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狼城是双子城这说法,其实是骗人的。
事实上,人狼城是由四座城堡组成。
这就是我对那座古城的秘密所做出的推理。
这个答案乍看之下虽然令人感到意外,但却能解开雷瑟记录中的各种传说,以及受诅咒的谣传之谜。
我说完后,包厢里顿时一片寂静。
不过,这份寂静立刻被鲁登多夫主任的怒骂声打破。
他瞪大双眼,你说什么?你说城有四座?二阶堂先生,你的话是真的吗?当然。
我自信满满地回答。
怎么可能!修培亚老先生也喘着气说,他的眼神似乎也在怀疑我是不是疯了。
我很期待兰子的反应,然而她却只是眨眨眼,兴味盎然地看着我。
我知道了。
鲁登多夫主任调整外套的衣领,重整自己的威严,然后说:你认为人狼城是由四座城堡组成的吧?这个想法还真有趣,请你就再说得详细一点。
我点点头,调整一下坐姿,人狼城其实是由四座一模一样的城堡所组成的。
重点是,那不仅是单纯的四座城;正确地说,那座古城应该是两组双子城。
也就是说,人狼城以溪谷为界,德国那边有两座银狼城,而法国那边则是两座青狼城、这样,过去发生在城里的无数离奇谜题,便都能得到合理的说明。
【人狼城城堡配置图1】这可以证明什么?例如,费拉古德教授所说的十七世纪的传说。
老实说,那正是协助我导出这个结论的重要线索。
传说在普鲁士时期,治理此地的教会修士们进入银狼城后,却在半夜遭到穿着盔甲的幽灵骑士袭击而被残杀。
后来,当讨伐队抵达这座城堡时,那些尸体和杀戮痕迹却不可思议地消失无踪。
(德国篇:一四〇页)鲁登多夫主任鼓起脸颊说:雷瑟不是曾经对费拉古德教授的说法提出一个假设吗?他认为讨伐队可能弄错地点,所以才跑到青狼城,而不是银狼城。
但是教授却表示两座城堡的颜色不同,中间又隔着一条溪谷,所以雷瑟的假设是不对的。
(德国篇:一四二页)确实如此。
但是,那是因为费拉古德教授以为城堡只有两座。
如果在溪谷两边各有两座城,会怎么样?状况不就变得完全不同了吗?我拿出记事本,放到桌上,画下我所推理的城堡配置图(见上图)。
另外两人也将身子往前倾,来看我的画。
由于每座城堡都被茂密的森林包围,而且一对双子城与另一对双子城之间的距离也很远,因此,它们的位置就算从城塔的窗户往外看,也看不到另外两座城堡。
修培亚老先生用他那骨瘦如柴的手指指着图,那么,那个传说就可以这样解释了。
黎人,你认为讨伐队前往的城堡并非是修士们被穿着盔甲的亡灵袭击的那座城堡?没错。
假设修士们造访的城堡是银狼城A,讨伐队前往的城堡则是银狼城B。
当然,A和B的外形和构造都相同,就连内部的装潢及装饰品也都一模一样。
但是,它们其实是位于不同的地方,因此就算搜遍了整座B城,也不可能找到尸体和残杀痕迹。
我认为,这是解释那则传说的唯一答案。
修培亚老先生认同地点点头,黎人,或许你说得没错。
我们在观看雷瑟的口述记录时太过囫囵吞枣。
所以,我们根深蒂固地认为人狼城是座双子城,忘了考虑其他的可能。
那也是没办法。
因为不仅是雷瑟,就连告诉大家这座城的传说的费拉古德教授也没注意到。
除此之外,还能证明什么?在人狼城的传说里曾提到一条连接银狼城和青狼城的地下秘密通道吧?但是,两座城之间隔着一条那么深的溪谷,实际上应该是不可能有这条通道。
如果是相邻的两座城,也就是银A和银B、青A和青B,由于它们位在同一块土地上,就算有地下通道连接也不足为奇。
那个传说说不定就是这个事实的讹传吧。
原来如此。
修培亚老先生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黎人,真是不简单,这应该就是那座城堡的真相了!能想出这么奇特的独到见解,实在是太棒了。
老实说,能被他这么称赞,我感到非常高兴,修培亚先生,您应该知道,推理小说中有一种叫做‘两间房子的圈套’的特殊陷阱。
说得清楚一点,就是刻意让小说里的人物或读者,把一间房子误认为另一间房子,使他们混淆。
另外还有‘两间房间的圈套’,这是让人把一间房间误认为另一间房间。
透过这类圈套,犯人就能隐藏犯罪现场,或是替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此外,还可以应用在密室杀人或是让一间房子消失的圈套中。
话虽如此,实际上利用两间房子作为圈套的例子并不多。
比较著名的大概只有卢布朗的长篇作品,以及昆恩和卡尔的短篇作品。
