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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2025-03-30 06:17:57

芭芭拉带乔离开坑洞往草原斜坡的北边走去,来到离那片焦枯的枫树不会超过二十码的地方。

就在这附近某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她说,但又有什么关系?当芭芭拉于坠机次日初次到达这片草原时,四处散满了客机的碎片,只有两样东西立即被辨认出:一具引擎的一部分,和三个一组的旅客座位组。

三个座位,连在一起的?是直立着的?是的,你问题的重点是什么?你能辨认出这组座椅是属于飞机的什么部分?乔――属于机身的什么部分?他耐着性子又问一遍。

不会属于头等舱的,也不会是属于商业舱。

因为那里的椅子,都是两张一组。

而经济舱的中央座位,则是四张一组。

所以它应该是属于经济舱左右两侧的座位。

有损坏吗?当然。

很严重?没像你预期的那么严重。

烧掉了吗?没全烧毁。

毕竟还是烧到了?就我所记得……有几处被火攻过的痕迹,但都是很小的面积。

椅套上有血迹吗?我不记得了。

座位上有没有尸体?没有。

连部分的尸块都没有?没有。

安全带还扣着?我不记得了,应该是吧。

‘如果安全带还扣着――不,这样想就太荒谬了――蜜雪儿和孩子们都是在经济舱。

乔说。

芭芭拉咬着下唇,将脸别过去,看着那逐渐靠近的暴风雨。

乔,你的家人不在椅子上。

我知道,他跟她郑重地说:我知道。

但他心里是多么希望不是如此。

她们死了,我不否定此点,芭芭拉。

所以你还是回到杜萝丝的身上吧。

如果我能找出她在飞机上所坐的位子,而且如果就是在经济舱的左侧或右侧――那么至少多了一点有力的证据。

什么证据?她所说的故事。

有力的证据?芭芭拉简直不敢相信。

她真的是唯一生还者。

芭芭拉直摇头。

你没见过萝丝,他说:她不是骗子,我不相信她说谎,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

芭芭拉用一种微愠的语气说:他们从四里高空笔直坠下,整架飞机摔得粉碎――这一点我了解。

天知道,我不是故意要残忍地伤害你,乔。

但你真的了解吗?在你听过所有这些事情之后,你真的了解吗?巨大的爆炸力环绕着这位萝丝,撞击力大到可以粉碎岩石、所有乘客及机员……在大多数案例中,肉身都会立即和骨骼分离,剥离得干干净净,像是用水煮过那样的支离破散。

而骨头则撞碎成面包屑一样。

紧接着是爆炸产生的大火,四处都是熊熊烈焰。

杜萝丝不会像蒲公英毛茸茸的种子一样,到处随风飘荡。

她已进入第十八层的炼狱了。

乔仰望天,又低头看地,看自己的脚。

地比天还要明亮。

最近有一部电影,是说被龙卷风侵袭的一个小镇,所有东西都被夷为平地。

但就在灾区中心,有一栋房屋却几乎毫发无损。

那是天候的一种现象,你知道风本来就是变幻无常的,可是眼前的这些却是最简单不过的物理常识,是物质与运动的一种定律,而物理现象是不会变幻无常的。

如果那天整个小镇从高空摔下来,那栋仅存的小屋也会变成瓦砾。

有些罹难者的家属……萝丝曾给他们看了一些东西,让他们深受鼓舞。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芭芭拉,我也很想知道,要她拿给我看。

