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雷瑟和珍妮让带路的玛古妲和佩达走在前面,往顶楼前进。
佩达希望将两扇铁门上锁,雷瑟虽然应允,但将石弓搭在胸前的警戒姿态却一刻也没放松。
玛古妲执的烛台和佩达、珍妮提的两盏油灯,在狭窄阴暗又霉黑的走廊上,投射出几何图形阴影。
只要一迈步,四人的影子就如同有生命般、反复地前后左右曳动。
但是,走廊上的一行人旋即再度停下脚步,正前方是矗立的石墙。
怎么了?雷瑟毫不掩饰他的不信任感,出声问道。
玛古妲半转过身,叫声佩达,给他打了个暗号。
佩达默默点头,用拳头敲击身旁的墙壁。
突然,石块发出喀啦喀啦的摩擦声,向里凹陷。
石块停止移动后,凹槽处的右侧出现一块小正方形的洞,里面垂下一条粗黑的锁链。
佩达的手搭在锁链上,用力向下一拉——哇!珍妮惊讶地倒抽一口气。
声响再度传出,但比之前大上许多;似乎是沉重的石块在移动。
地板仿佛也微微震动起来。
接着,正前方的墙开始一点一点往旁边移动……变成一扇门了……雷瑟惊愕地说。
顶楼瞭望台如果有这样的机关,说不定城堡里处处都有秘门或通道……墙一旦向旁边移开,走廊就继续延伸。
请——玛古妲率先前进。
走廊不是很长,也许从对面的楼梯上来,也能以同样的机关进入顶楼。
在尽头的左右两面墙上,分别可见两扇古色古香的木门。
顶楼只有四个房间。
其中两间目前由我们在使用。
伯爵夫则在这间‘西南小室’中。
玛古妲敲了右边的门,静静打开门。
一进去才发现房间比想像中来得狭隘。
房内相当明亮,却不是蜡烛之类的人工光线营造出来的;正前方有个小窗子,从百叶窗的缝隙间,透进好几道外来光线。
对已经习惯黑暗的雷瑟而看,这样的光线令他相当晕眩。
伯爵夫人。
玛古妲小声唤道。
一开始,雷瑟并不知道她是朝什么地方说话。
室内摆满了莫名其妙的东西。
放在左侧墙壁前的,是形状奇特的古式钢琴或风琴类的玩意儿,房里甚至有童话绘本中才会看到的纺车。
伯爵夫人的轮椅放在窗边,朝向来人方向,右手边的墙面前则并排着三个箱形的柜子。
雷瑟先生和珍妮小姐来了。
佩达站在柜子前,玛古妲朝轮椅方向前进。
在右边内侧角落,有张附有顶盖、罩着薄纱的藤椅。
伯爵夫人坐在里面,身上的毛毯盖到了胸口处。
她穿着黑色绢丝衣裳。
在昏暗中合着眼,身子未曾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了,脸色很差。
那张精雕细琢、极致美丽的容颜,奇妙地褪成了陶砖般的色调。
自窗口射入的细长光线,部分照在她的金发上,肩上的发丝柔和地闪耀,近乎透明。
雷瑟瞬间想到,她该不会已经死了吧?听说布洛克先生、莫妮卡小姐、杰因哈姆先生已经蒙主宠召。
玛古妲以平板的声调、没有断句地告知这项消息。
伯爵夫人微睁双眼,碧蓝的双瞳在空中缓缓游移。
雷瑟率先出声,伯爵夫人,你知道吧?受邀来到这座城的客人,全遭到杀人魔的毒手,现在只剩下我与珍妮。
这是绝无仅有的悲剧。
伯爵夫人的目光比从前混浊。
似乎是随着声音,缓慢地移动视线。
雷瑟感觉到自己好像正面对一个盲人。
您的愤怒我能理解,而且深感抱歉……她辛苦地说着。
那与众不同的嘶哑嗓音,如今似乎有些气息不顺。
雷瑟和珍妮静待她继续述说。
然而,这个事件我们真的一无所知。
请想想看,连管家班克斯和汉妮都被杀了……我们也只能请您们谅解。
除此之外,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
