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银狼城的被害者中只有一个共通点。
那就是他们全部都是德国人。
兰子再次清楚地重复。
兰子的话让我们的头脑宛如被一道闪电划过一般,受到强烈的冲击。
我们仿佛都被冻结似地轻然失声、一片茫然,只能睁大眼睛望着她。
由于太过惊讶,因此都没有人能够做出回应,就连修培亚老先生都暂时忘了要替她把话翻译成德语。
都……都是德国人?这就是死者的共通点?筱原摄影记者口沫横飞地高声说。
怎……怎么可能?席拉哈院长也激烈地喘息,我……我……我不相信!我的头脑则被这爆炸性的混乱占据,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
连鲁登多夫主任也因讶异到连嘴里的香烟都快掉下来。
兰子拨开额前的刘海,慢慢地环视着我们每一个人。
院长,虽然很难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起犯罪最根本的‘失落的环节’,就在死者的出身。
就是因为他们全是德国人,所以才会被杀。
胡……胡说。
这个理由太愚蠢了!席拉哈院长大声吼道。
请问,哪里愚蠢呢?兰子以严肃的表情反问。
席拉哈院长为了压抑激动的情绪,因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请你仔细阅读我们为雷瑟制作的口述记录,或是看看被害者名单。
他们之中也有人不是德国人,例如班克斯管家,他是英国人呀!的确,那个管家曾说他是英国人。
但是,他的死亡真的算在汉妮犯下的杀人案里吗?说不定他被倒下的大钟压死只是一件单纯的意外,那就应该将他从被谋杀的被害者名单剔除。
这样一来,去除掉他后,剩下的人不就全部都是德国人了吗?可是……被害者全是德国人——人种的一致性——这答案对各位而言,当然是不值得想的吧?但是,就是因为它太理所当然了,便成为各位理性上的盲点。
各位都是德国人,同时也是欧洲人。
筱原先生也在这块土地上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吧?所以,被害者的出身这一思考观念,被埋没在各位对人种的既有观念中!反过来说,如果被害者是外国人,例如是日本人或印度人,应该就会非常显眼了。
就连被害者本身也身陷其中,对这点毫无自觉。
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眼前的答案,而接连遭到杀害。
然而,我是日本人,也就是外国人,在我的眼里,被害者的国籍或出身,都只是确定他们身份的要素之一。
因此,我不会被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会在思考过程中将它剔除掉。
筱原摄影记者深深地靠在椅背上,吞了一口口水,我懂了,兰子。
虽然这令人难以置信,不过我觉得你的推理应该没错。
因为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死角,对吧?是的,就是这样。
我想,推断汉妮是真凶的德国警方,大概也没有注意到这点吧?兰子说完,筱原摄影记者接着确认道:是这样吗,鲁登多夫主任?鲁登多夫主任急忙把还在燃烧的香烟放进烟灰缸里,接着挑了挑他那浓密的眉毛,瞪着筱原摄影记者。
筱原摄影记者再把视线转回兰子,如果你的看法没错,那汉妮为何要杀光身为德国人的他们?她竟然把聚集在城里的人赶尽杀绝,我实在无法了解其中的道理。
她的理由其实也单纯得令人意外。
那起杀人事件大概是对全体德国人的复仇吧!对全体德国人的复仇?她到底为谁复仇?筱原摄影记者和我都惊讶得差点跳起来。
当然是为了她那死在犹太集中营的父亲。
兰子立即回答,另外,也等于间接替她在战争中死去的母亲报仇。
说得更清楚一点,其实也有可能是代替所有受到德国人迫害的波兰人雪恨。
这真的是一件伟大的杀人行为。
由于兰子所说的内容愈来愈庞大,因此我得花一番工夫才跟得上她。
兰子,你说凶手杀了那么多人,就只是为了替一个人报仇?修培亚老先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激动地问。
是的。
应该这么说,汉妮想藉由这支有罪民族的死亡,来弥补自己民族的死亡。