‘两间房子’啊……修培亚老先生用手摩擦着他消痩的脸颊,这里的数量更多,是四座城堡呢!是呀。
简单地说,在十二世纪还是什么时候,建造这座人狼城的城主,可能基于某种原因,而采用这种奇妙的设计。
我猜,他一定想隐居在此,或是为了藏住某样特别的东西,所以,才故意把城堡设计成如此。
当我这么回答时,我突然想起雷瑟口述记录中曾提及朗吉努斯之枪。
说不定那把传说中的圣枪,就隐藏在这四座城里的某处呢!可恶!原来是这样啊!突然怒吼的鲁登多夫主任在桌上重重捶了一拳,玻璃杯和烟灰缸都被震得弹了起来。
他的脸色因为愤怒而变得苍白。
修培亚老先生慎重地问兰子:兰子,那你觉得呢?你也支持黎人的推理吗?兰子的脸上露出一抹礼貌性的微笑,对啊,到目前为止,这真的是非常优秀的推论。
不过,如果要指出疑点……虽然说那些城堡是建在边境地带,然而,一旦有四座城……我认为实在不太可能不被人们讨论。
相反的,应该会有某种形式的传说流传下来吧!我不太能接受兰子的反驳,便问她:兰子,像你头脑这么好的人,难道从来都没想过我刚才的假设吗?当然不可能。
我在一开始就想到了,而且那只不过是最初步的推论罢了。
由于兰子说得实在太轻松了,我花了一些时间才能体会她的话对我造成的冲击有多大。
我诧异地注视着她美丽的脸蛋,你说什么?你明明就知道,却一直都没讲!为什么?因为没必要。
兰子以一派天真的笑容说。
你认为我的假设都是错误的罗?我非常焦急地质问她。
我对我的推理相当有自信。
在日本时,我就已经设想过各种情况了。
所以我确信除了这个假设之外,就没有其他说法能够说明人狼城里怪异的谜题。
也不是,我可没说你的推理有错。
只是,我觉得你的‘四子城理论’无法说明这起事件的本质。
修培亚老先生的眼神带有责备之意,兰子,光是‘觉得’,这一点很不合理,也不像你的作风。
如果你有任何足以反驳的根据就应该告诉我们啊。
兰子再度交叉裙摆下的双脚,神态自若地把刘海往上挽,那么,我要问黎人一个问题。
如果人狼城是由四座城堡组成,那么又该如何解释雷瑟他们一行人所遇到的惨剧呢?什么解释?银狼城中每件凶案啊!每一种杀人方法、犯人的真面目,还有他们为何会被引诱到古城的原因。
包括动机在内的所有理由又是什么?我想那应该另当别论……我一时语塞。
而且‘城堡有四座’这理论,就能够解开柯纳根夫妇,或费拉古德教授的密室杀人之谜吗?不能。
那么,不论城堡是四座还是八座,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不是吗?她这种奇怪的抱怨,让我的心情顿时变差,兰子,你的道理根本不对吧!我只是在论证,而这说法能解释那些与人狼城相关的传说。
所以、你有什么具体的反证可以推翻我的推理呢?她摇摇头,使得那柔软的秀发左右摇摆,不,我没有什么能反驳你的。
应该说,我目前还无法反驳。
因为目前我们所知的证据还不足以组织出一个完整的推理。
说来说去,都是证据不足。
对呀。
兰子笑了出来,福尔摩斯语录里不是也提到:‘在没有根据的情况下就提出理论,是一种严重的过错。
’我也赞同这句话。
总之,黎人竟然能想到或许有四座城堡,我真的打从心里佩服黎人的智慧,这可是我的真心话。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反正只要没有足以反驳我的证据,我是不会放弃我所想出的推论。
鲁登多夫主任从喉咙发出低吟,调整了他的单边眼镜,以睥睨的眼神望着我,好了,就先这样,各位。
反正不论二阶堂先生的意见正不正确,我们依旧不知城堡的所在地。
我会把这个意见记在头脑里,至少这是一个合理的推论。
谢谢你,主任。
我向他道谢。
还有其他意见吗?鲁登多夫主任扬起他粗犷的右眉。
修培亚老先生遗憾地耸耸肩。
我也没有了。
兰子用轻松的语调说。
鲁登多夫主任清了清喉咙,那么,今晚的讨论就到此为止吧。
各位还有没有想要说的?如果可以的话,明天我想去看看波昂警方搜集到的资料。
兰子提出了请求。
嗯,没问题。
鲁登多夫主任昂起他的鹰勾鼻,点点头表示答应。
2自翌日起,我们三人在鲁登多夫主任的协助下,在两天内——三月二十七日与二十八日——全数翻出波昂警方所搜集的与失踪事件有关的线索、证据及档案。
另外,我们也一一前往报社、图书馆及其他相关处所,寻求与旅行团相关的记录及证词。
