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精神病院内

2025-03-30 06:17:56

1位于郊外的修玛哈精神病院距离科隆大约要四十分钟车程。

这间医院被一片蓊郁的黑色松树林包围着。

光是看见那隔开茂密树林和病院的高耸围墙,就不难想像里面的样貌。

经过厚重的双重铁栅门,前方是一条铺着砂粒的长长小径,尽头是拥有一尊小铜像和草坪的圆环。

圆环后方有一栋由坚硬的水泥砌成的三层楼建筑。

这是一栋横面相当长建筑,灰色的墙壁上有风雪渗透的痕迹,表面则是由紧紧附着的霉菌所构成的深灰色几何图样。

从玄关的样式和冷硬排列的窗户来看,这建筑的外观竟还颇具现代感。

然而,自内部渗出的那股阴郁氛围,使附近弥漫着沉重空气。

我们搭乘的计程车绕着圆环转了一圈,然后在玄关前停下。

兰子、我、修培亚老先生以及摄影记者筱原信士便下了车。

傍晚的天空相当晴朗,夕阳映照在西边的一片树林,真是美不胜收。

相对于这里的诡谲气氛,带有植物香氛的空气十分清新,吹来的风令人感受到些许寒意。

大门警卫是我们第一个遇到的人。

四周虽然一片寂静,但耳里还能听见风偶尔吹动枝叶的声音。

计程车往停车场驶去后,更觉得寂寥。

各位,我们进去吧!穿着淡咖啡色狩猎式夹克的筱原摄影记者,率先爬上玄关前的矮阶梯。

他的肩上背着一台高级的单眼相机。

这台相机因他的壮硕身材显得很小。

他已四十二岁,留着灰色短发,戴着黑色粗框眼镜,脸上充满活力,皮肤则晒成咖啡色。

筱原摄影记者和我们在昨天——一九七一年三月二十四日,星期三——于德国波昂碰面。

之后,我们先去日本大使馆与春日参事会面,并确认状况。

接着,再去拜访波昂警方,希望能与负责调查这起集体失踪事件的警官谈话。

然而,波昂警方非常礼貌且委婉地拒绝我们。

于是,今天我们为了见该起事件的生还者——提欧多尔·雷瑟碰面,才来到他疗养的医院。

兰子抬起头,端详这栋静得出奇的建筑物,同时问筱原摄影记者:筱原先生,听说‘精神分裂症’这个医学用语,是从德语翻译过来的,请问这个语词的原文是什么意思呢?兰子今天身穿优雅的黑色洋装,外罩一件白色羊毛外套。

洋装胸口呈V字领,迷你裙很适合她那双纤细美腿。

金色发亮的丝袜与漆皮高跟鞋的搭配,更是赏心悦目。

而那头漂亮的鬈发上则戴着精致的银色发饰。

筱原摄影记者停下脚步,我记得应该是‘schizophrenia’。

对吗,修培亚先生?没错。

修培亚老先生真诚地点了点头,我前一阵子在某个学会的发表会上,看到一篇文章,内容提到日语的‘精神分裂症’这个词汇,可能有语病。

因此我记得这个字。

玄关位在一根根粗大梁柱所支撑的厚重屋檐下。

这里和大门一样,有两道严密的门。

在厚玻璃后面,可以看见一张蜂窝状的铁丝网。

这里所收容的患者,真的严重到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看守吗?说实在的,刚听到精神病院时,我有些畏惧,也有点紧张。

但兰子只丢下梵谷也曾经住过圣雷米精神病院,所以这没什么。

这样的话,完全不以为意。

筱原摄影记者按下门边的门铃后,一位肥胖的中年男子随即从左边的房间走出。

筱原摄影师透过对讲机表明身份后,中年男子用一双与他那张大脸不协调的小眼睛环视着我们。

以白人来说,他的皮肤十分黝黑。

接着,他非常缓慢地取出钥匙,将门打开。

放心,我已经跟院长说好了。

筱原摄影记者转向我们说,并请我们放心。

当我们一走进大厅,负责接待的中年男子就立刻将我们身后的门锁上。

风声不断,带有寒意的沉重空气将我们包围。

请在访客登记本上写下名字和地址。

院长已经在等你们了。

男子面无表情地说。

他缓缓指向柜台窗前的一张桌子,动作仿佛像是穿着怪兽变身装。

筱原摄影记者代表大家,填下所需的资料。

建筑物中没有人,相当深幽,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我们跟着中年男子走在走廊上,他引领我们到一间写着接待室的大房间。

