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5-03-30 06:17:57

乔在科罗拉多喷泉市的电话簿里找到芭芭拉的住址。

她住在一栋属于维多利亚安娜皇后式的小巧屋子里,屋顶上有装饰用的精美风车。

应门的时候,乔还未来得及表明身份时她就说:你来得比我预期的还快。

芭芭拉吗?我们不要在这谈这些。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认识我――我认识你,但不在这里。

在哪里?停的那部是你的车吗?租来的。

把它停到下两个路口,在那等着,我会来接你。

说完她就将门关上了。

乔在门廊前站了片刻,考虑是否要再按一次门铃。

他把车停在二条街之远的学校操场边。

那些秋千、跷跷板星期天都没人使用,否则他一定要把车停在别处,因为他无法忍受孩子们银铃似的笑声。

等着等着,他没看到任何一个女人。

又看了一眼手表,差十分十点,这是太平洋时间,此地慢一小时。

八小时之内他必须赶回洛杉矶西区,与黛咪和萝丝会面。

一辆小轿车从南方驶近,乔看见里面有三个人。

他小心翼翼地转到车子的另一侧当作掩护,以防他们朝他开枪。

但他们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开过去了。

一分钟后,芭芭拉开着一辆碧绿的福特车到来。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漂白水和肥皂粉的味道。

八成乔去按门铃时,她正在洗衣服。

他们从学校往南行驶时,乔说:芭芭拉小姐,我很好奇――你在哪里看过我的照片?从没见过,她说:还有,叫我芭芭拉就好了。

好吧,芭芭拉……你刚才开门的时候,怎知道我是谁?好几年没陌生人找上我的门,而且昨晚你在拨电话时,我不接,你让电话至少响了三十声。

四十声。

最顽固的人也会在响了二十声之后就放弃了,当铃声响了又响,我就知道你不是顽固,而是无法阻挡的。

所以我想你应该很快就会来到。

她大约五十岁,穿着一条褪色的牛仔裤,一件蓝色条纹的衬衫。

一头浓密的白发,修剪得很得体但并不时髦。

皮肤晒得恰到好处,脸上满布的是诚挚与值得信赖的表情。

她的眼神直接而坦率,乔喜欢她处理事情的效率,以及她清脆自信的声音。

芭芭拉,你在怕什么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我会从别的地方找到答案。

乔说。

我告诉你的都是实情,乔。

不必管他们是什么人,但他们的势力是我未曾料到的。

他们操控了安全委员会的调查结果?我认为委员会仍然是公正廉明的,但这些人……他们有能力使某些证据消失无踪。

什么证据?在红灯之前紧急刹车;她说:乔,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是什么事情让你又起了疑心?整个故事听起来不像真的吗?故事听起来一直像真的――直到我遇到唯一的生还者。

她茫然地看着乔,似乎他在讲一种让她听得雾煞煞的外国语。

杜萝丝。

他说。

芭芭拉淡褐色的眼中没有一丝欺瞒的神色,但声音却充满疑惑。

她是什么人?她也搭上了那班飞机,昨天她去找我太太和孩子的墓地探视时,我正好在场。

不可能,没有生还者,没有人能够生还的。

她也在乘客名单上。

芭芭拉不发一语地望着他。

乔说:有一群非常危险的人正在追杀她――现在是追杀我。

也许是同一批人想要将证据烟灭掉。

他们后面的车在按喇叭,因为交通号志早就转变成绿灯了。

芭芭拉一面开车一面伸手把空气调节器的风量转小,她似乎觉得有点冷。

没人能够还活着,她依然坚持。

你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擦撞,能否生还完全要看撞击的角度和其他因素。

这次是机头朝下的垂直撞击,全毁,没得救了。

机头朝下?我还一直以为是翻滚才解体的。

你没看报纸报导吗?他摇着头说:我没办法,我只能用想象的……它不像大多数的坠机都是擦撞的,她强调说:几乎是垂直落地,有点像霍普威尔市那次事件,一九九四年九月一架七三七客机在飞往匹兹堡的途中,坠毁在霍普威尔市,飞机整个……毁掉。

三五三号班机上的人一定……很抱歉,乔,他们一定就像站在炸弹爆炸的中心一样,不可思议的轰一声……有些遗体根本无法辨识。

炸得没留下什么可作辨识的,结果就是……乔,那比你所能想的还要令人毛骨惊然。

相信我,情况比你想知道的还糟。

他回忆起他家人的遗体装在小盒子里送到他手上时的情景,这些记忆所累积的压力,已将他挤压成如此一付铁石心肠。

等到乔终于能再度说话时,他说:我的意思是说,有许多乘客的遗体并没被找到,那些人……瞬间死亡,烟消云散。

绝大多数都是如此。

也许这个杜萝丝正好没被……没被炸碎,她之所以消失不见,是因为她独自离开了现场。

走离现场?我遇到的那个女人,毫发无伤,看样子她似乎度过了那场劫难,甚至连疤痕都没有。

她固执地摇着头说:她骗你的,乔。

一看就知道这是天大的谎言,她根本就不在那架飞机上。

她在跟你玩一种恶心的把戏。

我相信她。

为什么?因为这是我亲眼所见过的事情。

什么事情?我不认为应该告诉你,知道了这些事……也许会把你无端卷进来,就像我一样。

我不要你去冒那些我必须去冒的险,我光是来到这里,就已经会给你带来麻烦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说:你一定是遇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你才会一直相信有人还活着。

没错,而且怪异得让你无法想象。

但……我仍不相信。

她说。

很好,那你就安全多了。

他们已驶离科罗拉多的喷泉市,越过郊区,乡村的景色越来越鲜明。

只见东边的高原渐渐缩小成不毛的平地,而西边的田园和树林则逐渐出现在雾色朦朦的山脚下。

你不是漫无目的地在开车吧?如果你想完全了解我即将告诉你的事,看看这些景色对你会有帮助的。

她看了乔一眼,眼中明显地流露着关怀。

你认为你控制得了吗,乔?我们要去……那里。

对,如果你能控制得住自己。

乔闭上眼,努力压制住那股蠢蠢欲动的焦虑感。

在他的幻觉中,他好象已经听到七四七飞机尖锐的引擎声了。

坠机的地点就在科罗拉多喷泉市南方偏西约三、四十里的地方,而芭芭拉正是要带他到七四七摔得粉碎的那片草原去。

只要你能控制得住――她温柔地说。

同时车子也慢了下来,她正在将车靠向路肩。

不,他说:别停,我们走,我没事。

我现在不想错过任何事情。

下了高速公路,随即驶进一条油滑的碎石路,然后很快地转进一条泥土路,两边是高大的白杨树,枝叶向上伸展着,像是一丛丛绿色的火焰,当路愈来愈窄的时候,四周只剩白松木,而且树林变得更加浓密。