然而,除了我们事前在日本就已经得知的消息,以及来到欧洲之后,在科隆与波昂所得到的情报——其中大部分都是由鲁登多夫主任提供——之外,就没有任何新的资讯了。
在这段期间内,鲁登多夫主任也动员他的手下,去寻找那名叫做安达露西亚的吉普赛老婆婆。
但是,也没得到什么成果。
雷瑟的故事里提到,这名老婆婆应该在法兰克福的歌德故居附近经营一间占卜之屋。
然而这间占卜屋在去年秋天就已人去楼空,她也从此音信杳然。
在那之后的两天,我们依照失踪的旅行团的移动路线,游览了莱茵河以及特里尔市区,但是也没有任何成果。
因为我们不晓得银狼城的所在位置,所以来到萨尔布鲁根后,就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另外,途中我们也造访了费斯特制药的总公司。
总公司占地广大,极具现代感的美丽高楼栉比鳞次地排列着。
大门及每栋建筑的入口处戒备森严,我们也接受严密的检查。
在随时可能有恐怖攻击事件发生的欧洲,这光景很普遍。
总公司大楼的外观是黑色大理石墙,搭配上数不清的大型玻璃窗。
我们进去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白色天花板及白色墙壁所围绕、既宽阔又通风的大厅,银色的照明照映着室内的每个角落。
一尘不染的地板的确是一间制药公司应该具有的洁净。
起初,我们是依照该公司的参观行程,先参观了他们的自动化工厂等设备。
接着才与公关部的负责人见面。
那位负责人给我们看了许多公司简介,并为我们详细地说明该公司的历史、概要、业绩和产品资讯等等——虽然我们根本没问。
根据他的说明,费斯特制药是一间在大战前就成立的老牌制药公司。
在战争当中,该公司与纳粹缔结亲密的合作关系。
他也解释在当时,德国大多数的企业皆如此,因此除了道义责任外,无须负其他责任。
大战结束后,该公司积极进行工厂的工业化与科技化。
除了药品外,费斯特制药还贩售医疗器材、医疗食品,摇身一变成为德国首屈一指的医疗用品综合制造商。
最近该公司更将销售通路推广至与德国相邻的诸国,并在该国设置分公司或工厂,业绩正不断攀升。
听完公关部负资人过度的宣传后,我们便若无其事地提起去年集体失踪的旅行团,以及该公司最大股东——里宾多普伯爵。
负责人以他并不清楚详情而含糊带过,只告诉我们律师的联络方式。
三月三十一日,我们意志消沉地回到波昂。
波昂警察局的会客室装潢得比想像中还要豪华。
内部装饰充满古典风格,还放置着高级家具。
大剌剌地坐在沙发上的鲁登多夫主任点燃了一根香烟,各位。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你们想先听哪一个?先听好消息。
兰子一脸严肃地回答。
好消息是,我们找到吉普赛占卜师安达露西亚。
而坏消息是,她已经死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
是怎么一回事?或许兰子早就料到了,所以她似乎并不惊讶,但我和修培亚老先生却因为听到了一个人的死讯,而受到相当程度的精神冲击。
今年年初,在法兰克福的美因河下游出现一具年长女性的浮尸,尸体的脸已经腐烂,身上的衣物也破损殆尽,身上还有好几处因被螺旋桨卷入而造成的伤痕。
由于她的身上并没有可以判别身份的物品,因此没有人前来领尸或询问。
最后这具身份不明的尸体被送到停尸间。
后来,在波昂警察的请求下,法兰克福的警察才比对尸体与安达露西亚的指纹,这才确定死者是安达露西亚。
她的死因是?头部侧面的头盖骨骨折,引起脑挫伤。
是他杀吗?不清楚。
因为发现尸体时,她已经死亡一个多月了。
有可能是意外。
她可能在河堤或桥上跌倒,头部撞到坚硬的地方,然后掉到河里。
兰子表情冷漠,我不相信,这太不自然了。
不自然?是啊。
美因河是条流量很大的河川。
尸体不可能浮在那里一个月,却没有被人发现。
这么说,你认为是他杀?鲁登多夫主任侧着头,单边眼镜因灯光的反射而闪耀。
是的。
应该是有人杀了她之后,先将她的尸体藏在某处,等到尸体腐坏后,才丢入河里。
可是,法兰克福警察已经当作意外结案了。
鲁登多夫主任不满地哼道。
他的语气透露着轻蔑的情绪,似乎觉得只不过是死了一个吉普赛人而已。
修培亚老先生也敏感地察觉到这点,因此显得有些气愤。
兰子闭上双眼,目前为止,安达露西亚或许是唯一与那起事件相关的证人。
而这个人竟然在如此可疑的状况下死亡。
