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是的。
当然……老爷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很多人都把他当成父亲一般地仰慕他。
自从兹尔玛夫人因病去世后,老爷就把余生全部投注在研究学问上,他不断挑战新的课题,专心致志地从事研究。
老爷的确十分顽固,他心无旁骛地钻研着历史,把自己的生活和幸福全部抛在脑后……然而,他却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丧失了宝贵的生命。
啊,神哪……他明明还不到死亡的岁数啊……老女管家走在又长又暗的走廊上,长年在这间宅邸工作的她如此说道。
被绵绵细雨淋湿的玻璃窗外,可以看见种植着灌木的中庭一隅,以及围绕着中庭、爬满常春藤的红砖外墙。
热泪盈眶的女管家用手帕擦拭着眼角,她的侧脸隐没在昏暗的影子里。
这座宅邸自从失去主人后,便一直大门深锁。
与其说是安静,倒不如用寂寥来形容更为贴切。
空气像泥沼般地不再流动,除了我们的脚步声以及打在屋檐上的雨声外,四周一片沉寂。
或许是因为没有人住在这里的关系,即使大厅和走廊都被打扫得很干净,但却让人有种盖着一层薄灰的感觉。
老爷真的很了不起。
他的精神崇高。
他不知发表过多少历史新发现、新解释……没错,他在大学和各种机构,更获得好几次荣誉非凡的表扬。
这位名叫安露伊优的瘦小女管家,在带领我们进入宅邸内部的同时,也不断小声地诉说着她对已故主人的回忆。
她的年纪比修培亚老先生小,但是看起来却非常老迈。
在她年轻时,只要好好打扮一番,应该也是个美女,但是现在却给人一种了无生气的感觉。
没错,老爷他……最近的确常说假牙不太合,或是膝盖因风湿而疼痛。
不久前,他还因为感冒而卧床休养了一个星期呢!即使我做了特制的蛋酒喂他喝,用生姜贴布贴在他的胸口,但去年的感冒病毒真是顽强。
听说好像是香港还是哪里传来的流行性感冒……幸好,老爷还是痊愈了。
老爷痊愈后,便表示要到卢昂调查什么研究课题。
我告诉他,他才刚大病初愈,实在不宜出远门。
但是老爷却叫我不必担心……没想到……最后……竟然发生了那种事……安露伊优管家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停下脚步,接着,仿佛有点犹豫似地握住老旧而不再光亮的镜面门把,这里就是老爷的房间。
从那时候起,我就没碰过任何一样东西。
整理这房间实在是太令我感伤……那扇门和整幢建筑一样,具有老旧且厚重的感觉。
门把和铰链都发出了细微的磨轧声。
由于面向南边庭院的落地窗前有一面天鹅绒的厚窗帘,所以室内几乎一片漆黑。
我们走进房内,站在房门前观望四周。
我嗅到一股夹杂着淡淡霉味和老旧纸张的味道。
这里的空气比走廊还要冷。
左边的墙壁是一个嵌入式的书柜,而书柜前方则摆着一张厚实的书桌。
安露伊优管家绕过我们身旁,避开布面的客用椅子,走向窗边。
她静静地拉开一边的窗帘,房内随之变得稍微明亮了一些。
玻璃窗外就像结满水珠的水槽一样潮湿,弯弯曲曲往下流的雨水影子映照在地上,看起来宛如一群灰色的老鼠。
老女管家回头,虽然因为背光的关系,让她的整张脸都隐没在黑影中,但可看到她的脸颊上确实又有泪珠流下,老爷去世的那一天,也下着这样的雨,只不过……当时是快要入冬……如此喃喃说道的她,带着充满悲情的眼神,望向窗外被雨淋湿的庭院。
请问那是何时的事情?兰子沉静的问话语气宛如也在哀悼对方的悲伤。
去年的十一月底……安露伊优管家低下头,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她发出一阵微弱的呜咽后说:老爷的遗体埋葬在拉雪兹墓园,你们应该知道吧?那是一座非常大、非常漂亮的墓地……但是……在这么湿冷的雨水中……真是可怜……兰子靠近安露伊优管家一步,轻轻地从她的后面,将手搭在她纤弱的肩上,然后小声地问:安露伊优小姐,你很爱他吧?安露伊优管家瘦小的肩膀微微地震动了一下。
她咬着唇,转身背对着窗户,胡、胡说……你在说什么……当然,我是很敬爱他的……从屋檐上溢出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庭院灌木的叶子上,盖过老女管家微弱的呜咽声。