一路上坑坑洞洞,几乎就要迷失方向了,好不容易道路前面展开一片草原,草原的尽头则是一片冬青树。

芭芭拉停好车后说:我们用走的,不超过半里路,草不会太长。

无边的寂静,令人想起教学里肃穆的仪式,唯有脚下的树枝和松针的折断声,才稍稍打破这周围的沉默。

乔尾随着芭芭拉在参天古木的浓荫下穿梭行进,虽是大白天,树林里却像修道院的回廊一般阴暗,空气中弥漫着松树的芳香,以及毒蕈和腐烂落叶的霉味。

走着走着,一股凉意像冰雪溶化时的酷寒直侵他的骨子里,穿过肉体,从眉毛,头皮及颈背冒出。

天气很暖和,但乔脊背发冷。

终于他看到行树的尽头了,最后几棵树的外面,是一片空旷地。

虽然那片森林让人有幽闭恐惧的感觉。

但此刻,他却不愿抛开这一片浓密的绿荫,而去面对即将在他面前摊开的事实。

乔全身战栗地跟随芭芭拉穿过最后几棵树,来到山坡下,这块空旷地由南到北约三百码,由西至东则有两倍长。

飞机的残骸早已不见了,但草原依然令人觉得鬼影幢幢。

冬雪和春雨为这撕裂焚烧过的大地疗伤止痛,重新敷以新生的草皮。

但碧绿的草原及点点的黄色野花,怎么也藏不住大地最初最可怖的创伤――一块椭圆形的洼地。

这就是撞击点。

芭芭拉说。

他俩并肩朝着数百万磅的机身,从夜空呼啸坠落地面的精确地点前进。

乔很快就落在芭芭拉后面,他裹足不前,灵魂正在这块大地上受着痛苦的煎熬。

芭芭拉回头看着乔,一语不发地向他伸出手。

乔紧紧地握着,然后他们再度出发。

他们到达撞击地点时,乔看见北边树林有被火烧焦的痕迹。

这个地点曾被邮报作为坠机照片的背景。

有些松树的针叶,已被烈焰焚烧一空,只剩下焦黑的树枝,挂在阴暗的天空上,形成僵硬的几何图形。

他们在洼洞崩蚀的边缘停住,高低不平的洞底,最深处有二层楼高。

虽然洼地的四壁长满了草,但它的底部却是寸草不生。

芭芭拉说:它撞击力量之强,将数千年堆积的表层土壤刮走,也震裂了地表下的岩床。

撞击的力道比他预想的要大,饱受震撼的乔面对阴暗的天空,只能不断地深呼吸着。

一只老鹰从山巅的迷雾中飞出,飞行路线精确得像是地图上的纬线。

在灰白的云朵烘托下,它的身影漆黑得像是爱伦坡笔下的乌鸦。

但当它飞过酝酿中的暴风雨区时,它又化身为白色的精灵呼啸飞过。

三五三号班机,芭芭拉说:在飞过古德兰导航站时,航线正确,也没什么问题。

那是离科罗拉多喷泉市东方大约一百七十里的地方。

当它在此坠毁时,偏离了航道有二十八里之远。

为了鼓励乔跟她一起绕着洼地边缘漫步,芭芭拉将她所知七四七客机自起飞至坠落的细节,―一详细归纳说给乔听。

班机离开纽约的甘乃迪机场后,直飞洛杉矾。

照说它平常的飞行航道,应该比那晚的航道更偏南一点,这是因为那天南方有雷雨,且有龙卷风警报,所以才临时变更路线。

更重要的是那天北边航道的逆风没有南边的那么强,采取阻力较小的路线,可以减少飞行时间和油料的消耗。

最后,国家航空飞行路线的计划部经理,赋予这架飞机飞一四六航线。

飞机比预定时间晚了四分钟起飞,直飞洛杉研机场会经过宾夕法尼亚州的北边,克利夫兰、伊利湖的南岸、密西根州南部、芝加哥,在爱阿华州的达文波特市通过密西西比河,然后在尼布拉斯加州通过林肯导航站。

但三五三号班机将它航线向西南修正,朝着堪萨斯州西北角的古德兰导航站飞去。

从飞机残骸中寻获的飞行记录器显示,从古德兰到下一个主要的前进管制站――科罗拉多的布鲁梅沙,驾驶员作了适当的航向调整。

但在通过古德兰导航站后约一百一十里的地方,事情有点不对了。

虽然七四七并未失去高度及空速,但它开始偏离所赋予的航线,朝向西南西飞,离开一四六航线约七度。

有两分钟的时间,没发生任何事。

然后飞机航向突然做了一个机头向右三度的调整,似乎驾驶员已经知道自己偏离航线了。

但仅仅三秒之后,又紧接着做了一个机头向左四度的改正。

分析了飞行记录器里所有三十个参数,似乎可以确定航向的改变,不是因为转动飞机,或是机身转动的结果。

首先机尾部分曾摆向左边,而机头向右,然后机尾摆向右边,而机鼻向左,在半空中滑行,就像车子在冰冻的高速公路上左右滑动一样。

坠机后的资料分析,对驾驶可能使用方向而造成航向突然的改变,也一度引起疑虑。

但这是没什么道理的,几乎飞机所有左右摆动的动作,都是由于尾舵的运动所造成的,但民航机的驾驶员,因为考虑到乘客的关系,向来是避免使用方向舵的。

一个剧烈的摆动,会造成单边加速,而将站着的乘客抛到地板上,食物和饮料也将四处飞溅,进而造成大众的惊慌。

机长白帝洛和副机长孙维特有四十二年民航机驾驶经验的老手,任何航向的改变,他们一定会使用副翼――主翼末端以铰链转动的翼板――作温和的转向动作。

只有在起飞时引擎失效,或降落时遇强劲逆风的状况下,才会使用尾舵。

飞行记录器显示,在初次摆动事件之后八秒钟,三五三号班机的航向再度向左突然改变三度,接下来两秒钟后,更剧烈地向左摆动七度。

两具引擎都功能正常,不是造成此次灾难的原因。

当机身前半部急遽摆向左舷时,右边的机翼必会迅速在空气中划过而获得升力。

当右边机器被升起时,会迫使左舷朝下。

在接下来的二十二秒,飞机倾斜转弯达一百四十六度,而机头朝下也达到八十四度。

在那令人难以置信的短暂时间里,飞机从平稳的飞行到致命的翻滚,最后飞向结束。

以正副机长的经验,应该在飞机滚翻之前,就能迅速改正摆的动作,更不可能造成这无可避免的坠机事件。

在各种推测之下,专家们相信机长一定曾急速地将方向盘转向右边,也一定使用了一副器将七四七回复水平飞行。

要不然就是一具液压系统失效,使得驾驶员的努力白费,造成国家航空三五三号班机以大角度俯冲而下。

因为所有的引擎都是发动着的,它们栽进草原中,将数千年堆积起来的土壤像水一般地向外喷洒出去。

剧烈的撞击,穿透了岩盘,将惠特尼公司制造的发动机钢片,摧枯拉朽似地裂成碎片,撞击的巨响,将远在派克峰栖息的禽鸟惊飞起来。

在撞击的坑口绕行到一半时,芭芭拉和乔停住脚步,仰首望向东边天际的雷雨云。

他们想的不是即将形成的暴风雨,而是回忆一年前那个晚上短暂的雷电。

坠机后三小时,调查小组在总部的分遣队,随即搭乘联邦航空署的飞机,从国家机场起飞,离开了华盛顿。

那晚,帕布罗市的消防队和警方很快就发现没有生还者。

他们往后彻退,以免破坏可以帮助国家交通安全委员会了解实情的证据,同时他们也派人在坠机现场的四周警戒。

黎明时分,行动小组抵达科罗拉多的帕布罗市,那里比喷泉市离出事地点还要近。

他们与联邦航空局的人会合,这时航空局的人已取得飞行记录器和驾驶员座舱通话记录器。

这两项装置都会发射讯号,可以很容易地确定它们所在位置,所以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很快地寻获。