伯爵夫人。
雷瑟厉声道,事到如今,再多的道歉也于事无补了,人死不能复生。
我们并不想成为杀人魔的牺牲品!因此,请让我们检查顶楼瞭望台。
因为你们这边可能正藏着犯人。
绝无此事……伯爵夫人的表情看起来很吃力,即使只是回句话,似乎都会令她相当疲惫。
不。
我不相信你。
你之前说谎,说进入顶楼的钥匙被偷了。
会说一个谎,就可能会说上千个谎。
谁还会相信你?是这样吗?首先,请你、玛古妲、还有艾莉和爱丽丝将右手给我看。
犯人右手受了伤。
我用这副石弓射了对方一箭。
站在伯爵夫人与窗户之间的玛古妲语带讽刺地说:艾莉和爱丽丝一起在‘东南小室’准备食物。
要我把她们两人叫来吗?不。
稍后我会过去。
在这之前,先确认你跟伯爵夫人。
犯人不是男的吗?这还无法下定论。
犯人一直都在头上覆着黑色斗篷状的头巾,并遮住全身。
而且刚才还在脸上戴了面具!玛古妲眼中满含着怒意,默默地卷起右手的袖子让他看。
上面并无伤痕。
雷瑟点了点头,眼光朝向伯爵夫人。
也麻烦你了。
伯爵夫人微微摇了摇头,……我拒绝。
为什么?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玛古妲突然挡在女主人身前,以强烈的语气大声抱怨:雷瑟先生!夫人的身体不好,希望你别这么不讲理!看了她这个样子,应该就一目了然吧!最起码,像伯爵夫人这样一位心怀坦荡之人,会不会做出杀人这种肮脏下流的行为,您难道不能自己判断吗?说不定是装病的。
雷瑟毫不让步。
笨蛋!谁才是笨蛋?退开!没人可以例外!雷瑟愈发将石弓往前伸。
我不退!玛古妲摇着头,佩达也挺身挡在她身前。
三人彼此瞪视,僵持的气氛令人屛息。
……玛古妲、佩达,谢谢。
从两人身后,传来伯爵夫人虚弱的声音。
然后,她微微将右手抬起。
你们退下。
我要和雷瑟先生谈话。
玛古妲和佩达勉强退到她的身旁。
雷瑟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就照你能够接受的方式去做吧!但是基于某个理由,我尽量不让外子以外的人看到我的肌肤;如果要视为宗教方面的理由也可以。
因此,请从这件洋装上面摸我的手,就能知道我有没有受伤了吧!雷瑟想了想,没关系,我让步。
珍妮,请你帮我确认一下伯爵夫人的手腕。
他语带警戒,石弓仍然对准她胸口。
珍妮一走向前来,便说:伯爵夫人,失礼了。
随即以摩挲的方式摸了对方的手。
雷瑟……接着,她悲伤地摇斤摇头。
谢谢。
珍妮,请你退到后面。
好了,这样可以了吧!玛古妲动了脾气,请立刻滚出这个房间!也别再上顶楼来了!我知道。
雷瑟点点头,但是,还有一个请求。
玛古妲,请你离开窗边一下好吗?确定她和佩达都退往柜子的方向后,雷瑟靠近了窗边。
珍妮,打开这扇窗户!他吩咐珍妮。
珍妮松开金属卡鎨,将窗户向外推开。
雷瑟迅速地浏览外面的情况。
展开于窗外的是晴朗的天气和优美的景致,连峡谷彼端的青狼城也清晰可见。
雷瑟将身子探出窗缘,上下检视。
城堡的外墙和距离遥远的下方断崖,几乎呈一个垂直的平面,可说除了窗子的凹洞之外,完全是一片平坦。
在上方好几公尺处,并排着装饰在屋顶、凹凸互见的箭眼;但手却怎么也构不到。
雷瑟确认了这一点后,便和珍妮一起退到走廊的门口。
然后,对闭上眼睛、有如已经死去般的伯爵夫人,以及两名佣人投以冷淡的视线,用挑战式的口吻说:夫人,看来你的丈夫不在这里。
会不会是躲在另一个房间呢?接下来,我一定要将这个连续杀人犯逮住!2您说的话真是可笑。
玛古妲说道,眼中露出怜悯和轻蔑的神色。