但重点是――当她说她是在那架飞机上时,他们都相信她。

那不仅仅是相信而已,他想起戴娇琴兴奋得发亮的眼神。

那是一种深深的信仰。

那她真是举世无双的大骗子一个。

乔耸耸肩不作辩驳。

基于几点理由,芭芭拉说:你不像是个虔诚的信徒。

我不是。

蜜雪儿和孩子们上主日学,而且每个礼拜都去教堂,但我从来不去,那是我唯一没有和她们分享的事。

你反对宗教?不是,我只是缺乏那股热情,没什么意愿。

我对上帝一向不感兴趣,就像它对我一样。

坠机事件之后……我从‘精神之旅’中踏出离开的第一步,从没兴趣变成不相信。

当飞机上每一个人的遭遇……还有我们这些将追念他们一辈子的未亡人,你叫我如何去亲近上帝。

像你这种无神论者,怎么会那么坚定的相信这桩奇迹。

我不是说社萝丝的生还是奇迹。

天啊,我就看不出那还会是什么。

除非上帝它自己出马,或派天使救援队,才能将她带离险境。

芭芭拉嘲讽地说。

不是神迹,这应该另有解释,虽然不可思议,但很合逻辑。

不可能。

她倔强地说。

不可能?对啊,那发生在白帝治机长身上的每件事也是不可能。

她瞪着乔,脑海里翻阅着那些陈年档案,看看能否寻找到解答,但一件也找不到。

如果你什么都不相信,那你冀望萝丝能告诉你什么事?你说,她告诉他们的事‘鼓舞’了他们,你不认为那是属于精神层面的事吗?那倒未必。

那又会是什么?我不知道。

芭芭拉以恼怒的口气,重复乔刚说的话。

虽然不可思议,但很合逻辑。

他将目光移向四周的丛树,在被烈焰焚烧过的白杨木丛中,乔发现唯一幸存的一棵如今是叶波技密,只是原先光滑苍白的树干,现在却变成焦黑峨峋的树皮。

但秋天树叶转黄时,一定会成为鲜明的对比。

虽然不可思议,但很合逻辑。

他深表赞同。

闪电愈来愈近,雷声隆隆。

我们还是走吧,芭芭拉说:这里没什么看头了。

乔随着她往下坡走,但就在坑洞的边缘,他又停下脚步。

在他参加过几次关怀与同情的聚会中,乔曾听到其他悲伤的父母亲谈到零点。

零点的意思就是从孩子死亡的那一刻起,所有未来的事情,都要重新计算时间。

那一瞬间所失去的,即代表你的内心世界全部归零。

那一刻就像将原先充满理想和希望的纸盒,全部倒在深坑之中,留给你的只是空洞的期盼。

时钟依然在滴嗒滴嗒地走,但未来已不是充满惊奇和期盼的世界,有的只是沉重的枷锁,一切只剩过去,才是赖以生存的力量。

他生活在零点已超过一年,时间像两头燃烧的蜡烛,他既不属于未来,也不属于过去。

就像悬浮沉睡在液态氮里的急冻人一般。

如今他又站在另一个实质的零点边缘,他的妻女丧生于此。

一种渴望她们能回来的想法,就像兀鹰的利爪撕裂五脏六腑一般地折磨着乔。

而他最后只想要一件事,那就是替她们讨回公道。

虽然这对死者已无意义,但对他自己,却是重要无比。

他必须想办法从冷冻床爬起,抖掉一身冰屑,在未挖掘出被埋藏的事实之前,绝不再倒下。

为了他失去的妻女,那怕是要焚毁宫殿,推翻帝国,蹂躏世界亦在所不惜,只要真相能公昭于世。

如今他能体会正义与复仇之间的区别:真正的正义,不会稍解他的痛苦,也没有胜利的喜悦。

只能让他踏出零点,大功告成后含笑以终。

就在他与芭芭拉到达停放在草地尽头的福特车时,一阵大雨倾盆而下,强风呼啸地吹过松林,将他们的头发吹向一边,雨滴淋在脸上凝成点点水珠。

他们并没有遇到将鹿惊跑的什么东西,但乔此刻相当确定,嫌犯是其他为了避雨而四处乱窜的动物。

他觉得只有野生动物,才会蛰伏那么久,索命的人可不会。

虽然如此,茂密的松林倒提供了绝佳的暗杀环境,隐蔽的树前是埋伏的好地点。

当芭芭拉发动车子,驶向他们来时的路时,乔自始至终都紧张地等着挨子弹。

车子开上碎石路时,乔说:座舱录音带里,白帝治提到两个人的名字……鲍博士和蓝博士。

你是否曾试着找出他们是什么人?我在旧金山调查白帝洛时,曾试着寻找任何会造成他心理状态不稳定的个人问题。

我问过他的家人及朋友,是否听过这两个名字。

结果没有一个人曾听过。

你查过白帝洛的私人日记,约会日历或他的支票簿吗?有,但直不到什么,而且白帝洛的家庭医师表示,他从未提供过这两个名字的专业医师给他的病人。