她瘦弱的肩膀再度轻轻颤抖,我服侍老爷已经四十年了。
我那个当鞋匠的丈夫,在新婚不久后,就因病去世了,我那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正当我无计可施时,好心的夫人雇用我……我真的、真的非常感谢她……除了兰子以外,没有人知道该对这位老女管家说些什么。
我们可以很容易想像出安露伊优的出身,她大概就像左拉的《酒店》中的贫困下层阶级。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误会了。
兰子担心地道歉。
嗯,你误会了。
这是老女管家竭尽全力所说出的答案。
但是,这样就够了。
因为她对贝鲁纳尔教授深深的思念,已经完全传达给我和修培亚老先生。
……。
巴黎已经连续好几天,下着像现在这样的绵绵细雨。
这种小雨不适合春天,令人觉得感伤。
如果是骤雨还好。
但是,这种连绵不断的朦胧细雨,却让色彩缤纷的巴黎街道、在路上行走的行人、公园里翠绿的树木,还有花坛中美丽的花花草草,全都蒙上一层灰色。
就算是待在饭店里,心情也总是低落。
因为室外混沌空虚的氛围,会与窗外褪色的风景一同侵入。
我们从德国回到法国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始下雨了。
而回到法国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译罗兰德律师的日记——那位叫做萝丝·巴尔德的谜样年轻女性,在法兰克福的占卜之家,交给我们的那两本日记。
由于日记内容是用德文以速记的方式写下,因此我们看不懂。
兰子拜托法国文化部的玛斯卡尔,帮我们找人翻译日记内容。
我们被告知,这类翻译就算以最急件处理,也必须花上两、三天才能翻译好。
因此我们决定利用这段空档,先去解决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找巴黎大学的西蒙·贝鲁纳尔教授。
他是可能已在银狼城中遇害的费拉古德教授的共同研究者。
与他预约时间见面的事情,也是透过玛斯卡尔先生进行。
然而,巴黎大学的紧急回覆,却大大的冲击我们。
因为贝鲁纳尔教授已经死了。
没错。
又是最坏的情况。
我在德国时,突然涌上心头的那股不祥预感,竟然成真了。
当玛斯卡尔告知我们这个消息时,我们惊讶得几乎被击溃,就连兰子也顿时说不出话来。
玛斯卡尔先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兰子严肃的质问,让玛斯卡尔吓了一跳。
他紧张地戴上黑框眼镜,拿出大学寄来的回覆,呃,是……是这样的,二阶堂小姐。
这个嘛……巴黎大学表示那位教授在去年年底突然生了一场病,然后就过世了。
是什么病?死因是什么?我相信兰子一定也在怀疑他是不是被谋杀。
玛斯卡尔连忙读出回信的内容,这个嘛……好像是得了破伤风。
信上写着,贝鲁纳尔教授后来病情加重,引起败血症。
败血症才是主要死因。
破伤风?是、是的。
在巴黎?不、不是。
玛斯卡尔用食指顶着眼镜,摇摇头,贝鲁纳尔教授当时到卢昂旅游,结果被牧场栅栏上突出的铁钉刮伤手腕,破伤风细菌好像就是这样从伤口跑进体内。
之后,他便一直发高烧,在旅馆休养。
他曾被送进附近的医院,不过三天后就因为症状恶化而陷入病危,最后在医院过世。
贝鲁纳尔教授几岁?七十五岁。
我记得在银狼城死去的费拉古德教授,应该是七十岁,因此贝鲁纳尔教授稍微年长一些。
虽然他也不年轻,但是对某些人而言,在这个年纪死亡,确实是早了一点。
贝鲁纳尔教授是何时过世的?兰子问道,她皱起的眉头以示她的可疑。
这个嘛……是去年十一月。
玛斯卡尔说。
知道正确的日期吗?兰子微微扬起她右边的柳叶眉。
呃……对不起,我会再问巴黎大学的秘书处。
兰子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好的。
麻烦你了。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也能拿到他的死亡证明或医生的诊断书。