不管怎么说,都很令人起疑。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杀了她灭口?凶手不是别人,正是在银狼城里进行残酷杀戮的犯人。
凶手可能怕安达露西亚说出不该说的话,所以才杀了她。
站在警察的立场,岂能这么草率地妄下断言?安达露西亚只不过是把毒品卖给雷瑟罢了,她与古城的命案有什么关系?鲁登多夫主任轻视地说。
但实际上,他听完兰子的说明,内心应该也同意他杀的看法。
兰子将手伸向咖啡杯,问道:安达露西亚有家人吗?鲁登多夫主任捻熄已经变短的香烟,好像没有。
听说她有一个男仆人,不过也不确定。
谁帮她搬家?她自己。
应该这样说……听说她在某天,就像躲债似地突然搬走,所有的家具、财产也全都搬空。
她为什么要逃走?她很穷困吗?不是。
听说她的占卜非常灵验,生意很好。
她突然消失也让邻居们很意外。
据说她有不少积蓄,但是也和那些家产一样,全都不翼而飞了。
那么,也有可能是谋财害命?是啊。
知道安达露西亚搬走的确切日期吗?兰子问。
鲁登多夫主任查阅了一下记事本,去年的十月三十日。
她会不会是感应到危险?有可能,不过她周遭的人都没听她提过。
从她第二天还有和人预约这点,可以看出她的离开是多么的突然。
兰子神经质地用手玩弄脖子旁边的头发,然后说出她的意见,似乎有人想要消灭与那座古城命案的相关线索和证据。
一定是这样!别胡说。
只不过是死了一个吉普赛老太婆而已,不必这么夸张吧!主任满脸不悦地皱起他粗浓的眉毛。
然而,兰子认真的眼神却没有一丝减缓,主任,能不能请你派人保护住在修玛哈精神病院的雷瑟?说不定连他都会被杀掉!你说什么?现在已经有十个人下落不明,而且可能已惨遭残杀。
光是这一点,就可以断言对方是个值得畏惧的敌人。
要是太过大意,说不定连我们都有危险。
鲁登多夫主任的双手交叉,眼睛瞪着天花板思索,好吧,就这么办。
我会照你所说的去做。
还有,安达露西亚的占卜屋现在如何?应该是空屋吧!那么,请告诉我地址。
为什么?我想亲自去看看。
可能明天就去。
因为从法兰克福机场也可以搭机回法国。
你也真疯狂。
随便你啦!我可不去那种地方。
鲁登多夫主任怅然地说。
好的,没关系。
兰子笑了笑。
鲁登多夫主任不耐烦地写下安达露西亚的地址,递了过来,对了,你们明天就要回法国吗?回到法国后,又打算如何?兰子放下交叉的脚,将咖啡杯放在膝上,回到法国后,我想去见一个人。
或许可以从那个人的口中得到线索。
谁?巴黎大学的西蒙,贝鲁纳尔教授。
贝鲁纳尔教授?是的,他就是协同失踪的费拉古德教授做研究的教授。
我想向请教他,他们两人有关人狼、驯狼师、〈哈梅林的吹笛人〉等共同的学术研究。
我不懂。
鲁登多夫主任耸耸肩,这与命案又没有直接关联,你只是在浪费时间。
就算徒劳无功也无妨。
我只是像雷瑟曾提到的某人一样,对于‘人狼城’这个古城名与费古德教授耗费毕生心力研究的题材很类似这点,感到有点不寻常。
这时,我的心里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如果吉普赛老婆婆是遭人灭口,那么贝鲁纳尔教授会不会也已经遭到不测了呢?鲁登多夫主任注视着兰子,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那是你的自由,你高兴就好。
兰子呵呵地笑了出来,毫不后悔地说:回到法国后,请日本大使馆的生岛副参事帮我们调查的亚尔萨斯失踪事件,应该也有结果了。
这样一来,就可以与这边的事件做比对。
你们回法国后,我该做些什么?例如,去瑞士度假?请你试着联络费斯特制药的大股东。
如果可以,请想办法安排我们见面。
你想见里宾多普伯爵?鲁登多夫主任有点吃惊,扬起一边的眉毛。
是的。
为什么?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兰子暧昧不清地回答。
虽然隔着单边眼镜,鲁登多夫主任依旧用充满怀疑的眼神望着她。
但是当他看到兰子的扑克脸,便打消知道答案的念头,好吧!我会跟他联络,帮你问问看是否能和他见面。
反正我对那个家伙也蛮有兴趣的。
一有结果,我会通知你?不过,法国那些木头人似的臭官员,会让你这么自由吗?不用担心。
到时候,我们会想尽办法回德国。
我还有一大堆问题想要问问精神病院里的雷瑟,如果他的精神状态允许的话。
这么回答的兰子,眼神中只有认真。