旧金山地区,没有一个医生、精神科医生、心理学家叫这两个名字的。

这是目前我所能获得的资料。

接着,我就在旅馆的房间里,被那两个恶棍叫醒,用枪指着我的脸,叫我少管闲事。

在碎石路的尽头要转上柏油路的时候,细雨在路面上溅起了泡沫。

芭芭拉蹙着眉头,陷入困恼的沉默之中,但乔觉得不是因为这恶劣的气氛使她必须如此专心地开车。

乔倾听单调的雨刷声和雨滴急促地打在挡风玻璃的声音。

乍听之下,似乎是毫无意义的声音。

但渐渐的,乔觉得他发现了隐藏着的模式,即使雨声,也有它的韵律。

芭色也许不是发现某种模式,而是她先前疏忽了的某项疑点。

我想到一些很特别的事,但……‘乔等待着。

……但我不希望鼓励你那超乎常理的妄想。

妄想?她瞥向乔一眼,就是也许还有生还者的想法。

他说:鼓励我啊!我有一年没被人鼓励了。

她犹豫了半天,叹口气说:有个农夫住在离此不远的地方。

三五三号班机坠毁的那天,他已睡了。

像他们这种在田里工作的人,通常睡得很早。

他被爆炸声惊醒,接着有人跑到他家门口。

什么人?第二天,他打电话给警长,警长办公室将电话转给调查指挥中心,但似乎没什么结果。

什么人半夜跑到他家门口?一个目击者。

芭芭拉说。

目击坠机?应该是。

她看乔一眼,但迅速转回大雨访论的路面。

就乔所告诉她的事来说,勾起这件回忆,似乎让芭芭拉平添不少困扰。

她眯着眼,似乎不是透过大雨往前看。

而是想看清尘封的往事。

她紧抿着嘴,似乎内心在交战是否该多透露一点。

一个坠机的目击者。

乔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记不起为什么她会到这一家农庄,以及她要些什么。

她?一个女人,声称她见到飞机失事。

一定还有其他的事。

乔说。

是,我记得……她是位黑人女性。

乔暂停呼吸听着,他问:她有告诉这农人,她叫什么名字吗?我不知道。

如果她说了,我怀疑他是否还记得。

从州道转下来,到达牧场的人口处,两侧各立了一根白色柱子,支撑着一块白底绿字的牌子:自由交换牧场,底下用较小的草书写着:杰夫和尹梅茜。

大门是敞开的。

芭芭拉说:去年我没来这里,但有一个手下呈给我一份报告,现在我想起来了……它是一所养马的牧场,他们饲养赛马和展示用的阿拉伯马。

牧地的牧草被风雨吹打得偃仆在地,没有马的踪影,围栏也是空的。

马厩的门是开启的,马儿从里面望着外面的风雨。

芭芭拉将车停在回车道上,两人顶着风雨过门廊内。

一个年约六十岁的男人,穿着黑色雨衣站在一旁等着他们。

他那饱经日晒雨淋的皱折皮肤和黝黑面孔,就像一具年代久远的鞍囊,他锐利的蓝眼就像他的笑容一般友善。

他拉高嗓门以压过屋顶上鼓点似的雨声,早啊,这天气对鸭子来说真不错。

你是尹先生吗?芭芭拉问。

那指的一定是我。

门口出现另一个穿黑雨衣的男人。

他比先前那个高六寸,年轻二十岁。

不过由于长年的马背上生活,早已使皮肤失去了光泽,但却给人一种饱经风霜,纯朴睿智的感觉。

芭芭拉连乔一起自我介绍后,表示自己仍服务于安全委员会,乔是她的助理。

都一年了,你们还在管这档事啊?我们还没找出原因,芭芭拉说:没找出真相前,是结不了案的。

而我们来此的目的,就是想问你有关那晚敲你门的女人的一些问题。

哦,我还记得。

你能将她稍微描述一下吗?乔问。

一位娇小的女士,四十岁左右吧,长得很漂亮。

黑人吗?对,是黑人,但又好象还有点其他血统,也许是墨西哥人吧。

不过更像东方人。

乔想起杜萝丝的眼睛,的确有着亚洲人的特质。

她有告诉你,她叫什么名字吗?也许有吧,尹杰夫说:但我不记得了。

她是在坠机后多久才出现在你家门口的?芭芭拉问。

应该没有太久,他右手拿了一个像医生出诊用的皮包,此时换成左手在拿。

飞机在撞地之前的声音吵醒了我和梅茜。

那次比起任何经过这地区的飞机声都要来得大,但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梅茜起床开灯,接着我们就听到远处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连屋子都为之震动。