房里的装饰全是白色,到处可见德国人纤细的心思。

我去请院长来。

中年男子把我们留在那儿,便迳自离开了。

这间房间的窗户上挂着有蕾丝边的厚窗帘,玻璃窗外也装设铁丝网,铁丝网外甚至还有铁窗。

好安静喔!这里宛如一间牢房。

因为实在太安静了,所以反而令人静不下心。

筱原摄影记者与修培亚老先生似乎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觉。

我不太喜欢医院,特别是年纪大了以后。

修培亚老先生僵硬地说笑。

我们三名男性坐在排列成匚字形的沙发上等待。

然而,只有兰子沿着墙壁恣意地走着,仔细观察周遭。

她把垂到领口的头发往后拨,一如往常般,幽默地说:黎人,这里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离,正好适合用来当作推理小说的舞台呢!当然,从爱伦坡想出《莫尔格街凶杀案》中密室犯罪谜题的那一瞬间起,作者、读者和侦探就开始靠着自己的智力,比赛谁能先找出瓦解被隔离的世界的方法。

兰子,你是说有人可以逃出这间房间吗?我问。

兰子恶作剧般地笑了出来,当然!门又没有上锁。

修培亚老先生转向筱原摄影记者,对了!那份诊疗记录是院长亲自给你的吗?昨天,我们大略询问筱原摄影记者如何拿到那份口述记录。

他表示因为自己曾帮这间精神病院挽回名声,所以院长才愿意帮他这个忙,以作为答礼。

筱原摄影记者点燃一根烟,大约在一年前,这间精神病院的一名重度精神分裂症患者暴动。

那名病患对职员施暴,然后又趁机跑上屋顶跳楼自杀。

那名患者的父亲是财政界的大人物,于是他控告医院对患者施暴、管理不当。

而那天我凑巧来这里采访,正好把事情的经过全都拍了下来。

那些照片成为重要证据,还医院清白。

因此,约西姆·席拉哈院长为了感谢我,给了我很多方便。

你本来就认识院长吗?他儿子是我朋友。

他叫做马尔钦,是外科医生。

我在捷克的布拉格采访时,身为红十字会医师团一员的他,正好也到那里,于是我们就变成好朋友。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名病患住在这里?因为我到波昂采访警察。

其实,去年秋天,报纸就曾经小幅报道过,有人发现一名身份不详的年轻人。

我看了后续报道后,便怀疑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失踪的观光团成员,所以就去访问警方,因而才循线得知那个人住在这里。

也幸好我认识院长,便拜托他偷偷给我看病患的记录。

兰子环顾四周,然后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接着,她又问筱原摄影记者:请问,那位叫做雷瑟的生还者,大概是何时住进这里的?筱原摄影记者把香烟放进烟灰缸,从胸前的口袋拿出一本厚厚的记事本,这个嘛……是去年秋末。

