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见后面门廊,雨水从排水管流下,发出一种幽灵似的漱口声。
乔忽然觉得两腿发软,两手倚着栏杆,一阵风雨吹打进门廊的屋檐下,溅在他的脸上。
芭芭拉手指着较低的山坡和西南方的树林,坠机的地点,就在那个方向。
有多远?梅茜站在打开的厨房门口说:沿着直线走,大约半里路吧,也许要远一点。
在草原外围的树林里,大火很快就熄灭了,因为那年的夏天很潮湿。
在树林深处,必须眼睛勉强才能适应这一片黑暗,也许跟着鹿的踪迹会较容易通过。
萝丝可能带着这孩子――大部分时间用背的――走出树林。
直线距离虽是半里左右,但若跟着鹿的踪迹的话,可能会远上二到三倍。
走了一里半。
乔说。
不可能。
芭芭拉说。
非常可能,她也许做到了。
我不是在谈远足。
她转向梅茜说:尹太太,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真的。
但我们另有一些机密的事,要在这里讨论一分钟。
噢,当然,我知道。
你们尽管在这儿谈。
梅茜虽然有些好奇,但仍然很有礼貌地退下。
只有一里半而已。
乔重复说。
那是指水平距离,芭芭拉靠近他,把一只手放在乔的肩上说:水平距离只有一里半,但连垂直高度算上就不止四里了。
乔,那是我最不能接受的部分。
他自己的内心也在交战着,真要相信还有生还者的话,就必须具有信心或其他什么东西。
而乔什么都没有。
芭芭拉的手依旧放在乔的肩上,她虽然对他稍嫌严苛了些,但内心里却像新姊姊一样关照着他。
起初你要我相信在这场浩劫里还有一位生还者,现在又增加了一个了。
我站在这个冒着烟的废墟像身处于屠宰场一样,我知道任何人想靠两条腿走出这里的机率,是十亿分之一。
同意。
不――比十亿分之一还少,几乎是天文数字,少到无法估算。
好吧。
所以这两个人,根本没机会成功。
连最小的机会都没有。
还有很多事情我没告诉你,而且目前我也不打算告诉你。
因为不知道,会比较安全。
但有件事情……这个杜萝丝是位科学家,多年来,她从事一项重大的研究工作,是由政府或是军方所支助的,一个很机密又他妈的非常庞大的计划。
是什么?我不知道,但她在纽约登机之前,打电话给她一位在洛杉矾当记者的朋友,叫她带几个值得信赖的证人,安排在洛杉矶机场出口会面。
她宣称她带了某样东西,可以永远改变整个世界。
芭芭拉注视着他的眼神,显然是要找出他这句改变整个世界的幻想只是一句玩笑话。
她是一位讲究理性逻辑思考的女性,只相信事实及细节,经验告诉她,尺螃所走过的路,是由数不清的一小步来完成的。
这么多年来,作为一个调查员,她接手的案子每每都是数百万碎片和解不开的谜团呈现在她面前,这比起警察所承办的杀人案可要复杂得太多了。
人类的行为和机械故障的神秘面纱,不单是靠奇迹就能去揭开的,而必须靠埋头苦干才能得以解决的。
乔知道她眼光的含义,毕竟新闻记者跟她的本行是不一样。
你刚才说什么?她催促他说:当飞机翻栽下时,杜萝丝从皮包拿出一个挤压的塑胶瓶,里面有神奇的乳液,能让使用者暂时刀抢不入,就像徐防晒油一样,迅速涂在自己身上?乔不禁要笑了出来,这是好久以来,他第一次想笑。
不,当然不是。
那么是什么?我不知道,是某种东西。
听起来像什么都不是。
是某些东西。
他很坚持。
闪电远离,雷声渐息,翻腾的云层有一种铁灰色的美感。
远处较低的山坡,茂密的树林笼罩在谜一样的雾中。
芭芭拉到达的那晚,那些树丛并没被火烧到,也没被撞毁。
风裙舞动着白杨木,吹过牧野,雨丝飘飘,就像是在舞蹈中的裙摆。
乔再次燃起希望,消息的确令人振奋。
当然,这也是希望具有危险性的原因,它是如此令人鼓舞,沉醉于甜蜜的感觉中,然而一切又去得太快。
但这总比心中不存任何希望要好。
乔的心中充满了惊奇与期待,但也充满了恐惧。
是某些东西。
他仍很坚持。
他把自己一只湿手在牛仔裤上指了指,用夹克的袖子抹去脸上的水珠,转过身来对芭芭拉说:不管用什么方法,她们安全的到了草原,然后走了一里半的路到牧场。
一里半路走了一小时又十五分钟。
差不多正好是晚上背着一个小孩,或搀着她的手,走那么远路所需的时间。
我很不愿意当戳破汽球的那根针。
那就不要做这种事。
但有件事,你必须要考虑。
我正洗耳恭听。
芭芭拉稍作犹豫,然后说:为了避免争执,让我们假设有两个生还者,这个女人是在飞机上,她的名字叫杜萝丝……但她告诉梅茜和杰夫,她叫林芮绢。
那又怎么样?如果她没告诉他们真实的名字,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妮娜的真名?那些追捕萝丝的人,他们不是要追妮娜。
