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巴黎的一流餐厅用餐就好像在银座附近拥挤的都会区吃饭一样。
朝气、嘈杂、喧嚣、爱欲、悲伤等情绪,都随着用餐而增强,完全支配着此地充满紧张感的气氛。
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以华丽的词藻搭配着夸张的肢体动作相互交谈,努力地炒热场子、挑起对方的情绪。
人们不断重复的动作,就像在剧院演出的古典演奏会一样,拥有自己的角色——侍者和酒侍是演奏者,豪华的晚餐是令人心旷神怡的音乐,而客人们则同时是指挥家和听众。
这一夜,兰子、我和修培亚老先生被带往位于香榭丽舍大道上,一间名叫罗兰的老牌餐厅。
宽广的店内充满沉静的气息,墙壁上有葡萄藤蔓攀爬着,茂盛的枝叶正好作为桌子之间的分隔线。
颜色艳丽的贾列风(译注:Emile Galle,一八四六?一九〇四年,法国著名玻璃艺术家)照明,自然地摆放在椰子盆栽旁边,温柔地照射出用餐与恋爱兼顾的客人侧脸。
现场轻声演奏的管弦乐让恍惚的表情更为显著。
我们围坐在这间店里最安静的角落。
那么,兰子,你对法国或巴黎的印象如何?我想听听你对这个都市的感想。
日本大使馆的副参事生岛贤吾轻摇玻璃杯中的勃艮地红酒。
今天就是他带我们来这家店。
生岛副参事像是一位气定神闲的长者,面对着将来有望的年轻人,灰色眉毛下的双眼散发出慈爱的光芒。
他灰色的头发整齐地梳到后方,四角形的脸上挂着一副四角形的银框眼镜。
他身上穿着成套的高级西装,手持着怀表,俨然英国绅士的模样。
实际上,他非常地和蔼可亲。
身为外交部高官的生岛副参事,今年五十二岁。
他被派遣到法国已经十年,与法国政府官员构筑出良好的关系。
他同时也是家父的大学同学,我们在小时就曾见过他。
即使隔了这么久,这次有机会能和他碰面,让我和兰子十分高兴。
您问我的感想吗,生岛先生?兰子放下装着柠檬汁的杯子,被茂密鬈发围绕的脸上,轻轻露出微笑。
她穿着十分适合巴黎之夜的成熟黑色晚礼服,还戴着珍珠项链和珍珠耳环等装饰品,打扮得非常美丽。
男性们全都穿着燕尾服,不过我并不习惯蝴蝶领结,所以感到十分别扭。
而修培亚老先生不但相当适合这种服装,他的餐桌礼仪也很熟练。
他一直从旁协助我和兰子,注意观察我们的动作,适时给我们提醒,还帮我们翻译,让我们不至于出糗。
生岛副参事笑了笑,眼尾皱起细纹,对呀,兰子,我在问你的感想唷!兰子露出充满女性魅力的笑容,我对法国最大的感想就是,到处都是咖啡厅……开玩笑的啦。
法国真的很美,巴黎也总是充满活力和朝气,真不愧是艺术之都。
因为我比一般人还要喜欢画,所以对这点很有感触。
这八成只是场面话,因为我知道她的真心话。
来到法国约两、三天后,她曾引用罗曼·罗兰的作品,高兴地说:我终于能体会约翰·克利斯朵夫第一次来到巴黎时那种雀跃的心情了。
然而,过了一个星期后却变成:我现在知道法布里斯·巴尔瑟拉对拿破仑战役感到失望,而回到意大利的心情了。
——她借用了斯汤达尔(译注:Stendhal,一七八三?一八四三年,法国现实主义文学先驱)的《巴马修道院》里的主角来表达不满。
老实说,我想家的程度其实和她差不多,因此,我完全能够理解她的情绪为何会演变成这样。
一开始,对于初到遥远未知国度的我们,精神上的确因为接触到新文化、新世界而解放。
套句兰子的话,我们就像从德国乡下来到巴黎的克利斯朵夫一样,受到很大的文化冲击。
身为艺术中枢的巴黎,自古以来就有花都之称,这个欧洲首屈一指的都市确实极其华丽且富有活力,与现在这个时代共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复杂形态。
四处可见的魅力景致与轻快的节奏,是其信条;洋溢的热情足以掳获外来者的心。
日本在大战后的二十多年间,虽然也猛烈地进行复兴,然而那只是虚有其表,不过是模仿与吸收美国文化罢了。
在崇尚自由主义的法国,特别是中心枢纽的巴黎,其历史、文化、社会、人文等各方面的香氛和深度,都是日本人和日本无法与之比拟的。
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社会,都有表里、虚假与真实两面。
来到法国三个星期后,兰子和我得以窥见这个国家以及其居民的真实面貌。
兰子的失望与其说像是法布里斯,倒不如更贴近雷马克《凯旋门》中深感绝望的琼安·玛兹。
对深爱德、法国文学的兰子而言,眼前的巴黎并不是真正的巴黎。
她渴望的并不是这个现代化大楼栉比鳞次的都市,而是小说、绘画或电影中,身处混沌十九世纪末的巴黎。
是年轻的卡尔所憧憬,充满恐怖与黑暗幻想的巴黎;是美丽年代时期(译注: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期之法国文艺鼎盛期)的巴黎。
