仓库的地方,全堆满了装货物的麻袋,河畔还有磨面粉的水车小屋。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哈梅林这地方从很久以前就有许多老鼠,举目所见,尽是老鼠踪影。

一般百姓的家里有,铁匠的家里有,石匠的家里有,医生的家里也有,渔夫的家里有,猎户的家里有,地板底下有,教堂当然也不例外,镇民的家里有,官员的家里也有。

每天,每个地方都有老鼠肆虐的踪迹,老鼠会跑进客厅,溜进厨房,直闯卧室,连在饲养家畜的小屋、储藏室、地下室也都横行无阻。

因为数量太多,哈梅林的人们没有一天是看不到老鼠的。

玻璃弹珠般的圆眼睛,粉色纽扣似的尖耳朵,浓密如刷子般的灰色皮毛,仿佛蚯蚓似的细长尾巴——这样的身影时时掠过人们脚边、在人们脚下出没。

它们还到处作窝,生下许多小老鼠,于是老鼠数量不断增加。

不只是天花板,连地板下、大挂钟里、鞋柜中、楼梯背面,还有盆栽、旧帽子、摇篮、毛毯或棉被下,随处可见老鼠的巢穴。

就算有人,老鼠也毫不在意地进出。

为了阻绝鼠患,人们不但设陷阱、放毒药,还试过养猫、放狗等方式。

但是,不论怎么做,老鼠依旧横行无阻。

而那些被陷阱抓到、被毒药毒死、被猫捉住、被狗咬死的老鼠,只占了全部的极小部分。

人们绞尽脑汁,试过各种办法赶走老鼠,却完全徒劳无功,它们依旧大摇大摆地在各处来去自如,窜上柱子、偷袭仓库、将装了谷物的麻袋咬得破破烂烂。

总之,老鼠一直不断增加。

渐渐地,连外面的街道、屋里的地面,所有可以站的地方都快被老鼠淹没了。

它们翻倒篮子、弄破花瓶、在衣柜上打洞、在书上留下咬痕、啃啮蜡烛、将食物咬得七零八落、抢走起士碎片、更惊吓到小孩子,种种恶行不胜枚举,就这样放肆作乱。

感到十分困扰的镇民因此全聚集在镇公所,要求胖镇长解决鼠患。

不过,就算是镇长,对这种情况也无能为力。

翌日,无计可施的胖镇长在东城门前立了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凡能将老鼠全数扑灭者,将酬重金。

但是,一直没有人敢出面说自己能扑灭全部的老鼠。

到最后,哈梅林镇的所有人全死心了,只能习惯与老鼠为伍的生活。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一个古怪的男子出现。

那是一个瘦高的年轻男子。

他的眼中闪烁异样光芒,肤色黝黑,穿着一件由各色布料拼成的古怪上衣,一条茶色的紧身毛线裤,脖子上围着红黄相间的围巾,头上戴顶插有长羽毛的皮帽。

不只如此,年轻男子的肩上还挂着一支系了绳子的木制长笛,前端由牛角制成,样子就像现在的号笛。

镇民见到那个年轻男子,私下替他取了一个花衣人的绰号。

花衣人住进了一家旅店,中午时,他在旅店里与镇民和其他同为旅人的客人一起用餐。

花衣人向旅店老板点了面包和酒,看着地上说:这镇上的老鼠真多呀!好比现在,有只大老鼠正在啃他的皮鞋呢!挺着大肚子的老板叹气,可不是吗?这镇上的老鼠真的多到让人伤脑筋哪!镇长还为此立了告示喔,上面写了,不论是谁,只要能将这些老鼠全数扑灭的人,都能得到一笔赏金作为报酬。

赏金?嗯,对啊!那可是有百枚金币的重赏呢!太好了!花衣人高兴得扬声大叫。

周围人们不禁全都惊讶地望向他。

花衣人对老板说:我来帮你们扑灭老鼠吧!什么?你是说你要扑灭老鼠?当然罗!小事一桩。

花衣人一填饱肚子就向镇公所出发,他对守卫说明来意,守卫立刻将这消息通知镇长。

惊讶的胖镇长随即叫人将花衣人带到自己眼前。

你是说……你能帮我们扑灭这镇上的老鼠吗?嗯,没错。

当然是真的。

不是我自夸,就算是吃人的野狼、蜈蚣、吸血蝙蝠、恶龙等生物,我都曾轻轻松松地手到擒来!那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