他们才不关心妮娜。
如果他们发现萝丝不知用什么方法救了这女孩,而且她用的这种方法,正准备带去洛杉矾机场召开记者会昭告天下。
那么是不是也应该会面临和萝丝一样的危险。
也许吧,我不知道,我不在乎。
我的意思是――她应该替妮娜取别的名字。
没必要。
她应该会。
芭芭拉坚持他说。
那又有什么差别呢?‘所以妮娜可能也是个假名。
他觉得像是挨了一巴掌,闷不吭声。
也许那晚进这屋子的小孩,真名叫莎拉、玛莉或是珍妮佛……不!乔斩钉截铁的说。
就像林芮绢是个假名一样。
如果那孩子不是妮娜,那萝丝凭空捏造出我女儿的名字,那也太巧合了吧!再谈谈你那十亿分之一的机率吧。
我想那架飞机搭载的不只一个金发小孩吧。
她们个个都叫妮娜?得了吧,芭芭拉。
如果真有幸存者,而且其中之一是个金发小女孩,色色拉说:你至少得有她可能不是妮娜的心理准备。
我知道。
但乔对芭芭拉如此强迫他说出我知道三个字觉得相当在意。
你有准备吗?当然有。
乔,我真替你担心。
谢了。
他挖苦地说。
你有个破碎的灵魂。
我没事。
你很容易就崩溃了。
他耸耸肩。
不,她说:瞧瞧你自己。
我比以前还好。
她可能不是妮娜。
她可能不是妮娜。
他承认这点,但很讨厌芭芭拉没完没了的抬杠。
他也知道她是真正的关心,先给他打一针面对事实的预防针,免得将来希望落空时,会整个人崩溃。
我已经准备面对她可能不叫妮娜的事实,可以了吗?是不是觉得好过一点?如果事情真是如此,我控制得了。
你嘴里这么说,但不是真的。
他瞄她一眼,是真的。
也许有一丝心意,知道她可能不是妮娜。
但你的心正怦怦地跳动,奔流着她是妮娜的信念。
他无法感觉到自己两眼所发出的狂乱光芒,期待着一次奇迹式的重聚。
但她眼睛的悲伤神色,却使他怒不可遏,几乎想要上前揍她一顿。
梅茜正在做花生奶油的面团,她从窗子看到门廊上两个人情绪化的争论。
她没故意去偷听,但仍偶尔会有几句话传进耳朵。
毕竟她是撒马利亚人,和耶稣、安德鲁、西蒙和彼得一样,八月将是纪念她的一个月份。
她仍愿意提供最大的协助。
没有,事实上那女孩从没说过她的名字。
是芮绢介绍她的。
那可怜的孩子说的没超过两个字。
她是那么的疲倦,那么困,也许还因为翻车而受到惊吓了呢。
不过她没受伤,请注意,一点伤痕都没有。
她的小脸白得像蜡一样,眼皮沉重,神情恍惚。
我很替她担心,但芮绢说她没事。
毕竟芮绢是医生,所以我也就稍微宽心了。
那小女孩待在车内,一路睡到帕布罗。
梅茜用双掌揉着一个小面团,将它放在烤盘上,然后用姆指轻压,将它整个按平。
芮绢是到科罗拉多喷泉市探望家人,因为妮娜的父母去过结婚纪念日了,所以芮绢带着她度周末。
至少我知道的是这样。
这很不寻常――我的意思是说一位黑人医生和一位白人医生在此地共同开业,而且在这附近看到一位黑人女性带着一个白人小孩,也一样不寻常。
但我把这一切都看成是,这世界终于变得更好了。
多了一些宽容,多了一些爱。
她将袋子上端的开口折了两折,然后递给芭芭拉。
谢谢你,梅酋。
梅茜对乔说:很抱歉,没办法帮你更多忙。
她已经帮了许多忙了,他笑着说:还有这包点心。
她朝厨房侧面的窗子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朦朦细雨中的一座马厩。
她说:好点心可以提振精神,我真希望今天能为杰夫多做些点心。
他好爱那匹母马哦。
乔看了一眼以宗教为主题的日历,梅茜,你是怎么保持信心的?在这个有那么多死人的世界,天天有飞机掉下来,心爱的母马也会无缘无故地生病,你是如何维持信心的?梅茜面对这问题,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惊讶或有被冒犯的感觉,我也不知道,有时的确有点困难,对不对?我有时会为我们没有孩子而感到懊恼。
我之前有几次流产记录,所以我放弃了。
有时我想对着天大叫,到了晚上又睡不着。
我一再地思索……好吧,生命自有其乐趣,而且它只不过是我们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的中间过站罢了。
如果我们将在那里得到永生,那又何必在乎这里所发生的事呢。
乔原本期望会得到,一种洞悉世事、朴实睿智、让他能够信服的答案,然而……。
他说:那匹母马是杰夫在乎的事,你也应该同样在乎。
因为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
他拿起另一块面团,搓揉成一个白色的小月亮。
她笑着说:噢,如果我能懂的话,乔,那我就不是我了,而是上帝了。
