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塔克式的房屋,深色木头墙面板配上宽敞的白色阳台,宛若在某次地层倾斜时向前滑行了三百英里之后,猛然在面对太平洋的这座加州丘陵煞住。
没有逻辑能解释它看起来为何与周遭的山光水色如此搭配。
整栋房屋坐落在占地一英亩的住宅地前半,房屋四周有石松遮荫,充分流露出屋内这个温馨家庭的蛙力、高雅、和谐。
所有的窗户都暗暗的,但是再过不久,灯光就会在几扇窗户中亮起。
萝莎莉娜。
拉米瑞兹会起个大早为她的儿子曼纽准备丰盛的早餐,曼纽很快就会结束连续两班的警察勤务回到家中,假如他没有因史帝文生局长殉职一事的公文作业耽搁的话。
由于曼纽的厨艺远胜过他的母亲,他其实宁可自己烹调早餐,不过他还是会吃光她为他准备的所有食物,并且津津有味地赞美她的厨艺。
萝莎莉娜还在睡梦中,睡在她儿子曼纽从前的主卧室里,自从他太太生托比难产死亡后,他就再也没有睡过那个房间。
宽敞的后院旁,立着一座小型谷仓,墙面板的颜色和房屋一致,而且每一扇窗户都装有木板套窗。
由于整栋住宅位于城市的最南角,可以直通骑越野单车的山径和开阔的山野;最早的屋主曾在谷仓里饲养马匹。
而今这栋木屋已变成一间工作室,托比。
拉米瑞兹就在这里面建造他的玻璃世界。
我从浓雾里慢慢走近,看见窗户里透出灯光。
托比通常离日出还早的时候就起床,然后就到工作室工作。
我将脚踏车斜靠在谷仓的墙上,走到最近的窗户劳。
欧森将前脚趴在窗台上,往屋内张望。
我每次来看托比创作,通常都不进到工作室里。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对我来说太亮了。
加上玻璃品制作必须用到华氏两手两百以上的高温,过程中放射出高度的强光对任何人的眼睛都会造成伤害,不仅仅是对我而已。
假如适逢托比工作间的空档,他就会把室内的灯关掉,然后我们通常会小叙一番。
此刻,托比正戴着一副镜片含稀土元素混合物的护眼罩,坐在吹玻璃桌前的工作椅上,在他前方是一部费雪牌的多重火焰焚炉。
他刚完成一只有着修长瓶颈的梨形花瓶,花瓶还是烫的,闪动着金色和红色的光泽;现在,他要开始进行强化的过程。
当玻璃艺品突然间从火焰上移开时,由于冷却速度过快,通常会导致压力失调,而后破裂。
为了达到保存的目的,所有的玻璃艺品都必须经过强化的过程,也就是阶段性的冷却。
火焰的能源来自和吹玻璃桌相接的天然瓦斯及桶装压缩的纯氧。
在进行玻璃强化的过程当中,托比必须渐次地减少纯氧的供给量,藉以降低温度,给予玻璃分子充裕的时间转移到比较稳定的分子组成状态。
由于吹玻璃的过程涉及多重的危险性,不少月光湾的民众认为,曼纽允许罹思唐式症的儿子从事这坝需要局度技巧的艺术和技艺创作,是一件相当不负责任的行力。
有人预测迟早会酿成火灾,有些人则迫不及待地等看看好戏。
起初,最反对托比这坝嗜好的人就是曼纽。
省有十五年的时间,那座谷仓一直被曼纽的哥哥萨尔瓦多当作工作室,他是首屈一指的玻璃艺术家。
托比自小就有很长的时间与伯父萨尔瓦多共处,戴着护自镜观看大师工作的情形,偶尔一两次戴着隔热手套传递正要进行或已完成强化手续的玻璃花瓶或碗。
虽然他大多数时间看起来总是一副眼神呆滞、面带傻笑、恍恍惚惚的模样,他其实已经无师自通学会了制作玻璃艺品的技巧。
要克服智力障碍,智障者通常需要比常人更多的耐心。
托比坐在伯父的工作室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边看边学。
两年前萨尔瓦多过世时,当时年仅十四岁的托比询问父亲他是否能延续伯父的工作。
曼纽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只是婉转地幼儿子不要不切实际。