总之,那是披着丝质披风,戴着单边眼镜,手持手仗的罗苹,充满绅士风度地昂首阔步的古老时代——二十世纪初的巴黎。
今晚,兰子表示想要体验昔日巴黎的气氛,所以大家一早便到歌剧院附近散步。
我们以玛德莲教堂为起点,经过意大利大道、蒙马特大道、圣马丁大道,直到共和广场,这一路上并列着许多世纪末著名的剧场,现在依旧有精彩的舞台剧或电影上演。
今晚的风很凉爽,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和车灯的光芒映入眼底,人们口中的晚宴巴黎,也让我们的心情随之起舞。
虽然世纪末的德雷福事件(译注:一八九四年,犹太裔法国陆军上尉德雷福被控出卖情报给德国,军事秘密法庭裁定其叛国,并公开拔阶、流放外岛。
这事件造成法国社会分裂,甚至引发街头运动。
即使后来德雷福冤屈洗刷,但此事件仍影响法国甚巨)早已被现代人遗忘,而令人讶异的奥德特·劳伦斯无头尸事件(译注:出自笠井洁之《再见天使》一书),也是很久之后才出现。
所以,对兰子来说,眼前的巴黎夜景实在无聊至极。
用餐前,我们应兰子要求,一块去看了一场道地的魔术表演。
表演的地点位于卡布辛大道上,一间名为葛兰的老牌歌舞杂耍剧场。
魔术师叫做安里·乔登男爵。
他的表演非常奇妙、华丽,在当地颇受好评。
剧场前那块庸俗却抢眼的看板上,描绘着身材消瘦,披着像恶魔麦菲斯特一样的观剧斗篷(译往:为欣赏歌剧等时而穿着的披风),嘴巴上的胡子往上卷翘,下巴也蓄着尖尖的胡须,令人觉得阴森的他,正让一名金发美女消失。
正当我看着那充满幻想气氛的看板时,兰子仿佛看穿我的心思地说:黎人,真抱歉,破坏你的兴致。
不过,那种胡子叫做‘范戴克胡’,并不是‘范达因胡’!相信不用我解释,大家也知道,范达因是以《格林家杀人事件》等大作而闻名的推理小说作家。
咦?我吓了一跳,转头看着她。
我顿时无法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不过看来八成是真的。
她浅浅地笑着说:虽然范达因的确也曾蓄留过这种尖尖的胡子!我一直都觉得是范达因胡。
笨蛋!范戴克是十七世纪末,法兰德斯派最了不起的肖像画家。
前天我们不是在罗浮宫美术馆看到查理一世的画像吗?那幅画的作者就是查理一世专属的宫廷画家范戴克。
兰子的博学多闻,又让我上了一课。
在昏暗的舞台上表演魔术的乔登男爵,手法高明得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先表演丝巾、手杖和扑克牌等常见的魔术,然后慢慢地进展到死灵球、头颅说话、截断美女、美女悬空等大魔术。
所谓的死灵球,就是让球或其他小道具飘浮在空中的戏法。
那些道具宛如有生命一般,会依照自己的意志,或是听从表演者以肢体动作下达的命令,在空中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漂浮。
头颅说话则恰如其名,就是一颗切离身体的头颅和表演者对话,或是自言自语。
要进行这项表演时,舞台上会放置一个挂有黑色布帘与面对着观众的匚形柜。
柜子中间有一张桌子,而桌上摆着一个小箱子,箱子里面就是一颗活生生的人头。
当然,除了那颗人头外、桌子的上下左右都看不到任何人或机械。
另外,还有骷髅在棺材中活动、说话,或是由埃及狮身人面像回答表演者或观众的问题、做出预言等戏法,这种表演就叫做斯芬克斯,是家喻户晓的魔术。
在我的印象中,卡尔曾在某部短篇作品中写过,他说这个戏法是在一八六五年,由一位名为史托迪亚上校的魔术师发明的。
一开始,这个魔术是叫做达佩伯特兄弟的降神师,在诈骗时经常使用的手法,表演内容为铃鼓或喇叭漂浮在黑色的箱子里演奏乐曲。
角田喜久雄的《波丽露的奇迹》这部作品中,将其称为蓝色房间,并记载发明者为哈利·克拉。
今天的头颅是一名妙龄美女。
剧情设定她因乔登男爵的冷淡态度而自杀,而男爵对她施以魔术,让她以只有头颅之姿继续存活。
拥有美丽容颜的她,向观众叙述她痛苦地深爱男爵。
这就像是把别里亚耶夫(译注:一八八四 ̄一九四二,前苏联著名科幻小说家)的《陶威尔教授的头颅》,或西欧麦克(译注:Curt Siodmark,美国科幻电影编剧)的《多诺芬之脑》等科幻情节,搬到现实生活上演。
而截断美女等脍炙人口的魔术也在乔登男爵巧妙的手法下精彩呈现。
过去,这个表演都是让美女躺在有机关的台子上,然后偷偷地让她的身体沉下去。
但是乔登男爵所使用的台子,从侧面看来,却只是一片薄板。
乔登男爵毫不留情地用一把大圆锯,将美女躺着的台子切成四份。
美女痛苦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剧场,令观众们都战栗不已。
接着,乔登男爵微微一笑,把被切成四份的台子一个一个地分开。