一旁年纪大的那个不耐烦地在旁边踱着步。

尹杰夫说:她现在如何,奈德?不好,奈德说:一点都不好。

尹杰夫看着大雨中长长的车道说:那个鬼希利大夫到哪里去了?芭芭拉说:如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我们有匹马生病了,但我还可以给你们一点时间。

杰夫说着,又回到坠机的那晚。

梅茜打电话给帕布罗郡的紧急救护中心,我则立刻穿上衣服,跑出去开着我那辆小货车。

我心里一直盘算着可能的坠机地点,以及自己能帮些什么忙。

接近出事地点时,警长的车已堵在路口,另一辆吊车跟在我后面。

他们正在设置路障,等候救援队的到来。

他们明白的表示,这不是没受过训练的好心人士能帮忙的事,所以我就回家来了。

你去了多久?乔问。

不会超过四十五分钟,然后我和梅前在厨房待了大约半小时,边喝咖啡边听收音机播报的新闻。

这时听到前面传来敲门声。

乔说:所以她是在坠机后一小时又十五分,才出现在你门口。

差不多。

风声雨声掩盖住了引擎声,一部吉普车这时一直开到旁边,才引起他们注意。

当它在屋子前的回车道调头的时候,眩目的头灯像两把银剑,斩断了丝丝的雨链。

感谢上帝!奈德叫了起来,拉起雨衣的头罩往外跑去。

希利大夫来了,尹杰夫说:我得去帮他的忙了,梅茜知道那女人的事比我还多,你们可以去跟她谈谈。

尹梅茜正忙着供焙点心,她把手在围裙上指了两下,然后坚持要色芭拉和乔坐在厨房的餐桌边,用咖啡和刚出炉的点心招待他们。

后门是半掩着的,外头的雨在这里变得低沉,像是路过此处送葬行列的小鼓声。

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燕麦糊的香味,还有巧克力及烤核桃的味道。

墙上挂着以基督教为主题插画的日历,八月份的插画是耶酥在海边,对着两个渔夫传道,彼得和安德鲁最后丢下手中的网,跟随耶酥拯救世人去了。

乔觉得自己好象从过去一年的生活方式,忽然坠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真实生活。

远离一个冷酷而奇异的地方,进入一个正常的世界,日复一日地快乐工作,并对世间的正义重新抱持信心。

梅茜回忆起坠机的那一晚,不,她不叫萝丝(Rose)她的名字是林芮绢(Rachel)。

两个名字部首相同,乔可以了解。

当萝丝从坠机现场走出来的时候,她一定怀疑飞机为何会坠落?只因为她在飞机上?也许她焦急地要使她的敌人相信她已死亡,所以用了一个部首相同的名字,便于记忆。

她从科罗拉多喷泉市开车到帕布罗,看见飞机就在她头顶上掉下来,梅茜说:她一定是吓坏了,才会慌乱地踩刹车,因而失去控制地打转不停。

还好有绑那些安全带,车子冲出路边后,直接翻落到水沟里。

芭芭拉说:她受伤了吗?没有,而且毫发无伤,可是一直在发抖。

芮绢的衣服上沾了一身泥土,还有草。

但她没事,只是一直在抖,但她没事。

她长得非常甜美,我为她那个样子难过不已。

对乔来说,芭芭拉下面这句话问得才有意思呢,她说:那么她自称是个目击者罗。

梅富说:她毫无疑问是个目击者,不然她不会那样喋喋不休地叙述她所见到的一切。

她那晚是到这里求救?芭芭拉问。

她想叫一部计程车,但我告诉她,就算等一万年,他们也不会肯来这个地方的。

她没叫吊车来拖她的车?乔问。

她认为那么晚了,应该叫不到。

她希望第二天能带吊车驾驶来。

芭芭拉说:当你告诉她没办法叫计程车时,她怎么办?噢,我开车送她到帕布罗。

一路送到帕布罗?芭芭拉问。

呃,杰夫必须比我早起,而芮绢又不肯在此过夜,而我只要脚踩着油门,花不了一个小时就到帕布罗了。

你们心肠真好。

乔说。

是吗?也不尽然。

神要我们当撒马利亚人,那也是为什么我们会住在这里。

你看到有人遇难,势必得帮助他们,如果还是这么美好的一位小姐。

一路上,她不断的谈着飞机上可怜的人们。

她几乎快要崩溃,好象全是她的错,而她只不过是在坠机前几秒钟,目击这件惨剧的发生而已。

不管怎样,去帕布罗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那晚的回程,才真的要命。

因为一大堆车子都往出事地点挤去,有警车、救护车、消防车,还有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将车停在路旁。