了解。
等等,兰子。
我插嘴,所以,你认为贝鲁纳尔教授的死亡是可疑的?也没有证据证明完全没有疑点。
说得也是。
兰子再度转向玛斯卡尔,贝鲁纳尔教授的学术研究成果和资料如何处理?有人继承吗?有关他的研究成果以及附属的各种书籍、资料等,现在应该都由巴黎大学管理。
不过由于学校的人手不足,而教授的专攻研究又只有他懂,所以研究成果好像也只是放在学校。
总之,应该没有直接继承者!他家在哪里?还在吗?贝鲁纳尔教授的房子就在巴黎大学的后面。
至于他的财产则由一位住在马赛的远亲继承,不过对方似乎对历史学不感兴趣,因此那幢房子一直保持原来的状况。
如果到他家去看看,说不定就能了解他所学的东西,还有他所做的研究吧?是的,确实是这样没错。
那么,我们可以去他家里看看吗?可是,为什么呢?人都已经死了啊……玛斯卡尔畏惧地说。
兰子用坚定的视线望着他,就是因为人都死了,无法亲自说些什么,所以只好由他所留下的东西,来代替他说话。
透过学术上交流,贝鲁纳尔教授一定也知道一些关于人狼城被掩埋在历史中的秘密,说不定也察觉到那份恐惧。
所以,藉由那些残留的资料,或许也能找出他的见解呢!我很想知道那些见解到底是什么。
2包括玛斯卡尔在内,我们—行四人在贝鲁纳尔教授寂静的大书房里四处察看。
由于空气已很久没有流通,因此潮湿的空气中,还混着灰尘与霉菌的味道。
原本想要将窗户打开,但因为下雨的关系还是作罢。
兰子静静地走向房间深处,拉开另一扇窗户的窗帘。
这样一来,室内就变得相当明亮了。
安露伊优管家告诉我们,房里有一扇门可以通往图书室。
这间建造于十九世纪的书房带有浓厚的岁月痕迹。
天花板被煤炭和香烟的烟熏黑,已褪色的丝质壁纸的角落有几处剥落。
书桌后方的墙壁是一整面书柜,上面摆满以皮革为书皮的精装书籍。
此外,在书柜与书的缝隙中也塞满了资料和笔记。
背对着书柜的是一张红木书桌。
书桌和窗户中间还摆放着沙发、小圆桌及两张精致的扶手椅。
由于这是一名学者的房间,所以房里并不整齐。
读到一半、用到一半的书,在书桌上以及书桌旁的地上堆成一座小山,而在这些书的上面有无数写了一半的资料或便条,已经不用的资料也散乱着。
兰子转向安露伊优,对她提出要求,这幢建筑已经被断电了吧?不好意思,如果无法开灯,能不能麻烦你去拿油灯或手电筒呢?安露伊优管家把原本压住眼角的手帕收进围裙的口袋里,好、好的……我去找找看。
这栋房子后面还有另一栋房子,我就住在那儿,请各位稍等我一下好吗?还有,贝鲁纳尔教授的助手还没来吗?应该已经过来了……我打个电话到大学去确认一下。
老女管家踏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房间。
等到门关上后,兰子便看着大家,鼓舞地说:那么,等照明设备来了之后,我们就开始调查吧。
修培亚老先生戴上老花眼镜问:要找些什么呢?只要是和人狼城有关的资料都可以。
把那些资料找出来吧!听说贝鲁纳尔教授和费拉古德教授是透过书信进行学术讨论,若真的是这样,应该会有一些备份资料。
我看看书柜里满满的书籍与书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然后再看看图书室,那里甚至比这房间更加凌乱。
看着那一大堆书籍和资料,我发现想要把这些全部确认过一遍,实在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
修培亚老先生看到我畏怯的模样,于是便笑了出来,兰子,论文期刊说不定曾刊登过关于人狼城或其他古城的研究成果。
我们不如先从那里着手。
等贝鲁纳尔教授的助手来了,之后,我们应该就可以知道研究成果吧。
那样比较省事。
我想,先学《失窃的信函》里的奥古斯都·杜邦,从书信类开始找起。
邮件大概都在书桌右边的那座山!因为上面有贴着邮票。
我正巧才刚发现那些邮件,于是这样告诉兰子。
兰子装模作样地吹着口哨,走向书桌,然后抓起一把信件。
里面夹杂了明信片、一般信件、文件袋和包裹。
她把信件拿到窗边,检查收件人及寄件人,兰子把那叠信件放回原处,这些都帮不上忙。
这些信件不但都还没拆开,邮戳也很新。