慢……慢着,兰子!筱原摄影记者感到一片混乱,他伸出手,打断兰子的话,汉妮的父亲是替德国人做事,他又不是犹太集中营里的人犯,因此他的立场应该与德军一致,和他们一起迫害犹太人才对啊?所以汉妮为何还憎恨德国人?费拉古德教授在名单上所写的‘卡波’这个语词,就能说明这一切。
兰子这么说,然后她望向修培亚老先生,修培亚先生,您应该知道‘卡波’,或是‘卡波斯;这个词汇的意思吧?修培亚老先生扬起眉,造成额上的皱纹加深,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兰子。
那么,请您为大家说明。
所谓的‘卡波’,是德国军人对在犹太集中营里替他们工作的波兰人的鄙称。
事实上,不但德国人轻视这些人,同时犹太人也瞧不起他们。
兰子听完说明后,接着说:这样可以吗,筱原先生?卡波虽是德国人的手下,但绝对没有受到任何优厚的对待。
他们虽然没有像犹太人一样,遭受到残酷的虐待,但是德国人对他们的鄙视及侮辱却是相同的。
因此当德军在对苏联的战役中败退时,卡波全都被留在集中营里,最后,更因为被视为纳粹的替身,而被冠上迫害及虐杀犹太人的罪名,几乎全都被苏联军队射杀了。
这段悲剧历史,就是汉妮憎恨德国人的动机。
而复仇,就是将她变成有如恶魔般的杀人魔的最大原因。
她之所以要把来银狼城的德国人赶尽杀绝,就只是因为身为波兰人的自己打从心底憎恨、厌恶德国人罢了。
由于兰子的推理中包含太多沉痛的内容,因此一时间完全没人开口。
我感到口干舌燥。
条原摄影记者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兰子。
我还有一点不懂,就是共犯这部分。
汉妮的共犯到底是谁?还有,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个人就是汉妮的共犯?汉妮的共犯就是在银狼城中,自称为佩达·安培库的仆人。
你说什么?是佩达?筱原吼叫,而我的头脑里也一片空白,为什么?难道他与汉妮一样也是波兰人?兰子直视着这位专业摄影师的眼睛,他不只是波兰人而已。
虽然我不知道他的本名,但我知道他其实是汉妮最小的哥哥。
哥哥?你是如何导出这个结论?而且,为什么连汉妮的兄弟姊妹也和这起事件扯上关系?筱原先生,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汉妮曾告诉雷瑟,她有一个哥哥住在科隆,但那是谎言,因为她哥哥化名为佩达,与她一起在银狼城里工作。
在古城中,与她哥哥年纪相仿的男性,只有那个仆人。
汉妮说自己三十三岁,佩达说自己三十二岁,这些其实也是谎称。
从汉妮看起来很年轻这点,我想他们的关系其实是相反的。
根据雷瑟的口述记录,在古城惨剧的后半段都是由穿着中世纪盔甲的幽灵骑士,进行接连不断的残忍谋杀。
雷瑟看到的骑士身材很高,而且力气也很大。
照这样看,穿着盔甲的并不是汉妮,应该是男人;况且从身材高挑这一点来看,应该就是佩达。
兰子接连暴露出的秘密,有如洪水一般汹涌而来,我们却只能接受冲击。
我想将她所揭露的事实,一件一件地刻画在我的脑海里。
然而这份工作需要耗费相当大的精神。
汉妮还说了其他谎言。
她说她母亲和哥哥到荷兰的威斯坦堡避难,但是安妮·法兰克(译注:Anne Frank,犹太少女,以被关在集中营时所撰写的日记闻名)所在的纳粹犹太集中营就在那里,所以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修培亚老先生用阴暗的眼神看着兰子,带着思索的表情问:沉在水瓮里的女尸,如果不是汉妮,又会是谁呢?兰子眨眨她那长长的睫毛,各位还记得布洛克警官临死前,对雷瑟所说的话吗?奄奄一息的他是这么说的:‘去查查地下室的尸体。
’(德国篇:四六八页)那个……他们把尸体集中安置在地下室的仓库里。
其中,有一具尸体的身材、年龄都跟汉妮相似,只要让那具尸体穿上女佣的衣服,再戴上戒指,就能当她的替身了。
而那就是……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筱原摄影记者大声喊道,同时站了起来,是柯纳根夫人!对不对,兰子?就是阿格湼丝·柯纳根!兰子确切地点了点头,是的,你说得没错,筱原先生。
那具尸体并不是汉妮,而是柯纳根夫人。
她的尸体在被安置到地下室之前,头颅早就被切掉。
为什么会切掉她的头颅呢?目的就在此。
也就是说,汉妮一开始就打算用科纳根夫人的尸体来当自己的替身。
因此,她与佩达最先杀害的人就是那对夫妇。
为了不让人察觉他们用尸体当替身的计划,所以才一并切断科纳根先生的头。