我猜他们是希望看到流血的场面,真令我恶心。

悲剧会显露人性善良的一面,也会表现出它丑恶的一面。

去帕布罗的路上,她有没有指给你看她翻车的地点?乔问。

她吓坏了,在黑暗中根本无法找到确实的地点。

而且我们也不能每隔半里路就停下来,看看是不是这个地点。

要不然,也别想送这可怜的女孩回家睡觉了。

定时器响了起来,梅茜戴起手套打开烤箱的门。

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根本懒得管吊车的事,一心只想回家睡觉。

乔敢确定,根本没有所谓的翻车这回事,萝丝走出焚烧的草原,进入树林。

骤然从眩目的火光中走进黑暗,使她什么也看不见,一心只想在别人发现她还活着之前离开。

可以确定的是七四七的坠毁,多多少少与她必定有关。

目睹这场惨剧,让她恐惧得惊慌失措。

宁可冒着在荒野中迷路、冻死的危险,而不愿被救援队发现,或落入邪恶的敌人之手。

所幸不久她就到达玻边,透过树林,见到远处自由交换牧场的灯光。

芭芭拉将空咖啡林放到一边说:梅茜,这女人在哪里下车的,你还记得吗?梅茜将烤盘拉出一半,检机点心烘炼的情形。

她根本没告诉我地址,只是一路告诉我该怎么走那条街,直到我们到达她的住处。

毫无疑问,那一定是萝丝随便指的一间屋子,因为她在帕布罗好象并没有认识的人。

你看见她走进屋子里了吗?乔问。

我在那里等着,直到她打开门走进去。

但她向我致谢,愿上帝保佑我,说我可以回去了。

你还能找到那个地方吗?芭芭拉问。

确定点心还要多烤几分钟,梅茜又将烤盘推回烤箱,脱掉手套说:当然,那是一间很漂亮的大宅,周围环境非常好。

但那不是芮绢的房子,是她做医药生意的伙伴的。

我跟你们说过,她是在帕布罗开业的医生吗?但事实上,你并没有见到她走进屋子,对不对?乔问道。

他猜想萝丝一定是等梅茜走远了之后,就离开屋子,找到其他的交通工具出城。

梅茜的脸被烤箱烘得通红,汗如雨下。

她从纸卷上扯下两张纸巾,拭去眉毛上的汗水后说,没有,就像刚才我所说的,我在门前让她们下车,看她们走上人行道。

她们?你们没看见那可怜又疲倦的小东西,可爱极了。

她是芮绢合伙人的女儿。

芭芭拉望了乔一眼,倾身靠向梅茜说,还有一个小孩?,像个小天使一样,虽然困极了,但一点也不邋遢。

乔顿时回想起梅茜先前说的那些安全带,她用的是复数。

他忽然觉得用字遣词的重要。

你是说萝丝……芮绢还带着一个小孩?对啊,我不是这么说吗?她一脸困惑的将湿纸巾掷入垃圾筒。

我们一直不知道还有个孩子。

芭芭拉说。

我告诉过你们,她也被她们的迷惑弄糊涂了。

有个从委员会派来的小伙子,我把芮绢和孩子的事,还有芮绢是目击证人的事,全都告诉他了。

芭芭拉看着乔说:我不记得有这件事,我相信我很用心,甚至连这个地方都记得一清二楚。

乔的心在翻腾,就像一个停顿已久的轮子,忽然在生锈的轴上再度旋转似的。

梅茜还不知道自己的话对乔有多大的冲击。

她打开烤箱的门,再次检查烘炼中的点心。

那小女孩有多大?乔问。

噢,大概四、五岁。

梅前说。

你能不能……能不能将她稍微描述一下。

她好瘦小,像颗钮扣一样可爱――她们这种年龄不是个个都很可爱吗?梅茜说。

芭芭拉看着乔,眼中充满怜悯之情,乔,它不会是你所希望那样的。

乔问道: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有一点金黄色。