记录器被我们送回华盛顿安全委员会的实验室。

芭芭拉说:钢制的保护罩被撞击得相当严重,我们但愿这些资料都还能够读取。

公路两边聚集了消防车、警车、救护车、联邦特勤单位的土黄色轿车、验尸官的车再加上与此事件有关的人、好奇的群众及看热闹者的车。

总是搞得乱七八糟,芭芭拉说:许多装有卫星天线的转播车,我们一抵达时,将近一百五十个记者大声要求发表声明。

但我们根本没什么可报告。

芭芭拉的声音逐渐低沉,她将两手插进牛仔裤口袋中。

将视线自云端移至洼洞,三五三号班机如今只是深镌在破碎山岩上的记忆。

我没事,乔安慰着芭芭拉,虽然他的声音有点哽咽,继续说,我要知道怎么回事。

芭芭拉沉吟片刻,她在全神思考该告诉乔多少事实。

当我和行动小组一起到达时,她说:第一印象总是那股味道,那股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臭味。

喷射机的燃油,闷烧的聚乙烯和塑胶制品,绝缘材料的焦味,融化的橡胶,和……烧焦的肉体,从尸体和洗手间流出的排泄物……乔强迫自己的眼光停留在坑洞里,因为他必须带着新的力量离开此地,使他能以正义对抗邪恶,不论他的对手有多庞大。

通常,芭芭拉说:即使再猛烈的撞击,你也可以找到一些残骸,大得足以令你一眼就认出是一架飞机。

一片机翼,一段机尾、一截机身骨架。

这要看撞击的角度而定,有时你甚至会找到机头和好端端的驾驶座舱呢。

那三五三号班机呢?残骸碎成很多的碎片,乍看几乎看不出是架飞机。

在我们看来,好象有一大段的机身不见了。

但它们确实在这草原上,裂成碎片散布在山坡上的树林间,四面八方都有。

都在这里……最大的一块不会比汽车的车门大。

我所见到的残骸,一眼能认出的是一具引擎的一部分,还有一张大的一块,不会比汽车的车门大。

我所见到的残骸,一眼能认出的是一具引擎的一部分,还有一张乘客座椅。

这是你见过最严重的一次坠机事件吗?乔问。

没看过比这更糟的,只有两件可与其相比――包括九四年美国航空四二七号班机在宾州霍普威尔市的坠机事件,那时我还不是调查组长,但我亲眼目睹。

这里的尸体,在你到达时是什么样的情形?乔……你说没人能生还,你为什么如此肯定?你不会想知道为什么的。

当他们眼光相遇,芭芭拉避开他的注视,脸朝向别处。

这都是幻觉在你梦中作祟,乔。

他们耗掉了你部分的灵魂。

那些尸体到底怎样了?他坚持要问。

芭芭拉用两手将白发从额前擦向后面,她摇摇头,两手又插进口袋中。

乔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将它呼出,他将问题重复问了一遍,那些尸体?我必须知道每一件我所能知道的事。

任何细节可能都有帮助。

就算没用……它们也能让我保有凌厉的怒气。

这个时代,芭芭拉,你知道,我需要怒气让我能继续下去。

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

全部都不完整?是的,连接近完整的都没有。

三百三十具尸体,最后法医能辨认几具……至少能找到一些牙齿还是身体的某部分,以确定他们是谁。

他的声音刻意装得平板、不带感情,但已近乎耳语。

我认为应该超过一百具。

躯体破碎,身首异处,血肉模糊。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击着自己。

比那还糟,所有巨大冲击的能量,在一刹那间全部释放出来……大部分的残骸,你甚至无法认出那是属于人类的。

由于血和卫生纸会传染高危险的疾病,所以我们只好撤出,穿上生化防护衣之后再回到现场。

所有残骸的碎片,都经过结构专家编号分类再送走。

当然,为了保护他们,我们沿着碎石路设置了四个消毒站。

大部分的残骸在被送往帕布罗机场内的停机棚之前,都得先在那里经过处理。

乔要残忍的证明给自己看,在这件事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他的痛苦将不再会比他的愤怒更为强烈。

他说:那很像将他们放进树木的除皮机里一样。

够了,乔。

知道太多细节,对你并无帮助。

草原上一片死寂,犹如宇宙的最深处。

几只蜜蜂,在八月的酷热下,有气无力的飞着,但如此热浪仍然驱不走乔的寒意。

失事的原因,他问:就是因为液压系统故障,还有那些什么方向舵,摆动和滚翻之类的东西?你真的没看报?我没办法看。

芭芭拉说:像是炸弹、气候反常,和一些其他可能的因素,早就被排除在外。

研究机体结构的小组共有二十九位专家,他们在帕布罗的机棚里,花了八个月的时间研究残骸,仍然无法找到可能的原因。

他们怀疑过许多不同的因素,有一阵子他们认为可能是引擎架失效,或是推力逆转装置故障。

但最后他们排除了所有疑点,没有任何官方鉴定的可能原因。

这样寻常吗?不寻常,但有时我们也无法判定。

像九四年在霍普威尔那场空难就是。

事实上,在九一年有另一架七三七客机,在接近科罗拉多喷泉市的时候坠毁。

机上所有人员都死亡。

所以这件事,我们也很困惑。

乔知道她刚说没有官方鉴定的可能原因的那句话里,内藏玄机。

接着第二个想法冲击着他,七个月前,你从安全委员会办理提前退休。

这是那位欧马里先生告诉我的。

欧马里,好人一个。

他带领‘人为因素’小组调查本案。

不过那离我退休,已是九个月前的事了。

如果机身结构小组在坠机后八个月,仍在检查残骸……而这位原任的调查组长,却不留下来监督整个事件的疑问,这是不是有点……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她承认,当一切都变了质,当证据突然消失,当我开始嚷嚷……他们就给我压力。

起初我试着留下,但我就是不能像他们一样欺瞒大众。

我不能又尽本分又不泄漏秘密。

所以我选择脱身。

我不觉得骄傲,但我有人质在他们手上啊,乔。

人质?你的孩子?丹尼,他今年二十岁了,已不再是孩子。

但如果我失去了他……他们威胁你的儿子?虽然色色拉是看着眼前的坑洞,但她看的是一件尚未发生的危机,而不是一件已成事实的灾难。

她看的是一个人的生命安全,因此却无法顾到三百三十条人命的牺牲。

那是发生在坠机后的两星期,她说:我人在旧金山,因为三五三号班机的机长白帝洛住在那里。

我负责督导调查他的生平资料,看能不能找到他是否有心理上的毛病。

找到了吗?没有,他是个像石头般的硬汉。

那段时间也是我承受最大压力,要对外公开事件的某些证据的时候。

我住在一家旅馆里,我一向是那种睡觉时很容易就惊醒的人。

凌晨两点三十分的时候,有人扭亮了我的床头灯,一把枪对着我的脸。

多年来,为了随时接听行动小组的电话,芭芭拉睡觉时已养成随时惊醒的习惯。

桌灯开关的声音和刺眼的灯光把她弄醒。

就像平常醒来接电话一样,她立刻警觉且头脑清醒。

当她见到闯入者时,差点叫了出来,但她却发不出声音。

那个枪手年约四十岁,一双像猎狗似圆滚哀伤的眼睛,一个二十年酒龄的酒糟鼻,一张贪婪的嘴。

他那厚厚的嘴唇,从未合起来过。

似乎在等着下一个他无法抗拒的诱惑――香烟、威士忌、点心或是乳房。

他的声音像葬丧业者一样的温和且富同情,但却不见油腔滑调。

他告诉芭芭拉,手枪装了消音器,只要她敢叫嚷,他都会射穿她脑袋。

她想问他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但只见他坐在她床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他与她没有个人恩怨,他说他没必要杀她。