这对夫妇的头颅之所以会放在品酒桌上,正是为了掩人耳目,借此让人以为把头颅放在桌上,是含有某种意义的。
只要大家都认为汉妮也惨遭杀人魔的毒手,她就没有嫌疑。
也就是说,在心理上,汉妮可以完全退到安全圈外。
修培亚老先生说,然后他注视着筱原摄影记者和席拉哈院长。
包括我在内,众人皆点头表示同意。
事实上,兰子这一连串顺畅的推理,已让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有一个问题。
柯纳根夫妇被杀时,佩达不是去萨尔布鲁根找人来修理城门、处理班克斯管家的丧事。
所以那时他根本不在城里啊?席拉哈院长说。
兰子轻声笑了笑,立刻回答:可是,他真的有去吗?你不认为,他有可能是假装外出,但事实上却是躲在城里,杀了柯纳根夫妇,再把他们的尸体放进储藏室的吗?太棒了。
真是太棒了,兰子!筱原摄影记者脸上绽放着光彩,激动莫名地大叫,你竟然能从雷瑟与现实脱节的故事中,有逻辑地推论出犯人。
这简直是奇迹!就连坐在椅子上的席拉哈院长也不禁将他胖胖的身躯往前倾,那么,二阶堂小姐,你能不能说明一下这起古城命案的手法,也就是人凭空消失或密室杀人的圈套呢?对啊,你都已经看穿这么多了,整起事件不是几乎就快要水落石出了吗?筱原摄影记者愈来愈忘我地说。
然而,兰子却宛如一尊雕像般,冷漠地回答:很遗憾,筱原先生,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我对汉妮是犯人的推理已经差不多。
但是,这只不过是波昂警方对于这起犯罪的一个假设罢了。
兰子不带感情的语调,将我们以为找到解决事件的关键而欣喜若狂的心情给浇熄了。
兰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筱原摄影记者困惑地道。
兰子摇摇头,把领口的鬈发撩向后方,然后郑重地对大家说:说得清楚一点,就是汉妮和佩达就是杀人犯的推理,说穿了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要判断这个推理是否符合实情,还必须比对一些物证才行,包括她的身世在内。
我目前的推理也是波昂警方的搜查方针。
然而,老实说,这应该是完全错误的推理。
如果这个推理正确,那么波昂警方早就找到汉妮,将她逮捕了。
可是,到目前为止却没有任何迹象。
换言之,这证明了汉妮和佩达并不是犯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兰子?修培亚老先生极度疑惑地问。
对呀。
席拉哈院长也愤慨地说,你说了这么多,现在竟然又说全都是假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也有同感。
兰子到底想说什么?汉妮和佩达就是犯人这说法,与整起事件的状况比对后,不是完完全全符合吗?兰子美丽但冷酷的视线投向臃肿的院长,席拉哈先生,我的推理并没有白费。
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在这起事件中,我们是不能期待警方的搜查能力以及科学力量,我们只能以零碎的线索伴随而来的物理、心理证据为基础,藉由推理,拼凑出犯人及事件的真相。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必须建立多个假设,再慢慢将错误的假设从中排除,这样的方法论绝对不可或缺。
因此,由于‘汉妮是犯人’这个假设的证据不足,让我们得以判断这个想法并不正确,这其实是非常有意义的。
原、原来是这样啊。
你这样说也没错啦……席拉哈院长完全被她的气势给压倒。
兰子轻轻地往正瞪着天花板的鲁登多夫靠近,鲁登多夫主任,我说完了,你觉得怎么样呢?鲁登多夫的粗眉毛动了一下,带着苦不堪言的表情,慢慢把脸转回正面,你说得全都没错,二阶堂小姐。
汉妮并不是真凶。
波昂警察仔细调查过她的身世后,才导出这个结论……不,不仅如此,其实汉妮·修蓓尔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2翌日——一九七一年三月二十六日,星期五。
兰子、我以及修培亚老先生昨晚夜宿在科隆旅馆。
我们在一大早退房后,便去参观大教堂——据说从十三世纪起,以六百年的时间,到十九世纪才建造完成、罗马帝国殖民时代的遗迹、收藏许多美术品的日耳曼博物馆,下午则驱车前往位于南方的波昂。
由于筱原摄影记者有工作在身,因此无法与我们|同前往慕尼黑。