真是不可思议,美女的头、手、脚仍在活动。
瞬间,连我也吓了一跳。
我完全想不出那么薄的一张台子究竟把她的身体藏到哪里。
今晚的高潮是我们前所未见的转换魔术。
身披斗篷的乔登男爵戴着撒旦面具,将一名美女装进黑色袋子里,并把她横放在一张装饰着不祥饰品的桌上。
接着,他用一把军刀,一口气将袋子和里面的人切成两半,结果从袋子里冒出的竟是乔登男爵!此时,拿着军刀的人也把面具拿下,原来是刚才被装进袋子里,大家都以为已被切成两半的美女。
这真是一场令人叹为覼止的魔术!最后,乔登男爵与美女手牵着手,一同走向舞台边缘,深深地一鞠躬。
观众席问响起一阵轰然的掌声,让剧场似乎也跟着振动着。
所有观众都非常兴奋。
这是我第一次见织到如此华丽且让人印象深刻的魔术。
我受到的冲击大到即使连帘幕都已经降下,心中却仍然回味无穷。
虽然我们全程观赏表演,却然完全猜不透乔登男爵和那名美女助手究竟是在何时对调的。
真的好厉害唷。
兰子也难得地发出了赞叹,难怪他这么受欢迎。
人家说魔术的奥秘就是在于‘手比眼睛运快’,他的手法真的很棒。
手其实比眼睛慢,是观众们掉进心理陷阱而已。
魔术的格言中好像有句:‘那其实只是镜子。
’对不对?我想起阿嘉莎·克莉丝蒂的《破镜谋杀案》这部小说的原名。
但兰子仿佛已经看破这场魔术的手法,因此斜眼看着我,一派轻松地向我抱怨:黎人,刚才那个转换戏法并没有使用镜子。
套一句大魔术师梅林尼的话,‘如果能先混淆观众的认知,就不需要什么快速的手法。
’兰子提到的大魔术师梅林尼,就是魔术师出身的作家——克雷顿·罗森笔下的名侦探。
其代表作品有《飞出礼帽之死》。
当然,我依旧不知道舞台上用了什么样的伎俩,甚至还一度怀疑乔登男爵是不是使用了某种超自然的魔术。
之后,在生岛副参事的安排下,我们得以到后台与乔登男爵会面。
与他本人见面,真可说是最值得期待的事。
由于他曾在报章杂志上看过报道兰子的文章,因此他非常欢迎我们。
魔术师的休息室金碧辉煌,装饰得也相当豪华,但是因为积放许多道具,因此当我们全都进去后,空间狭小得几乎无法动弹。
乔登男爵,我们在日本时,就久仰你的大名了。
今天有幸欣赏到传闻中的精彩表演,我实在很感动。
兰子向这名威风凛凛的大魔术师打招呼,她的动作如同贵族淑女一般。
小姐,你过奖了。
能够见到你这位名侦探,我也倍感荣幸!外表出众的乔登男爵像演戏一样地跪下,弯下他修长的身体,在兰子的手上优雅地亲吻了一下。
虽然这动作令人厌恶,但是由具有绅士风度的他来做,却感受不到一丝丝嫌恶的感觉。
他抹了发油的头发散发着黑色光泽,左右两边的鬓脚也分毫不差地修剪得整整齐齐。
他是兼具魔鬼麦菲斯特·费利斯(译注:Mephistophilis,《浮士德》中撒旦派遣诱惑浮士德的魔鬼)般的邪恶气息与古典风格的道地魔术师。
二阶堂小姐。
我从报纸上得知你在日本的丰功伟业。
我对你发现我们法国宝物一事非常感兴趣。
你的工作是解开世上各种奇怪的谜题;而我的工作则是在世上散播各种不可思议的现象。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或许我们两人的立场是对立的。
但是,如果把这份工作解释成‘处理谜题’或‘神秘现象’,也就是神的代理人,那么我们应该算是同类。
乔丹男爵,其实我喜欢魔术的程度并不亚于我对犯罪的兴趣。
就像刚才的死灵球魔术,要让那颗又大又重的球,在比自己身高还高的位置腾空舞动,真的需要非常好的演技。
乔登男爵因兰子专业地夸奖他的演出,显得相当高兴。
他把双手举到头上晃动,喔,原来你看得那么仔细呀!真是太感激了!为了答谢你,下次请让我将你浮到空中,切成五块!他高声地宣示,听起来不太像是在开玩笑。
兰子轻笑着说:如果你答应完全不碰到我,那我非常乐意。
没问题!为了你,我得发明一个新的魔术才行。
不过前提是你一定要让我挑战唷!于是兰子和乔丹男爵约好,在法国的这段期间,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再来看他表演。
对了,乔丹男爵,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什么事呢?小姐,请尽管说吧!在‘头颅说话’这个魔术中,灯光是最重要的因素吧?如果现在我有这个魔术的道具,想要实际操作,我应该注意哪些地方呢?乔登男爵用他恶魔般的脸孔淡淡地笑了笑,呵呵。
你要自己表演一场魔术秀?不,我只是有些地方想弄清楚而已。
你知道‘头颅说话’的基本构造吗?知道。
那就简单了。
你只要把灯光架设在正上方。
只要这样。
也就是说,灯光不能从正面照过来?就算是炉烛也不行?兰子带着有点失望的表情确认。
乔登男爵一张地皱起眉头,没错。
蜡烛是最要不得的了。
会晃动的光线可是魔术的大忌呢!因为这样一来,就等于把魔术的谜底告诉观众了。