十月十日,有人发现去年六月就行踪不明的雷瑟在特里尔附近的森林徘徊。

当时他已奄奄一息,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甚至还丧失记忆。

发现他的是当地的一对农民父子。

这对父子到森林里去狩猎时,发现他倒在河边,于是立刻向村人求助,把他送到附近的医院急救。

然而,他却一直没恢复记忆,就算想起什么,也全是一些妄想,没有恢复正常。

十一月二日,他就被送到修玛哈精神病院。

所谓的妄想,是指他认为自己会变身成人狼吗?兰子谨慎地确认。

筱原摄影记者点点头,没错!就像你们在口述记录上看到的那样。

此外,他认为自己在旅程中所经历的那些事件也是一个大问题。

医生最后判断那全是他因精神错乱而虚构出来的故事。

但是,雷瑟有没有可能是遇到极度恐怖的事情,所以才精神错乱呢?关于这点,医生也是这样认为。

恐惧正是破坏他精神状态的重要因素。

雷瑟告诉这间精神病院的医生,他们十多人被带往一座不知名的古城,然后发生接连被惨杀的喋血悲剧。

要是被那样残酷无比的灾祸袭击,相信不论是谁都会精神错乱吧!兰子继续问:警方对他所说的内容,有没有什么想法呢?筱原摄影记者僵硬地用手摸着额头,警方似乎觉得可信度很低。