怎会如此想?你不认为它比我们更难过吗?它知道我们潜在的本质,却必须看着我们那永远存在的缺点。
看着我们彼此相残、仇恨、说谎、忌妒、贪婪和永无止境的贪得无厌。
我们看到的只是那些丑陋的人在我们身边为所欲为,而它看到全体人类的丑恶,它会不难过吗?梅茜将面球放进烤盘,然后在上面压下她的大拇指印。
兽医的吉普车仍停在福特车的前面,一条德国卷毛猎犬正睡在车后。
当乔和芭芭拉钻进车里,将门砰一声关上时,只见它抬起它那尊贵的头,从吉普车的后面挡风玻璃注视着他们。
色色拉发动车子后,挡风玻璃立刻被他们所呼出的热气,蒙上一层薄雾。
如果她是妮娜,你的妮娜,芭芭拉在等着空调清除玻璃上的雾气时说:那么这一整年,她在哪里?跟杜萝丝在某个地方?为什么她不让你女儿见你?她怎么会这么残忍?不是残忍,在后面门廊时,你自己都已说出了答案。
为什么你唯一听得过去的话,竟然是我的胡言乱语?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妮娜和萝丝获救――因萝丝而获救后,如今萝丝的敌人也要找妮娜了。
如果妮娜被送回我这里,她一定会成为目标。
萝丝只是在保护她。
凝结的水珠退至挡风玻璃的边缘,芭芭拉启雨刷。
萝丝只是在保护她,他又重复一次,那也是为什么我要尽我所能的去了解关于三五三号班机的事。
也要自己活得够久,好找出掀开整个黑幕的办法。
当这些混蛋的幕后黑手被绳之以法,送往毒气室时。
那时萝丝就安全了,而妮娜也能……也能回到我身边了。
如果这个妮娜是你的妮娜。
她提醒乔。
是的,如果她是的话。
他们绕过花坛,驶上车道。
你觉得我们是否应该请梅茜,帮我们找到那晚萝丝和那小女孩在帕布罗下车的那间房子?没用的,那里什么都不会有。
她们根本没进那屋子。
等梅茜一走,她们就离开了。
萝丝只是利用梅茜送她到最近的大镇,那她可以在那里换其他交通工具,或是打电话给洛杉矶还是什么地方信得过的朋友来接她。
你想想帕布罗有多大?大约有十万人。
那够大了,有许多方法可以进出那个城市,巴士、火车、出租汽车,甚至搭飞机。
当他们开上碎石路,准备朝柏油路面开去时,乔看见三个身穿雨衣的人,从一座马厩中走出来,他们是杰夫、奈德和兽医,但是没有马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在雨中瑟缩地走着,像是一群行进中的僧侣。
他们朝屋子走去,只见他们陷下的肩膀承担的,不仅是暴风雨的沉重,还有失败的无奈。
他们就要打电话给处理动物尸体的工厂,唉,一匹心爱的马,就要这样被运走,然后熬成油脂。
乔希望岁月、劳苦和流产,都不会造成杰夫和梅茜之间的距离,夜深人静时,他们还会彼此相拥而眠。
在科罗拉多喷泉市,芭芭拉将车停在乔租来的车房旁,那里离她屋子有两条街之远。
好吧,我想我们只能到此为止了。
谢谢你,芭芭拉。
你实在冒了很大的险――我不要你担心这个,听见了吗?那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没有你的仁慈和勇气,我绝对不可能这样的追根究柢。
今天你为我开启了一扇门。
但是这扇门通往何处?她忧心地说。
也许是通往妮娜的门。
芭芭拉着起来既疲倦又害怕,还有一点伤感。
她用手抹了一下脸说:乔,你记住我的话。
不管之后你要去哪里,你都要记住我的话。
我今天倚老卖老的告诉你,就算那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能从坠机中活着走出来,其中之一也末必是你的女儿妮娜。
不要对着自己挥剑,更不要成为砍掉自己腿的人。
乔点点头。
答应我。
她说。
我答应你。
乔,她已死了。
也许吧。
你要坚强起来。
等着瞧。
该走了。
她说。
乔打开车门走进雨中。
祝你好运。
芭芭拉说。
谢谢。
他关上车门,芭芭拉扬长而去。
当他开启租来的车的车门时,乔听到半条街外福特车的紧急刹车声。
他抬头望见福特车正朝他的方向倒车而来,红色的尾灯在光滑的柏油路上闪烁着。
芭芭拉下了车,朝他奔来,两臂紧紧环抱着乔。
你是个可爱的男人,乔本特。
乔也回抱着她,但一语不发。
他想起当芭芭拉逼迫他放弃妮娜可能活着的想法时,他曾多么恶劣地想揍她。
现在他对自己当时的想法感到羞愧,一种羞耻和不安――但他也为她的友情所感动。
这比他第一次按她家门铃时所想象的,更有意义。
我怎么会在短短几小时内就那么了解你?她说:我觉得你就像是自己的儿子一样。
然后她再度离他而去。
当她远离之后,乔在车内从后视镜中看着那逐渐变小的车影,直到它消失。