赏金的部分没问题吧?没问题!没问题!若能将老鼠全数扑灭,我们会很高兴地奉上百枚金币作为酬谢的。

一言为定。

花衣人叮嘱。

但是……你要怎么扑灭老鼠?镇长对花衣人投以怀疑的眼光。

秘密,我可是有特殊的魔力喔!花衣人动作夸张地取下帽子,深深鞠躬后,走出镇公所。

翌日清晨。

太阳升起的前几刻,周遭还处于微暗的状态。

花衣人已站在城镇中央的大道上。

他将挂在肩上的笛子抵在唇上,指尖优雅地舞动,轻轻地吹起笛子。

那是从来没人听过、奇妙至极的音色;由高亢的音符与细细的、口哨般的声音混合而成。

哔—叭啦、咻—噜哩。

咻—噜哩、哔噜哩。

咻——噜哩、咻噜——咻噜。

哔——叭啦、咻——噜哩、哔——咻哩。

陌生的笛音响彻哈梅林镇。

哈梅林的百姓从睡梦中醒来,猜想这笛声是怎么回事。

突然间,家家户户的各个角落纷纷传出窸窸窣窣的骚动声响——一只、两只、三只、四只……老鼠们陆陆续续探出头,与人类一样侧耳倾听,接着有如万马奔腾般,一只只地冲向房子外面。

老鼠从镇上各个角落,成千成百地一窝蜂跑了出来!从狭窄的巷弄,从出入口的紧急楼梯,从墙与墙之间的缝隙,从它们藏身的洞里,从屋檐下方,老鼠一一现身,沿着石板路,成群结队地奔向笛声来源。

令人惊奇的是,到了最后,镇上的老鼠无一例外地全聚集在吹笛的花衣人脚边。

哔——叭啦、咻——噜哩、哔——咻噜哩。

咻——噜哩、哗——噜哩。

哔——叭啦、咻——噜哩。

咻——噜哩、咻噜哔噜。

咻——咻噜哩。

花衣人吹着笛子,确认过后,慢慢地往前迈步,一大群老鼠便跟着他身后前进。

他走进蜿蜒在住家之间的曲折小径,穿越城门,走到城外,而这群老鼠也跟在他身后,依着同一方向前进,形成一列相当漫长的队伍。

出了城门,花衣人仍吹着笛子,继续往西边前进,抵达位于城镇左近的威悉河。

然而,就算到了岸边,他也没停下脚步,就这样哗啦啦地走入河里,直至膝盖没入水中。

于是,受到笛声诱惑、尾随其后的鼠群也进入了湍急的河水,或溺水,或被席卷而去。

即使最前方的老鼠察觉了危险,却被后方接踵而来的老鼠不断推挤,无法自己地落入水中。

过了一阵子,老鼠们终于一只不剩地全掉进了河里。

也就是说,哈梅林镇里连一只老鼠也没有了。

见到这情形的镇民们欣喜若狂。

那些可恨的鼠辈总算消失了!不论是镇上或屋里,都不再有老鼠的踪迹,再也没有比这更值得庆贺的事了!其他镇民听到这个消息都大喜过望,纷纷涌到了街上。

他们敲响教堂的钟,在大街上又唱又跳、将孩子高高举起、举酒干杯庆贺——哈梅林镇的所有人无不全身洋溢着幸福感,大肆喧闹,尽情欢庆。

花衣人神情愉悦地吹着笛子,走回镇民们欢欣鼓舞的中央广场,人们七嘴八舌地向他道谢。

花衣人看着胖镇长,好啦,我已经遵守约定,将这镇上的老鼠全扑灭了,现在轮到你依约给我一百枚金币的报酬了吧!胖镇长本来也与其他人一样,对他满怀感激,听了这话,脸色却倏地一变,突然觉得给他金币这件事似乎不太妥当。

的确,老鼠是没了。

但是,谁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功劳啊?说不定是老鼠厌倦了这里才跑出去的吧?你说什么?你该不会想毁约吧?花衣男板着脸问。

胖镇长摇摇头,下巴赘肉随之抖动,我们当然会遵守约定。

只是,老鼠真的全都扑灭了吗?真的连一只都不剩了吗?布告上写了‘凡能将老鼠全数扑灭者,将酬重金’,也就是说,只要留下一只就违反了约定,当然也就不能给赏金了。

所以,能请你证明自己已将老鼠一只不剩地扑灭了吗?哈梅林镇说小是小,但对一只要找地方藏身的小老鼠来说,可就很大了。

我看,在哪里八成还有一只老鼠留下来呢!花衣人用可怕的眼神狠狠瞪着镇长。

镇长的圆脸冒出了汗珠。

花衣人声音低沉地说:看来,你是不想守约了。

不论是约定还是什么,你也只有吹吹笛子而已嘛!这样应该没办法扑灭老鼠吧?花衣人以饱含怒意的眼神环视四周的镇民,哈梅林镇的人都这样不守信用吗?这时,一个拄着拐杖、上了年纪的老人从人群中走出来。

我们哈梅林的人当然会守信,但是一百枚金币的代价真的太高了。

镇长,不如就给他十枚金币吧?老人提了一个他们比较能接受的数目。

一边的女人却尖声叫道:那个花衣人一定用了巫术!只是吹吹笛子就想将我们唬得团团转,我们可没道理将金币给这种人!花衣人既生气又轻蔑地看着胖镇长与镇上的人,十分愤怒地说:好!我懂了,你们这些人,说好灭绝鼠患就给我报酬,如今却出尔反尔!很好!你们一定会后悔的!说完之后,花衣人便迅速离开了哈梅林镇。