尤其是记录的后半部,更令他们怀疑。

你们都看过记录,所以应该也知道,故事愈接近尾声,就愈支离破碎、荒诞无稽。

那根本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发生。

筱原先生,你认为呢?你之前不是曾在这里见过雷瑟?与其说见过他,还不如说只是从窗户外观察过他。

印象如何?兰子语带期望地问。

筱原摄影记者露出遗憾的表情,摇了摇头,老实说——况且他又是个疯子——我认为那份记录是骗人的。

兰子将手交叉在胸前,稍微思索了一番后说:他没有亲人吗?没有。

他的父母都已去世。

他也还没结婚。

他原本预计在旅行结束后,就要前往弗姆兹附近的音乐学校教钢琴。

谁在支付他的医药费?好像是用他自己的积蓄,还有保险理赔金吧。

那间音乐学校的校长心地很善良,一些医疗方面的事情都是由他打理的。

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

我们听到后,便停止谈话。

我们在等的人,好像终于来了。

兰子挑起右边的柳叶眉,用澄净的眼眸望向门口。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

一位穿着白衣,具有威严的男子缓慢地走进来。

一眼看去,就知道他是院长。

满头白发的他应该已过六十岁,身形非常肥胖。

那张正正方方的大脸因为脂肪的囤积而下垂。

他戴着一副度数很深的眼镜。

鼻子圆圆的,从鼻尖到下巴有两条深深的皱纹。

席拉哈院长,百忙之中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

筱原摄影记者说。

我们同时也站了起来。

好久不见,筱原先生。

席拉哈院长伸出肥胖的手臂与筱原摄影记者握手。

从他的声音听得出来没有任何感情,仿佛正在为某事烦恼。

我依约带我的朋友来。

他们想要问您一些那名病患的事情。

筱原摄影记者正准备要一一介绍我们时,却被另一个人的声音给打断了,无谓的客套就免了吧,院长!一名穿着黑色西装,风度翩翩的男子,从席拉哈院长的背后,悄悄地进入房内。

他站在院长的旁边,嘴巴瘪成ヘ字形,正透过单边眼镜睥睨着我们。

他高高的鼻子像鹰嘴似地弯曲;上扬的粗眉下,有一双锐利的碧眼。

他年约五十余岁,但体格就像柔道选手一般地结实。

往后梳的黑发被发胶固定住,下巴的胡子也修剪得很整齐。

不过,他最大的特征,其实是他全身散发出的那股有如刀片般锐利的气息。

这名男性的嘴角浮起一抹大胆的笑容,得意地说:席拉哈院长,这几个家伙就是你刚才提到的人吧?这些家伙可是会妨碍我们的工作。

东方人竟然敢随便插手管德国人的事,这简直是狂妄到了极点。

2老实说,任谁也没想到这个出言不逊的人,会打断我们和席拉哈院长的会谈。

筱原摄影记者顿时哑然失声,修培亚老先生也愤怒地瞪着他,而兰子则以锐利的视线打量着这名人物。

席拉哈院长面带羞愧地低下头。

我不知道你是何许人也,不过至少我也是德国人,你刚才那种充满歧视的话,我实在听不下去。

修培亚老先生用一种沉稳的语调,晓谕似地说。

但是,对方竟然昂起下巴,挺起扣紧钮扣的胸膛,你是谁?他的口气骄傲至极,哼!我看你八成也只是这些东方人的翻译还是什么的吧?你根本就搞不清楚状况,还是别乱插嘴的好。

我叫做阿尔福雷多·卡尔·修培亚。

我目前虽然住在日本,但在大战前,曾在莱比锡大学教文化学。

你突然打断别人的谈话,才没礼貌!如果你想跟我们谈话,就先表明身份。

这名蓄着黑色胡须的男子,用手指顶了顶他的单边眼镜,斜眼上下打量着修培亚老先生,我不打算对你们表明我的身份。

我只有一句话要对你们说。

你们立刻给我离开这间医院!这是命令!请等一下。

焦急的筱原摄影记者插嘴,我们是来找席拉哈院长谈话。

哪里妨碍到你?你这样太过分了。

院长跟你们也无话可说。

你说是不是啊,席拉哈院长?胡须男子依然注视着我们,含糊不清地做出结论。

房里充满针锋相对的气氛。

席拉哈院长的脸色铁青,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犹豫着不敢说出口。

房里一片寂静,然而,就在此时,站在我身后的兰子竟然呵呵地笑了出来。

这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全都不约而同地转向兰子。

有什么好笑?男子怒道。

兰子脸上带着笑容,你是波昂的警察吧?能在这里见到你,还真是省了很多时间呢!我想,你应该知道,昨天我们曾到波昂警察局,想要了解集体失踪事件的调查内容。

只是负责人告诉我们你不在,因此便把我们赶走。

没想到,世界闻名的德国警察竟然这么不近人情。

你、你说什么……刚才气势凌人的男子,因兰子的反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兰子,他真的是警察吗?修培亚老先生问,眼睛依然注视着那名男子。

没错。

兰子撩起额上的鬈发,走到胡须男子的面前,以日本的警察制度而言,你应该算搜查一课的刑警吧?如果我的推测正确,这个人应该就是集体失踪事件的负责警官——克雷格·鲁登多夫主任吧?兰子的推测似乎没错。

这名男子听完后,再也隐藏不住他的震惊,眼睛锐利地瞪着兰子美丽的脸庞,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谁?相对于对方激动的语调,兰子以优雅的笑容回应。

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只是事前曾调查过罢了。

首先,我已经看完这整起事件的相关报道,也从报道中了解德国警方的行动,以及对于这起事件的看法。

此外,日本大使馆的秘书也告诉我,负责这起失踪事件的警察局以及负责警官的名字。

而你的名字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都是事实。

我们抵达德国后,终于才掌握详细的报道资料。

然而,即使我们一再重读报纸,却依旧无法获得更多资讯。

兰子笑着继续说:鲁登多夫警官,只要稍微观察一下你的外形,很容易知道你是警察。

你的左肩比右肩高一点点,大概是因为你胸前背着装了毛瑟枪或其他手枪的枪袋。

你故意把西装的扣子全部扣起来,就是为了要藏住枪,对不对?你胸前口袋那里隆起,所以里面一定放着你的警察记事本。

黑胡男子大吃一惊,瞬时将视线落向自己的胸前,愤恨地把视线转向兰子,你这家伙!我有说错吗?兰子再度微笑。

然而,他却没有再回应。

席拉哈院长,兰子有说错吗?筱原摄影记者问医院的负责人。

席拉哈院长干咳了几声,重拾他的威严,一……一点也没错,筱原先生。

他就是有名的鲁登多夫主任。

他对住在本院的提欧多尔·雷瑟做了很多调查。

兰子用左手食指绕着耳边的鬈发,露出微笑,主任应该也已调查过我们吧?我想我们的自我介绍应该到此结束了。

他咬牙切齿,喉咙发出低语,你这个什么女名侦探,轻浮的法国人会拍你马屁,但这里可是德国!一般人——尤其是外国人——是绝对不可能插手犯罪调查的,你听懂了吗?我再说一次,你们现在立刻离开这间医院!如果我说不要呢?兰子以消遣对方为乐。