乔不自觉地站起身来,绕着餐桌移动。

梅前将两个烤盘里的点心,拨到更大的一个盘子里。

乔走到她的身边。

梅茜,那小女孩的眼睛是什么颜色?我不敢说记得。

试试看。

我猜是蓝色。

你猜?好吧,她是金发。

乔从她手中抢下抹刀置于桌上,这个动作让梅茜吓了一跳。

看着我,梅首。

这事非常重要。

芭芭拉在桌子另一端警告他说:乔。

放轻松点。

乔知道该接受她的警告,但冷漠是他唯一的防御。

冷漠是他的朋友,他的慰藉。

梅茜,他说:不是所有金发的人都有蓝眼睛。

是不是?与他面对面地望着,梅茜说:呃……我猜他们不全是。

有些是绿眼睛,是不是?是。

如果你回想一下,我敢说,你甚至看过褐眼的。

不很多。

但还是有。

他说:这个小女孩,你确定她是蓝眼睛吗?不,不确定。

她的眼睛有可能是灰色的吗?我不知道。

想想看,试着回想一下。

海茜的双眼逐渐迷朦,像是随着记忆回到从前。

过了一会儿,她摇着头说:我没办法说它们是不是灰色的。

看着我的眼睛,梅茜。

她望着乔。

他说:它们是灰色的。

嗯。

一种不寻常的灰色。

对这小女孩……梅茜,她的眼睛可像我?她开始了解他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了,就算她不知原因何在,但以一个好心肠的女人来说,她当然想让乔高兴。

可是她却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敢确定什么。

可想而知,他所有兴奋的情绪,一下全都跌落谷底,但内心依然汹涌澎湃着。

乔尽可能以最平静的语调说:想想那女孩的脸孔,他将双手搭在梅茜的肩上。

闭上眼,再试着看看她。

梅茜合起眼。

在她左颊,乔说:靠近耳垂的地方,有一颗小病。

梅茜的眼球在眼皮下转动,似乎努力地在回忆。

它比较像美人斑,乔说:平滑而没有突起,有点像是新月形。

犹豫半晌之后,她说:她可能有这样的一个斑,但我真的不记得了。

她笑的时候,嘴角微弯,偏向左边。

她没笑过,这一点我记得。

她非常困……有点恍惚。

长得很甜,可是累坏了。

乔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可供辨认的特征,来唤起梅茜的记忆。

当然他可以花好几个小时来告诉她,可是不论他形容得多详细,都无法引导梅茜回答他所希望的答案。

乔从她肩上移开双手,梅茜也张开了眼。

她说:我很抱歉。

没事,我只是希望……自欺欺人的事乔做不来,即使他对梅茜说谎的时候,也是赤裸裸地面对着自己。

他又准备开始寻寻觅觅的行动了,但这次不是追着某人进便利商店,也不是在百货公司悄悄走近幻想的蜜雪儿身边,或是冲到学校操场围墙边,为了看清楚一个他以为是克莉丝的女孩。

那个谜一样的女孩,和他失去的女儿有着相同的年龄与发色,这怎么不使得他再度陷入狂乱追寻假象的希望之中。

梅茜感到他情绪的低落。

她的眼,她的病,以及她的微笑,都无法唤起我的记忆。

但我记得芮绢叫她妮娜。

坐在乔身后的芭芭拉,突然猛地站了起来,连椅子都掀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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