接着又过了几天。

六月二十六日,圣约翰与圣保罗的祭日。

这天,镇上的大人全去了教堂。

花衣人再度来到哈梅林镇。

他的表情狰狞,目光晶亮,头上戴了一顶造型怪异的红色帽子,身穿绿衣,一身猎人打扮。

花衣人走到城镇中央的街道上,再度吹起那支笛子。

哔——叭啦、咻——噜哩。

咻——噜哩、哔——噜哩。

咻——噜哩、咻噜——咻噜。

哔——叭啦、咻——噜哩。

突然间,镇上所有看家的孩子们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陆陆续续走出门外,渐渐往花衣人所在的地方聚集。

不论是男、是女、是年幼,或快成年,凡是四岁以上的孩子全聚集过去了,胖镇长的独生女也是其中一人。

哔——叭啦、咻——噜哩、哔——咻噜哩。

咻——噜哩、咻——噜哩。

哔——叭啦、咻——噜哩。

咻——噜哩、咻——噜哔——哟噜。

花衣人吹着笛子,迈步往东边的城门走去。

孩子们个个神情恍惚地跟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仿佛在作梦似的。

他与这些一百三十个小孩形成一列不可思议的队伍,穿越屋檐相抵的狭小巷道,摩肩擦踵地彼此挨着,随着笛声的旋律前进。

花衣人不间断地吹笛,一路走出城门,将这些孩子全带出城外,往一座在草原对面、望眼可及的山丘而去。

一位负责照顾孩子们的妇人赶紧将这异样的情况通知在教堂里的大人们,所有的父母亲闻言随即冲出教堂,哭喊着奔回家中,但是,就如那妇人说的,孩子们已经全都不见了。

整个哈梅林镇已经没有半个孩子的踪影。

每个做母亲的都悲恸得仿佛胸口就要裂开似的,嘴里直叫着孩子的名字;每个父亲也都后悔没有遵守与花衣人的约定,心急如焚地往来奔走,四处寻找自己孩子的下落。

胖镇长立刻派人到各处搜索孩子们的下落或有关他们行踪的线索,并发布以下的公告:凡知道哈梅林孩子们的下落者,将有重赏。

但是,不论怎么做,一百三十名孩子仍如消失的烟雾般无影无踪。

过了几天,那些失踪的孩童中,有一个行动不便的孩子独自回到了哈梅林镇。

那孩子表情悲伤地说:我的脚瘸了,没办法跟他们走到目的地,途中就被留在路边……又过了几天,有两个孩子回来了,一个眼睛看不见,一个则是不能说话。

镇上的大人问:那些孩子到底被带到什么地方呢?但是,眼盲的孩子看不见自己抵达的是什么地方,瘖哑的孩子又无法将所见情景形容出来。

结果仍是一团谜。

花衣人用笛声将一百二十七个孩子带走的事,不论事隔几年,甚至到了现在,仍没有人能得知其中真相。

有人说,那些孩子在遥远国度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也有人说,他们从此被囚禁在地底的国度里。

之后,哈梅林的孩子们抵达城门的那条街道渐渐地就被叫作舞蹈音乐管制街,在这条街道上,舞蹈与乐器的演奏都是被禁止的,此外,在孩子们消失的那座山丘上,也立了两座十字架状的石碑。

这就是那不可思议的哈梅林吹笛人的故事……⊙人狼⊙1广阔的大地上,雷鸣轰然作响。

厚重云层完全覆盖了天空,这是一个暴风雨肆虐的黑夜。

一阵狼嗥越过荒凉的山丘,远远地从遥远朦胧的森林里传到这座古老的城堡。

滂沱的雨势仿佛有意识似地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古老的城堡里充斥着燠热的空气,尤其是这个房间,更是闷得快令人喘不过气来。

天鹅绒的窗帘紧紧拉上,只开了一扇百叶窗通风。

天色太变后,偶尔会有一道疾驰的闪电划破黑暗,炫目的光如剑刃般从窗帘缝隙直劈而入。

壁炉上,烛台中的三根蜡烛仍兀自燃烧,摇曳的细小烛焰映照出屋里的六个身影——一个人躺在床上,床边站了两对男女,离他们不远处的门边还有一个男人谦恭地站着。

站在床边的两个男人看来都是无惧的勇夫,脸上带着残忍冷酷的表情,身材高大、肌肉结实、骨架粗壮,是适合当武人的料。

两人脸色红润,一身的粗鲁野蛮,头发随意不羁地绑起。

与他们对照之下,门边的那个男人明显就是个孱弱老人。

他身穿神父的教袍,捧着一本皮革装订成的老旧圣经,一直低声诵念经文。

那些神圣的字句都是为了躺在床上的老主人而念。

透过薄薄的纱帐能见到一张痩小的脸庞,一看即知是一位不久人世的人。

一头稀疏花白的发,额头与脸颊上有深刻的纹路,肌肤暗沉无光泽,眼圈发黑,眼眶凹陷,嘴角松驰无力地半张着,双唇干燥微裂,气息也十分微弱。

然而,在那微张的眼睑下,却是一对如夜行动物似闪耀黄色光芒、透着执着的双眸。

老人的胸口缓缓起伏,视线一直定在污黑的天花板。

床边的四人是老人的儿子与媳妇,所有人都穿着一席黑色长礼袍,凝神屏息、目光饥渴地站在床边,紧盯着老人的神态。

窗帘缝隙外,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阴暗的房里有了瞬间的光亮,地上出现一道锯齿状的光影。