那我就会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逮捕你们。

但是,我们只是和病患雷瑟见个面而已,为何要被冠上这种罪名呢?提欧多尔·雷瑟是警方的重要证人。

怎么可以随便让他与不相干的人碰面呢?主任,站着不方便说话,我们还是坐下来谈好了。

兰子突然话锋一转,并礼貌地鞠躬。

没有必要!鲁登多夫主任怒吼,反正我跟你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们可不是不相干的人喔!兰子从容地说。

你说什么?接着,兰子迅速地用眼神打了一个暗号。

如同我们事先套好的,修培亚老先生开口说:主任,让我来说明吧。

其实,雷瑟很有可能是我的外甥。

你说什么?他很可能是我妹妹的孩子。

说来真丢脸,我妹妹生下一个私生子后,就把他送给别人扶养了。

如果雷瑟真的是我外甥,我想帮助他,不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

我妹妹在大战结束后,就因病去世了。

根据我的调查,我知道雷瑟的养父母也已去世,他在这世上已孑然一身。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我或许就是他唯一的亲人!因此,我才委托这位小姐帮我查出这件事的真相。

兰子小姐在日本是非常有名的侦探。

她虽然年纪轻轻,可是却拥有过人的才干。

我想她一定能帮你们查出杀害雷瑟他们的凶手的真面目。

——当然,这是我们为了造访这间精神病院而想出来的借口之一。

鲁登多夫主任眯起眼睛,透过单边眼镜,满腹狐疑地望着修培亚老先生,你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你和那名年轻人的关系吗?修培亚老先生两手一摊,露出悲伤的表情,很可惜,什么都没有。

有很多文件都在战争中被烧掉。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我记得我妹妹的身影。

哼,开什么玩笑!鲁登多夫主任低声说,谁会因那种随便的谎话上当!兰子说:无论如何,我们想要协助你们调查。

反正你们再这样调查下去,也只是像在五里雾中。

我们从报纸上看得出来,先前你们进行的追查工作,似乎也都徒劳无功。

兰子的这一席话激怒了鲁登多夫主任。

他涨红着脸,怒斥道:别开玩笑了!区区的报社记者懂什么!那些全是乱写!我们的调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们这些专业人士就可以了!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是业余侦探,所以我没办法?兰子以嘲讽的语气问。

我知道她是故意挑衅。

没错。

那还用说。

那么,就请你帮我考个试吧。

考什么试?考验我身为侦探的能力呀。

关于这起事件,我们所掌握的只有报纸上的报道,以及雷瑟所口述的奇妙故事而已。

我想,德国警方应该有向全体失踪者的亲属和工作同仁打探过消息,也针对企划旅游的费斯特制药进行一些调查,因此搜集到许多资讯吧!但是,我却完全没有这些重要的线索。

换句话说,情况对我非常不利。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拐弯抹角!那么,我就直说了。