我们在波昂市区一间著名的餐厅和鲁登多夫主任共进晚餐。
原本我们打算再次造访修玛哈精神病院,当面问雷瑟一些问题,但是却没有办法,因为雷瑟仍然处于精神错乱的状态。
席拉哈院长认为必须等到他稳定一点——推测大概还要两、三天——之后才能见面,谢绝我们会面的要求。
相信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波昂是西德的首都(译注:一九九〇年东西德统一后,才以柏林为首都)。
市区的街道非常狭小,让人觉得这像个偏远地方的小都市。
这里是作曲家贝多芬的故乡,据说他的老家依旧还存在,兰子表示若有时间,想去看一看。
鲁登多夫主任带我们来的餐厅布置得像咖啡厅那样华丽。
在店门口的露台上紧密地排放着阳伞、桌椅和花,从傍晚起,便有人拿着科隆名酒Kolsch,坐在露台那谈笑,好不热闹。
喝Kolsch时要搭配德国猪脚和鱼子酱,这样最对味。
鲁登多夫主任点了水煮猪脚和血肠。
在德国,火腿、香肠或盐渍猪肉等加工肉品,确实十分美味。
由于我不能喝酒,因此只搭配矿泉水大快朵颐。
真是的,你们两个年轻人怎么都不喝酒?日本人是怎么回事呀?鲁登多夫主任故意嘲笑我和兰子。
兰子因为曾在某起事件中,喝下有毒的红酒而差点丧命,从此便几乎滴酒不沾。
好吧,算了。
就让修培亚先生喝掉你们的份吧!鲁登多夫主任变得非常友善,和昨天简直判若两人。
他从头到尾都面带笑容,愉快地说笑,借此缓和我们的心情。
据说他的祖先是男爵,所以应该称他为鲁登多夫男爵才对。
我家代代都是军人或警官。
关于这一点,我可是非常自豪唷!他挺起厚实的胸膛说。
用完餐后,鲁登多夫主任带我们到附近的酒吧。
这间酒吧里有小包厢,让人觉得很放松。
他表示,在这里可以放心谈论机密。
侍者送来大家的饮料后便离开包厢。
鲁登多夫主任举杯说:祝事件尽快解决!接着,他调整好坐姿,从他的包包里拿出几份资料,放在桌上,然后认真地望着我们,二阶堂小姐,首先,我想请你说明一下,你是怎么断定汉妮不是凶手,又如何知道我们也是这样判断的?好的。
兰子轻轻地鞠了躬,这并不困难。
去年,我们在日本得知这件事情后,就一直搜集德国这边的资料。
帮我们搜集资料的人就是筱原摄影记者。
他的情报来源几乎囊括德国发行的各类报纸。
我们根据报上的资料,因而大概掌握了波昂警方的动向。
大概是去年秋天吧,我们得知波昂警方将一名住在科隆的人当作重要证人。
另一份报道甚至还提到那名重要证人可能是嫌犯的亲属。
还有一份报道则表示警方的调查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不久就能破案。
然而,隔了一阵子后,报道却又否定之前的内容。
报道指出那名嫌犯与证人毫无亲属关系,也和此案无关。
我便明白波昂警方的调查工作已经陷入胶着。
我推测应该是有什么新的证据出现,让你们不得不放弃‘汉妮就是犯人’这看法。
你是因为推测出汉妮是犯人,所以才了解到这种地步的吧?没错。
嗯。
鲁登多夫主任将双手交叉,真是了不起。
关于昨天的赌注,我认输。
你果然有两把刷子。
你这个业余的侦探,还真是了不起!身在遥远的外国,只靠着那么一点点资讯,竟然看出我们耗费了许多人力与物力才得到的结论。
好!你有权利问我任何问题!尽管问吧!兰子转着装柳橙汁的玻璃杯,那么,首先请你告诉我,为何你们不认为汉妮就是犯人?很简单。
鲁登多夫主任透过单边眼镜,挑战地望着兰子。
她微微笑了笑,立刻做出了回答:因为汉妮的哥哥真的在科隆吧?鲁登多夫主任重重地点头,一点都没错,二阶堂小姐。
他叫做汉斯·修蓓尔,在科隆一间著名的玻璃工厂担任主任。
所以说,当你们知道这件事后,也就推翻‘仆人佩达就是汉妮的共犯’这看法?对,没有错。
因为这样,汉妮是犯人的证据就毁了一半。
真的汉斯是个严谨、老实的中年男子,他的家庭很圆满,也很少向公司请假。
事件发生时,他每天都规律地去上班。
他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当然,他也没有任何犯罪动机。
他有提到关于他妹妹汉妮的事情吗?问题就在这里。
我们除了直接询问他,也暗地做了调查,最后发现一件很严重的事。
那就是,汉妮·修蓓尔老早就死了。
死了?是啊。
她在十几岁时,就因肺结核而死于科隆的某间医院。
那间医院里还留着她的死亡记录,所以不会有错。
那么,在银狼城里自称是汉妮的女性,完完全全是骗人的?兰子惊讶地问。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也因为这个新事实而惊讶地四眼相对。