这些信件可能都是在贝鲁纳尔教授死后才寄来,安露伊优管家再将这些信件全都堆在这里吧。
修培亚老先生思索着,那我们就分头找找吧!我和黎人负责图书室,兰子和玛斯卡尔先生就负责这间房间。
好,就这么办吧!兰子点点头。
接着,她用右手的食指抵着自己漂亮的下巴,头转向一直没出声的玛斯卡尔,对了,玛斯卡尔先生,你查到贝鲁纳尔教授的身家背景吗?嗯,当然有。
玛斯卡尔戴上黑框的老花眼镜,从手中抱着的包包里拿出一叠资料,我从巴黎大学那边打听到很详细的资料。
要我念出来吗,二阶堂小姐?麻烦您了。
玛斯卡尔移动到窗边,寻求一些亮光,呃……西蒙·贝鲁纳尔教授生于一八九四年十二月四日,出生地是南法的朗格多克区。
他的父亲是一位富裕的商人,母亲则是军人的幺女。
教授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姊姊,但全都早已过世,亲戚中也只剩下堂兄弟的孙子。
他的母亲在他小时候就因病身故,因此他从八岁起,就进入欧特瓦尔修道院经营的旺多姆寄宿学校就读。
文豪巴尔札克也曾待过这间寄宿学校呢!据说少年时期的贝鲁纳尔教授个性内向、孤僻,没什么朋友。
他总是远离旁人,或是独自躲到图书馆里,将自己沉浸在书的世界中。
这间学校里有位名叫史塔尔的历史老师,将他视如己出,全心地照顾他。
据说,这位老师经常讲述中世纪欧洲的文化及历史给他听。
贝鲁纳尔教授受到这位老师的影响,也渐渐对历史或乡土史产生兴趣,甚至还考虑将来也要钻研学历史学。
教授长大后,便进入土鲁斯的玛尔根努高中。
他的成绩非常优秀,大学入学测验的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都一次就通过了。
最后,他考上巴黎大学的历史系。
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他以骑兵队士官长身份投入法兰德斯战场。
但是由于他从小就有神经衰弱的倾向,因此无法承受激烈的勤务,神经官能症的症状变得非常严重,最后被军队除名。
大学复学后,他便专心致力于课业上。
最后以一篇名为〈欧洲文化发展之原点〉的论文,拿到心系已久的博士学位。
他在三十二岁时担任大学的助理教授,同时也与小他七岁的兹尔玛·卡斯特利结婚。
兹尔玛夫人是女裁缝师,原本是在教授宿舍附近的服装店工作。
她是一名孤儿,长得也不算漂亮,也没什么教养,他们两人竟然会结婚,连周遭的亲友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甚至还有人谣传,教授可能是因为同情她的遭遇,所以才和她结婚。
结婚三年后,兹尔玛夫人便因肺结核过世,从那之后,贝鲁纳尔教授就一直保持独身。
从这一点看来,我们可以推测他应该真的很爱她吧。
他在四十五岁时当上巴黎大学历史系的教授。
柏林沦陷的隔年,五十二岁的他升为主任教授。
从五十八岁起,担任两年系主任。
六十岁时,拿到名誉教授的资格,同时退出教育界。
尔后,他全心全意地投身学术研究,还担任了法国历史学会理事长达五年之久。
贝鲁纳尔教授的主要著作有:《土鲁斯之天主教神父的变迁》、《法国革命之哲学性考察》、《中世纪欧洲社会动机之分析研究》、《法兰克王国之基督教接受史》、《中世纪法国之自治都市总论》及《欧洲庄园概说》等等。
此外,他的得奖经历也相当丰富,一共得过两次龚固尔历史学奖,一次历史学会最优秀研究者奖,以及一次伽里玛出版社奖等。
然而在学术界之外,贝鲁纳尔教授几乎不太与人交往,他是一位不擅社交的独行侠,朋友也很少。
玛斯卡尔结束说明。
兰子在他喘了一口气后,笑着说出她的感言:一心只爱学术的人,还蛮常见的嘛。
不过在我看来,那只是逃避社会的行为罢了。
我也深表同感,贝鲁纳尔教授一定是位执拗的老人家。
站在暖炉前的修培亚老先生,指着他身旁的一面墙,这好像就是贝鲁纳尔教授吧?他长得很有特色呢,对不对?墙上挂着一张贝鲁纳尔教授的照片,以及一张很大的肖像画。
画面上的他都是正襟危坐的姿态。
他的身材标准,两颊消瘦,感觉上应该是个相当机敏的人。
他还蓄着往两边翘的胡子,鬈曲的头发两侧都留得很长。
他的额头很宽,脸上戴着一副银框眼镜;白色眉毛下是一双轮廓很深的黑色眼睛。
我走向修培亚老先生,仔细地端详着照片和肖像画。