波昂警方对这起事件中的调查已经触礁了。

而我,可以说出你们之所以无法解决的理由。

可恶!你想要耍德国警察吗?鲁登多夫主任脸上的血管扩张,气愤得握紧拳头。

兰子一派轻松地耸耸肩,不。

怎么会?我一始不就说了,我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罢了。

鲁登多夫主任紧紧地盯着兰子不放,眼珠仿佛快要掉下来。

而兰子却是带着微笑,与对方形成强烈的对比。

筱原摄影记者热心地插嘴,对呀,鲁登多夫主任。

相信你也看过法国的报道吧?就像修培亚先生刚才所说的,兰子小姐真的是一位天才侦探。

要是她能加入调查行动,对德国警方而言,绝对是有益无害的。

你不要再坚持无谓的自尊了。

胡扯!我绝不允许有人来妨碍警察工作!这并不是妨碍。

兰子像是母亲在对小孩说教一样,我们是在帮你们的忙。

而且,这正是我们来到德国的目的。

你可能忘记了,在大战中,日本和德国可是同盟伙伴。

那次虽然是不佳的结盟,但这次我们却可以组成一个受世人夸赞的同盟呀!令人惊讶的是,鲁登多夫主任的眼神竟然变得柔和了,同时,所散发的敌对气息也消失了。

他双手交叉,带着偷笑的表情,缓慢地说:好吧。

这样吧,二阶堂小姐。

你就说说看你的意见。

你对这起集体失踪事件,有什么想法?兰子满意地点点头,至少我认为并非意外。

还有,我也不相信报道所说的,搞错旅行团这件事,那一定是骗人的。

参加那个旅行团而遇害的人们,应该犯人刻意设计,特别被挑选出来的。

也就是说,费斯特制药公关部所发出的声明是骗人的?很有可能是骗人的。

鲁登多夫主任沉默了一阵子。

在这段时间,他一个接着一个,轮流看着我们,最后对院长下达命令,席拉哈院长,站着不方便说话,干脆大家一起坐在沙发上,好好谈一谈吧。

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人送个咖啡或什么的来?我、我知道了。

没问题。

我对与自己的病患有关的事情,也非常感兴趣。

席拉哈院长点点头,透过对讲机叫来一名年轻女性。

我们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桌子的一端坐着鲁登多夫主任、席拉哈院长和筱原摄影记者,另一端则是兰子、我以及修培亚老先生。

鲁登多夫主任大剌剌地靠在椅背上,细细品尝刚送来的热咖啡,他似乎正打着什么主意,所以谨慎仔细地观察着我们。

由于没有人先开口说话,使得寂静的房内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暖炉上的时钟尽责地走着,告诉我们就快要下午五点了。

那么,你就说说看你的见解吧!二阶堂小姐。

过了一会儿,鲁登多夫主任语带厌恶地说。

兰子静静地将白色咖啡杯放回桌上。

接着,把胸前的鬈发往后拨一下,鲁登多夫主任,你们警方应该已针对医院所制作的雷瑟的口述记录,慎重地调查过了吧?你们也各方讨论、推理过发生在银狼城的连续杀人事件,到底是不是真的。

而所有的线索,最后都指向同一个结论。

我可以指出你们所推论出来的答案是什么,因为我知道你们认为谁是犯人。

鲁登多夫主任脸色发青,以一副准备吵架的态度回道:好,很好,你就说说看,我们认为谁是杀人凶手?兰子用她漆黑的眼眸直视着他,清楚地说:就是银狼城的女佣——汉妮·修蓓尔!3针对这起事件,我相信兰子应该已经想出几个假设。

只是我完全不清楚,她到底进展到什么程度。

因为她从不泄漏她的想法,也不让人知道她已经找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即便如此,她突然指名道姓地指出可能的凶手,仍然让我们很惊讶。

真是令人惊讶啊!最先开口的是修培亚老先生。

我哑然地望着兰子的侧脸,她黑色的眼睛充满自信,在窗户射进来的夕阳下正美丽地闪耀着。

你是说,你看过雷瑟那份乱七八糟的口述记录后,就找到解答了?筱原摄影记者神经质地摸着眼镜问。

鲁登多夫主任动也不动。

他充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兰子不放。

兰子转向筱原摄影记者,点点头说:当然。

可是,那座古城里的恐怖事件,怎么看也不像会在现实生活中发生。

哪里不像呢?兰子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反问。

全部。

这整起事件都充满超过人类智慧的怪异现象。

如果雷瑟的口述记录是真的,就表示在银狼城这座古城里,发生了一件连续杀人案。

那一件一件凶残可怕的命案,全都既复杂又离奇。

不但从不曾见过凶手的身影,甚至连被害者的尸体也都被丢弃在密室里。

这简直就像魔术一样。

城里仿佛躲着一个忽隐忽现,不知道是人狼还是吸血鬼的怪物,甚至最后竟然连雷瑟本身都变成人狼。

你真的相信这个故事吗?如果我相信它,就违背了我的理性。

那么,你对这个故事的看法呢?那是疯子的疯话。

我觉得雷瑟已经精神失常了。

他因为身边发生了骇人的凶杀案,所以才会发疯。

再不然……再不然,就是染上了毒瘾吧?兰子接着筱原摄影记者的话说,那是由于吸食过多鸦片或LSD(译注:Lysergic acid diethylamide,一种强烈迷幻药,俗称‘摇脚丸’),而产生幻想。