哪里可笑?雷瑟冷冷地反问。
伯爵大人现在正在国外呢!这件事之前也对您说明过了吧。
我正要说那是谎言!在这座城里,另外还有个男人可以暗中到处活动。
佩达既没有受伤,在诸多事件当中又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并非犯人。
我们的同伴全都死了。
而你们女佣的脸我们也是认得的。
这么一来,要说我们没见过的人,不就只有伯爵了?这真是荒谬!就算荒谬也罢。
这些争论都是无用的。
为了保护我自己和珍妮的性命,我必须谨慎行事。
这样的话,您应该没有其他要讲的话了吧?玛古妲绷着脸别过头去。
伯爵夫人像个与真人等身的玩偶、被摆在椅子当中似地,完全动也不动。
是的。
没有其他要说的了。
告辞——雷瑟和珍妮一起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用脚将门端上。
突如其来的幽静将两人包围。
雷瑟催着珍妮,往另一个方向的房间前进,手上的石弓则朝往刚走出来的房间那个方向。
珍妮灵巧地打开据说未使用的北侧小房间的门,往房中简略地看看,只见许多古老家具和道具被蜘蛛占据织巢,散置于房中,丝毫没有人居的气息;并列的房间也是同样情况。
雷瑟在东南小室前调匀气息。
他让珍妮站在门口前方的墙边,自己则将身子挨在对侧。
然后大声叫道:艾莉!你在吗?是我!雷瑟。
我有话要跟你说,出来一下!这事已经知会过伯爵夫人了!门的另一边听起来有金属食器之类的东西敲击的声响,然后是衣服摩娑的声音接近了。
哎呀!是雷瑟先生啊!门打开来,一个亲切的声音招呼着,有什么事吗?雷瑟觑着艾莉那张脸色红润的大脸,视线迅速地越过她的头看向室内,只见还有另一个人在,想必是爱丽丝。
房间中央有张老旧坏朽的木桌,上面杂乱地放着食器和食材。
由于窗户是半开的,室内非常明亮。
雷瑟将她推开,进入房里。
右手边除了有类似厨柜的东西,几乎没有其他家具。
他架着石弓,环视每个角落,却不见可以躲藏的地方,室内完全没有其他人。
爱丽丝害怕地挨近艾莉身边。
到底怎么了?还拿那种吓人的东西……艾莉摇晃着笨重的身体回头,双眼圆睁问道。
雷瑟对她的疑惑视而不见,看着她挽起了袖子的右手腕。
一目了然。
那只肥胖的、和年龄相称而显得皮肤松弛、老人斑遍布的手,一点伤痕也没有。
爱丽丝的手一样可以一眼看到手肘以下的部分,但也没有异状。
不,没什么。
雷瑟心情沉重地说,对了,在我们之前,还有谁曾经上来这里吗?没有。
没有人来过。
一只有我们这几个人。
当然,因为我们一直在这个房里,也不晓得伯爵夫人那里的情况。
问你一件奇怪的事。
在顶楼瞭望台有没有什么可以爬上屋顶的楼梯或出口呢?这……我想是没有。
那就算了。
打扰了。
在艾莉反过来发问之前,雷瑟即退出房间,很快地来到走廊上,关起了门。
黑暗再度将他们包围。
在油灯光线的照射下,珍妮表情认真地抬头看向他。
雷瑟?没有犯人。
他咬着嘴唇,不!既然有那个石墙机关存在,还是有可能在某处有秘密的隐藏地点。
只是我们找不到。
那要怎么办?坦白说,我也不知道。
虽然待在这里比较安全,但相反地,也很危险。
或许应该出去……对!你们快出去!两人吓了一跳回过头,高大的佩达赫然站在他们身旁。
由于他没带灯,蹑足而来,待发现时已经太迟。
佩达!啊!佩达!雷瑟和珍妮齐声叫道。
但是话声还没结束,佩达便朝上挥起一直藏在背后手上、像是铁耙的武器。
雷瑟虽然备妥了石弓,但对方出其不意的攻击却早了一步。
一道划破空气声响,铁耙的前端挥落了下来。