轰隆作响的雷鸣随后响起。

听那声音,落雷似乎就在附近,而雨声也更大了。

……克里斯吉安、兹平敦……老人微微张口,叫着儿子们的名字。

长子克里斯吉安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他是个约莫五十出头、脸上有深邃法令纹的肥胖男子。

他将耳朵凑近老人嘴边。

父亲,您有什么吩咐?老人的喉咙深处响起低沉的声音,听着……就算我死了……也绝不能……把这个城……这片土地……让给……多尔各教区的……那些家伙……老人的语句断断续续,肺部发出不协调、令人听了难受的唏——唏——声,连站在克里斯吉安旁边的妻子蜜妮安都听得到。

这是当然的,父亲。

克里斯吉安一脸狡狯地应和。

老人已经连轻轻牵动脸部的动作都无法做到,因此也看不见长子掩在阴影下的脸。

如果他能看见,必会发觉克理斯吉安正以迫不及待的表情注视自己濒死的模样。

老人的两个儿子与他们的妻子,对老人——密特兰多伯爵——的死已经久候多时了。

老人奋力燃起生命最后的烛火,再度开口,全身泛着轻微的痉挛,不论发生……什么事,这座城里……的酒……都不可以交给……像那些家伙……一样的……野蛮人。

葡萄酒……是血……是大地……是收成……是丰饶……更是……神所恩赐的……奇迹……身材似酒桶般臃肿的蜜妮安偎近她妯娌——阿莉雅——的脸,眼神轻蔑地看向病榻上的老人,带着傲慢不屑的表情对阿莉雅悄声说:都到了这地步还在讲酒!活着时就满口酒经,就连要死了还对酒念念不忘!阿莉雅原本就是一个脸色不善的女人,身材与蜜妮安对照下显得相当瘦削,她回道:就算这样又如何?我看,待会儿干脆将他丢进酒桶,就这样埋掉算了。

既如他所愿,又省一副棺材呢!女人给我安静!次男兹平敦出声打断她们。

声音从他盖住半张脸的硬胡髭之间传出。

兹平敦的眉骨比他兄长更为突出,让人觉得他仿佛是只老奸巨猾的狒狒。

此外,在他粗鲁的态度中,并没有责备女人们的意思。

女人们相视一笑,敷衍地闭上了嘴。

孱弱而不见往昔风采的神父正迷惘着该不该再次诵读圣经时,老人再度开口:我们的……伯爵领地……不能学人家……卖给……多尔各教区。

做敌人……的奴隶,是……莫大的耻辱。

这么傲……与……将灵魂……卖给魔鬼……没什么两样……我明白的,父亲。

克里斯吉安撇撇头,以残忍的视线向弟弟兹平敦传达什么,兹平敦笑了起来,微微颔首回应。

接着,克里斯吉安用献媚的声音说,昨天来的那个教区使者,我早已立刻将他斩首,埋进后面河川的堤防了。

这就是我们绝不妥协的表示!父亲。

然而,实际上,邻近领地拥有极大权势的教区特使此刻却正在餐厅享用美酒佳肴,满足口腹之欲,再过不久,趁他兴致正高时,就轮到侍女上场了。

对于那种见猎心喜、色欲薰心的小官,只要给他金钱与女人,他就会听凭摆布了。

这样……我就放心了……这最后的一句话伴着一缕气息自老人苍白的唇间吐出。

这时,有人恭敬地敲响众人身后的门板,接着门便静静打开,出现了两个魁梧的男人。

他们浑身湿透,雨水不断从衣服滴落地板。

兹平敦离开床边,走近那两个男人。

兹平敦先生,墓穴已经挖好了。

两人之中,年纪较长、身材较高大的男人悄声说。

他有一张很长的马脸,黝黑的肤色似乎不只是因为沾上了泥土。

我知道了。

卢卡斯、汉斯,辛苦你们了。

兹平敦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丢给他们一句形式上的慰劳,接着转过身,等待克里斯吉安的决定。

果然——还在那里磨蹭什么!克里斯吉安的口吻严厉,老头已经死了,神父也在场,还不早点抬去埋了!一直站在门边的神父罕路纳听到这话大为震惊,克、克里斯吉安先生……伯爵他……他好像还有一口气……对老神父来说,这是他所能做的最大抵抗了。