因为,如果调查三五三号班机事件的调查组长此刻被人谋杀,一定会引起许多闲言闲语。

他那完美主义的老板――且不管他是谁――绝不会希望此时无端起议论。

芭芭拉知道房里还有第二个人,他刚才站在靠近浴室门的角落里,这时和那枪手各在床的一边。

这人比较年轻,有着一张稚嫩的脸,但他的笑容像蛇信一样的诡谲闪烁。

年长的那个扯掉芭芭拉的被子,很礼貌地请她起床,他们有几件事要向她解释,希望她能从头到尾仔细听着,因为好几条性命决定在她是否了解而且相信他们所说的话。

芭芭拉身穿睡袍,顺从地站了起来。

那年轻的一个带着阴晴不定的笑容走到桌边,拉出一张椅子靠床脚放着,然后命令她坐下。

芭芭拉觉得纳闷,他们到底是怎样进来的,通到走廊的大门门扣及安全铁链都已锁上。

现在她看到与隔壁房间相通的门――当客人需要较大空间时,此门可连接隔壁房间,变成套房――门户已大开。

但她仍想不通,因为她确定睡觉前,也将这一扇门锁上。

在年长的指挥下,年轻人将芭芭拉的手腕用胶带绕了数圈,缚在高背椅的扶手上。

芭芭拉虽然心里异常恐慌,但她还是不得不乖乖听命,因为她相信,如果反抗的话,那枪手会毫不犹豫的朝她脸上开枪。

年轻人将芭芭拉的嘴紧紧封住,然后再用胶带绕过她的头两次,她感到一阵恐慌,但随即镇定下来,他们并没有堵住她的鼻子使她窒息。

如果他们要杀她,她早就完蛋了。

那年轻人一脸诡异的笑着,退到角落的阴暗处。

那枪手则坐在芭芭拉对面的床边,两人膝盖相距不过几英寸而已。

他将手枪放在起皱的床单上,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将它打开。

芭芭拉的恐惧立即上升,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短浅,使得鼻子发出林林声。

那个枪手似乎被她逗乐了,只见他从夹克口袋掏出一块乳酪,用刀子去掉包装的透明纸,然后剥除外面防止乳酪融化的一层红色蜡皮。

他小心翼翼地将乳酪自锋利的刀子上放到嘴里,他告诉芭芭拉,他知道她的儿子丹尼在哪里居住和工作,还念出两处的地址。

他也知道丹尼和蕾贝卡已结婚十三个月零九天又――他看了一下表,算了一算――十五小时。

他知道蕾贝卡已怀孕六个月,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而且准备替她取名叫菲莉。

为了不要伤害到丹尼和他的新娘,他们希望芭芭拉对于三五三号班机内,驾驶座舱通话记录器录音带的内容,必须要接受官方的说法――这种说法,在和其他同事讨论时,曾被她驳回,而且她也证明这种说法的谬误。

他们也希望她能忘掉从录音带里听到的事情。

如果她要继续追查事实的真相,然后向记者透露或公开说明的话,那么丹尼和蕾贝卡就会消失无踪。

然后在一座私人城堡的地窖中,那里有良好的隔音及各种审讯的设备。

他们会绑起丹尼,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掉蕾贝和未出生的胎儿。

接着他们会每天剁掉他一根手指,持续十天――用精巧的措施替他止血、防止他惊吓过度或受到感染。

他们要让他活着并且保持清醒。

第十一及十二天,会割掉他的耳朵,他们有一整个月富有想象力的外科手术计划。

每天当他们夺去他身体的一部分时,会告诉丹尼,他们会释放他回到母亲身旁,不再伤害他,只要芭芭拉同意与他们合作,保持沉默就可以。

毕竟,那也是为了国家的利益,此事攸关国家重大的防卫计划。

这些话不全然是真的。

关于国家利益的部分是真的,至少他们的观点看来,的确如此。

虽然他们并未解释为什么芭芭拉知道的事会危害到国家;而有关只要她肯合作,丹尼就会被释放的部分,则不是真的。

因为,她一旦未遵守承诺,就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她将永远失去她的儿子。

他们一定会欺骗丹尼并向他保证,他将悲惨地度过他最后的一个月。

并且对他母亲为如此倔强,使他遭受此极端痛苦的凌迟之刑。

最后他会在半疯的状态下,诅咒他的母亲,盼她下十八层地狱。

那枪手继续切割所剩下不多的乳酪,用刀尖将它送人嘴里。

他向芭芭拉保证,没有任何人――不论是警察,聪明的联邦探员、强大的美国军队――能一辈子保护丹尼和蕾贝卡。

他宣称,雇用他们的组织,有着无尽的资源和广大的人脉,可以和联邦政府或政府的任何特勤机构相抗衡。

他告诉芭芭拉,如果相信就点头。

她毫无保留地完全相信他的话,他那震慑人心的声音,恶毒的威胁,字字句句都充满了自信及优越。

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身怀特勤单位的徽章,领取优渥的薪水及加给,而且老了以后还有退休金让他颐养天年,真是天理何在。

他接着问她,是否愿意合作?芭芭拉满怀愧疚与屈辱,但也极其诚恳地点头。

审视着刀尖那一小块像是鱼肉的苍白乳酪,他说为了让她对刚才保证合作的事有深刻的印象,而不致冒险背弃她所作的承诺。

他们决定在离开旅馆的时候,他和他的伙伴会随便选一个旅馆的员工或是客人――正好经过门口的倒振鬼――三枪取他性命,两枪在胸,一枪在头。

芭芭拉吓呆了,她奋力的扭动脸上的肌肉,想挣脱嘴上的胶带。

但只是愈扯愈紧,连嘴唇也被粘住了。

她唯一能争辩的方法,就是发出痛苦而模糊的声音,向他们哀求。

她不要为任何人的死亡负责,她已同意合作了,没理由用这么残酷的手段来加深她的印象。

对方那双忧伤的大眼一直没离开过她身上,那枪手一语不发地慢慢吃掉他最后一块乳酪,然后用床单擦拭刀锋,将刀合起,放进口袋中,他将玻璃纸及剥下的红蜡碎屑收集好,站起身来将垃圾丢进桌边的字纸篓内。

那年轻人走出阴暗的角落,他的笑容不再是诡谲多变,而是固定地挂在脸上。

当芭芭拉还在胶带后面为滥杀无辜而抗议的时候,那枪手走到她身边,用右掌朝她颈侧劈下。

她眼前一黑,身子向前倾倒,只觉得椅子朝一边滑去,在头尚未撞到地毯之前,她已失去知觉。

大约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她梦见被切断的手指。

装在红色蜡封里。

一张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易碎的笑容。

破碎开来,变成一串串珍珠,雪白的牙齿在地板上滚动。

但在两片弧形的朱唇之间,新的珍珠又形成,唱诗班男孩的蓝眼对着她眨呀眨的。

还有一双猎狗似的大眼,像水蛙一般漆黑发亮,她在这双眼里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影子,而是失去了耳朵,哀号中的丹尼。

当她恢复知觉时,椅子已被扶起,她颓然倒在椅子上。

她用剪刀剪开绕在头上的胶带,小心翼翼地撕去粘在嘴唇上的胶带,还好只破了一点皮。

恢复了自由又能说话了,她发现自己拿着话筒却想不出敢打给谁,只好又将话筒放下。

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来警告旅馆经理,说他的员工或是房客正处于险境。

那枪手若是真的说到做到,要杀一个无辜的人来加深她的印象,那么他应早已经扣了扳机。

她操着酸痛的脖子,走到和另一个房间相连的门口,推开门检查门的内面,当初那隐藏式的门柱是安装在一片可以移动的铜版上,再用螺丝钉将铜版固定,这样就可以从另一头打开锁。