乔全身湿透了的开回丹佛市,一路上根本不理会速度限制,交替着使用暖气和空调,想要烘干自己的衣服。
一种即将能找到妮娜的希望,让他热血沸腾。
虽然他曾对芭芭拉做了一些承诺,但有件事,在这诡谲多变的世界里,似乎是绝对正确的,那就是:妮娜还活着,活在某个地方。
她像一道温暖的光,照在他皮肤上,这是肉眼所无法侦测到的光谱,就像红外线和紫外线一样。
虽然他看不见她,但却能感觉到她在这世界闪闪发光。
这与那些预感完全不同,这个希望是操在他手里,而不只是虚无的幻想而已。
一年多来,每当他偶尔兴奋时,随之而来的一股内疚与悲痛,马上就会使他情绪跌落谷底。
就算他找到了妮娜,他也没办法得回蜜雪儿和克莉丝。
她们一去不回了,如果他为妮娜的生还高兴过了头,是不是太铁石心肠了。
他来到科罗拉多,原先的只是单纯想了解事实的真相,不过现在这股动力已转变成寻找他的小女儿了。
可想而知,此刻他内心的狂乱,是无法度量的。
在丹佛市的国际机场,乔还了车,取回他签了名的信用卡签帐单。
在他所搭班机预定起飞时间之前五十分钟,他又回到了航空站。
他饿昏了,从前一晚去樊家,吃了两个起士汉堡,和一条巧克力棒,然后又在梅茜家吃了两块点心之外,他什么也没吃。
在航空站里,他找到一家最近的餐厅,点了一份三明治和薯条,还叫了一瓶海尼根啤酒。
他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一顿,自从去年八月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把食物吃光,而且吃得如此津津有味。
离登机还有二十多分钟,他突然转向男洗手间,一阵想要呕吐的感觉。
等他进了厕所,锁上门后,那阵恶心的感觉也过去了。
他没真正呕吐,只是背靠着门哭泣起来。
他已有好几个月没哭过了,也许是想到或许可以再见到妮娜吧。
也或者是他潜意识害怕永远找不到她,或再度失去她,也或许是他为蜜雪儿和克莉丝而重启悲怀,也可能是他知道了太多飞机事故的幕后,大多骇人听闻的细节。
现在他已是骑虎难下了,只能重新控制住自己;若他乃一直在兴奋与绝望之间摆荡,他自知对寻找那两个人是毫无助益的。
乔红着脸,但情绪已恢复平静,在最后一刻,他登上了往洛杉矶的飞机。
当飞机起飞时,乔忽然觉得好像心脏在耳际响起一种空洞的声音,一种下楼的脚步声,他紧抓着扶手,似乎他会头先看地似的向前仆倒。
飞往丹佛市时,他一点也不怕。
但此刻,他却处于恐惧之中。
往东而去时的理由,他是欣然迎接死神。
因为活得比家人久,是一种负担,死反而是种解脱――但现在,往西飞回的动力,他有无数理由必须活下去。
甚至当机身已呈平稳时,他仍焦躁不安。
他动不动就会想到,其中一个驾驶员对另一个说:我们在录音吗?因为白帝洛机长在乔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干脆从夹克的里层口袋内抽出那三张摺叠的纸。
所谓温故知新,也许他能发现以前所疏忽掉的一些事情。
飞机有三分之一的座位空着,乔的座位靠窗,中间位子没人坐,因此得以享有隐私的空间。
一位空服员应他的要求,拿来一支笔和一本记事簿。
当他读完抄录本时,他将白帝洛机长的对话,单独分离出来,抄在记事本上。
和副机长孙维特逐渐慌乱的情况分开,并删掉芭芭拉所描述的声音和注脚,也许可以发现机长的话里有什么不同,要不然是很难集中注意力的。
当乔完成之后,他将手抄本放回外套口袋中,然后阅读记事簿上的内容。
他们其中一个叫鲍路易博士。
他们其中一个叫蓝凯斯博士。
他们对我做了很不好的事。
他们糟蹋我。
阻止他们。
我们正在录音吗?叫他们停止伤害我。
我们正在录音吗?阻止他们,要不然我一有机会……当我一有机会,我会杀掉每一个人,每一个人。
我一定会这么做的,杀掉每一个人,我很高兴。
这真有趣。
呵呵呵,我们上路了,蓝博士、鲍博士,我们上路了。
呵呵呵,我们正在录音吗?我们正在录音吗?喔!哇!噢!耶!现在你看看。
酷噢!从这上面,乔看不出任何新意,但有些以前他注意到的事化,在这张剪裁过的内容上,更可以明显地看出来。
虽然机长讲话的声音是成人的音调,但语气却很孩子气,像他们对我做了很不好的事。
他们糟蹋我。
阻止他们。
叫他们停止伤害我。
这些都不是成人用来控诉折磨他的人,或是求救时所用的片语或句子。
最长的一段话,是威胁要杀掉每一个人,尤其我很高兴。
这句话更像小孩子一样毛躁――特别是后面跟着的那句这真有趣。
呵呵呵,我们上路了……呵呵呵。
喔!哇!。
噢!耶!七四七班机在翻滚下坠的当时,白帝洛的反应却像孩子乘坐云霄飞车时的兴奋。