没错。
她是骗人的。
她借用汉妮的身份,对雷瑟他们说谎。
原来如此。
这就更加证明了,这起事件准备得多么周全、多么阴险狡诈。
兰子带着一脸惊恐的表情,来回地望着我们。
鲁登多夫主任按下服务铃,把侍者叫来替大家续杯,接着说:我们警方除了思考犯人为何要借用已故的汉妮的名字和身世,同时也对汉妮的友人做了一番调查。
但是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结果。
我激动地问鲁登多夫主任:这么说,其他的女备或城主的资料也有可能是假的?没错,这种可能性非常高。
其实应该说一定是假的。
雷瑟的口述记录中提到银狼城的城主是弗里德里希·卡尔·修达威尔伯爵,可是根据我们的调查,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个人。
这个名字是捏造的。
那么,鲁登多夫主任,这件离奇的案件会不会是城里的人员共谋的?然而兰子却对我浇了一盆冷水,不能这么鲁莽地断定。
说不定犯人是为了要取得工作,所以才伪装成汉妮。
犯人可能是汉妮幼时的朋友之类的。
我也这么认为。
修培亚老先生也加入了反驳我的行列,在这起事件里,班克斯管家和女佣汉妮都死了。
汉妮是犯人的说法已经被推翻了,所以我们必须将她视为被害者之一。
另外,率领旅行团的福登也被杀害,所以我想就算凶手是城里的人,他应该也不会让自己的伙伴牺牲。
因此我觉得黎人的说法应该无法成立。
接着,修培亚老先生转向鲁登多夫主任,但是,主任你刚才说的,我有一点不懂。
哪里不懂?鲁登多夫主任挑战似地答。
你不是说修达威尔伯爵是虚构的吗?雷瑟他们一行人停留在城里的期间都没有直接见过伯爵,但是他的妻子海伦娜却曾出来迎接他们。
命令费斯特制药举办观光旅游的人,不就是修达威尔伯爵这个大股东吗?(德国篇:一二一页)鲁登多夫主任将啤酒一口饮尽,润了润喉咙,位在海德堡的费斯特制药公关部已经公开声明,该公司及其员工都与这起事件毫无关联。
根据该公司的说明,他们甚至也没企划过银狼城旅游。
他们的确曾刊登广告,但去旅游的是另一个旅行团,而且也已平安无事地结束。
公关部表示该公司举办的旅游和这起事件的旅行团完全没有关系。
不仅如此,该公司甚至还表示不认识修达威尔伯爵,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存在。
可是费拉古德教授他……那个老人一定被骗了。
大概是有人提供他假资讯吧!例如,福登领队。
我想确认一下,到底有没有修达威尔伯爵?没有。
鲁登多夫主任扬起一边的眉毛,不悦地摇摇头,至少,我们完全找不到显示他确实存在的记录或资料。
兰子的眼睛绽放光辉,主任,请问一下,费斯特制药真正的最大股东是谁?也是一名号称原是贵族的人——法兰兹·里宾多普伯爵。
他原本是一位药学博士。
听说他生于莱茵区的韦塞尔,在卡塞尔和梅兹求学,后来定居于瑞士。
他大学毕业后,便在海德堡附近设立了制药研究所,利用研究所的营收买下费斯特制药的子公司,然后透过总公司的销售网,不断卖出自己研发的新药,因大量获利而一夜致富。
他的国籍虽然是瑞士,但他依旧往返瑞士和德国,过着忙碌的生活。
他是费斯特制药的重要干部或职员吗?不,他没有担任任何职位。
年龄呢?你听了会吓一跳。
他应该只有三十多岁。
正如鲁登多夫主任所言,我的确因为他的年轻而吓了一跳。
兰子继续提问:主任,你有见过他吗?没有。
我只跟他的律师谈过话。
他的律师说里宾多普伯爵太忙了,不让我们见面。
兰子思索着,用食指轻轻点自己的嘴唇。
费斯特制药最近这几年大受欢迎的健康食品和延寿药品,该不会就是他研发出来的吧?我也不知道。
不过,那又怎么样?鲁登多夫主任用他粗粗的手指夹住单边眼镜,狐疑地看着兰子。
不,没什么……兰子摇摇头。
接着,她喝了一口果汁,送雷瑟他们一行人到银狼城的车子这方面,有找到什么线索吗?没有。
费斯特制药表示并没有准备那些车辆。
事实上,他们的记录中也没有这一项记载。
司机在前往银狼城的途中,几乎没有和雷瑟他们说话,对不对?兰子皱着眉,自言自语般地说。
对啊,我也注意到这点。
鲁登多夫主任将下唇突出,不认输地说,大概只是为了接送客人,才从国外聘来这些司机吧。
只要钱付得够多,愿意守口如瓶的家伙多的是。
所以,想要查出聘请司机的公司,或是司机的身份,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关于这一点,我也有想到。