相对于观众的正面视线,因此才要把两面镜子立成一百三十五度吗?一点也没错。
果然……这时的我还不知道兰子为什么非把这个魔术的招数弄清楚不可。
其实在她的头脑里,无时无刻都把解决事件放在第一顺位,而这正是解决发生在人狼城中的其中一起密室杀人的重要线索。
不久后,我们便到罗兰餐厅休息。
此时的我已经饿到饥肠辘辘,兰子和生岛副参事却还在谈论刚才的魔术,以及自己喜欢的魔术师。
我除了用餐外,对其他的事情都没有兴趣,甚至还问修培亚老先生:有没有魔术师可以帮我变出一套全餐?2在我向生岛副参事说明兰子最近的心情后,他便举杯,微笑地说:原来如此。
法布里斯的心情呀……引用史汤达尔来描述对法国的感觉,这还真是有趣。
兰子,你还真爱读书。
接着又说:那黎人呢?你对巴黎的印象如何?最喜欢什么?我思索了一下,兰子说她注意到这里有很多咖啡厅,而我注意到的却是——不管到哪里都有人带着狗。
这样没关系吗?如果公园或路旁到处都有狗屎,那会令人幻灭。
由于我不胜酒力,因此在用餐时多半喝矿泉水。
而现在,我的手中则拿着与甜点一起端来的咖啡。
生岛副参事和修培亚老先生相视而笑,哈哈哈哈哈……这或许是法国唯一的缺点呢!这点最近已经逐渐演变成社会问题了。
但是对我这个已经完全融入这国家的人而言,其实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而且,听说与荷兰比起,这状况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呢!为什么长久以来这么热爱‘美’的法国人,单单对这件事视若无睹呢?我也不知道。
与其是视若无睹,还不如说已经麻木了。
换句话说,这表示狗已经与法国人的生活密不可分,而这或许和法国过去曾是马车社会有关吧,因为马匹也会在路边随意大小便。
可能是因为这样,所以习惯了。
马车社会?我问。
对啊,反过来说,也许就是因为过去曾是马车社会,所以西方国家的车道才会这么宽敞,也规划得这么有效率。
日本那种烂道路,怎么跟人家比呢?副参事,用狗屎的量来比较东西方文化差异,还真是有趣。
正在品尝着勃艮地红酒的修培亚老先生插上一句。
修培亚先生,听说您已经有二十年没来法国了。
这次来有什么感受呢?生岛副参事拿出香烟请修培亚老先生,并帮他点火。
绿色的香烟也叫做罗兰。
我记得查尔斯·鲍育(译注:Charles Boyer,三〇年代知名法国影星)在某部片里抽的烟,就是这个。
老实说,法国这么复兴,真的很了不起。
如果你见过当时被德军占领,几乎被破坏殆尽的巴黎,你根本无法想像现在的样子。
原来如此。
我能理解。
法国人基本上算是保守,但光是我来到法国的这十年间,城市的样貌已改变很多。
毫不重视传统文化的日本人实在应该多向他们学习。
回头想想,不只是明治时期以来的西化,从太古时代开始,日本人就总是舍弃既有的价值观,尊崇新的价值观。
日本的历史不就是这样吗?真应该觉得羞耻才对。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敬佩那些没有国家和领土,即使不断遭受各种迫害,却完全没有失去民族尊严和独立性的犹太人。
如果日本人被赶出日本,一定立刻臣服于其他国家或民族,被别人同化。
修培亚老先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严肃地点头,是的,犹太人的团结性和骄傲的确无人可及,用奇迹来形容也不为过。
不过,他们的原动力其实是来自宗教。
他们之所以能够存活到现在,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神所挑选的特别民族,因此觉得非常自豪。
兰子把垂在胸前的头发拨向后面,站在全球的角度来看,这种想法还真是傲慢。
可是,我们也不能只怪犹太人。
人类本来就是自私的动物,总是为了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立场或思想,与别人冲突。
这是因为人类会排斥思想、观念和自己不同的人。
长辈不认同年轻人的行为,年轻人不能了解长辈的想法,这还是较轻松的。
政治、宗教性的打压或杀戮,才是最可怕的。
因此,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将犯罪视为基于某种文化或习俗而产生的行为。
喔,这么说……兰子,你的意思是犯罪会随着每个民族、国家或社会的不同而发生吗?没错,修培亚先生。
就拿‘吃人’来说,在我们的标准里,这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坏事,然而,据说在中国古代,吃人是公开的行为。