看得出来贝鲁纳尔教授带有一种神经质的气息。
兰子拨开测海,向玛斯卡尔确认,我之前拜托你调查鲁纳尔教授确切的死亡日期,请问查到了吗?有的。
我还把死亡证明书带来了。
玛斯卡尔拿出另一份资料,他在去年十一月十五日过世。
死于卢昂郊外的修比尔医院。
死因就如同我之前所说,是因破伤风而引起败血症。
医生的诊断书里提到,之所以引起败血症除了是因为他年纪大,另一方面,他之前的感冒也才刚痊愈,因此体力和抵抗力都不足。
兰子听完这段叙述后,表情不知为何变得凝重。
怎么了,兰子?修培亚老先生诧异地问。
啊……兰子突然回过神来,紧张地看着我们,看来我一直担心的事情,似乎成真了。
担心?你认为贝鲁纳尔教授也是被人谋杀吗?破伤风并不是意外?这也是其中之一。
兰子含糊地回答,然后眼睛发亮地喃喃自语,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贝鲁纳尔教授的死,其实包含了一件可怕的欺瞒。
兰子的话让我和修培亚老先生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四眼相对。
正当我要开口问到底是什么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打开门走进来的是安露伊优管家,她的双手中各拿着一盏已点燃的油灯。
另外,在她的后面站着一位骨瘦如柴,感觉个性懦弱,年约三十岁的书生型男子。
这名男子的眼眶凹陷,门牙稍微突出。
看着兰子和我的他露出一种惊讶的表情,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日本人吧!让各位久等了。
老女管家声音里充满了疲惫,这位就是老爷工作上的助手,路易·艾克特尔先生。
安露伊优管家介绍完后,那名男子便走向前,紧张且不安地鞠了个躬,大、大家好。
大学通知我过来。
我叫做路易·艾克特尔,是历史系文化研究室的助理。
在玛斯卡尔介绍彼此后,大家便互相握手。
接着,又把我们的目的和我们想找的东西,向艾克特尔说明一遍。
在这期间,修培亚老先生从安露伊优管家手中接过油灯,并把其中一盏放在暖炉上,另一盏则放在书桌上——他想办法腾出一个空间。
橙色的灯光让我们终于能看清楚室内的景象。
如果还有别的事找我,只要拉一下呼叫铃的绳子。
老女管家指了指书柜边缘的斑纹的绳子,随后便离开房间。
兰子调整坐姿,然后开口:艾克特尔先生,如同刚才所说的,我们想知道贝鲁纳尔教授和德国历史学会的费拉古德教授两人共同研究的题材。
如果我们手边的资料没错,他们两人除了都认为传说中的‘人狼城’确实存在,更想找出古城的所在地。
关于这件事,请问你知道些什么吗?我……我吗?是的。
我们想要搜查这间房子,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不晓得你能不能给我们一些提示?艾克特尔咽了一口口水,应该要搜寻整间房子吧!在历史学这门学问中,所有的材料除了像蜘蛛网一样错综复杂外,更是紧密地连接,所以并没有所谓不需要的东西。
实际上,教授也经常从这些乍看之下杂乱无章的成堆资料中,找出既实用又重要的材料呢!这点我知道。
兰子耐着性子说,但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今天无论如何要找出一些重要线索。
艾克特尔环视房内,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嘛……呃……兰子继续紧盯着他,艾克特尔先生,你对贝鲁纳尔教授和费拉古德教授的关系了解多少?他不自在地把手放在前面,然后又把手放到身后,我不知道详……详细的内容。
教授很难相处,他几乎从来不让别人看他写的东西。
他每次看完信后,都会习惯地把它丢到暖炉里烧掉。
我想,他应该不会撕毁研究报告之类的文件吧?是啊。
那……那是当然的。
我想那些文件应该是收在某个地方吧。
在哪里?他有没有什么固定的分类法?不,我不知道。
应该没有吧!艾克特尔摇摇头,贝鲁纳尔教授的疑心病很重。
他不喜欢厌在研究成果发表前,就把自己的研究成果给别人看。