根据芭芭拉所说,机长的声音听起来毫不畏惧。
的确,他的音调果真听不出有什么恐怖的。
现在你看看。
这句话是飞机撞地前三秒半钟所说的。
当白帝洛看到夜景像一朵黑玫瑰,在挡风玻璃前逐渐绽开时,他似乎并不怎么害怕,而只是惊奇。
酷噢!乔把最后这一句话看了半天,直到那股不寒而采的恐惧感消失,他才用较客观的态度,来考虑它所有可能的含义。
酷噢!一直到终了,白帝洛的反应就像在游乐场玩耍的孩子,他所表现出漠视乘客和机员们生死的态度,跟一个无知又倔强的孩子,表现在用火柴折磨一只昆虫的行为,实在没什么两样。
酷噢!就算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尽管他再自私或不成熟,仍然会有害怕的时候才对。
就算是一个决心自杀的人,在跳出大楼的边缘时,也会本能地发出惨叫,不是吗?但这位机长,不管他是处在什么样的转变情况,竟能表现得如此漠不关心,甚至乐在其中。
好像他知道自己不会有肉体上的威胁似的。
酷噢!白帝洛机长,一个有家室的人,忠实的丈夫,虔诚的摩门教徒。
他沉稳、友爱、仁慈、富同情心,事业成功,幸福健康,本身也没有毒瘤。
这幅画面到底出了什么错?酷噢!一股无名之火忽然自乔心中生起,倒不是针对白帝洛,他显然也是受害者――虽然起初并不看得出来。
这溯自童年以及青春期所蓄积的怒火,就像锅炉里过热的蒸气,找不到释放压力的阀门,眼看即将要爆炸了。
他将记事本塞进夹克口袋,两手握拳,想要找个东西痛击一番,直到东西被打破,指关节皮破血流为止。
这股盲动的怒火,总是让乔想起他的父亲。
乔弗兰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相反的,他从未拉高嗓门说过话,他总是以诙谐、乐观及赞赏的态度待人处世。
他是个好人,好得无法言喻,而且以他所遭到的际遇来说,他又是个十分稀奇古怪的乐天派。
但是乔却终生为他愤恨不平。
他已记不起他父亲有两条腿的模样了。
他还不到三岁的那年,一个十九岁喝醉酒的青年,开了一辆货车,撞上父亲车子的侧面,从此他便失去了左腿。
弗兰和乔的母亲唐娜,靠着两张薪水支票及一身的工作服,就给了婚。
为了省钱,他们的车只投保了强制责任险。
醉酒的驾驶没有财产,他们也拿不到任何保险公司的残废理赔。
左腿是从膝盖至臀部的中间位置切除掉的,那时没有很有效的弥补术。
此外,任何功能的义肢,都是非常昂贵。
弗兰很快学会使用一条腿和拐杖就能敏捷地行动。
他还开玩笑说要参加马拉松。
乔对他父亲外表的与众不同,从不引以为耻。
在他心目中,父亲不是一个步履瞒珊而怪异的独脚人,而是一位说床边故事的高手,各种游戏的带动者,一位有耐性的全球教练,乔第一次打架,是六岁读一年级的时候,有个名叫欧雷斯的孩子,嘲笑弗兰是个蠢残废。
虽然雷斯长得比乔要高大许多,但他那优越的体型却难敌怒火填膺的乔,因此而被打得屁滚尿流。
乔甚至想要挖出欧雷斯的右眼,让他知道人家有两个而你却只有一个的滋味。
但老师在乔快戳瞎他眼睛之前,把他们拉了开来。
事后他一点也不懊恼,到现在仍是。
他不是引以为傲,而是行事一向如此。
唐娜知道,如果她丈夫晓得他儿子为他惹上麻烦,心理一定很难过。
所以她私下处罚了乔,然后两人共同保守这个秘密。
那是乔沉默的愤怒及周期性暴力生活的开始,长大之后他四处找架打,但乔打架的时间和地点,都特别挑选保证他爹看不到的地方。
弗兰本来是个修理屋顶的工人,但一条腿实在没办法爬楼梯,也不方便干活儿,只好无奈地接受政府的救济。
但后来他改行去作木工,也就不再接受救济了。
他制造珠宝盆、灯座,及其他用进口木料镶嵌成复杂图案的器具。
他找到肯销售他作品的商家,没多久,他就清偿了所有的债务。
唐娜在一家裁缝店兼干洗店当缝纫工,每天回家时,头发都被蒸汽弄得卷卷的,身上也散发着石油精和其他溶剂的味道。
直到今天,乔每当进入干洗店时,呼吸到的第一口气,都会让他想起母亲的头发和浅褐色的眼睛。
小时候,他以为母亲的眼睛原本是深褐色的,后来是被蒸气和化学药品弄褪色的。
失去腿后三年,弗兰的关节和手腕开始疼痛。
诊断的结果是风湿性关节炎。
这种疾病非常痛苦,它会以很快的速度蔓延全身。
弗兰全身都在痛,他的颈椎、肩膀、臀部和那仅剩的一条腿。
结束了木工的生意后,他开始接受政府的援助,但总是那么微薄,而且还得忍受那些官僚们白眼的屈辱。
教会也帮了很多忙,可是僧多粥少。
弗兰和唐娜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乔常和他们一起到教堂望弥撒。
但他就是不信教。