直到有一天日出之前,他赫然发现托比一个人在工作室里。
在工作桌的尽头的陶质隔热垫上摆了一组样式简单的天鹅家族。
玻璃天鹅的旁边站了一只新制作完成并且已做过强化手续的花瓶,经过精心计算掺入的杂质散发成充满神秘感的蓝黑色游涡,伴随着点点如繁星般的银色光辉。
曼纽一眼就看出这件作品足以媲美萨尔瓦多顶尖的作品;而托比当时正在为另一个同样令人叹为观止的作品进行强化手续。
这个小男孩从他的伯父那里吸收到制作玻璃的技术,尽管他患有轻微的智障,他很明显地知道如何采取正确的手续避免工作伤害。
说来跟遗传也扯得上关系,因为他拥有一项无法靠学习得来的天分。
他不仅只是个艺匠,而是个艺术家,或许不只是个艺术家,而是个艺术天才,对他来说,艺术家的灵感和艺匠的手艺就像潮水拍岸一样得来完全不费工夫。
从月光湾、坎柏瑞雅到往北远至卡梅尔的大小礼品店,都是托比玻璃艺品的热门销售点。
再过不了几年,他或许就可以自食其力了。
有时候,大自然会丢一根骨头给那些被她截肢的人,我发展出的文字创作能力就是另一个活生生的例证。
此刻,工作室里,强化火炉正冒出熊熊的橘红色火光,托比小心翼翼地转动梨形花瓶,让它均匀地接受火焰的锻炼。
他有着粗壮的脖子,圆滚滚的肩膀,和比例上略嫌短的手臂和粗短的腿,看起来就像是故事书里在地底深处看护地心火苗的佛儒精。
粗矿突起的眉毛。
扁平的鼻梁。
耳朵长的位置太低、头太小和身体有些不成比例。
他模糊的五官和内双眼皮,使得他总是面露作梦般的表情。
但是当他坐在高高的工作椅上,小心翼翼地转动玻璃,凭直觉精确地调整氧气供给量,脸上泛着反射的火光,双眼藏在护目镜后方时,托比无论从任何角度看起来都不像智障者,在我眼里,他一点也没有因为他的残疾而受到挫折。
相反的,从他创作时的神情看来,他显得相当意气风发。
欧森发出警觉的低鸣,它将前脚从窗台放下来,转身背向工作室,采取谨慎的俯蹲姿势。
我跟着转身,看见一个阴影穿过后院朝我们走过来。
虽然天色黑暗又加上浓雾,但是我一眼就从他悠闲的走路姿势认出他的身份,是曼纽。
拉米瑞兹,托比的父亲,月光湾警察局的第二号人物,不过至少目前暂时已经被摆升为头号人物,因为他的上司突然殉职的缘故。
我将双手都放在口袋里。
右手紧紧地握住手枪。
曼纽和我一向是好朋友,我不想拿枪指着他,我当然更不可能开枪打他。
除非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曼纽了。
除非,就像史帝文生一样,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在距离我们八到十英尺的地方停下脚步。
强化炉橘红色的火光从邻近的窗口透出,我可以看见曼纽仍穿着他的卡其制服,他的手枪放在垂挂在右臀的枪套里。
虽然他站着的时候手指只轻轻地勾在系枪的腰带上,他依然可以在我拔出手枪之前迅速地抽出他的武器。
你值勤完毕了吗?我问,虽然我知道答案是还没有。
他没有回答我,反却开口说:我希望你不会在这个时候还奢望啤酒、墨西哥蒸粽和成龙电影。
我只是顺道跟托比打声招呼,假如他刚好有空档的话。
曼纽的脸上有超过四十岁的人应有的沧桑,但是他的长相看起来天生就很友善。
即使在这种万圣节气氛的诡异灯光下,他的笑容依然给人诚恳和安心的感觉。
从我的角度看来,他眼睛里唯一的光就是工作室窗户反射的火光。
当然,反射的火光很可能掩盖住我在史帝文生眼中看到的那种兽性的闪光。
欧森不再采取防卫性的俯蹲姿势,但是它仍然保持高度的警觉。
不同于史帝文生,曼纽没有半点盛怒或凶暴的迹象,他说话的声音依然一如往常温和悦耳。
你打过电话之后却没有依约在警察局出现。