所以即使是在他身边帮忙的我,也只是做些零碎的资料搜集工作而已。
整个研究的架构内容,我完全不清楚。
兰子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答复而踌躇,紧接着提出下一个问题,听说,贝鲁纳尔教授和费拉古德教授从去年就准备在今年的历史学会上,发表一篇叫做《中世纪欧洲文化表层上可见的象征——吹笛人》的研究论文。
请问那篇论文的内容是什么?完成的论文现在又在哪里呢?不知为何,艾克特尔仿佛相当恐惧,他瞳孔放大,你……你是在哪里听到的?德国历史学会。
兰子随便搪塞,可以让我们看一下吗?艾克特尔张望着四周,宛如在寻找有没有路可逃跑。
但是当他发现我们把房间团团围住,只好放弃地说:大……大概是在图书室的资料柜里最左边的抽屉吧!我记得教授过世前,还很高兴地说他快要完成了。
那篇文章好像是因为共同研究者费拉古德教授有段时间都没有与他联络,所以才迟迟无法完成。
听完艾克特尔的话,我们便拿起油灯,走进图书室。
这里的地上也堆积了好几堆资料和书籍。
兰子走向资料柜,将一排有三个抽屉的资料柜中最左边的抽屉,由上至下依序打开。
是哪一个呢?兰子回头,以严肃的眼神问道。
第、第二个。
艾克特尔似乎被兰子的表情吓到,里面应该有个装着论文草稿的大纸袋。
没想到兰子竟突然用双手抓住抽屉的两端,拉出整个抽屉,这动作让我们吓了一大跳。
她拉出抽屉后,便将它丢置在一旁的桌上。
请你看看,艾克特尔先生!兰子用她那悦耳的声音说,抽屉里什么都没有。
这是空的!3怎……怎么会!艾克特尔哀嚎,真的放在那里呀!接着,他跑向桌子,紧紧地盯着抽屉,然后也把资料柜的其他抽屉全都拉了出来。
我们一同围在桌子旁,看着他激动的行动。
真……真的是空的!艾克特尔的脸色变得苍白到了极点,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兰子把领口的头发拨到肩膀后面,艾克特尔先生,有没有可能是贝鲁纳尔教授在生前,便把论文放到别处,或是寄到哪里呢?艾克特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斗大汗珠,不,不可能。
教授过世几天后,我还看到论文在这个抽屉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学校在教授的丧礼结束后,便派我来整理房子。
学校表示如果找到可以使用的资料,就要送到图书馆当馆藏。
我当时很快地清点了一下。
我那时还看到那份论文的草稿在抽屉里。
但是后来大学和教授的遗产继承人发生了争执,最后双方决定一概不动这间房子里的东西,所以,连我也忘了这份论文。
你最后一次看见草稿是何时?呃……艾克特尔闭上眼睛思考,是十一月二十一日。
因为教授的丧礼是在他的遗体从卢昂运回来的隔天举行,也就是十八日……会不会有人来把它拿走了?绝对不可能。
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那份论文的存在。
除非……兰子转头望向站在门边的玛斯卡尔,玛斯卡尔先生,不好意思,请你去叫安露伊优管家过来一下好吗?玛斯卡尔回到书房,使劲地拉了一下呼叫铃的绳子。
接着,他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往走廊跑去。
兰子对安露伊优管家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老女管家也带着惊恐的表情加以否定,不。
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爷的工作,我一概不知情。
我认为安露伊优管家应该没说谎。
兰子走向书房的暖炉,然后说:这个暖炉都是由谁清理?是我,我每天都会清理。
安露伊优管家不明就里地回答。
兰子指着暖炉,这里有很多灰烬吧?我在兰子指出后一看,发现暖炉里真的有一堆黑色的灰烬。
看起来应该是已经完全碳化的纸张。
是的。
这是你烧的吗?不、不是。
为什么会这样……我没有印象……你最后一次清理是何时?老爷出发到卢昂那天。
那么,书桌上那一叠还没拆开的信件也是你放在那儿的吗?是……是的。