弗兰少了条腿本来就行动不便,再加上风湿。
两年后,他终于坐上轮椅了。
到了十三岁,乔的日常工作包括帮他父亲换衣。
洗澡。
从一开始,乔对交付给他的工作从未推辞过、他对自已内心竟然也有此温柔的一面亦深感惊异。
过敢一段时间,弗兰对于必须仰赖儿子来处理自己隐私的事物,感到极难为情。
可是和儿子一起克服沐浴、用餐和如厕上的困难,却加深了父子间的感情,使他们较之以往更为亲近。
乔十六岁那年,弗兰罹患了纤维性关节硬化疗,好几处关节都形成巨大的风湿瘤,包括右手腕一个高尔夫球大小的瘤。
而左手肘的瘤竟大得像个垒球。
乔的父亲实在为儿子的成就感到欣慰,乔虽然在麦当劳打工,但仍能获得荣誉学生的头衔,同时也是高中足球队四分卫的明星球员。
弗兰从未给自己孩子压力,或要他出人头地,是爱驱使乔自己力争上游的。
那年夏天,乔加入基督教青年会的拳击队。
教练非常器重他,说他有天份。
但在他前两场的实战比赛中,他因连续重击瘫在绳索上毫无反抗力的对手,而被拉下拳击台。
对其他人来说,拳击只是一种娱乐及自卫术,但对乔而言,却是一种野蛮的心理疗法。
他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他的确伤害了别人,结果他被禁止参加比赛。
弗兰的慢性心囊炎,最后导致心脏衰竭。
他在乔过十八岁生日的前两天,溘然长逝。
葬礼弥撒后的那个星期,乔午夜时分来到教堂,教堂当时空无一人,他喝了许多酒,将所有十字架都喷上黑漆。
把圣母的大理石雕像翻倒,打破了二十几个许愿烛架上的酒红色玻璃。
如果不是很快地被一种徒劳无功的想法克制住他的情绪,他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损坏。
他不能教上帝如何怜悯,也无法表达自己的痛苦。
他愿意用所有的力量,打通今生和来世之间的隔阂――如果真有来世的话。
他颓然地倒在座位上,掩面哭泣。
乔坐下不到一分钟,猛然想起,在教堂哭泣不啻是承认自己的软弱。
很可笑地,他认为有件事很重要,那就是自己的眼泪不能被误解为接受世界被残酷所统治的事实。
他离开教室,没有人知道他的破坏行为。
他对自己的所为不觉愧疚,但也不引以为傲。
那一阵子,他几乎疯了。
上了大学后,那里出奇地适合他,因为有半数以上的学生也疯了。
他母亲三年后过世,享年四十七岁,死于肺癌,癌细胞扩散至淋巴系统。
她和他父亲一样,从不吸烟,也许是干洗店里的石油精或其他溶剂的蒸气所导致,或是因为劳累、忧伤和孤独,使她如此等不及追随父亲去了。
去世的那晚,乔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将冰凉的绷带敷在她眉上,把冰水滴进她焦干的嘴里她断断续续地述说弗兰带她去哥伦布骑士餐厅用晚餐的情形,那时乔才两岁。
那里有个大乐队,有十八位一流的乐师,演奏着优美的舞曲,不是那种站在那里抖啊抖的摇滚乐。
她和弗兰跳的狐步和恰恰都是自己学的,但他们跳得还真不赖,彼此都了解对方的动作,他们笑得很开怀。
还有汽球,噢,几百个汽球装在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网里。
每张桌子中央,都摆了一只白色的塑胶天鹅,上面有支腊烛,四周围绕着红色的菊花。
点心是一支糖做的天鹅里盛着冰淇淋,那晚是天鹅之夜。
弗兰在缓歌慢舞中轻拥着她,在她耳边低语,说她是整个屋子里最美的一个女孩,她不知道他是多么地爱她。
舞厅里旋转的大灯放射出五彩光芒,汽球从天而降,红的白的漫天飞舞。
糖天鹅嚼在嘴里有杏仁的味道,那晚她二十九岁。
在这生命最后的时刻里,她的记忆中没有别的,只有这最甜蜜的回忆。
乔在三年前捣毁过的同一间教堂,葬了他的母亲。
十字架已安装上新的圣母像,在成排的许愿灯后面凝视着他。
稍后,他在酒吧打了一架,彻底发泄了他的悲伤。
他鼻子被打破,但对方那家伙更惨。
他继续疯了一段时间,直到遇见蜜雪儿。
他俩第一次约会,当乔送她回公寓时,蜜雪儿告诉他,说他有一种狂野的气质。
乔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恭维。
但蜜雪儿说,只有白痴、荷尔蒙失调的青春期男孩、或是动物园里的猩猩,才会智障到以此为荣。
自此之后,她教导乔每一件事,改变了他的未来。
在他们结婚前六天的晚上,乔独自一人来到埋葬他双亲的教堂。
他估算着一年前他所造成的损失,然后塞了一叠百元大钞,放进那可怜的奉献箱。
他作此奉献,既不是觉得愧疚,也不是重新获得信心。