银狼城的女佣当中,也说话有人带有德国口音,还有人是波兰人。
(德国篇:二〇二页)你们有查过吗?兰子用责怪的语气说。
当然有,只是没有找到罢了。
鲁登多夫主任气愤地耸耸肩。
兰子把视线投向远处,你们搜索过费拉古德教授的家吗?有,可是只搜到一些看不懂的论文。
很可惜,完全没有与银狼城有关的便条或记录。
费拉古德教授在德国很有名吗?是啊,听说他是考古学的权威。
其实应该说他是以怪而闻名。
雷瑟的记录里不是也有提到,费拉古德教授不但为了找寻‘朗吉努斯之枪’跑遍整个欧洲,最近还向旁人吹嘘,他找到一个与〈哈梅林的吹笛人〉的传承相关、肯定能让全国大吃一惊的大发现。
原来如此……兰子点点头,接着说:除了雷瑟以外,关于其他被害者,后来有何发现?例如?鲁登多夫主任一边拿出香烟,一边说道。
例如布洛克警官。
他是你的属下吧?没错。
他相当优秀。
听说布洛克警官当时正在调查一起发生在波昂的幼儿连续命案,而他认为雷瑟很有嫌疑,请问这是真的吗?(德国篇三二一页)没错,这是事实。
但真凶已经在今年年初抓到了。
凶手是一名住在波昂郊区的怪青年。
是精神异常者吗?这个年轻人因为吸毒过量,所以头脑和心智都变得怪怪的。
他在犯案前的两、三年,还曾进出过精神病院。
听说艾斯纳会计师涉嫌盗用公款,是不是?这是事实。
他偷了公司的钱,正准备逃亡。
等一下。
此时,修培亚老先生打断了兰子的提问,主任,艾斯纳手上的有价证券和现金共有多少?会不会是有人知道他身怀巨款,想要夺走那些钱,所以才将他杀害?鲁登多夫主任夸张地摇摇头,很遗憾,那些钱顶多只有银行行员三个月的薪水罢了。
我不认为有人会为了那么一点钱,就把来到城里的人全部杀光。
因为只要把艾斯纳杀掉,偷偷地把钱抢走,不就行了吗?嗯,你说得也对……修培亚老先生似乎被说服了。
兰子整理一下长至背后的鬈发,然后说:雷瑟的口述记录中提到,城主曾请‘阿玛迪斯室内乐团’到城里助兴。
请问这是事实吗?鲁登多夫主任用鼻子发出哼的一声,不,这是一派胡言。
我们问过制作公司,根本没有这回事。
这就表示城里的人还说了很多谎?我同意。
那些家伙对雷瑟他们说瞭望台是无法进入,可是后来却又躲进那里。
不论犯人是不是城里的人,他们的话都不可尽信。
另外,根据我们的调查,那天那个自称是佩达的人,或是体型外貌跟他相近的人,都没有出现在萨尔布鲁根。
也就是说,这一点也是骗人的。
我在想,虽然佩达是共犯的说法曾经一度被推翻,但是他的行为举止仍旧可疑。
兰子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那么,依旧不知道人狼城的所在地?鲁登多夫主任双手一摊,以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答道:你在说什么傻话。
这种小事,我们早就查出来了。
真的吗?兰子感到意外,声量不禁放大。
不会吧!你说什么?我和修培亚老先生也相当惊讶,一同望向正自信满满地偷笑着的鲁登多夫主任。
根本就没有什么所在地。
‘人狼城’根本只是一个传说,自始至终都不曾存在于世上。
不管是在德国,还是别的国家!3你在骗人吧?兰子立刻问,她的眼眸中透露着愤怒。
我们确实认为人狼城是一座幻想中的城堡,但我们的意思是指那是一座不易被人发现、披着神秘面纱的城堡。
然而,如果鲁登多夫主任所言不假,那么它就真的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传说之城。
这么一来,我们所做的调查很可能完全失去其意义。
鲁登多夫主任堆起脸上的肌肉,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实情就是这样,二阶堂小姐。
要我详细说明吗?好的。
失踪事件刚曝光时,我们警方就急着想要找出这座古城的位置。
所以我们除了找地图外,还多方询问过历史学家、考古学家、民俗研究家、地图公司以及观光局等等。
但得到的答案却都是否定这座城堡的存在。
地图并不是那么可靠。
因为地图上所记载的,都是经过当局认可、确实有登录的场所。
没错。
鲁登多夫点点头,双手交叉,我们向费斯特制药确认过,除了失踪的旅行团外,的确还有另一个‘真正的’旅行团,这个旅行团也平安无事地结束旅程。
所以,失踪者告诉亲朋好友的‘传说古城之旅’,根本就是谎言。
也就是说,那只是某人为了吸引失踪者而准备的浪漫诱饵。