雷瑟的记录里提到,他从一位吉普赛老婆婆那里拿到一种药物;他在城里的那段期间,也经常服用。

没错。

筱原摄影记者用手背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吸食过多的毐品,再加上面对凶杀案的恐惧,使他变成了废人。

因此,他的叙述才会这么支离破碎。

兰子露出严肃的表情,不,筱原先生。

他说的故事一点都不支离破碎。

不仅如此,我认为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很有逻辑,相当有一贯性。

怎么可能?你真的相信那个莫名其妙的故事?是的。

简单说,就是这样没错。

兰子,我非常惊讶。

你竟然光凭那份口述记录就抓出真凶?修培亚老先生语带保留地问。

然而,兰子却露出略带歉意的神色,不,很遗憾,我并没有全盘了解。

老实说,光凭那份口述记录,线索还是不够的。

重建谜题所需的碎片还没有齐全。

因此,我才想要见雷瑟,当面问他一些细节。

另外,我也想知道波昂警方到目前为止的调查结果。

你究竟推理到什么程度了?我只知道波昂警方从那份口述记录导出的结论而已。

如果只针对这一点,我可是很有自信的喔!等等,兰子,不好意思,可是我实在无法相信那个叫做汉妮的女佣,就是真凶。

筱原摄影记者说。

为什么?你先听我说。

你不是认为,雷瑟所说的故事是真的吗?是啊。

那这样不是很矛盾吗?那个女佣在事件当中也死了!你是指在地下室发现的尸体吗?兰子说,而筱原摄影记者则连忙拿出记事本来确认。

根据雷瑟那份不可思议的口述记录,在银狼城中,除了他以外,总共有十二名牺牲者。

为了保险起见,我将这些人的名字罗列如下:赛门·班克斯(管家)汉斯·柯纳根(珠宝商)阿格涅丝·柯纳根(汉斯的妻子)卡尔·谢拉(建筑师)马贝特·艾斯纳(会计师)汤玛士·福登(旅行社领队)汉妮·修蓓尔(女佣)赫鲁曼·费拉古德(历史学教授)莫妮卡·库德(女演员)沃尔达·布洛克(警察)约翰·杰因哈姆(银行经理人)珍妮·杰因哈姆(约翰的侄女)筱原摄影师找到汉妮的名字。

汤玛士·福登死后的下一个牺牲者就是汉妮。

一九七〇年六月十三日星期日的早上,在厨房的水瓮里发现她的尸体,不是吗?没错。

兰子的嘴角浮现一抹嘲讽的微笑,有一具被认为是汉妮的无头女尸,被人扔在水瓮里。

发现者是雷瑟和布洛克警官,对吧?兰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筱原摄影记者的眼神中透露着惊恐,你为什么要说‘被认为是汉妮的无头女尸’?你的说法好像是在否定它。

兰子轻轻地耸了耸肩,一点也没错。

那其实是另一位女性的尸体。

你说什么?筱原摄影记者的眼睛瞪得很大,大声地说,那到底是谁的尸体?除了鲁登多夫主任,所有人都惊讶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兰子却依旧保持着镇定的表情,将话题转移,这一点我之后再详细说明,至少,波昂警方,也就是在场的鲁登多夫主任他们,根据各种线索,推断出那具尸体并不是汉妮。