雷瑟感到手掌一阵剧痛,拿在手上的石弓掉落在地板上。
雷瑟用左手压着受伤的右手,转过背用身子挡住珍妮,向后退开。
手掌前端已经麻痹,失去知觉;指甲裂开,从指头溢出温热的血液。
佩达站在原地,并没有追上来。
雷瑟先生,珍妮小姐,非常抱歉。
但请立刻从顶楼下去!不然我只好做出更过分的事了!你在说什么……雷瑟咬牙说道,什么过分的事?你到底以为楼下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是杀人!是连续杀人!已经有十多个人遭无情杀害,流了宝贵的血!不论你怎么说,我只要守护伯爵夫人。
这是我身为佣人应尽的责任,也是对外出的伯爵大人应尽的义务!雷瑟对这个固执的年轻人感到厌憎,但傻头傻脑的他有着壮硕难敌的体魄,手上还拿着武器。
看来只有用言语说服他了…………知道了,我们这就出去,你带路吧!但让我把石弓捡起来,要到楼下去的话,是需要武器的。
那还是放着吧。
我可不想被箭射中。
我跟你约定,不会再射你了。
楼下潜藏着杀人魔,我们是为了要防身。
难不成你要我们徒手对付敌人吗?佩达挑眉望向他,原本就面无表情的他,在长长的浏海遮盖下,连脸色也无法窥知。
知道了。
佩达以缓慢的口吻说,那就请珍妮小姐把石弓捡起来!当然。
雷瑟皱眉说,我的手痛得厉害,没办法捡。
你的力气好大……佩达并未回答,只将绿色眼珠瞟向珍妮。
她随即走上前,缓缓弯下身子,将石弓捡起。
请不要把箭尖对着我。
佩达以平淡无起伏的语气说。
我知道。
珍妮将石弓垂向地上,退回雷瑟身旁。
请先往铁门的方向走。
由于佩达靠着墙,雷瑟、珍妮便依序走在前面,佩达跟在后面。
在通过两扇铁门时,雷瑟略为踌躇地回过头。
佩达,难道不能让我们也躲在这里吗?在楼下,或许不久就会被杀人魔杀害……抱歉,这是不行的。
为什么?万一那个杀人魔以你们为目标,说不定会将灾祸也牵连到这里。
我们这群人必须得保护伯爵夫人,所以不希望你们接近这里!对于佩达的顽固,雷瑟突然感到一阵愤慨,血液全上冲到头部。
也就是说……即使我们牺牲了,你们也无所谓,是吗?班克斯先生和汉妮也牺牲了。
那么,至少请让珍妮留在这里。
拜托!我只希望她不要遇害。
雷瑟恳求道。
珍妮却马上发出近乎悲鸣的声音:雷瑟,你在说什么!我不要!我要跟你一起走!我绝不离开你!但这样对你比较好。
不要说傻话了!珍妮像是怕被丢下似地,一把抓住雷瑟没受伤的左腕,我要跟着你!雷瑟的目光瞥过身后的佩达。
然而,即使他想出手袭击此人,手腕却疼痛着,对方看来也无可乘之机。
抱歉。
他喃喃地说,珍妮,别再说了……走吧!两人拖着沉重的脚步往楼梯走去,途中,传来铁门被关上的声音。
两人再度跟杀人魔一起被禁闭在幽寂的城堡当中——3治疗过受伤的地方之后,两人感到十分疲惫,便到雷瑟的寝室,相拥而眠。
约莫经过了好几个小时,雷瑟因手腕的痛楚和血管剧烈脉动的不适感,朦胧地睁开双眼。
不知是否太阳已西沉,窗户的缝隙呈现一片漆黑;只有小茶几上的油灯兀自燃着微弱的火焰。
身体沉重,脑袋好像塞满了铅块;口干舌燥,手脚出奇地冰冷,但觉头晕目眩。
珍妮在他的胸口发出微微的酣息,眼睛周围满是泪渍。
雷瑟无法一直睁着眼睛。
思绪像笼上一层迷雾。
昏暗中,他一直徘徊在清醒和幻觉之间。
过了一会儿,在他变换姿势时,珍妮好像察觉到这个动静。
她慢慢睁开眼皮,环住雷瑟腰间的手微微施力;仿佛想确认他是否还在……雷瑟……珍妮抬起头,用破碎的声音低语。
雷瑟像要挥散眼前迷雾般做了个深呼吸。