铜版闪闪发亮,看起来仍是新的。

她敢确定,这一定是那两个人,在她住进旅馆之前,用最短的时间安装好的。

如果不是暗中进行,就是有旅馆的人在一旁协助。

这么说,服务生一定也是被收买或遭到强迫,才会将这个房间分配给她。

芭芭拉不是个酒鬼,但她替自己拿了双份的伏特加和一瓶冰凉的橘子汁。

她的手抖得很厉害,好不容易才把两种饮料掺进玻璃杯中,举杯一干而尽,接着又打开第二瓶伏特加,调第二杯鸡尾酒,依样画葫芦,仰起脖子就往嘴里灌――然后冲进浴室全呕了出来。

她觉得污秽不堪,距离天亮已不到一个小时了,她决定好好的洗了个澡。

只见她用力的擦洗全身,然后用热水淋,直到皮肤变红,刺痛到无法忍受。

虽然她知道更换旅馆于事无补,只要对方想要,随时都可以找到她。

看样子她无法在此地多作停留了,于是打好包,天一亮就去结帐。

怎知豪华的大厅塞满了旧金山的警察――穿制服的警官和便衣侦探。

从吓坏了的出纳口中,芭芭拉得知,大约凌晨三点,一位客房服务生在厨房的走廊,胸部两枪,头部一枪,当场死亡。

尸体并没有很快被发现,因为,很怪异的,并没有听见枪声。

恐惧像一只隐形的手,在背后推着她向前走。

结完帐,芭芭拉叫了一部计程车,到另一家旅馆投宿去了。

那是个秋高气爽的一天,旧金山著名的雾从海湾退至金门大桥的前方,从她刚住进的房里,可以很清楚看到这有限的风景。

芭芭拉是一名航空工程师,一名飞行员。

她拥有哥伦比亚大学商业行政的硕士学位,她努力工作,成为唯一的女性调查组长,为国家交通安全委员会工作,调查坠机事件。

十七年前与丈夫离婚后,她独立抚养丹尼,善尽母职。

如今,她一生的心血,似乎都掌握在这个枪手手里。

她取消了白天所有的约会,在门外挂起请勿打扰的牌子,拉上窗帘,蜷卧在床上。

她的恐惧终于转化成悲伤,无法自抑地痛哭起来。

为了那不知名的客房服务生而哭,为了丹尼、曹贝卡及尚未出世的菲莉是系在这永远的威胁而哭,为了自己的清白和自尊即将毁于一旦而哭,为了三五三号班机上三百三十条人命而哭,更为了正义沦丧、希望破灭而哭。

一阵狂风刮过草原,卷起枯黄的白杨树叶。

像是魔鬼清点灵魂后,弃绝而去。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我不能让你告诉我记录器上说些什么。

这会害了你儿子的。

乔,这不是为你所做的决定,你从洛杉机打电话来时,我装聋作哑,是因为我怕电话已被永久监听。

事实上,我不相信他们觉得有必要监听。

因为他们知道,到目前为止,我都是守口如瓶的。

即使有机会――而且我也敢肯定没被跟踪,屋子也没被监视,我注意很久了。

当我退出调查,办理提前退休,卖了房子回到科罗拉多喷泉市。

他们就把我除名了,我已被他们吓得服服贴贴,他们也知道。

可是我看你并不服贴。

她感激地拍拍乔的肩膀,我重新恢复了一点自我。

不管怎样,如果你没被跟踪――没有,昨天我就将他们摆脱了。

今早没人能跟踪我到洛杉矶机场。

那么我也认为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也没人知道我告诉了你什么。

我唯一的要求,是你绝不能说消息来自于我。

我绝不会对你做出那种事,但你还是冒了很大的险。

他担心地说。

这件事我想了好几个月,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对我来说,最好的方法似乎是――他们也许认为我告诉了丹尼一些事情,所以他知道自己身边险境,他会格外留心的。

你有吗?一个字也没说,他们如果知道,那日子要怎么过。

一定不好过。

但现在,只要这件事隐瞒一天,丹尼、蕾贝卡、菲莉和我,就得在恐吓之下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人将它大大地揭发出来。

那么我所知道的鸡毛蒜皮事,也就不算什么了。

暴风雨的云层已不再局限在东方,就像科幻电影星际大战里的舰队,那墨黑的雨层,开始分解成头顶上茫茫的白雾。

要不然,芭芭拉继续说:一、两年之后,就算我依然守口如瓶,他们也会为了永绝后患而除掉我。

三五三班机事件已是陈年旧闻,没人会把我或丹尼,还有其他一大堆人的死,跟它联想在一起。

这些人,不管他们是什么来路……会这边制造个车祸,那边放把火。

布置个假强盗案,来掩饰谋杀或自杀什么的。

乔的脑海里浮现出全身着火的丽莎,倒在地板上的娇琴,还有躺在血泊里的查理,这些噩梦般的幻象。

他无法反驳芭芭拉的论点,她也许是对的。

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隆隆,云朵变成吓人的脸谱,闭着眼,张着嘴,愤怒得无法呼吸。

揭露实情,踏出命运的第一步。

芭芭拉说:飞行记录器和座舱通话记录器在坠机后第二天,东部时间三点钟,被送到华盛顿的实验室。

你那时还在这里调查。

没错,明传――他是安全委员会的电子工程师――和几位同事打开记录器。

它差不多只有鞋盒般大小,外面有八分之三英寸厚的不锈钢板。

他们用特殊的锯子,小心翼翼地切开钢板。

这个机器遭到极大的撞击,两端被压缩了四寸,钢板就像纸板一样地起了折皱,有一个角还被撞裂了。

还能用吗?不能,记录器全毁。

盒子内部的记忆体是钢制的模组。

包含了录音带,也裂开了。

模组内渗进少许水气,但带子尚未全毁。

必须经过烘干处理。

于是明传和其他几个人,聚集在一间有隔音设备的房间里,从头听起。

座舱通话器的内容,截至发生坠机时,一共差不多三小时――他们就不能往前快转至最后的几分钟吗?不行,在飞行中,驾驶员先前的一些谈话,似乎不太重要。

但或许能提供我们一些线索,以了解飞机在坠毁之前一刻,他们讲的是什么。

有时我们拿到的带子很完整,但对我们毫无用处。

芭芭拉继续说:录音效果很差,可能的原因不少,可能是带子老旧受损,也可能麦克风是用手持式,而且功能不佳,加上震动得太厉害,也可能是录音磁头磨损变形了。

我认为像这么重要的事,他们应该有每日保养和每周更换的维修吧。

要记住,飞机的失事率不是很高的。

他们要考虑成本的花费和时间的延误。

不管怎么说,民航事业是人的企业,有哪个企业牵扯到人的时候,还会达到理想标准的。

你说到要点了。

这一次则是有好有坏,她说:白帝洛和孙维特都截了耳机,附有麦克风的那种,配合头顶的座舱麦克风,共有三个频道可供我们研究。

坏的方面,带子不是新的,它已重复录过许多次,磨损得相当严重。

更糟的是水气浸入带子,造成部分录音表层的锈蚀。

芭芭拉从牛仔裤的后口袋,掏出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纸,但没立即交给乔。

明传和其他人发现,带子有些部分非常清晰,但有些部分则尽是沙沙的静电声,非常吵杂,一句话总有四、五个字听不清楚。

最后一分钟情形如何?那是最糟的部分,他们决定带子必须清理一下以恢复旧观,经过电子强化处理后,效果应会比较好。

地区调查主管布鲁斯听过整卷带子之后,在东部时间七点一刻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录音的情况,那天正好是复活节。