兰子微微地嘟起嘴,雷瑟的口述记录提到,阻挡人们发现人狼城的最大理由,是因为人狼城位于人迹罕至的深山里。
从德国的萨尔布鲁根到法国的史特拉斯堡之间有一连串险峻的山脉,那座城应该就在那里。
难道你认为我们的调查结果都是杜撰?别开玩笑了,听清楚,如果那家伙的话是真的,那么那座城堡的位置是与车辆、火车、飞机等主要路线完全错开。
况且,国境可是有好几百公里,就算把搜寻范围缩小到一定程度,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可是……鲁登多夫主任用他粗粗的食指指着兰子,二阶堂小姐,你忘了一件事。
听好了,雷瑟被人发现也是最近的事情而已。
在那家伙说出那种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故事前,根本没有人承认人狼城的存在!那么,请你从现在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可是,你要考虑到那个男人的精神状态。
他的话几乎完全不可信。
从法律的角度来看,就连想要将它当作证据都很值得怀疑呢!我可不这么认为。
至少透过雷瑟的故事,可以证明失踪者们所提过的目的地。
其实,我们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忽略这个问题。
比如说,在雷瑟的故事里,不是曾经提过协同费拉古德教授研究的教授吗?是不是名叫贝鲁纳尔的法国学者?据说他与费拉古德教授一起研究中世纪的欧洲?(德国篇:一五二页)没错。
我们已经以波昂警察的名义,寄了一封信给贝鲁纳尔教授,告诉他事件的详情,并询查问他知不知道‘人狼城’。
在法国的他立刻回了一封很客气的信。
他说他除了从来没听过,更不清楚费拉古德教授最近独自在调查什么。
听完这些话,兰子有一瞬间似乎像被击倒了似地沉默不语。
之后,她用微弱的声音确认:这些书信的往返是在何时?鲁登多夫主任一边点燃香烟,一边回答:在我们刚看完雷瑟的口述记录后,所以应该是去年十一月底吧!对方信里注明的日期是二十四日。
兰子依然沉重地说:所以,波昂警方才怀疑人狼城的存在与否?不是怀疑。
我们透过贝鲁纳尔教授的协助,已经确认那座城堡是不存在的。
鲁登多夫主任卷的话语真令人生厌。
所以你们已经放弃找出人狼城?兰子将她的柳叶眉微微地往上提,以责难的口吻说道。
对方依旧一派轻松,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二阶堂小姐。
他顽固地说,接着又将声调压低,总而言之,我们的调查算是已经遇到瓶颈。
刚开始着手调查时,找出银狼城的所在就是找到失踪者下落的最大线索。
谁知那一点用都没有。
因为所有的资料都指向这座城堡其实是不存在。
即使找到唯一存活的证人雷瑟,也依旧无法打破僵局。
那个头脑坏掉的家伙根本没有能力提供证据。
所以除了雷瑟以外的人,到底怎么了?是生?是死?是被消灭了?还是潜到地底下去了?我们一概不知。
主任,你是因为自己的失败才生气。
修培亚老先生冷冷地指出。
我非常能够理解鲁登多夫主任与波昂警方的焦躁和失望。
鹰勾鼻的鲁登多夫主任沉痛地喘息着,是啊,没错。
修培亚先生。
在这种身陷五里雾中的状况下,不论别人怎么责备,我都无话可说。
说实在的,波昂警察现在根本也无计可施。
这样下去,这起将近十人的集体失踪案件就要变成悬案了。
兰子激动地摇头,使得她的秀发也随之晃动,主任,无论如何,我都会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因为我就是为了解决这事件,才来到德国的。
真令人感动,二阶堂小姐。
我真羡慕名侦探,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事。
没错,你就多做一点事吧。
因为我们警察在很多方面都受到限制。
大伙儿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可以深深感受到包厢中的寂静和外面传来的细微声响。
兰子似乎想要拂去迷惘,回到正题,主任,‘人狼城不存在’这见解,是波昂警方的官方说法吗?是的。
那你个人的见解呢?我在一个叫做警察的组织里工作,这组织是不容许拥有个人见解的。
你们曾搭机或直升机去探查过城堡的所在地吗?曾以轻型飞机勘查过一次。
,但因为需要探索的范围实在太大了,所以并没有找到那座城堡。
况且我们也不能跨越国境,飞到法国的领空。
原来是这样啊。