但将自己拉回现实的速度,似乎比以往要来得迟缓。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吗?他连声音也显得虚软无力。
不。
我其实不太睡得着……总觉得……很不安……觉得……非常害怕……雷瑟用缠上绷带的右手轻抚她的头。
肩膀痉挛般地疼着,手指甲也有种钝痛感。
担心也没用。
还是好好提起精神。
我知道。
但还是无能为力。
总之好害怕、好害怕……雷瑟知道她正在发抖。
珍妮……雷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真的会有人来救我们吗?伯爵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至少佩达拜托过镇上的店家来修理城门。
还有,阿玛迪斯室内乐团应该也会再度来访。
会有人——会有警察——注意到这场灾难的。
但是……别担心,一定会来的……但他自己对这些可能性完全不抱期待。
要质疑起来的话,处处都有疑点。
即使佩达说他去镇上叫人过来,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而邀室内乐团表演一事也不过是从福登或班克斯管家那里听来。
雷瑟等人完全无法确认这些事。
珍妮——雷瑟心想,若不做些什么,只会徒然助长她的不安。
我们再去城塔一趟!咦?珍妮也在床沿坐起来,可是……如果像刚才那样被攻击……要与外面取得联系,还是只有那里才可行。
已经是晚上了,如果对面城里有人在,应该看得到光线吧!反过来说,对面理当也能看到这边的光线。
所以,我们可以用油灯打摩斯密码求救!只有这个方法了。
你知道摩斯密码吗?不知道。
不过圆书室里有百科全书,里面应该会记载吧!武器房里也有足够的武器。
不论是石弓或其他东西都好,我们多带点武器在身上。
珍妮轻轻点头,我明白了。
那就走吧!雷瑟硬是将自己沉重的躯体从床上拖起来,腰腿的关节就像久未上油的绞链般吱吱作响;珍妮的身体也一样动弹不得,两人互搀着肩站起来。
雷瑟将油灯的火光调强了一些,拿出怀表确认时间。
晚上七点十分……今天是几号?好像忘了什么事。
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我们可睡了好长的一场午觉!为了驱散自己的情绪,雷瑟特意用开朗的声音说。
真的……怪怪的……什么怪怪的?脑袋迷迷糊糊的,身体也不太舒服,好像是感冒了……有可能。
晚上没睡好,食物又有一顿没一顿的。
没错。
走吧!雷瑟将油灯交给珍妮,自己拿着石弓。
肩膀和手部窜过一阵疼痛。
雷瑟?没事。
只是有点痛。
换成这样拿就不要紧了。
他将石弓的底座抵在自己的腹部上。
他们倾耳倾听、窥视过走廊的情况后,才走到外面。
漆黑一片的走廊万籁俱寂,仿佛连续虐杀的情节只是一场骗局。
两人慢慢迈开步伐,从西边的楼梯下到一楼,进入图书室。
从四散的书堆里找出百科全书,查看关于摩斯密码的项目。
有了!珍妮将厚重的书本摊在膝上,用灯照着那个符合他们需求的地方。
雷瑟也趋前看了一看。
把这页撕下来带走!接着他们进入武器房。
室内惨遭破坏的模样依然如故。
珍妮想看费拉古德教授的遗体,便进入房间内部。
他的尸体也像当时一样,以凄惨的状态被放在原处。
那双混浊而兀自瞠开的眼睛,深切地向他们诉说那份悔恨与不甘。
珍妮小声地祷告着,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费拉古德教授实在是个好人!……嗯。