他们晚上休息,早上又开始工作,很沉闷的。

在他们的头顶上,那只老鹰从东方返巢。

在云层反射下依旧是苍白的光影,飞得既直又准。

当然那一整天,都是教人觉得沉闷的。

芭芭拉说:我们从丹佛市调来冷冻货柜车来存放从现场收集的遗体。

在我们开始研究飞机的碎片之前得先把它们处置妥当。

这通常会开一个协调会,很累人的,因为有太多相关的单位希望处理方式能符合他们的利益,就是这样,所以你得圆融一些,但也要强悍一点才能真正做到不偏不倚。

还包括了那些媒体记者。

乔没忘掉自我调侃一番。

在我被行动小组电话吵醒的前一天晚上,我睡不到三个小时。

甚至在从国家机场到帕布罗的飞机上,一路上连打盹的机会都没有。

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倒在床上时已是午夜时分。

但在华盛顿,明传仍在工作着。

就是那个切开记录器的电子工程师?她望着那张从口袋掏出的纸张,你得先了解明传这个人,他们一家人都是越南移民,西贡沦陷后,他们逃离共党之手,然后遇上海盗、台风,那时他才十岁,所以他很早就知道,生活是不断奋斗的累积,而为了生存和成功,他必须做到百分之一百。

我有几个朋友也是越南移民,乔说:都是种田的,他们工作的辛勤程度,胜过一匹耕作的老马。

没错,当每个人那晚从实验室回到家,都已经是七点一刻了,他们过了漫长的一天。

安全委员会的同仁都很牺牲奉献……但明传做得最多。

他没离开,晚餐随便从贩卖机买了点东西果腹。

他留下来清洁录音带,直到最后一分钟。

将声音数位化后输入电脑,使驾驶员的声音及真正飞机上的声音,与静电等等外来的杂音分离。

静电的圆形较特殊,所以电脑可以很容易分辨,将它除去。

因为麦克风传送至录音机的信号很强,明传也能在杂乱的讯号中,区分出驾驶员的声音,结果他听到了非常不寻常的……她将折叠的纸条递给乔。

但接过来,他未将其打开,似乎有点怯于知道内容究竟是些什么。

华盛顿时间凌晨三点五十分,也就是帕布罗时间一点五十分的时候,明传打电话给我。

芭芭拉说:我交代过旅馆总机不接任何电话,因为我迫切需要睡眠。

但明传靠着他那张嘴说服了总机,我喜欢将所有的会议录下来,当作副本备存。

所以我拿录音机靠着话筒录下我自己的拷贝,不需要等明传将清洁好的录音带,差人送过来。

明传挂掉电话后,我坐在房间里,反复听着驾驶员之间最后的交谈十二遍之多。

然后拿出记事本把它们―一写下。

因为有时候,事情用读的比用听的,更会有不同的感觉,眼睛能明察耳朵所漏失的细节。

乔现在知道他手中拿的是什么东西了。

明传曾告诉我,他想通知布鲁斯,然后通知委员会的主席与副主席――如果一下无法通知到委员会的五巨头――这样他们每个人就都可亲耳听到录音带的内容。

这并不符合标准作业程序,但实在因为此事太怪异,情况更是史无先例。

我敢确定明传至少通知了他们其中的一人――虽然他们全都否认听过他的录音带。

我们永远也无法证实,因为就在当天早上六点之前,也就是大约在明传与我通电话后两小时,他死于实验室的一场大火。

天啊!一场非常猛烈的大火,猛烈得不可思议。

乔环视草原四周的树丛,看看是否有几张苍白的脸躲在阴暗之处窥伺他们。

当他与芭芭拉刚抵达此地时,此处现场让他有一种很秘密的感觉。

但此刻他觉得像站在洛杉矶市中心的十字路口一样的暴露和危险。

我猜那卷从后舱记录器取得的原版录音带,一定在实验室的大火中被毁了。

没错。

芭芭拉说。

那处理数位影像的电脑呢?也烧成垃圾,没什么可抢救的了。

但你还有复制的那卷录音带啊!她摇摇头,我去参加早餐会报的时候,将它留在房间里。

因为录音带的内容,非常具有爆炸性,所以我不打算立即让小组成员知道。

直到我们有充分的时间来思考,我们必须很谨慎的来选择公布的时间和方式。

为什么?驾驶员已死了,但此事攸关他的名誉。

如果他遭受责难,他的家属也就毁了。

我们必须十分的确定,如果责任归属是在白帝洛机长,那接着引发的将是几千万甚至几亿美元的过失致死诉讼。

我们必须谨慎从事。

我的计划是早餐后叫马里到我房间来听带子,只有我们两人。

欧马里?是,他是‘人为因素’组的组长。

那个时刻,马里的意见对我十分重要。

但就在我们用完早餐,谈到实验室的大火,以及可怜的明传之后。

我与马里回到房间时,发现我的那卷录音带已变成空白带了。

被人换了一卷。

或者根本就是用我的录音机把它统统洗掉了。

我猜明传一定又告诉了某个人,说我曾将它录了下来。

那时你一定知道。

她点着头说: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其中必有内鬼。

她那一头蓬松的白发,就像盘旋在他们上空老鹰头顶的白羽毛似的。

在此之前,她看起来不到五十岁。

但此刻她忽然间老了许多。

整桩事情都不对劲,乔说:但你不能相信。

我的一生都在安全委员会,我以身为其中的一份子为荣,到现在仍是如此,乔。

他们一个个都是他妈的好人。

你有告诉马里带子的内容吗?有他反应如何?我认为是很惊讶,难以相信。

你把抄写的内容给他看了吗?芭芭拉沉默片刻回答。

没有。

为什么?我有所警觉。

你不相信任何人了。

火势会那么猛――一定是有助燃物。

有人纵火。

乔说。

但除了我之外,没人指出这种可能性。

我对实验室失火调查报告的公正性,完全没有信心,完全没有。

明传的验尸报告怎么说?如果他是被谋杀,而且纵火是为了毁尸灭迹――如果真是如此,从明传身体仅余的部分,他们也无法证明,因为实际上他已烧成了灰。

他真是个好人,乔。

他热爱工作,因为他相信他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拯救生命,避免其他坠机事件的发生。

我恨死这些家伙了,不论他们是谁。

就在乔和芭芭拉刚才进入这块空地的入口附近,白松木下有东西在动。

一条褐中带紫的影子,一溜烟窜进林荫之中。

乔连大气都不敢喘,他斜睨了一眼,但不敢确定看到的是什么。

芭芭拉说:我认为是只鹿。

如果不是呢?那不管我们是否能结束这次谈话,我们都死定了。

她以一种事实摆明了就会如此的语调整回答。

乔说:事实上,你的录音带被洗掉了,那什么人最有嫌疑?一致的结论是因为我太累了。

坠机那晚只睡三个小时,然后第二天晚上被明传吵醒之前,又只睡了几个钟头。

可怜的芭芭拉坐着一遍又一遍的听录音带,最后我按错了按钮,你懂吗?不自觉地按到录音的按钮,自己把它洗掉了。

她满脸讥讽的表情说:你现在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了。

会有这样的机率吗?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乔虽然已将纸条摊开,但还没准备读它。

当你告诉他们在录音带上听到的事,他们为什么不相信?他们是你的同事,知道你是个负责任的人。

也许有人相信――但他们不希望相信。

也许有人真的归咎于我太疲倦。

到帕布罗之前几个星期,因为耳疾把我累个半死,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体谅我这一点也许有一、两个很明白的表示不喜欢我,但我们又有谁能讨好周围的所有人?那绝不会是我,因为太强人所难了。