罗贯中的《三国演义》还是《水浒传》里,就有贫穷的农家夫妇端出死人的肉来宴请客人的情节。
另外,各位也知道吧?新几内亚等地也一直都有吃人的习惯,一直到最近才戒除。
在中国的战国时代,因忠义的关系,所以杀人无罪。
而西方,则是有许多以宗教为名的大屠杀,例如十字军。
但那些都是基督教徒用守护圣地或夺回圣地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屠杀伊斯兰教教徒。
以现在的法律体系来看,这些行为都是犯罪,必须要惩罚才行。
也就是,所谓的犯罪,只是在那个时代违反当地文化或风俗习惯的行为。
不,等等。
战争犯罪和个人犯罪应该不能相提并论吧!如果用你的说法来举例,二次大战前的日本在亚洲各地所做的野蛮行为,也应该算是犯罪;希特勒率领德国的恶行也在这个范围之内。
但是,就算战争有再多的正当理由,也比一般杀人的借口要来得沉重多了,不是吗?我赞同日本是犯罪国家。
而且我认为战争犯罪和个人犯罪,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因为促使人类犯罪,正是人类想得到自己目前没有的事物的那种原始‘欲望’。
修培亚老先生用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下巴,兰子,我记得你曾经把犯罪的动机分为爱恨、金钱、攻击、防卫、思想和异常心理这六种,对吧?可是你现在却用‘欲望’把它们全部囊括了。
我想起来了。
的确,若干年前的雅宫家杀人事件中,兰子确实做过那样的分类。
修培亚老先生应该是在犯罪研究会上听到并记下的吧。
兰子轻轻点头,美丽的眼眸中浮现出真挚的光芒,是的,我是曾这样分类过。
事实上,这些犯罪动机全都是出自于人类的欲望。
总之,只要有人类,或是有人类聚集的地方,都会出现欲望的漩涡。
因此,会产生犯罪是理所当然的。
不论是在日本还是法国,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解开罪恶及罪恶所带来的谜题,使安稳生活的人类能够免于灾祸、恐怖和危险的威胁。
生岛副参事高兴得眯起眼睛,兰子,你说得真是太好了。
我很钦佩你的决心。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能遵从这种信义和理想,那世上大概就不会有罪恶或战争了。
但是大部分时候,人类所遵循的,却是你刚才所说的——永无止尽的欲望,这问题尤其在将经济效率优先于环保的市场主义社会里更是根深蒂固。
难道不可能把这世上的罪恶消除吗?我忧郁地喃喃。
生岛副参事露出痛心的表情,恐怕没办法。
人类总是将自己和别人划清界线,封闭地活着。
将这种现象放大后就成了社会。
事实上,地区、城市、国家或是信仰等等,通通都是界线。
而人类和人类所构成的集团,经常会践踏这些界线。
唉,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需要我这种从事外交工作的人。
修培亚老先生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地看着兰子,兰子也是调停者之一。
她的工作就是善与恶的中介。
为了找回这个混乱社会的秩序,像她这种侦探也是必要的。
您说得一点都没错,修培亚先生。
生岛副参事不断点头,只要这么想,在这个令人沮丧的世界上辛苦地活着也算是有价值。
我只要想到兰子的作为,就觉得放心。
您太过奖了。
兰子谦逊地说,因为我总是尽全力,而那些成果只是伴随而来的罢了。
那也没什么关系。
只要你付出努力,就一定有收获。
我可是很期待的。
祝你成功。
兰子安静地点头。
在生岛副参事的香烟烟雾的围绕下,她的脸仿佛披上一层白色薄纱,显得耀眼无比。
对了,兰子。
你刚才在葛兰剧院不是向乔丹男爵询问‘头颅说话’的魔术吗?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
她耸耸肩,宛如被逮到恶作剧的孩子一般,真不愧是黎人,你从来不会遗漏任何事。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单纯地提出我的疑问罢了。
你为什么对魔术的伎俩那么感兴趣?还有什么灯光……那是在说什么?兰子环视我们三人,我还是向大家说明一下好了。
说明什么?生岛副参事把香烟放在烟灰缸里,不可思议地问。
我想,利用‘头颅说话’这个魔术,说不定就能解开银狼城中密室杀人的陷阱——在地下储藏室发现柯纳根夫妇尸体的那起惨案。
你是指地上躺着两具头部被切断的尸体,而头颅却被放在品酒桌上,故意让人发现的那起案件吗?是的。
那间置物室四周是很厚的石墙,而且也没有窗户。
此外,储藏室外还有一个小房间,因此才有两道门。
而两道门都是从房内上锁。