床上的老人尽管气息幽微,但确实还有呼吸。

克里斯吉安的目光与弟弟、妻子与弟媳,还有挖墓工等人的视线相接,突然捧腹大笑。

真是太好笑了!我看这男人圣经看太多,眼睛都看坏了吧?怎么会说出死者还活着这种荒谬的话呢?就是啊!兹平敦也嗤之以鼻地冷笑,毫不掩饰地直言,罕路纳神父,你这两只眼睛难道是装好看的吗?真是疯了!克里斯吉安离开床边,仿佛大力士似地站在房间中央,换句话说,罕路纳……你是指我们说谎罗?若是这样,问题可就严重了,我可不会默不作声地任人侮辱喔!啊!不、不是这样的。

罕路纳脸色发青,像要鞠躬似地低下身,要不是臀部还抵着身后的墙壁,恐怕就这样五体投地,请求原谅了。

蜜妮安用那陷进肉饼脸中的小眼睛,状似哀伤地看着床上的老人,伯爵真不该在我们领地有这等大事时还外出狩猎,而且到头来还被狼袭击,弄到重伤濒死的地步。

若要说谁不好,也只能怪伯爵本人吧?是不是呢,克里斯吉安?她挨近丈夫强健的臂膀。

没错,正如蜜妮安所言,他太没有责任感了!你看看,这份责任如今可是成了我们肩上的重担呀!克里斯吉安睨着神父,点头道。

罕路纳畏缩不语,如果再继续下去,他们还会说出更荒唐的话吧!兹平敦举起手,对两个挖墓工示意,来吧!把死人抬出去!魁梧的卢卡斯与汉斯轻轻将老人从床上抬起。

一掀开沾血的薄布,老人下半身的惨状也随之尽现。

他的整个腹部与左边臀部都裹上略显脏污的绷带,左腹的伤口似乎特别严重,乌黑的血渍濡湿了绷带。

唉呀!要清理这床可得费一番工夫呀!阿莉雅叨念,。

废话!兹平敦以不耐的脸色怒喝。

一个挖墓工托住老人的肩,另一个抓着他的脚踝,两人来到门前,年纪大的那个此时出声要求将老人以搬运货物的方式扛在自己肩上。

克里斯吉安先生,这样我会比较轻松,也比较方便,可以吗?卢卡斯要求道。

克里斯吉安撇撇嘴,啊,当然可以,要用什么方式搬都行,不用客气。

还有,外面在下雨,淋雨还满令人讨厌的,所以尽快了结这件事。

一切杂七杂八的事在今天之内都要结束,邻邑的客人也还在等我的好消息呢!此时,倒挂在卢卡斯背上的老人口中溢出微小而痛苦的声音。

你……你们……要谋杀我吗——但是,话还没说完,老人的力气就已耗竭,连稍稍扭动身躯都无能为力。

半睁的眼皮下,是一对翻起的白眼,无力地瞪着众人,那张泛油光的脸,与其说是充满恐惧,不如说是带着满腔愤怒,然而,房里的每个人都没注意到这点,再加上雷声大作,老人接下来的诅咒便轻易地被盖过了。

挖墓工开始往前走,老人的头也因而摇来晃去,频频撞在挖墓工宽阔的背上。

你们……这些家伙……竟然……做出这么……让人心寒的事……蜜妮安仿佛看到什么滑稽剧似地大声嚷嚷,唉唷!这个死人竟然又开口说话了耶!在往生的当下,这么做可不太好喔!当作没看到就好啦!蜜妮安。

阿莉雅以手掩口说,我们不也听人家说过吗?偶尔就是会有那种搞不清楚自己已经死掉的蠢幽灵呀!克里斯吉安强忍住愉悦的笑声,亡灵都是这么任性自私的——喂!你们在发什么呆?走啊!我们还得赶快办完丧事,早点向邻邑的使者报喜呢!没关系,晚点去也没差啦!他今晚是不可能回去的,他那里现在应该正打得火热呢!蜜妮安对自己选了一名性格淫荡的婢女陪侍的手段自豪不已,如果那女孩的技巧不错……你们……给我记住……这是老人真正的遗言。

年轻的挖墓工从暖炉上取下烛台。

烛光摇曳,爬在墙上与地上的影子仿佛生物般变幻形体。

他打开门,率先走到走廊上,接着是克里斯吉安,他身后是兹平敦,尾随兹平敦的是两个女眷,然后是将一息尙存的老人扛在肩上的挖墓工,最后则是害怕被单独留下、跟着慌忙离开房间、穿着教袍的罕路纳。