不管怎样,这都是假设性的。

因为没了录音带,白帝洛和孙维特之间的交谈就失去了佐证。

你什么时候把你抄下的句子拿给别人看的?我保留了它,我在等适当的时机和情况再把它提出――最好是在调查出一些细节能够支持我的说辞时。

因为你抄录的不能算是真正的证据。

完全正确,当然,总比什么都没有好,总比只靠记忆好。

但我得增加一些其他资料来充实内容。

然后那两个混帐东西就在旧金山的旅馆里把我叫醒,之后……唉,算了,我已经不是什么捍卫正义的十字军了。

东边的树林中,两头鹿一前一后的跳出来,是一头雄鹿和一头雌鹿。

它们横越过空地的一角,很快地消失在北边的树林里。

乔心中的疑虑未曾稍减,他先前瞥见移动中的影子,一定是这两头鹿。

但一定是有什么东西――也许是――惊动了它们,才会从树林中跳出来。

他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会让他觉得安全的地方存在。

他知道答案是:没有。

没有任何角落是安全的,永远也不会有了。

你怀疑安全委员会里面的谁?明传和你通完电话后又打给了谁?因为那个人可能就是叫他不要张扬,然后安排杀人灭迹的幕后主使者。

他们都是明传的上司,他有可能打给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他也会听从他们的指示。

我认为布鲁斯是不太可能,因为他层级最低。

跟我们其他人一样,他也是由基层干起,一路升到今天这个位子。

委员会的五巨头是由总统任命经参议院通过的,任期是五年。

政治酬庸。

不,事实上,过去几年绝大部分的委员会委员都是公正无私的,他们个个善尽职守,为委员会增了不少光。

至于其他的,我们只有忍气吞声了,他们之中的一个,根本就是沐猴而冠。

现任的主席和副主席人品如何?你说过明传会打电话给他们――假如他没先连络到布鲁斯。

他们不是你理想中的公仆,主席吴玫心,她是位律师,年轻又充满政治野心,一直希望能出人头地,我看她是不值一文。

副主席呢?巴汉特,纯粹的政治酬庸。

他是个老财阀,所以并不需要这份工作。

但他喜欢被总统任命,喜欢在宴会上高谈阔论,卖弄他坠机的知识。

我看他也好不到哪去。

乔继续注意着草原四周树林内的动静,但并未有新的发现。

在东边遥远的天际,一条银蛇在暴风雨的云层中闪动。

他计算了一下闪电和雷声之间的时差,估计这场雨离他们有五、六里远。

芭芭拉说:我给你的是那晚手抄下来的影印本,原稿我已藏起来了,天晓得我干嘛这样做,反正我永远用不到它们。

乔在看与不看之间挣扎着,他可以感觉到在机长与副机长的对话当中,他一定会发现他太太与小孩当时经历另一全新的恐怖过程。

乔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在第一页上,芭芭拉则从他的肩膀后面,看着他用一根手指指着他正在阅读的行次。

副机长从洗手间回到座位的声音,在他还没戴上附有麦克风的耳机之前,他讲的第一句话是被头顶的座舱麦克风所录下的。

孙维特:到了洛杉矶(此段不清楚),我要去吃好多(此段不清楚),鸡肉饼、沙拉、起司串,还有一大盘面条,直到撑爆为止。

那是一家亚美尼亚人开的餐厅,棒透了,你喜不喜欢中东的食物?(接下来有三秒的静默。

)孙维特:帝洛,有麻烦吗?(二秒钟的静默。

)孙维特:这是什么?我们是……,帝洛,你将自动驾驶关掉了?白帝洛:他们其中一个叫鲍路易博士。

孙维特:什么?白帝洛:他们其中一个叫蓝凯斯博士。

孙维特:在MCDOO上的是什么?你正在操作FMC啊,帝洛?(声音中透露着关切。

)乔看不太懂,芭芭拉说:七四七――四百型客机使用的数位化航空电子,仪表上有六个大荧幕,用来显示各种资料。

MCDOO 就是MCDU,也就是多功能控制显示器。

两位驾驶员的座位侧面各有一个,而且是相连的。

所以任何一位驾驶员输入资料,另一位的显示器都会显示出来。

他们控制FMC ,也就是飞行管制电脑。

驾驶员将飞行计划输入电脑,经过MCDU的键盘,整个飞行路线,都会由MCDOO 运转而改变。

所以孙维特从洗手间回来,看见白帝洛正在更改飞行计划,这是不是不太寻常?那要看天候,乱流,不可预期的空中交通状况,以及终点站机场的问题……但这次是从东岸直接飞到西岸,天气晴朗,每件事很明显的照着计划进行,不是吗?芭芭拉点点头说:对,孙维特一定很奇怪,好端端地为何在更改飞行计划。

但我认为他声音中的关切之情,是因为白帝洛没有任何该有的反应,以及他在MCDOO上所看到的一些不寻常的事。

有些计划更改了,但实在没道理。

哪些?就像我先前说的,他们偏离航道七度。

孙维特在洗手间里感觉不到吗?这一切都是在他离开飞行舱时所发生的。

而且飞机是以一种缓和的方式逐渐转向,就算他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但绝没料到变化是如此之大。