如果不是使用魔术,根本就不可能从这间密室逃出来嘛。
是啊。
兰子点头,生岛先生,您知道刚才那个‘头颅说话’的魔术是如何表演的吗?生岛副参事耸了耸肩,我完全不懂。
桌子下面和人头旁边明明什么东西也没有,为何人头还是能说话?这魔术真是不可思议。
兰子满意地点点头,那么,我把那个魔术的技巧从头说明一次。
首先,需要一张三脚桌,而且桌脚必须能连成一个正三角形或等边三角形。
另外,三角形的顶点必须面对观众。
接下来,在桌子的左右和后方盖上一片黑色的布帘。
桌子的摆放位置必须稍微偏后。
接着准备两面镜子——这是最重要的步骤。
在桌脚构成的三角形中,比较靠近观众的两边,各放置一面镜子——镜子的宽度必须等于桌脚与桌脚之间的宽度,而高度则是从地板到桌面的高度。
这样一来,从观众的角度会看到什么呢?原本观众会看到桌子下方到后方的布帘,以及桌子下方的地板。
但是,现在桌子左右的布帘和前方的地板,看起来却像是连在一起。
其实,布帘是左右相反,但因为它是黑色平面,所以观众应该看不出来。
观众一开始看见桌子下面的,就是黑色布帘和咖啡色地板这类深色的单一色彩。
所以用镜子制造出的假象,就和观众心中认定本来就应该出现在那里的景色是一模一样的。
因此,观众完全不会注意到设置在桌脚和桌脚之间的镜子。
反过来说,即使桌子下面和镜子背面躲着人或机械,他们也丝毫不会察觉。
‘头颅说话’和‘斯芬克斯’中,魔术师的助手其实是蹲在被镜子挡住的桌下,然后从桌子中间的洞伸出头。
这样一来,因为镜子的关系,观众就看不到助手的身体,只看到一颗头颅在桌上。
生岛副参事不断摸着他那头灰发,那么,放着柯纳根夫妇尸体的那间密室,就是使用了这技巧?也就是说,当雷瑟和仆人佩达破门而入时,犯人正躲在品酒桌下?兰子暧昧地微微一笑,这是我一开始想到的可能之一。
那间储藏室里的品酒桌正像这个魔术中不可或缺的三脚桌(德国篇:二八六页)。
而且,其中一只桌脚就对着正面。
此外,在雷瑟的口述记录中提到酒窖的架子后面,有个地方藏着一面正方形的镜子(德国篇:三八二页)。
就算那面镜子没有被拿来用在这个圏套里,城堡里也还有一间挂满镜子的镜厅,所以不愁没有道具。
雷瑟的口述记录里,有一张根据他的描述而画出的凶案现场图——储藏室的平面图(德国篇:二七五页)。
看了那张图后,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发现柯纳根夫妇的尸体和扑克牌桌等家具,全部都被放置在品酒桌的左右后方。
如果在品酒桌桌脚所构成的三角形正面两边各立一面镜子,那么镜子会反射出它前方地板及左右两边的墙壁。
这时要是有人面向门口,往房间里面看,就会像‘头颅说话’魔术一样,一定会认为品酒桌的下方和后面什么都没有。
换句话说,残酷虐待两人的尸体的犯人,从储藏室内把门锁上后,就一直躲在放置了镜子的品酒桌下吗?雷瑟和佩达来到这里后,才撞开上锁的门吧?是的。
可是,他们进了房间后,犯人该怎么办呢?只要他们还在现场,犯人就无法逃出房间呀。
所以,这个有如魔术般的圈套,还需要另一名共犯才能完成。
共犯?共犯就是仆人佩达。
兰子眨着眼,一气呵成地说,请回想一下,当雷瑟看到尸体,正准备踏进房间时,佩达不是以不能破坏现场为由而阻止他,又要求他立刻去找人来吗?(德国篇:二八三页)所以雷瑟才去找费拉古德教授。
因此,在密室的门被撞开后,雷瑟有一段时间不在现场。
犯人就是利用这段时间离开房间的,当然,他也一并带走设置在品酒桌下的镜子。
镜子大概是后来才收到酒窖吧!然后,佩达再完成最后一场戏。
他绝口不提共犯已离开房间,假装自己一直看守着房间,直到雷瑟和费拉古德教授赶来。
这就是摆放柯纳根夫妇尸体的‘上锁房间’可能使用的伎俩。
无论多么艰巨的困难,只要先将其分解,就没有不可能。
原来如此。
生岛副参事双手抱胸,感佩地说,你的说明很清楚也很合理。
修培亚老先生也咧嘴而笑,对呀,真不愧是兰子。
这样一来,杀人凶手使用的其中一项魔术伎俩就被揭穿了。
然而,我却觉得兰子一开始的话有些奇怪的地方,兰子,你刚才说这个推理只是可能的假设,对吧?为什么?因为我不确定我刚才所说的手法,到底有没有可能在那房间付诸实行。
如果四周换成石墙,是否会出现和挂着黑色布帘的舞台一样的效果呢?所以我才会那样问乔丹男爵。
那你提到把照明换成蜡烛,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发生惨案的储藏室没有灯光。
破门而入的雷瑟是提着油灯照亮室内。
所以,我想知道如果光线从那个角度照射进去,这个手法会不会成功,因此才问乔登男爵。
你的意思是,你刚才的说明,全都是不正确的?我不禁哑然。
因为兰子的推理是那么符合当时的情况,也很合乎逻辑。
修培亚老先生和生岛副参事也和我一样惊讶。
兰子闭上眼睛,对呀。