他如此做完全是为了蜜雪儿,虽然她不知道他以前的捣蛋行为,也不知道这一次的偿还行为。
自此以后,他的生活重新开始。
直到一年以前,随着坠机事件而结束。
如果妮娜又重现人世,等待乔找到她,带她回家……抱着寻获妮娜的希望像一帖止痛的香膏,乔已能按捺住火气。
要想找到妮娜,他就必须能完全地控制自己。
他对自己曾经一度那么快就完全背离蜜雪儿对他的所有教导感到汗颜。
随着三五三号班机的坠落,他也跟着堕落。
而现在妮娜给了他充分的理由与机会,让他重新恢复到未发生坠机事件之前的那个男人,让他不愧为她的父亲。
在这趟飞行旅程的最后一个小时,乔开始阅读他从邮报电脑里列印出来,关于铁克诺公司四篇文章其中的两篇。
突然,乔看到一篇文章,令他当场吃了一惊。
铁克诺百分之三十九的股份是由尼洛公司所持有的。
那是一家瑞士公司,营业的项目相当广泛。
有药物研究、医药出版事业,一般出版事业。
电影及广播等。
尼洛公司主要是在传播事业发展,尼洛和他的儿子安卓投资创建了家族企业,资产据说超过四十亿美金。
尼洛不是瑞士人,当然,他是美国人。
他在海外经营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大约在二十多年前,他创办了洛杉机邮报,直到现在,他还是老板。
尼洛的投资很广泛,所以他拥有邮报以及铁克诺公司的股份股权并不足为奇,也许纯粹是巧合。
他拥有邮报全部的经营权,而且不像一般置身事外的老板,关心的只是利润。
经由他的儿子,尼洛掌挖了报纸的编辑取向和新闻政策。
但对于铁克诺公司,他可能介入没那么深。
虽然持有大部份的股权,但他并没有亲自操控。
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股票投资者而已。
在这种情形下,尼洛个人实在没必要去了解杜萝丝和她的助理人员,暗地里所从事的机密研究。
他也没必要为三五三号班机的坠毁负任何责任。
乔回想起前一天下午遇见邮报商业专栏作家薛弗丹的情形。
老薛尖酸刻薄地把铁克诺的主管们描述成,都是一些傲慢自大,恶名昭彰的家伙。
老认为自己是这一行里的土皇帝。
其实比我们也好不到哪去。
他们也回答‘我们要服从他’。
回味最后那句谈话的内容,乔才想到,老薛一定认为乔知道尼洛持有铁克诺的股份。
这专栏作家也暗示,尼洛插手铁克诺事务的程度,不下于他在邮报的所作所为。
乔的脑海里同时闪过一件事,那就是在戴家厨房里,丽莎提到杜萝丝和铁克诺的关系时,她说:你、我和萝丝都扯上边了,世界真小,不是吗?那时他以为丽莎是说三五三号班机事件,是他们生命圆弧上的转折点。
也许她真正的意思是说,他们正巧都为同一人工作。
乔从未见过尼洛,那几年他似乎隐居起来了。
当然,乔见过他的照片。
六十几岁的亿万富翁,银发、圆脸、笑容满面。
他看起来,就像厨师用糖衣在上面画了一张祖父脸的松饼,一点也不像杀手的样子。
他是知名的慈善家,不可能在自己的企业里雇用刺客和冷血杀手。
人类不同于苹果和柳橙,果皮芬芳的,不代表果肉可口。
事实就是这样,乔和蜜雪儿和那些现在准备杀杜萝丝的人,竟然都有着同一个老板。
而那些人用了迄今未明的手段毁掉了一架飞机。
长久以来支持他养家活口的钱,也同样支付给了那些凶手。
觉悟到这一点,他的反应是极端的错综复杂,他没办法立刻解开这个死结。
太黑暗了,他无法看清事情的全貌。
乔虽然一直凝视着窗外,他并没有注意到沙漠围绕着乡村,乡村围绕着城市。
等他惊觉时,飞机已在洛杉研机场降落了。
乔看了一下手表,估算了一下到西屋咖啡店的距离,他预计会比和黛咪约会的时间提前半小时到。
好极了,在赴约之前,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在对街观察约会地点。
黛咪应该是很可靠的,她是萝丝的朋友,他是从萝丝在邮报留给他的讯息才找到她的电话号码。
但此刻他不相信任何人。
毕竟,就算杜萝丝的动机纯正,就算她把妮娜留在身边,是为了防止他们杀害或绑架她。
但她无论如何都使他们父女被硬生生地拆散了一年,更糟的是,她居然让他认为妮娜已死了。
为了某些他还不太确定的理由,萝丝说不定还会永远不把女儿还给他。
当乔起身朝出口走去时,他看到一个穿白长裤、白衬衫,头戴一顶白色巴拿马帽子的男子,从机舱报前面的座位站起来,回头望了乔一眼。
这家伙大约五十岁,矮小而强壮,一头浓密的白色长发再加上那顶帽子,貌似一位老牌的摇滚歌手。
他不陌生。
乔愈来愈肯定曾经见过他。
但不是在电视或是舞台上,而是最近在某个重要场合见过。
那人的眼光与乔稍一接触,便移往别处。
他进入甬道,向前移动。