这两位博士是什么人――鲍路易和蓝凯斯?没线索,你继续往下看,越来越怪异。

白帝洛:他们对我做了很不好的事。

孙维特:机长,到底出了什么事?白帝洛:他们遭蹋我。

孙维特:嘿!你是不是跟我在一起啊?白帝洛:阻止他们。

芭芭拉说:白帝洛的声音变了,整个过程中,这是很奇怪的地方。

当他说‘阻止他们’的时候,声音有点颤抖,非常微弱,好象他事实上……不是很痛苦,但精神有点错乱。

孙维特:机长,从现在起我来接手吧。

白帝洛:我们正在录音吗?孙维特:什么?白帝洛:叫他们停止伤害我。

孙维特:(忧虑的声音)你是否――白帝洛:我们正在录音吗?孙维特:你现在是否好一点――一种像是重击的声音,接着是呻吟声,很明显的来自孙维特。

又是一声重击,孙维特不再出声。

白帝洛:我们正在录音吗?像定音鼓一样的雷声,在东边展开了序曲。

乔说:他出其不意地打了他的副驾驶?或是用某种钩器,也许是在孙维特去洗手间时,从飞行手提袋里拿出来,藏在座椅边上的。

一种他预先准备好的钝器。

预谋?这是在搞什么鬼啊!很可能击中他的脸,因为孙维特当场昏了过去。

他静默了十至十二秒,然后――她指着纸条上的字,我们听到他在呻吟。

天啊!在录音带上,此时白帝洛的声音不再颤抖、虚弱,反而是充满了悲痛,令人不寒而栗。

白帝洛说:阻止他们,要不然我一有机会……当我一有机会时,我会杀掉每一个人,每一个人。

我一定会这么做,杀掉每一个人的,我很高兴。

纸条在乔的手里抖动起来。

他想象三五三号班机上的乘客:有些在座位上打瞌睡,有些在阅读、织毛线、看电影、喝饮料,或是计划着未来。

每个人都悠闲自得,没人知道驾驶舱内正发生着可怕的事。

也许妮娜正在看窗外的繁星,或脚下的白云。

她喜欢靠窗子的位子,蜜雪儿和克莉丝则可能正在玩游戏。

乔在折磨着自己,他已习惯如此,因为他自己认为他是罪有应得。

他强迫自己驱除这些杂念。

白帝洛是怎么了?吸毒?他的脑子被烧坏了?不,这些可能都被排除了。

怎么办到的?每当出了事,总是最先检查驾驶员,把遗体拿去做药物和酒精的测试。

这个案子,花了~点时间,她说话的同时,用手指向山丘,因为许多内脏器官都散落在数百码外的丛林里。

乔的眼前一阵昏暗,他用力咬着舌头,直到流血。

为了不让芭芭拉看到他震惊的样子,他缓慢地作着深呼吸。

芭芭拉将手插入口袋,将一块石头踢入坑内。

真的需要知道这些玩意儿吗?乔?是的。

她叹口气。

我们找到一截手,认为可能是白帝洛的。

因为有一个半融化的结婚金戒指在手指上。

相当独特的金戒指,还有一些其他的组织。

根据这个,我们辨识出――指纹?不,指纹早被烧毁。

但他父亲仍然健在,所以三军DNA 鉴识实验室,能经由组织的DNA 查出与他父亲的血液检体相吻合,因而断定是属于白帝治所有。

可靠吗?百分之百可靠,然后遗体又送去做毒物检验。

白帝洛和孙维特都有微量的酒精反应,但那只是因为尸体腐败的结果。

白帝洛的残肢在寻获之前,已在林内超过七十二小时,孙维特的遗体则达四天之久。

组织腐败会产生酒精成份是意料中事。

但另一方面,他们通过了所有的毒物检验,证明他们是干净且清醒的。

乔试着从纸条上的字里行间中找出有吸毒的征状,但失败了。

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比如说中风?不可能,我在录音带上听不出这样的情形,芭芭拉说:白帝洛说话十分清楚,没有含糊不清的声音。

虽然他曾说过一些怪话,但仍然很连贯,没有前言不对后语的情形。

乔十分气馁,那究竟是怎么回事?脑筋短路?精神错乱?芭芭拉的挫折感也不下于乔。

到底怎么会发生的?白帝洛机长,会是你所见过精神最正常的人,各方面都非常稳定。

不是各方面。

各方面都稳定,她坚决地表示,他通过公司所有的心理测验。

是一个爱家的男人,忠实的丈夫,一位虔诚的摩门教徒,在教会里很活跃。

不喝酒、不吸毒、不赌钱,你几乎找不到一个曾遇见过他有不轨行为的人。

他不仅是个好人,更是条硬汉,而且是个快乐的人。

云层中隐约露出闪电,雷声自东边慢慢逼近。

芭芭拉指着纸条告诉乔,七四七就是在这里突然作了一个三度的航向调整。

机头朝右,造成瞬间的摆落。

就在那一点,孙维特开始呻吟,但并未恢复意识。

就在转向之前,白机长说‘这真有趣’录音带上还有其他的声音,那是由于飞机突然摆动,造成一些松脱的小物件,四处碰撞的声音。

这真有趣。

乔的眼光离不开这几个字。

芭芭拉为他翻开。

三秒之后,飞机又作了~次猛烈的转向。

机头朝左四度。

此时飞机内除了先前的碰声之外,又多了一种撞击声及震动的杂音。

而且白机长正在笑。

笑?乔不解的说:他就要和他们一起栽下去了,他还笑得出来?那不是你想象中的狂笑,他是……一种愉快的笑声,似乎他很自得其乐。

这真有趣。

在第一次摆之后八秒钟,又是一次航向突然的改变,机头朝左三度。

二秒之后又是更剧烈的机头朝右七度的转变。

白帝治就在第一次的摆动时,发出笑声。

第二次时,他说噢,哇!这里就是右翼升抬,迫使左翼下降。

色色拉说。

在二十二秒之内,飞机作了一百四十六度的转弯,机头朝下呈八十四度的角度俯冲。

他们完了。

是很麻烦,但并非绝望。

仍是有机会将机头拉起的。

要记得,他们是在二万英尺的高空,有足够的空间将机身恢复正常。

因为他从未阅读过坠机的报导,或看电视的报告。

乔总是想象飞机下坠时,机体着火,机舱内都是浓烟。

方才他总算了解,乘客并未经历这种恐惧。

他曾希望这漫长的坠机过程,不要像他妄想症发作时那么可怕。

但现在,他怀疑到底哪一种比较糟:在浓烟之中立刻领悟即将毁灭的命运――或是抱着逐渐减少的假相希望,希望在最后一刻能将飞机更正过来而获得解救。

抄本上指出座舱内发出警报的声响,一个录音的声音重复地警告注意交通!因为他们下降经过了赋予给其他飞机的空中走廊。

乔问:这个注明‘注意’的警告是什么?那是很大的响声,让人感到惊慌的声音,使任何人都不会忽视它。

那是警告驾驶员,飞机已失去升力,正急速下降。

就在此时,副机长孙维特突然停止了呻吟,清醒了过来。

也许他看见掠过挡风玻璃的云雾。

也许七四七下降的高度,让他见到了科罗拉多急速上升的夜景。

或许是刺耳的警报声及六个大型显示幕上急遽闪烁的资料,让他瞬间了解所处的情况。

只听他说:噢,老天!他的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芭芭拉说:这也许是白帝洛刚才打破了他的鼻子。

甚至在读手抄本时,乔都仿佛听到孙维特的恐惧,以及狂乱的求生决心。

孙维特:噢,老天。

不要,老天,不要!白帝洛:(笑声)呵呵呵,我们上路了蓝博士,鲍博士,我们上路了。

孙维特:拉起来。

白帝洛:(笑声)呵呵呵,我们正在录音吗?孙维特:拉起来!孙维特急促的喘息声,他喉间发着咕啃的声音,像是在和什么缠斗,也许是白帝洛。

但听起来更像他在努力控制方向盘。

孙维特:狗屎!狗屎!白帝洛:我们正在录音吗?乔困惑的问:他为什么一直在问录音的事?芭芭拉摇头回答:我不知道。

他当正驾驶多久了?超过二十年。

他应该知道座舱记录器是一直在录音的,对吗?他应该知道的,但他此刻脑筋不正常,对不对?乔继续读那两人最后的对话。

孙维特:拉高起来!白帝洛:喔!哇!孙维特:圣母啊……白帝洛:噢!耶!孙维特:不要。

白帝洛:(像孩子般的兴奋)噢!耶!孙维特:苏珊!白帝洛:现在,你看着。

孙维特开始大叫。

白帝洛:酷啊!孙维特的尖叫声维持了三秒半,一直到飞机撞击地面,终止了录音。

凄风吹过草原,大地为之含悲。

天空愁云四布,大雨即将倾盆而下。

乔将三张纸折叠起来,塞进夹克口袋。

有好一阵子,他说不出话来。

远处的乌云及雷电正在移动。

最后,乔望着坑洞说:孙维特最后一句话是叫一个名字。

苏珊。

她是谁?他老婆。

我想也是如此。

在最后那一刻,不再乞求上帝的恩典。

最后那一刻,凄凉地接受命运。

口中呼唤的是至爱之人的名字,脑海中浮现的不是黑色残忍的大地,而是那张挚爱的脸。

乔再度的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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