如果光线从正面射来,那么光线就会被镜子反射,使得镜中景象和周围景象出现光差,这样更容易被看穿。
还有,我们也不知道放置镜子的角度是否正确。
因此,就算这个假设并没有错,也还不能断定犯人百分之百是使用这个手法。
一定要在银狼城的储藏室实际试过一次才行。
可是,我们又不知道古城的所在地……是呀。
所以,在我们找到那座城堡之前,我会再想想看有没有其他可能的手法。
先别急着放弃。
因为不论什么事,都有无限的可能。
兰子鼓励着失望的我们。
3兰子偏爱甜食,因此,她各点了两份蛋糕和冰淇淋当作餐后甜点,只不过现在已各剩下一半。
这间餐厅制作的甜点看起来简直就像一件艺术品般地精致又漂亮,所以她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
对餐点心满意足的她,轻啜了一口苦涩的义式浓缩咖啡后,便问生岛副参事:对了,生岛先生。
我先前拜托您的事,有没有什么消息?之前,我们已经透过家父,向生岛副参事转达我们此次访法的目的。
抵达法国的隔天,也与他曾短暂碰过面,那时,我们直接拜托他帮忙调查法国国内,有无类似德国集体失踪案这类不寻常的事件。
生岛副参事推了一下银框眼镜,望向她,我除了请我的部属把去年的报纸全部看过一次,也做了很多调查。
我已经请他们把剪报册送到你饭店的房间了,等会儿你可以自己确认一下。
不过,老实说,我无法确定这些是不是你想找的事件。
一般的命案、伤害案、偷窃案,或是类似示威游行的政治事件,都有好几起,但这些好像都和你想找的不一样。
看来,法国应该没有像德国那种怪异又充满谜题的事件吧。
兰子皱起漂亮的柳叶眉,没有其他消息了吗?只有一起……可能是有点关联的事件……生岛副参事思考着该用什么词汇来说明。
它和德国的事件一样,是一起失踪事件。
失踪?地点是在法国西部的史特拉斯堡。
目前我也只知道大概情况而已……据说有好几位当地的地方名流行踪不明。
失踪的人都是当地的高级俱乐部会员,听说他们要去巴黎还是哪里视察,结果却刚没有回来。
而且,这和德国的集体失踪事件一样都是在去年六月发生,所以很值得注意。
真的吗?兰子难掩兴奋,高声地问。
我和修培亚老先生也大吃一惊,直盯着生岛副参事。
真是太让人意外了,除了德国以外,别国竟然也发生同样的失踪事件。
我顿时背脊发凉。
生岛副参事面露难色,双手交叉在胸前。
嗯,应该没有错!不过,我的部下现在还在当地调查,所以可能要再等两、三天才能知道详情。
等你们从德国回来后,应该就会有结果。
我确认道:生岛先生,请问史特拉斯堡在哪里呢?那城市位于亚尔萨斯省,靠近德、法边境。
在都德的《最后一课》里也有提到,所以亚尔萨斯对日本人而言应该不陌生。
这起事件之所以一直没传入我们耳里,是因为失踪者都是亚尔萨斯人。
亚尔萨斯虽然是法国的领土,但却是个封闭而具独立性的特殊地区。
兰子!嗯,黎人!我们互相看着对方。
生岛副参事提到的亚尔萨斯,强烈地震撼了我们。
因为当我们还在日本时,兰子曾经推测过银狼城的所在地;而她所猜测的位置就在亚尔萨斯附近。
我也是这么认为。
修培亚老先生也严肃地点点头,说不定这是找出古城的线索喔。
看来兰子的推测一个接着一个成真了。
这正是事件开始有动静的证据!是呀。
兰子的眼睛因充满期待而闪耀。
接着,她问生岛副参事另一个问题,对了,天主教教会方面有什么动作吗?在日本传教的东洋耶稣会似乎是隶属于贝尼迪克天主教派。
更具体地说,直接在背后撑腰的,据说就是戒律非常森严的浸礼教会。
信徒广布全球的基督教,主要分为罗马天主教、东正教以及新教三大支派,它们其下各自宗派又互相竞争势力。
而贝尼迪克天主教派是以罗马教廷为首,礼仪为其中心思想,在法国的势力非常强大。
生岛副参事双手一摊,表示遗憾,这部分大概是查不出什么。
正如你所说的,浸礼教会一直以严格的教义为宗旨,因此经常与其他宗派或伊斯兰教徒起纷争。
可是,最近,尤其是去年一整年,不知道为何,他们竟然完全没有惹出任何争端,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不轨行动。
日本东洋耶稣会的修女到底想暗示你们什么,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请问‘蒙塞古叙事诗教团事件’是怎么一回事?听说,这个团体在去年因警察介入,而濒临瓦解。
根据我们在报纸上看到的消息,去年十月七日,法国警察强制搜查蒙塞古叙事诗教团本部,这起事件在法国骚动了一个月之久。
那个团体非常可疑,我们到现在都还不清楚它的规模和实体。
那群人起初是在某个偏远都市的郊外,创造一个叫做‘伊甸园’的社区,过着封闭的排他生活,只是后来却渐渐导入某种恶魔仪式。
他们强行招募不经世事的年轻人加入社区,进行洗脑;强迫别人捐献,更对前来带走孩子的家长施暴。