那些都是在老爷过世之后陆续寄来的。
有什么问题吗?我知道了。
我的问题就这样。
兰子让满脸不安的老女管家离开了。
修培亚老先生立刻问:暖炉怎么了?不,没有什么。
兰子暧昧地说,然后又重新提议,那么,我们就从书信类开始着手吧!接下来再找论文和其他资料。
我们分成两组,一组给艾克特尔确认,一组翻找书房及图书室里的资料及抽屉。
虽然找到许多笔记、论文或论文草稿,但是全都与人狼城或〈哈梅林的吹笛人〉毫无关联。
兰子焦躁地来回搔着头发,艾克特尔先生,你知道贝鲁纳尔教授为什么会对〈哈梅林的吹笛人〉这则童话感兴趣?艾克特尔拖着疲累的身躯,摇摇头,我不太清楚。
我想那可能是德国的费拉古德教授所主导的研究。
贝鲁纳尔教授以前曾经为了搜集‘儿童十字军’的史实资料而到波兰旅行。
当时他所搜集到的资料中,好像也有费拉古德教授所需的史料。
所以,我想他只是将资料借给费拉古德教授而已。
也就是在探讨‘东方殖民说’的真实性?是,是的。
东方殖民说就是雷瑟口述记录中,费拉古德教授曾提及的学说。
(德国篇:一四六页)兰子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么,可不可以麻烦你把书柜和图书室里的书全部确认一遍呢?全……全部吗?艾克特尔抬头看了看比他还高的书柜,怯懦地说。
兰子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没错。
就只有这些而已。
我们会把书一本一本地拿出来,你只要告诉我们书名是什么就可以了。
我们光是把所有书名看过一次,就花了将近两个小时。
下午五点过后,窗外已经是夜幕低垂。
黑暗侵入室内,油灯橘色的火光成为我们唯一的光源。
书房和图书室的书柜中收藏了各式各样的资料及史料,包含描写欧洲上古时代的文献、中世纪欧洲战争的经过,叙述近年欧洲兴起的教科书,还有许多史书、哲学书、心理学书、建筑书以及百科全书等等。
然而,这些对我们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疲累不堪的我们,各自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只有兰子依旧充满精力,在两间凌乱不堪的房间里来回穿梭,一再检视。
对了,艾克特尔先生,你知道贝鲁纳尔教授在卢昂的医院时的情况吗?兰子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地,突然地停下脚步,唐突地问道。
坐在沙发上的艾克特尔犹豫地点点头,我知道,因为我也跟着去。
真的吗?兰子的眼中散发着光辉,那么,请你告诉我们当时的情况。
听说教授是被牧场的栅栏刮伤手臂,才染上破伤风的吗?是的。
听说他是被突出木板的钉子刮到?没错。
还是好几根呢!真的很严重。
他是怎么受伤的?当时教授和我正沿着栅栏旁的小路散步,一名拿着小型手提包的人朝着我们迎面而来。
那个人不小心撞到教授,教授一个重心不稳,就撞上栅栏而受伤。
那些钉子除了很旧,而且都已生锈,上面还沾着一些很像油脂的东西。
其实教授的伤口并不严重,我们当时也立刻回旅馆包扎。
那个撞到教授的人是一位医生。
他告诉我们,他也是来观光。
他用他的医疗器具帮教授的手臂擦药、包扎。
他还交代教授,要尽快去医院检查一下,但是教授却逞强地说那只是小伤而已。
后来,从第二天晚上起,教授就开始发高烧,等到我急忙将他送到医院时,已经太迟了。
他在医院发了整整三天的高烧,最后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过世。
他的死简直轻易得令人不可置信……艾克特尔说到这里时,就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那名医生是个什么样的人?然而,兰子没有给对方伤心的时间。
光是看着她那认真眼神的这一瞬间,连我都能感受到贝鲁纳尔教授的死亡,似乎与某种庞大的恐怖阴谋有关。
很年轻……不,他应该已是中年人。
黑发、留着黑胡……个子很高。
对不起……我记不太起来。