跟乔一样,他也没带什么随身行李,似乎只是一日游的过客。
他和乔之间,隔了八到十个乘客。
乔担心在还未想出何时见过此人之前就失去猎物的踪影。
但他又不能推挤他前面的乘客,否则必会打草惊蛇的。
当乔试着以帽子当作回忆的重点时,他脑里一片空白。
但当他想把那人的帽子去掉,而将焦点集中在那一头白色长发时,他想到那群穿蓝袍、剃光头的黑教徒。
这个荒谬的联想让他很困惑。
然后他想到昨晚在沙滩上,这群异教徒围绕着的营火。
他曾将装有戴查理血迹的餐巾纸的麦当劳纸袋,丢进火堆里。
想到另一堆火被~群身穿泳装的舞者所围绕。
第三堆火围聚集着一群冲浪的年轻人。
还有一堆火是围坐着十几个聚精会神的听众,正在听一个矮矮壮壮,有着一张大脸和一头白色长发的人讲鬼故事。
这人,就是那个说故事的人。
这一点,乔很肯定。
他也知道昨晚不期而遇之后,今天又能在此相逢,这种机会可说是微乎其微。
这一切都是这世界上最大的阴谋紧密安排下的结果。
当他星期六早晨,在圣塔莫妮卡海滩识破他们之前,想必他们一定已监视他好几个礼拜了,甚至好几个月了。
等着萝丝和他接头。
在那段时间里,他们摸清了他所有的行踪。
当他摆平布立克,侵入他们车里,并且飞奔离开墓园之后,他们就失去他的踪影。
乔在他车上发现了讯号发射器,把它丢在错车而过的园丁卡车上,他们就把他追丢了。
在邮报,他们差一点就递到了他,但乔早他们一步开溜。
所以他们在公寓、咖啡厅、海滩,四处布下眼线,等着他露面。
那群听故事的人都是普通民众,而说故事的却不是。
他们再次在海滩盯上了他,乔知道他们踉监的过程:他们在海滩盯上了他,跟着他到了便利商店。
他在那里打电话给丹佛的欧马里,及科罗拉多喷泉市的芭芭拉。
然后再跟踪他到汽车旅馆。
他们可以在那里乘乔熟睡或醒来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一枪解决掉,然后布置成是嗑过药过量,或是自杀的样子。
在墓园的时候,他们曾迫切地想将乔毙了,但后来又不急着杀死他,因为他也许会带领他们找到萝丝。
显然他们在这一段跟丢了的时间里,并不知道他去过戴查理家和其他地方。
如果他们知道乔见到发生在戴氏夫妇及丽莎身上的事,即使他不明其所以――他们也会立刻处决他。
他们乘着晚上,将追踪器装在他车上。
黎明之前跟踪他到洛杉矾机场。
一路上和他保持相当距离,以免被发现。
然后跟踪到丹佛,甚至更远。
天啊!是什么东西惊吓了树林里的鹿?乔觉得自己既愚蠢又大意,虽然他并非真的如此不堪。
在这场游戏中,他不能期望自己会玩得和他们一样好,他以前从没玩过,可是他们每天都在玩这一套。
他已慢慢进入状况了。
说故事的人已到达出口的门,转眼不见了人影。
乔担心会失去他的猎物,但更重要的是他们仍以为乔没发觉被跟踪。
芭芭拉目前处境极度危险,第一件事,他要找个电话警告她。
装作厌烦又不得不耐心等候的样子,乔随着其他乘客亦步亦趋地向前移动。
到了脐带似的空桥走廊时,他才不着痕迹的快步超越其他人。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屏息疾走着,直到看见他的猎物出现在他前面,这才呼出一口大气。
宽广的航空站内,人潮熙熙攘攘。
门口的座份上,坐满了等候搭机的旅客。
有些在窃窃私语、有些在高声谈笑,有些在争论不休,有些在深思冥想。
抵达的旅客则从另一扇门蜂拥而出,有单身汉、夫妻、全家福、黑人、白人。
亚洲人、拉丁人,眼睛乌溜溜的美女,军服毕挺的军人,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叫着,两位坐着轮椅的八十岁老太太,静静地闭目养神。
两个阿拉伯王子,前有保镖开道,后有随从跟班,晒得通红的游客,身上散发着防晒油的味道,脸色苍白的游客,则带回旅游地的满天阴霾。
就像暴风圈中一艘出奇平静的小船,那个戴着巴拿马帽子的男人,在这多元的人海中。
正悠游地航行着。
就乔的观点来说,他们可能全是穿着舞台服,其实每一个人都是铁克诺,或是不知名机构所派出的特务,用隐藏在手提包里的相机,偷拍他的照片。
每一个手提箱及袋子里,都有隐藏式麦克风来通知他们该放他走,或当场枪毙。
这一辈子,他从未身在人群里,如此孤独过。
乔为可能会发生的事感到恐惧――甚至现在就会发生――发生在芭芭拉的身上。
他试着盯紧那个说故事的人,一方面找公共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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