3吉普赛老婆婆安达露西亚的占卜之家位于法兰克福的歌德故居附近,这与雷瑟的口述记录如出一辙。
我们一大早就退房,搭上事先预定的车。
从波昂到法兰克福虽然需要好几个小时,但并不算太远。
只是一想到我们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精神上就不免感受到压力与沉重的疲劳。
我们抵达法兰克福时,原本灰蒙蒙的阴天已转变成倾盆大雨。
雨刷拂去挡风玻璃上的雨水,往来交错的车辆溅起高高的水花。
进入市区后,修培亚老先生透过满是雨水的车窗望向窗外,问道:黎人,你知道吗?其实德国有两个叫做法兰克福的城市。
真的吗?我第一次听到。
我们现在所在的城市叫‘Frankfurt am Main’,在德国与波兰国境附近,则有个叫‘Frankfurt an der Oder’的城市。
也就是说,这里是‘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而另一个则是‘奥得河畔的法兰克福’。
兰子微微地笑着,对修培亚老先生说:因为以前的都市都是在河畔等有水的地方发展起来的。
对了,童话〈哈梅林的吹笛人〉里的城镇,是不是就在威悉河还是什么河的沿岸?对呀。
以前的人都是利用河川进行农业和贸易。
城镇就是这样繁荣起来的。
但是现在的法兰克福是以金融业为主吧?我问。
是啊。
这里不但有国际展售会,还有很多工业区。
当然,城里的银行、证券公司之多,更是不用说。
这里可是以经济重镇而闻名呢!车子经过旧歌剧院,朝着旧市政厅的方向前进。
根据地图,歌德故居就在市政厅附近。
透过这些老旧残破的屋檐,隐约可看烟雨蒙蒙中的大教堂。
旧市政厅是由三间具有阶梯状山形墙的古代贵族宅邸比邻而建的建筑。
一五六二年,首度在法兰克福举行的皇帝加冕仪式,就是在其中一间进行。
暗褐色的大教堂是一幢巨大的歌德式建筑,有一座近一百公尺高的高塔耸入云霄。
这附近有许多历史性的景点,若时间足够,我很想参访。
由于占卜之家位在房舍密集的区域,司机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
雨势愈来愈大,耳里可听见远处传来的雷声,厚厚云层下的闪电清晰可见。
天气好糟喔!飞机该不会因此而停飞吧?修培亚老先生神色黯然地望着天空。
气象报告不是说天气会渐渐好转吗?兰子问。
真的是这样吗?看来气象预告似乎不准确。
车子停在一间仿佛快要倾倒的老旧白色房子前。
车子驶进歌德故居旁的巷子,再往里面驶过好几条巷子,巷道狭窄得连车子都差点开不进来。
我们周围净是破旧的房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的关系,显得没有什么人气。
我们下了车,匆忙地跑到屋檐下。
鲁登多夫主任曾说大门应该没有上锁,于是我握住生锈的门把,试着转动它。
大门随即轧轧作响地开了。
进去吧。
兰子率先进到了屋内。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也随后进入。
天色因雨而一片阴霾,玄关内非常昏暗。
墙上虽有电灯开关,但按下去后却毫无反应。
四周一片寂静,雨水打在屋顶及路面的声音穿透墙壁,传进了进来。
带有霉味的空气又湿又冷。
不止地板,屋内所有的物品都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只好找找看有没有蜡烛或油灯了。
我说。
先把窗帘拉开。
兰子朝着离她最近的一扇窗走去,将黑色的窗帘一口气拉到旁边。
灰尘扬起,脏污的玻璃窗露出,狭小的房间也因此而变亮一些。
越过雨滴肆流的玻璃窗,可以看见白色的闪光伴随着低沉的雷声,从天而降。
我再次将视线转向墙壁。
墙上留有挂过油画和时钟的痕迹。
修培亚老先生打开走廊的门,房间在里面吧?没有窗户的走廊相当阴暗。
修培亚老先生点起打火机,往前走去。
我走进第一间房间,环视四周后说:这里虽然没有人住,不过还挺干净的嘛!壁纸的颜色是深色的花纹,天花板上有一盏生铁制的吊灯垂下。
吊灯上有几根因燃烧而变短的蜡烛,修培亚老先生用打火机点燃它们。
微小的火光慢慢燃起后,我便将窗帘拉开。
嵌入式的柜子和暖炉除了没有损坏,也不太脏。
可能是因为门一直都关着的关系。
兰子手插着腰说。