他叫什么名字?我记得好像叫做康赛优吧………原来如此,他是巴黎科学博物馆的阿罗纳斯教授的仆人。
在艾克特尔话说一半时,兰子毫不留情地说。
不好意思,你……你说的是谁?艾克特尔用快哭出来的眼神反问。
就是朱利·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里的主角和他的仆人。
兰子脸上毫无笑意地说,那个人帮贝鲁纳尔教授包扎好后,是不是立刻离开?对,对啊。
你怎么知道?他应该也没说他住哪里吧?艾克特尔被兰子的气势给压倒,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兰子严肃地望着大家,就算一间一间地问遍全卢昂的饭店或旅馆,八成也找不到。
因为那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我顿时以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那么,你的意思是说,那个自称是康赛优的医生杀害了贝鲁纳尔教授,然后又伪装成意外吗?我是这么认为。
黎人,你应该也这么觉得吧!那个人事先把破伤风菌之类的毒药涂在栅栏的钉子上,然后再故意撞教授,让他受伤。
不但如此,那个人假装帮教授治疗,但其实是在动手脚,让伤口加速恶化。
什么?我不禁愕然。
修培亚老先生、玛斯卡尔以及艾克特尔,也全都因为太过恐惧而脸色苍白。
接着,兰子突然像是发现猎物的野兽,眼睛一亮。
她走向书桌,把一叠资料移到旁边,然后拿出原本放在下面的塑胶信件匣。
盒子里整齐地放着钢笔、印泥和信纸等物品。
那是什么?我在兰子身后张望,但她却没有任何回应。
她仔细地看着状况还很新的印泥背面,然后从抽屉里找出一枝软芯铅笔。
正当我怀疑她要做什么时,她竟然用铅笔在第一张信纸上轻轻地涂着。
看,这种宋戴克博士可能嗤之以鼻的原始手法,其实是很有用的呢!用坚硬的钢笔在这张纸上写下的文字都会印到下一张喔。
兰子递给我那张涂上淡淡一层铅笔的信纸。
在铅笔的颜色中,浮现出几行白色的字迹。
玛斯卡尔看了之后,高亢地说:这是贝鲁纳尔教授的署名,信件日期则是去年的十一月二十四日。
修培亚老先生用手扶着老花眼镜,点了点头,没错。
鲁登多夫主任有说过,贝鲁纳尔教授回信的日期就是此时。
兰子把桃红色的印泥拿近油灯,让我们也能看清楚它的背面。
这个印泥还很新。
所以,它的表面也染到和信纸上一样的署名、日期的痕迹。
所以?我感到一种极度异样的感觉。
信件应该是用打字机打的。
我在隔壁的图书室里看到打字机,所以鲁登多夫主任接到的回信应该是用打的,而署名和日期则是在这张书桌上用这支钢笔写的。
那么,哪里奇怪?我问道,同时感受到一股无法言喻的不安。
兰子用冰冷的眼神望向我,清清楚楚地说:奇怪的地方就是,那封信根本就不可能是贝鲁纳尔教授写的。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那封信是假的?修培亚老先生大声地问。
你骗人吧?玛斯卡尔也发出哀嚎。
我则震惊得几乎停止呼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兰子?兰子自信满满地环视着我们,死亡证书上写着贝鲁纳尔教授去世的日期是去年的十一月十五日。
曾写信询问教授的鲁登多夫主任则在十一月三十日收到回信。
那封信的署名日期,就如这张信纸和印泥上所显示的,是二十四日。
不……不会吧!我诧异得不禁大喊,顿时脸色苍白。
没错。
就是这样,黎人。
兰子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传来似的,总而言之,在二十四日之前就已经死亡的贝鲁纳尔教授,如果没变成幽灵,他根本不可能写下那封信。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人潜入这间房子,发现鲁登多夫主任寄来的信,于是便假冒教授的名义回信。
那个人还找出和人狼城、人狼传说,或是〈哈梅林的吹笛人〉等相关的论文草稿,他把它们丢到暖炉里烧掉,以湮灭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