兰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鲁登多夫主任用一种疯狂的眼神望着她,二阶堂小姐,你真的想解决这起怪诞事件吗?当然。
这样啊……那么,我会以个人的身份,尽我所能地协助你,不论波昂警察的意向为何。
语毕,他便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啤酒。
谢谢你。
兰子露出高兴的表情,那么,我现在就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
什么事?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那人叫做安达露西亚,是一名吉普赛占卜师,也就是对雷瑟做出人狼预言,又分给他可疑毒品的老婆婆。
我有件事情一定得问她才行。
我记得在雷瑟的记录里提到她住在法兰克福,是不是?是的。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都搞不清楚为什么兰子会提到那名吉普赛老婆婆。
这个老婆婆与银狼城的惨剧根本毫不相干。
不过,就算问了兰子,她八成也不会告诉我们理由吧。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都很清楚她的个性,所以都没有开口问。
兰子环视大家的脸,那么,我们就把目前已知的事情整理一下吧。
接着便一一列出要点。
◎去年(一九七〇年六月),前往银狼城的旅行团在旅游途中,或是在目的地,全体失踪。
◎主办这次旅游的费斯特制药否认该企业及其所有员工与此事件有关。
此外,真正由费斯特制药企划的是另一个旅行团。
◎十月,旅行团中的一员——音乐家雷瑟,在特里尔附近被人发现,当时他已奄奄一息,而其他人依旧下落不明。
◎雷瑟除了失去一部分肢体,也由于染上毒瘾以及极度恐惧,使得他的精神产生异常。
◎住在精神病院中的雷瑟详细道出他们失踪时所发生的事件。
据他所言,旅行团一行人被人关在银狼城中,更遭到不明杀人魔的毒手。
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全被投害了。
◎参加旅行团的所有成员的身家背景都如雷瑟所言。
◎波昂警方根据雷瑟的口逑记录,推测女佣汉妮就是犯人。
但是他们调查后,却发现此人早已死亡。
◎根据波昂警方的调查,银狼城的主人修达威尔伯爵根本不存在。
听完这些之后,最先开口的是修培亚老先生,我真搞不懂。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我们又应该要相信什么才好?有没有人有意见呢?兰子轮流看着我们问,但没有人回答。
鲁登多夫的表情愈来愈不悦,那你自己呢,二阶堂小姐?兰子耸耸她那纤痩的香肩,我也还没整理出完整的意见。
不论是资讯、线索还是物证,都相当不足。
虽然现在总算多少能看出一点事件的轮廓,但仍然无法断定它的全貌。
那你呢,二阶堂先生?鲁登多夫突然把问题丢给我。
我吗?对,我是在问你。
你的工作该不会只是二阶堂小姐的秘书?鲁登多夫辛辣的言词,令我不由得苦笑,是啊,大部分时候是这样。
不过,我也是会思考。
那就把你的意见说来听听。
搞不好能够当作什么参考。
很明显的,鲁登多夫看不起我,所以才向我挑衅。
他出言不逊的态度让我有点生气,那么,我就说说我的想法。
我也有一套这起事件的推理唷。
是什么?你快点说呀。
鲁登多夫吸了一口烟。
我直视着他,清楚明了地说:我一直在思索人狼城本身的秘密。
只要让这座城的秘密曝光,就能解开关于这座古城的谜团了。
你们还记得费拉古德教授曾说过,发生在十七世纪还是什么时候的怪谈吧?一群暂住在那座古城里的修士,总是在半夜听到某人的脚步声,但却从来没见过那个人的身影。
后来,他们全部被一个穿着盔甲的幽灵骑士杀害,只剩下一个幸存者。
然而,那些尸体和残杀的痕迹,竟然一夕之间全都消失了……我想,我可能知道这个谜团的答案。
真的吗,黎人?修培亚老先生提高了音量。
是的。
我认真地点点头。
告诉我们吧!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呢?我引用了兰子常讲的话,回答道:愈是复杂的谜题,答案就愈单纯。
其实‘人狼城’并不是一座双子城,而是一座四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