兰子,你到底想要在这里找到什么东西?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原来你连个目标都没有,就来了?我讶异地说,反正,安达露西亚应该也没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吧!虽然安达露西亚可能是连夜搬离这里,但她离开时,家产也几乎全都带走。
实际上,房里一片狼藉,大煞风景。
兰子没有回应我的话,只说:重要的物证或心证,必须靠自己细心观察找出来。
警察舍弃寻找的地方,对侦探而言正是埋藏着宝藏的地点。
她为了观察整个室内,说话的同时也开始沿着墙边慢慢走。
要不要借你放大镜?我开玩笑地说。
她立刻回道:七样道具不是都留在日本没带来吗?修培亚老先生蹲在暖炉前,用拨火棒拨弄着残余不多的灰烬。
有发现什么吗?我问。
他摇摇头,随即站了起来,没有什么。
去另一间房间看看吧!兰子催促着。
于是我们走到走廊,接着又探查了三间房间,但依然一无所获。
我们在途中发现了一座烛台,便将吊灯上的蜡烛插在上面。
我们最后进入一间四周围着黑色窗帘的小房间。
这间房间让人感觉像是密室。
房里有一张木头圆桌,以及两张舒适的椅子。
摇晃的红色火光,让四周的物品蒙上一层妖异的光影。
这里好像是安达露西亚的工作房。
兰子一一拉开黑色的窗帘。
然而,窗,是一面墙壁。
修培亚老先生抚摸着他尖尖的下巴,安达露西亚是一名占卜师师。
她之所以会这么急着逃离,或许是她透过占卜,得知自己将遇到危险。
这就和老鼠会离开即将沉没的船,是一样的道理。
可是她最后还是死了,所以逃离等于没意义。
我以郁闷的语调说。
对啊。
她最多只多活了一、两个月。
修培亚老先生叹了口气。
而且,她很可能是被谋杀。
兰子抚摸着紫檀木的圆桌说。
到底是谁下的毒手?我问。
当然是我们正在寻找的敌人。
兰子清楚地说。
就在这时……没错。
安达露西亚是被他们杀死的。
她是被那些恶魔杀死的。
我们的身后突然出现年轻女性的声音。
吓了一跳的我们,真的如字面一样地跳了起来。
我们三人惊吓得心脏差点停了下来,然后不约而同地回头。
只见门口站着一名从头到脚都披着黑色头巾的女性。
谁?我不假思索地向前站,挡在兰子与修陪亚老先生前面。
空气紧绷,仿佛急速冻结了一般。
这个女人是何时来到这间房子?我们根本没听到任何声响或脚步声。
她究竟是什么人?那名女性向前跨了一步。
放置在圆桌上的烛火,在一阵微风的吹拂下,燃烧得更猛烈。
就在那一瞬间,红色的火光映照出围着头巾的她,苍白但美丽的脸孔。
我不是什么可疑分子。
那名女性沉稳地回答。
她的德语说得不怎么流利,我是来见你们的。
那位从日本来的小姐,你应该就是二阶堂小姐吧?我看过法国报纸的报道。
你是谁?与我并肩而立的兰子问道。
我叫做萝丝·巴尔德。
我是从史特拉斯堡来的。
萝丝·巴尔德?你从法国来?是的。
因为我有件事一定要告诉你们,所以才来到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我早就知道了。
这位自称萝丝的女性的答案相当不可思议,而且我们有很多同伴。
你们和德国警方的动向,都是他们告诉我的……兰子拿起桌上的烛台,并将它举高。
终于可以看清楚包着头巾的女性的脸孔。
她大约二十岁,身材高挑,眼睛和鼻子的轮廓都很深,比一般的白人更具异国风情。
若她不是穿得这么邋遢,一定是名大美女。
你是吉普赛人吧?兰子问。
我?为什么这么说?萝丝十分惊讶,她谨慎地望着兰子。
你说的同伴,就是那个意思,对不对?是。
没错,我的确继承了吉普赛血统。
萝丝以微弱的声音说。
兰子侧着头,观察着对方,萝丝小姐,你是安达露西亚的亲戚吗?是的。
萝丝轻轻点头,安达露西亚是我曾祖母的双胞胎姊姊。
安达露西亚被人杀害了。
据你刚才所说,这件事你应该也早就知道吧?这一切都是命运。
萝丝的眼神透露着悲戚,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夺走安达露西亚生命的是谁吗?你刚才不是提到‘恶魔’吗?那是指谁?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兰子热切地问。
萝丝的黑色大眼睛里,第一次露出畏惧,不。
很遗憾,我并不知道敌人的真面目。
我的梦里除了没有出现过,就连敌人是一个人还是很多人,我都不知道。