珍妮回过头,将脸埋在雷瑟胸口嘤嘤啜泣。
接下来他们找寻石弓用的长箭,插进箭筒;还找到两把轻薄短小而便于挥动的短剑,各自藏进衣服底下。
再来呢?尽量多带走几盏油灯或手提灯吧!在传送讯号后,将它们全部点上,让城塔的窗子尽可能地明亮。
两人还查看了骑士厅等处,总共拿了四盏油灯。
到西南城塔去吧!雷瑟提议道。
如果可以,他们实在不想再走上白天被谜样黑头巾男子攻击的东南城塔;何况那里还有布洛克的尸体。
然而,西南城塔的方形阶梯却被上锁,无法进入。
被摆了一道。
没办法,还是上东南城塔去吧!莫妮卡的尸体也依然横陈在大厅。
两人快步穿过了那里。
东南城塔的方形阶梯是能进去的。
雷瑟认为这也许是个陷阱,但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前进了。
在展望室前方躺着布洛克的尸体。
至少有一点是值得庆幸的,他的眼睛是合上的。
两人月过他的尸体旁边,珍妮短暂停下脚步,为他祷告。
雷瑟感到心痛。
到处都是尸体……城里已然化为停尸间。
一爬上楼梯,一股烟熏的臭味就强烈扑上来。
墙壁就像晕染上一层烟似的。
室内的烟熏味相当浓重,连墙壁也被烟尘弄黑了。
窗户几乎都被烧焦成炭条,微微沾附在生锈的铰链上。
雷瑟扣上了阶梯门的门闩,接着靠近窗边。
对面有光线吗?他对先看到外面的珍妮询问。
没有,什么也看不见。
外头微微起风。
看向夜空,只见云霭当空,星月无踪。
四下十分黑暗,连耸立在对面城壁上的城堡,也不过是一片黑蒙蒙的巨大阴影。
云移动了!珍妮回过头说。
把灯拿来吧!雷瑟将石弓和油灯放在地上,珍妮将带在身上的那页百科全书摊开。
接着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将油灯放在窗边,一再传送着求救的摩斯密码信号——在油灯上将准备好的黑色天鹅绒布一时盖上、一时拿开。
他们衷心期盼森林当中、或对面的城里有人会目击这样的情况,察觉到他们的困境。
乌黑厚重的云层被风吹散。
月亮仿佛正位于天顶,透出云间绽放着暧暧的光芒;当厚厚的云朵再度移动到月亮正下方,旋即又形成一片漆黑。
偶尔,似乎能隐约朦胧地看见青狼城寂然的身影。
雷瑟,珍妮在一旁担心地抬首望着他,你怎么了?还好吗?你脸色很难看,而且还流汗……雷瑟反射性地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珠,不,没什么……不要紧的。
其实并非不要紧。
他的身体奇异地燥热起来。
有如得了疟疾般,身体开始微微发起抖来。
浑身不舒服。
……也许真的感冒了……雷瑟脚步踉跄地离开窗边。
雷瑟!珍妮突然尖声叫道,并紧紧抓住他,一脸恐惧地看向门口。
雷瑟也听到了。
喀锵喀锵的金属片撞击声,以及金属和石头敲在一起的声响,渐渐逼近。
金属的脚步声!那与费拉古德教授在武器房被杀害前、自己所听到的声音是一样的!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这次的脚步声竟是两人的!是穿着铠甲的幽灵……雷瑟的声音害怕得颤抖起来。
他连忙捡起石弓。
珍妮,拿着短剑!尽量退到后面!不要担心!门上扣着门闩!门上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撞击和声响,并不断重复。
门板随即裂开,门闩下方的木板出现一道大大的裂痕。
雷瑟——他们用斧头把门劈开了!珍妮在窗边叫道。
雷瑟站在她前面,看着门的正前方,架妥了石弓。