总之,这个团体因作风强硬、反社会,逐渐引起许多纷争。
另外,在一、两年前,这个宗教也在巴黎上流阶级的夫人之间流行,顿时都市里也增加不少信众。
据说他们以黑色弥撒为教义中心,是一个极其堕落、颓废的团体。
蒙塞古叙事诗教团自称源自于‘耶稣会’的正统宗教团体,但是去年当警方到该教团进行搜查时,‘耶稣会’却发布声明表示与该团体完全没有关系。
报纸上有登出照片,包括武装警力冲进教团本部、警方与信众发生冲突的状况,以及警方救出被囚禁的人们的画面等等。
兰子听完生岛副参事的说明后,便将双手交叉于胸前,‘蒙塞古’好像是在阿尔比派十字军战争还是什么战争中,纯净教派最后一个据点的地名。
另外,‘耶稣会’是天主教中最崇尚魔法教义的团体,对魔术也有深入研究。
这样一来,不难想像出这个新兴宗教的真面目。
我想一定是结合纯净教派和希特勒的图勒社,发展而出的团体。
很有可能。
听说教主被警方追捕,现在还下落不明吗?没错。
而且也没有人知道教主是何许人。
据说他具有神力,不但能在天空飞,还会读心术,甚至用短剑刺进他的胸口也不会流血。
事实上,大部分的信众都没见过他,而声称看过他的人,证词又不一致:有人说教主是女人,也有人说是小孩子,还有人说他是活了好几千年的仙人。
浸礼教会和蒙塞古叙事诗教团之间,有没有什么直接的纷争呢?至少表面上没有。
根据我的调查,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例。
这就奇怪了。
兰子皱起眉头,不满地说,贝尼迪克天主教派的周围竟然完全没有任何争端或怪事的征兆,这反而很不寻常。
所以为什么特地请我们来法国呢?这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如果你还是觉得很可疑,那么我们会更加留意天主教教会。
生岛副参事谨慎地保证。
修培亚老先生把新的葡萄酒送进口中,接着用沉稳的语气问:副参事,法国这边有没有德国那起集体失踪事件的报道呢?有啊。
去年七月初时,我在巴黎的报纸上看到一则很小篇的报道。
但当时我们都没注意,所以在缩印本里看到时,还吓了一跳呢。
不过,详细的情形我就不清楚了。
报道的内容大概就和日本的外电报道差不多。
至于详细情形可能还是要到德国,询问当地的警方。
原来如此。
修培亚先生,这只是我猜测,我觉得那起事件之所以没有大幅报道,应该是因为一开始就以为是误传,然后又被修正的缘故吧!《多摩日报》的九段记者也是这么推测。
我记得那位报社记者,他好像有朋友在法国还是德国?据说,雷瑟的口述记录也是那个人找到的?生岛副参事看着我们三人问。
兰子回答:是,没错。
那位摄影记者叫做筱原信士。
听说他在欧洲已经待了十年以上,而且还是个风云人物呢!我在电话里跟您提过,我们明天就要去德国,他会在那边与我们会合。
这样啊……我也有听过他的名字。
他以前好像曾帮美国的杂志拍照。
他主要拍摄战地或东欧的现状,并把照片送到国外。
我听说了。
你们预定在德国停留一个星期吧?是的。
因为法国外交部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我们在德国待久一点。
兰子微微嘟起嘴。
不论做什么事,她都不喜欢被束缚。
生岛副参事拿起烟盒,那,你们第一站决定要去哪里?我们的第一站是波昂。
因为根据雷瑟的口述记录,旅行团里好像有一位波昂警官。
我希望能从这条线索打听出一些消息。
我想德国警方会因为有自己的同事卷入事件里,所以,应该会很努力调查。
兰子的话里充满期待。
生岛副参事表示认同,嗯。
总之,我会先联络日本驻德大使馆,你们有事就尽量找他们。
那里的春日参事是你父亲和我的大学学长;还有,一等秘书幸田春男则是我的远亲。
不管是需要导游或是搜集资料,都可以放心拜托他们喔!真是太感谢您了。
兰子率直地道谢。
其实,德国不是修培亚先生的祖国吗?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吧?面对生岛副参事的问题,修培亚老先生露出尴尬的神色,大力地摇了摇头,不、不。
很遗憾。
我所熟悉的德国,是二十年以前的德国。
现在的德国,我却是一点都不了解。
我这些过时的知识,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况且,如果我们的感觉是正确的——躲藏在这起事件背后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凶残计划、像恶魔一般的诡计。
待在法国,在贝尼迪克天主教派的庇护下,我们至少还算安全;但是一旦到了德国,贝尼迪克教派的影响力就没那么大了。
我们必须要有赌上性命的觉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