但是,我的曾祖母希尔狄卡多却好像已隐约地察觉到。
我的曾祖母是一位非常棒的占卜师,她是唯一能够清楚感受到支配这个世界的自然规律的人……她现在在哪里?兰子眯起眼问道。
她已经死了。
她死于车祸,撞死她的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萝丝眨了眨已湿的双眼。
那又长又黑的睫毛令人印象深刻。
兰子为了缓解紧张,便将烛台放回桌上,温柔地问:萝丝小姐,你也是占卜师吗?不,二阶堂小姐。
我不是,我的能力是‘预知梦’。
所以,你才会知道我会来这里?兰子有点惊讶地问。
是的。
但是,最初是希尔狄卡多告诉我与你有关的事情。
她说,有一天,会有一个人,也就是你,从东方的国度——日本,对吧?——来到这块土地,将我们从‘危难’中拯救出来。
危难?什么样的危难?当然是恶魔……望着我们的萝丝,眼里充满血丝。
萝丝小姐,能不能请你说得更清楚一点?所谓的恶魔,到底是什么人呢?兰子往前跨出一小步,萝丝的身体因此而震动了一下。
我不知道。
不论是名字、背景、还有他的真面目……我只是能够确切地感受到他的存在……,那个人……我该怎么说呢?那种邪恶的意志……还有那种强烈的、黑暗的心灵波动……那是一个怎样的人?那个人到底有什么企图?但萝丝没有回答,她只是将视线投向走廊的深处,很可惜,我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这里太危险了。
我还不想死。
我会被敌人发现……自从希尔狄卡多死了以后,我就一直四处逃窜。
你能理解吧,二阶堂小姐?我不懂。
兰子的语气带着些许冷淡,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特地来见我们?萝丝从头巾下拿出一个她一直抱着的包裹,我是为了将这个交给你、为了让你发觉他们的存在才来的。
兰子点点头,于是我代替她伸出手,接过那个东西。
纸袋里面是两本皮革制的日记本。
萝丝的眼中落下了一滴泪,二阶堂小姐,请你看一下这个。
看完后,你自然就能明白事情的重要性,还有事态是多么紧迫了。
这是谁的日记?兰子朝我手边的方向看了一眼。
萝丝惨白的嘴唇颤抖着,是某个男人的遗物。
对我来说,他是比我性命还要重要的人……这名男性叫做罗兰德·凯尔肯。
他很年轻,在史特拉斯堡担任律师,同时也是我的未婚夫。
我连忙确认一下其中一本日记。
确实,封面上用德文写着罗兰德·凯尔肯。
我打开那本日记,但是由于内容全是用奇形怪状的文字所写成,因此我完全看不懂。
兰子,这是速记。
我很快地说,兰子则面向着萝丝,萝丝小姐,你已经看过这些日记了吗?萝丝摇了摇盖着头巾的头,不,我看不懂速记,所以不太能理解它的内容。
不过……罗兰德先生他?死了……萝丝答道,她的表情痛苦至极。
大概是死了吧……希尔狄卡多早就做出这样的预言,而且我的梦境也显示这个最坏的结果。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那么,这两本日记又是怎么回事呢?其中一本是我偷偷潜进他的公寓里,从他的遗物中找出来的。
比较旧的那一本,是某个人给我的。
听她这么说,我才发现其中一本日记本的确比较厚,感觉像是因吸了水而膨胀。
萝丝稍稍低下头,她在回答之前,肩膀还微微地颤抖,大概是强忍着悲伤吧。
将日记送给我的,是一位在萨尔河流域栽种葡萄的农夫。
那个人把一封写着原委的信,和这本日记一起送到我这儿。
那个农夫告诉我,他在某天看到河里飘着一个像是小木桶般的东西。
他打开那东西后,发现里面放着这本日记与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请捡到的人将日记送到我这里。
此外,还附上一些作为答谢的酬金。
兰子恍然大悟,也就是说,那个小木桶是从萨尔河上游流下来的?或许是吧……你难道没有想过要看这本日记吗?兰子谨慎地问。
萝丝把头抬起来,就算不看我也知道……不,应该说,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不想看。
罗兰德的悲伤,我连一分都不想再多了解。
我再问你一次。
兰子凝视着萝丝,你为什么要我看这些日记呢?萝丝的视线又回到走廊。
她的姿势仿佛正准备着随时逃离这里,我是被你强烈的精神力和灵魂的光辉吸引过来这里的。