也就是说,犯下这一连串事件都是汉妮。

如果我猜得没错,波昂警方应该已经派人到她的出生地——科隆进行搜查了吧?科隆?是的。

雷瑟的记录里不是有提到旅行团在特里尔参观时,汉妮曾主动对他说过自己的身世吗?(德国篇:一二七页)啊,我想起来了。

将她列为嫌犯最重要的证据,就是费拉古德教授遗留下的名单。

这名单中,汉妮的名字下面注明‘卡波’这个词汇(德国篇:四四四页)。

波昂警方认为这就是证明汉妮有杀意的证据。

我说得没错吧,鲁登多夫主任?嗯。

鲁登多夫主任面无表情地点头。

当我正想问卡波是什么意思时,筱原摄影记者顽固地摇了摇头,打断我的问话,不行。

兰子,我实在无法相信。

我只觉得雷瑟的故事全部都是虚构,全是头脑有问题的人的幻想。

所以,不管从记录里找到什么线索,也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解读,不是吗?这时,鲁登多夫主任突然笑了起来,喂,摄影师,他的主治医师就在这里,病患的情况如何,直接问他不就行了?听到这个提案,我们不约而同地转头望着一直保持沉默的席拉哈院长。

筱原摄影记者代表我们问:请问雷瑟的状况怎么样,院长?席拉哈院长呼吸急促地说:筱原先生,我的诊断是,雷瑟所说的话实在很不寻常。

一般来说,这类患者的言语应该没有定向的,也就是你所说的‘支离破碎’。

然而,有趣的是,雷瑟的话却前后一贯——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矛盾——也很有系统。

他的情绪方面也明显地不稳定,思绪和行动都因内在因素——他认定自己遗传了人狼的血缘——而牵动。

这个想法让他更不安,进而衍生出一种慢性的危机感。

雷瑟认为自己被纳粹的余孽改造成怪物,并深信那些人到现在都还在追捕他。

和他一同参加旅行团的同伴和恋人,都在银狼城里惨遭他们的毒手。

简而言之,这很明显是在幻觉状态下所形成的被害妄想。

从这几点看来,他的症状比较倾向精神分裂中,人称‘妄想症’的幻想症。

再来,他为什么会陷入这种状况,其实原因再清楚也不过,那就是吸毒过量。

而这也增强他内心原本就存在的危机感。

各位也知道,他曾是一名音乐家。

以从最近的摇滚歌手为例,有不少音乐家都是神经过敏。

这些人经常透过吸食毒品,将自己置身于幻影中,借此欢愉。

促使雷瑟心智异常的主因,应该就是这个。

我们对他进行了各种治疗,从一般的精神鉴定、心理测验、脑部检查到投药等,针对他症状的疗法,但是却全都没效。

他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想要改变它实在不容易。

就算他的精神状态能恢复正常,也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兰子用手指绕着耳边的鬈发说:如果是精神分裂,应该会出现痴呆症状吧?席拉哈院长点点头,从白衣的口袋里拿出香烟,然后将手伸向桌上的车状金属制打火机,没错,他的病症相当严重。

他现在已经呈现所谓的‘妄想痴呆状态’,几乎已无药可救。

在精神行为上,他不断地重复兴奋与昏迷的状态,也明显地出现感情迟钝及欲望减退。

他有时还会突然情绪高涨,或是出现极端的暴力行为。

因此,现在我将他安置在重度病患的病房里。

至于毒品方面,他从去年十月被发现到现在,因为住院的关系,已经没有再吸食了。

然而,他的妄想症状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在他的心里变得更清晰。

现在他确信自己是人狼,并认为在银狼城所经历的一切,对他来说才是真实的世界。

他可以和人谈话吗?当他精神状态稳定时可以,否则就几乎没有办法。

今天可能不行。

为什么呢?院长点燃香烟,然后回答:太晚了。

太晚?没错。

院长点点头,眼神飘向暖炉上的时钟,接着再望向天色昏暗的窗外,雷瑟在今晚会认为自己会变成人狼,暂时失去身为人类的理性。

到时,他会突然变得极激动、凶暴,与平时安静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别说谈话了,就连靠近他都很难。

所以他才被关在单人房里。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回事。

兰子看了自己的手表一眼,我也没注意到呢!今天是三月二十五日,正好是会变身成狼的满月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