2雨势稍微缓和了下来,黑夜中,仍有锯齿状的闪光一道道不断地划过天际。

在闪光出现后没多久,撼动大地、震耳欲聋的雷鸣随之轰然作响。

在这一片黑暗中,这座古老的城堡却显得更为漆黑、暗沉,粗糙坚固的石造城墙与雨中的丘陵融为一体,甚至是融入了这片大地。

一列有如幽灵似的队伍从城门鱼贯而出。

全身湿透、神情阴郁的男人与女人们披着长至足踝的黑色斗篷,套上帽子,低头留意脚下的湿滑,谨慎地步下荒凉的山丘,,雨水与被风吹倒的杂草几次令他们差点滑倒。

这是一列吊唁的队伍。

卢卡斯,墓穴挖在哪?走在前方的克里斯吉安回头对扛着自己亡父的挖墓工问。

马上就到了,就在那棵枯树旁的洼地。

紫色电光闪过,瞬间照亮卢卡斯那张不讨喜的脸,因为我认为找个尽可能远离城堡的地方比较好。

沿丘陵而下的小河中,有着两节形状扭曲狰狞的粗壮枯木。

去年的这时,一道落雷刚好将这枯木劈成两半,每当锯齿状的闪电划过天际时,那棵奇形怪状的树都会被银白光线清楚映照出来。

挖好的墓穴就在那枯木旁边,该处地面呈浅钵状。

在那浅钵状的洼地中,被挖了一个大小恰如小型棺材的长方形墓穴,深约一公尺。

被挖出来、掺杂了石块的黑泥则被堆放在两旁。

一道道的闪电划过天际,瞬间的光亮清楚映照出墓穴底部,连泥土中的小石块、墓穴两侧土中透出的几根腐朽树枝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阵雷鸣就在左近响起,令他们感到有点害怕。

把尸体丢进去!克里斯吉安无情地说。

是。

年长的挖墓工卢卡斯在年轻的汉斯协助下,将肩上的老人横放在地。

……伯、伯爵还活着哪……将圣经郑重地抱在胸前的罕路纳以软弱的声音说。

在闪电的光线中,雨中的罕路纳看起来仿佛正在哭泣,也或许,他真的一直流着泪吧?蜜妮安随罕路纳的视线凝神细看,横放在地的老人,其胸口仍微微起伏。

老人的脸转向一旁,雨水沿苍白面容上的皱纹流向青筋浮起的颈项,他身上的白色睡衣被雨淋得湿透,并晕开了血渍,沾附了泥土,有如用旧、变形的抹布。

兹平敦往罕路纳的胸膛使劲地拍了一下,撂话似地说:一旦埋下去,不就立刻没气了吗?这么一来,现在是生是死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罕路纳被这么一拍,踉跄了几步,在泥泞中摔了个四脚朝天。

两个女人看到这种情形,发出难以形容的娇笑声。

伯爵,您还活着吗?能不能回我们一声呢?蜜妮安对除了呼吸以外、一动也不动的老人恶意地嘲弄。

罕路纳发抖着要站起来时,突然被吓了一大跳。

在闪电打下的瞬间,他看到老人翻起的白眼竟散发出金光。

克里斯吉安再度示意,两名挖墓工各自抓着老人的头、脚,将老人的身体用荡秋千的共振原理来回晃动几下后,一口气丢进墓穴中。

积在墓穴底的雨水与泥浆在老人身躯着地的瞬间四处飞溅。

填土!克里斯吉安一声令下,挖墓工就将立靠在枯木上的圆锹拿起,接着,枯木根部的湿土就沙沙作响地落入墓穴,覆在老人的身躯上,很快地,墓穴中就只能见到一片泥土了。

别忘了十字架喔!克里斯吉安与兹平敦相视一眼,愉快地说。

兹平敦捧腹大笑,接下来就是大哥的天下了。

不论是十字架或什么都好,一切都能随心所欲了吧?可不是吗?而且也与那个唠叨罗唆、自以为了不起又吝啬到家的君王永别了。

这片肥沃的平原、茂密的森林、悠然的河川、愚昧的百姓、忠实的家仆——全都是我跟你的!将来,也会传给我们的子孙!闪电在云端上将整个天空映成紫色。

环绕在墓穴旁的七人,其身影在黑压压的卷积云下只剩黑影般的轮廓。

可怕的雷鸣轰然响起,大气为之震动,雨势再度转强,开始猛烈击打地面,附近地平线上也不断有闪电出现。

罕路纳仿佛喘不过气似的,抬眼看向克里斯吉安,……我们……进行祷告吧。

不用祷告了。

这声雷鸣就是父亲的墓志铭,这生锈的宝座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呀!克里斯吉安大笑道。

兹平敦因为这话也笑了出来。

男人们被雨淋湿的脸孔显得丑恶且狰狞。

好了,大哥、大嫂、老婆!挖墓的宽人们!我们该回去温暖的屋里了,今天一定要举杯大肆庆祝,不如也找邻邑的使者一起来开个盛大的宴会吧!他们纵声大笑地走向城堡。

几道细小的雷电闪现。

罕路纳发抖低下头,在胸口划十字,在追随新领主离去前,以似闻非闻的低沉嗓音轻诵圣子之名。

这是他身为神父当尽的职责。

3夜半时分。

城堡里的人都已陷入沉睡。

暴风雨已歇,厚重的云层也渐渐散开,不知不觉间,云层缝隙间已能窥见部分星光,而月亮更是从其中探出头,在大地投下银白、冷清的微弱光芒,仿佛令周遭更显静谧。

随着时间推移,这轮色泽醒目的满月渐渐增强其耀眼的冷光。

无风。

林中仍湿漉漉的树叶与草皮如死去般静止不动,空气像要结冻似的寒冷。

丘陵上的粗糙城壁在月光下呈现苍白姿态,而一片漆黑的丘陵也被染上润泽光滑的灿然月光,丘陵下方的枯树亦清楚显现其貌,它分歧的枝桠因为无法承担自身重量,如今也腐朽得差不多了。