我的?希尔狄卡多生前曾经向我提过你。
她用塔罗牌算出你的运势,大奥秘告诉我们你的存在。
你的十二行星用光芒包覆着七行星月亮。
我自己已经确认过这一点了。
二阶堂小姐,你是被‘红色星星’保护的人。
这颗战斗之星就在你头顶上闪耀着。
除此之外,你还有掌管星界的‘女帝’之相。
你是一名诞生在独一无二的命运与灵知之下的女人。
你是女教皇琼安(译注:传说于九世纪时在位之女性罗马教皇)的转世!只有你才有资格拥有‘Faustus’!兰子以毅然的态度反问萝丝:你说我受到谁的祝福?我询问修培亚老先生后,才知道所谓的Faustus,意思是指受到祝福的人。
但是,萝丝的眼中流下了斗大的泪珠,仿佛梦呓般地继续说道:喔,伊希斯,身为自然之母的伟大女神呀,请帮助罗兰德、救赎他的灵魂、请拯救他。
二阶堂小姐,只有你,对你未来必须完成的使命而言,这本日记将是一个重要的指标。
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读完它。
这里面记载着你必须走的路。
请你以它为线索,毁灭那些恶魔;请用你的光芒,消除掉恶魔的黑暗。
没有时间了,已经有太多人流血了,这一点你应该也知道。
二阶堂小姐,这是恳求。
请你听听我的心愿,请你拾起人们的希望,请带给这片大地和平与秩序!能做到这些的,就只有你一个人!拥有‘预知梦’能力的我只能看到这些。
我的梦全部都是一片灰色,就要被一股邪恶力量给毁坏殆尽!恶魔的邪恶力量实在是太强了!萝丝小姐,冷静一点!兰子对她说,同时向她伸出手。
然而萝丝却往后退了一步,激烈地摇着头,发狂似地大喊:不,请不要靠近我!你体内散发出的光芒会让我的心蒙上阴影。
那道光芒实在是太强烈了,会让我变得盲目!萝丝小姐?我必须离开了!萝丝的眼中流露出打从心底而来的恐惧。
她迅速地转过身,请让我走吧!所有的事,那本日记都会告诉你一切。
透过我最爱的人的叙述……慢着,萝丝小姐。
我们还有事情想请你说清楚。
兰子全心全意的呼唤她,但丝毫没有作用。
最后,萝丝大喊出一连串像是咒语的话——在我听来,好像是嘿,荷巴布荷!嘿,荷优德!——她在声音尚未完全消失时,便扬起长头巾的下摆,宛如脱兔地冲出房间。
我们被她那句话吓得愣住,等到反应事态的骤变时,已经太迟了,她的身影早就已消失无踪。
糟了!我把日记本塞到兰子的胸前,与修培亚老先生一同火速地冲出去追她。
然而却来不及了,走廊和玄关都已经看不到萝丝的踪影,当然,她也不在其他房间里。
我们从玄关大门跑到大雨滂沱的屋外,但也到处找不到她。
被她逃走了。
我们回到屋内,向兰子报告。
她拿着烛台和日记本,在玄关等我们。
没办法。
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脸上也没有什么血色。
那是什么?修培亚老先生用手帕擦拭着被雨淋湿的头发,不悦地说。
兰子盯着手中的日记本,确信地说:那是启示,是天赐的启示。
我们或许是幸运吧!透过这两本日记,我们一定能获得非常重要的讯息。
你该不会相信那些鬼话吧,兰子?就是因为那些话不寻常,所以我才相信。
因为一个人如果想骗人,应该会编出一些更像一回事的故事。
反过来说,说出那种鬼话连篇的人至少是真心相信。
总之,你认为那两本日记,或是日记的主人,可能和人狼城事件有关联?对呀。
萨尔河就是流经人狼城前溪谷的那条河——我记得那条河应该叫做柯顿河吧—的下游。
可是,刚才那个女人说不定是敌人为了误导我们而派出的手下。
修培亚老先生依旧相当小心谨慎。
就算是,也没有关系。
兰子微笑道,修培亚先生,请您回想一下,我们在来德国之前,生岛副参事不是说过,史特拉斯堡好像也发生了一件奇妙的事件吗?喔,原来如此。
刚才那个女人来自史特拉斯堡。
修培亚老先生恍然大悟。
兰子带着严肃的眼神点点头,没错。
这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修培亚老先生交互地望着兰子和我。
兰子面向着我们,眼睛闪闪发光,我们要回去法国。
然后立刻翻译这两本日记,确认这里面写了些什么。
我们有义务读完这些,不管内容是记载着多么可怕的事情。
于是,我们在一九七一年四月一日夜晚搭乘飞机,从法兰克福回到法国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