不要进来!雷瑟对门外的敌人喝道,否则不放过你们!但敌人的攻势并未稍缓,门渐渐毁坏。
终于,斧头的利刃贯穿室内,撑住门闩的金属零件四下飞散,门闩的横木也快折断了。
住手!木头的碎裂声响起,门闩折成了两段。
门板上也有好几处被劈开的大洞。
门的另一边,金属铠甲闪耀着微弱的光芒。
再过一会儿,门就会被打开了——雷瑟和珍妮都因这无尽的恐惧而动弹不得,甚至无法颤抖。
门的另一边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人吗?还是动物?亡灵?幽灵?怪物?星光体?人狼?或者,会是完全未知的东西?他们感到一股令人害怕的憎恶。
那些家伙毫不回应叫喝,默默地、毫不留情地破坏门扉。
他们已一一杀害了城里的人。
不论那股邪恶的执念出于何种恶魔般的动机,难道他们真能如此放肆地遂行残酷恶行?无处可逃。
已经不行了。
就在这时——室内倏然被一片森然的光芒照亮。
两人身后的窗户洒进了皎洁的月光。
雷瑟连眼前的危机也忘了,急急转身向后——青狼城在眼前的断崖上鲜明可见。
在高高的天际,一轮绽放着强烈光芒的满月,正傲然浮现云霭间!哇啊啊啊啊啊啊!雷瑟手上的石弓掉落,发出惊恐的叫声,紧抱住头。
他口中不断叫着,膝盖跪落在地。
雷瑟!珍妮悲痛的叫声勉强才能传到他的耳边。
雷瑟全身被一阵激越的痛楚贯穿,那是比被闪电击中还要厉害的剧痛!珍妮!眼睛无法张开,身体好像快被扯裂。
头、眼、耳、鼻、齿、喉、舌、骨、肉——今……今天是几号?雷瑟只能吐出这句话。
他的血液沸腾,神经断裂,肌肉也灼热滚烫,痛得让他满地乱滚,在满布脏污煤灰的地上与没烧完的壁毯之间滚来滚去。
……满……满月,今天是满月……抬头仰望,从窗外看出去,可见到黑暗中清楚浮现的一轮神秘月亮。
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月亮、是满月、满月——啊!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雷瑟拼命搜寻自己胸前的口袋。
体内来回窜流的剧痛却阻碍了他的行动。
……我……我忘了…!哇啊啊啊啊!雷瑟从喉咙发出不似人类的声音,那是有如要呕血的声音。
雷瑟——就连珍妮半陷入狂乱的呼喊,他也无力回应了。
他试图从口袋取出药瓶,但瓶子却从发抖的手上掉落到地上。
雷瑟?珍妮奔近他,将滚落到地上的瓶子捡起来,放进他手中,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振作一点!这是什么东西?是……是药。
雷瑟用手压着喉咙,扭曲身子勉强回答,放……放进我嘴里!雷瑟咬住珍妮拿着药瓶的手,珍妮发出惊呼。
药丸从瓶口滚进了他嘴里,苦涩、腥臭的气味在口中散开来。
但全身的痛苦不但没缓和,反而愈发强烈。
这是吉……吉普赛人……的药……雷瑟咬紧牙关说明,就是……为了预防……发生这种事……的药……发生这种事?那是什么药!啊!雷瑟!不行!糟了!他们进来了!珍妮错乱地摇晃着雷瑟的身子,拼命叫唤。
接下来,她终于发出惊恐的叫声,凝视门口,惊跳起来。
几乎被斧头破坏殆尽的门,被门外的人用尽全力踢破了!两个穿着钢铁铠甲的骑士,以不带感情、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态,出现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