寂静包围四周,那是一种漫长悠远的死寂。

这是一片完全不会引人注目的荒凉景色。

银白色的月光自黑夜的最上方倾注在枯木附近的洼地上。

——坟墓。

一座只能从外观的突起土堆判断而出的坟墓。

附近的草丛只有该处因泥土翻露而呈黑色。

月光的魔力一视同仁地倾注于那座坟上。

在那座才刚埋下一个人的坟墓……一开始的异状非常不显眼,只是一块煤炭之类的土堆微动,仿佛一只被冻得直打颤的小老鼠。

真的只是幅度非常微小的左右晃动。

在好几个钟头之前,一层厚重的土壤覆盖了那个被丢进墓穴、舍弃在地狱的老人身上。

而今,那些土壤的表面有一小部分在瞬间无声息地动了起来。

月亮晶莹澄澈的光芒谨守沉默,执拗地俯视城堡、丘陵、枯木,与达地。

没一会儿,异状再度出现,且更为明显。

之前才被填回墓穴的土堆慢慢隆起,然后又缩了一点回去。

过了一阵子,同样情况再度发生,并在突然间变得剧烈,土堆中央高高拱起,像要往两侧崩落似地,隆起成清楚分明的轮廓,接着便往地底深处裂开,在那裂缝中,一个黑压压的东西忽然伸了出来……那不是木块、石头或废铁之类的残骸。

那是一只手臂。

一只瘦骨嶙峋的右手,带着憎恶,拳头用力握起。

一只鲜血从皲裂的皮肤、指甲缝间流出,并沾附了泥土的脏污人类手腕。

这只手臂从地底冒出,伸向冰冷的空中,仿佛陷入沉思截地静止不动。

过了一会儿,开始灵活地将四周泥土拨开。

为求自由、求得新鲜的氧气,这只手在土堆中兀自挣扎,以求能挣脱束缚,五根手指有如蜘蛛的长脚般不停蠕动。

这只手周围的泥土被愈拨愈开,此时,有另一只手则以较为缓慢、笨拙的动作,也拨开了松软的土堆,从地底中伸出来。

两只手同时停下动作,而后,仿佛有自我意识似地开始奇怪的舞蹈,各自往中间曲起,拨开彼此之间的泥土。

等到拨开一定程度的泥土后,两只手的活动范围分别向两侧扩张,并同时确认地面硬度。

接着,一个黑色的圆形物体从土中挣扎着窜出——是一颗首级。

然后是青筋突起、直立如木桩般的肩膀与胸膛。

一个男子的身躯拼命地往左右扭动,当上半身都露出地面后,便将两手向左右伸展,撑在地面上,用手臂的力量将还在土里的下半身拖曳而出。

终于,男子从土中挣脱,弓背蹲伏在一旁,全身沾满尘土与腐朽的枯枝,身上的长袍因泥水而一片灰黑,从男子敞开的衣襟中还可见到他痩骨嶙峋的胸膛。

男子的呼吸沉稳,深深吸足一口气,肺部随即缓缓膨胀,背脊也不规则地徐徐起伏。

轮廓分明的澄澈满月高挂空中,皎洁月光如粼粼银波洒落男子周围。

男子的脸贴近地面,发出细微的抽噎声。

然而,这阵抽噎立刻转为狂笑。

那是有如来自地狱尽头、在地底不断回响的悚然笑声。

男子的背脊轻轻耸动,沾附身上的尘土随之抖落地面。

男子仿佛要仰望月亮似地抬起了头——这正是那个被儿子们活埋、应该已死在墓穴中的老人。

老人脸上覆了一层如面具般的潮湿土壤,发上也沾附了不少泥土,状似梅杜莎(编注:Medusa,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妖,看到她的人都会变成石头。

)的蛇发。

月光下的黝黑脸孔中,只有一双白浊的眼异样地闪烁光芒。

泥巴塞满老人的嘴,直至喉咙深处,而混着尘土的口水便从他唇边滴落下来。

老人转头望向被月光笼罩的城堡,将一双断了几片指甲、渗出黑色血液,并和了泥土,看不清掌纹的手朝上,仿佛想掬起倾注而下的月光。

然后,他再度望向月亮,双颊与双唇因痛苦而扭曲,口中吐出急促又衰弱的气息。

老人的脸倏地紧绷,露出森森白牙,再次将头抵在地上,喉咙深处断断续续地溢出令人不安的声音。

他将双手放在头的两侧,状似抱头,指头却不断张开、握起,弓起的背部剧烈上下耸动。

一个不祥的声音自老人胸中响起,全身的肌肉哆嗦打颤,脸上冒出一条条青筋,额头、脸颊的汗珠连同尘土一起滚落。

有一股力量在老人体内猛烈冲撞,令他俯卧在地的身躯多次不由自主地蜷曲起来,此外,他体内还发出一阵骨头相互挤压、仿佛细小树枝断裂的声响。

老人的喉头哽住,不停剧咳,双腿几度痉挛。

他用指尖抓挠喉咙,难耐痛楚地在泥泞中来回滚动。

他的肌肉在脏污的皮肤下移动错位,使得肩膀与上背部隆起,双肩向前突出,手臂肌肉向外贲张,背脊弯曲,臀骨内缩,不只如此,连大腿都因肌肉贲张而成为原来的两倍粗,身上的长袍更因而裂开,露出焦褐色的肌肤。

他的头发倒竖,眼中布满血丝,混浊的双眼闪烁绿光;鼻孔先向外贲张,立刻又拉至窄细;耳朵像要撕裂似地向外拉,耳壳也各朝左右突出。

接着,这些全被覆盖起来,——老人从双颊到下巴,直至整个脖颈,均同时长出了暗灰色的硬毛。

在老人脸部中央,一个有如老旧绞链转动的金属声从头盖骨中发出,双目中的绿光从眼底向左右泛开,鼻梁拉高突起,嘴巴往左右裂开,原本平整泛黄的牙齿变成锐利的尖牙。

灰色毛发不但扩及喉头、胸口,往下直延伸至腹部,甚至连背部也长出这些刚硬毛发。

他的手臂膨胀,变得粗大,指头则变得又短又圆,但指甲却延伸得曲成半月形。

老人难忍变身的痛苦,在地上不断打滚,口中溢出的哀鸣在不知不觉间已变为野兽的低吼。

他的鼻端至上嘴唇的部分与下嘴唇裂成两半,露出的牙龈与尖牙间不断淌出泡沬状的唾液。

老人全身的汗腺都被刚长出的毛发阻塞,散发野兽的气息,包围他已变形的身躯。

他的喉咙深处仍持续吐出急促、短浅、闷热的气息,牙缝间垂露一条表面粗糙的红褐色舌头。

最后,一条硬直的尾巴从老人的尾椎长了出来。

随着变形的过程渐趋缓和,老人也失去了人类的外观,他再度蹲伏在地,体型却是之前的两、三倍大,他的身体承受了一波波的变身冲击,而今覆满他全身的暗灰色兽毛正被灼灼的月光照射。

老人已然变身为野兽。

这头野兽的四肢使力,用爪子抓住地面,撑起残留痛楚的身体,强悍地立于大地。

它抬头望向高悬的明月,努起长嘴,扬起带有恨意的嗥叫,接着用崭新的听觉侧耳倾听,却没听到任何回应。

四下一片深幽寂静,或许,连真正的狼也对它畏怯不已,因而无任何回应。

这头野兽紧张得全身发抖,小心翼翼地跨出前脚,踏出一步,然后再一步。

它鼓起全身力量,缓缓地从洼地走到丘陵,即使是沉重的身躯,在行走间也没发出任何脚步声。

野兽用闪着绿光的双眼看着那座城堡。

那座在它还是人类时,曾经拥有的城堡。

——古老的石造城堡屹立在银白月光下,轮廓分明。

然而,如今自己却是一匹巨狼形貌的野兽。

——不,虽然外形像狼,却更为丑陋。

既非人,也非狼,而是融合两者而成的人狼。

它从喉咙深处发出充满憎恶的低鸣,瞳孔中的怒意熊熊燃烧。

人狼再度向远方嗥叫。

粗硬的兽毛周围因高热的体温而显得热气蒸腾。

他加快步伐,持续低声咆哮,逐渐奔驰起来,没一会儿就抵达了城门前。

整座城堡静悄悄地沉睡,连守卫也没有。

人狼的前方矗立着高耸的城墙,那是它身为人类时,无论如何也无法越过的高度,但如今它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它向后退了几步,将力量蓄积在全身的肌肉上,以城墙顶端为目标,助跑一小段路,一鼓作气地跃起。

等它前脚一碰到城墙顶端,锐利的爪子立刻钩住石块表面,后脚不及跟上,稍微晃了几下,接着便用后脚往城壁一蹬,利用前脚的强韧肌肉,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身体拉上城墙。

人狼深深吐纳几口气,在城墙上傲然而立,一度回望丘陵的方向——丘陵上充满色泽的草地映着月光,有如一片雪白汪洋。

然后,人狼无声地跃向城堡内部。

★物语★你知道被狼附身——也就是狼人的传说吗?——约翰·狄克森·卡尔《夜行者》【银狼城平面图】【主堡一楼平面图】【主堡二楼平面图】【主堡三楼平面图】【主堡四楼平面图】【主堡瞭望台平面图】【主堡、城塔与城墙塔平面图】【主堡地下室平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