我考虑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最后我决定据实相告:有,我去了。
所以。
当你拨电话给我的时候,你入其实已经在附近。
他猜测。
就在转角处。
那个戴耳环的秃头家伙是谁?曼纽仔细思索了一下,最后决定采取跟我一样的策略老实说。
他的名字叫做卡尔。
史寇索。
那么他是做什么的产彻头彻尾的人渣。
你到底要追究到什么地步才肯善罢甘休?我什么也不想追究。
他默不作声,露出一脸狐疑。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本着一股雄心壮志出发,我坦白地说:但是我现在知道自己失败了。
听起来像是个全新的克里斯。
雪诺。
就算我和外头的上级机关或媒体取得联系,我对整个情况的了解有限,根本不具备说服力。
而且你没有任何证据。
没有具体的证据。
无论如何,我也不认为他们会允许我向外界取得联系。
就算我真的找到人来这里进行调查,等调查的人马抵达的时候,想必我和我的朋友们也早就一命呜呼了。
曼纽没有回答,但是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或许依旧是个棒球迷,依旧喜爱乡村音乐、亚相特和卡斯太罗。
和我一样,他了解什么是生命的局限,对命运的作弄感同身受。
他甚至依然喜欢我H 是我们已经不再是朋友。
就算他狠不下心亲自对我开枪,他也会看着别人对我这么做。
一股莫名的惆怅填满胸口,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黏腻的沮丧,让人近乎作呕。
整个警察局都同流合污了,对不对?他的脸上失去笑容,看起来十分疲惫。
当我看见他脸上流露出倦怠而非愤怒时,我知道他会告诉我一些原本不应该告诉我的事。
由于罪恶感使然,他肯定按捺不住所有的秘密。
我早就猜到他可能会告诉我关于母亲的事,我最痛恨听到这件事,巴不得立即一走了之,我差一点就这么做。
是的,他说:整个警察局。
连你在内。
噢,我的朋友,尤其是我。
你该不会也感染了卫文堡的病毒吧?用‘感染’这两个字形容不全然正确。
不过也差不多了。
警察局里其他的人都得了,只有我没有,至少我觉得我没有,还没有。
所以对那些人来说,他们或许没有选择的余地,但是你有。
我决定配合,因为结果的好处可能多于坏处。
像世界末日这种结果吗?他们正积极试图解决已经犯下的错误。
在卫文堡地底下某个地方进行是吗?那里再加上别的地方,是的。
假如他们找出对抗的方法……那么这件事将会再跟美好的结果。
他边说。
眼光边望向工作室的窗户。
托比。
我说。
曼纽的眼神再度回到我身上。
我说:这个玩意儿,这个传染疾病,不管它到底是什么——你希望藉由他们对它的掌握,协助改善托比的状况。
你自己对这件事还不是存有私心,克里斯。
谷仓的屋顶上,一只猎头鹰连续提问了五次验明身份的要求,仿佛觉得月光湾的每个人都很可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这是我母亲甘愿为军事机关从事生物研究的唯一理由,唯一的理由,因为研究的结果很可能可以冶愈我的XP症。
而且这个结果目前还有希望。
那是有关武器研究的计划吗?别责怪她,克里斯。
即使是个小小的武器研究计划,背后照样有动辄几十亿的研究经费。
她这辈子永远没机会靠正当的理由从事这样的研究。
这种研究太花钱了。
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只有军事武器的研究计划,才能提供源源不断的资源赞助母亲研发她深奥的学术理念。
薇丝泰莉雅。
珍。
谬柏礼。
雪诺是个杰出的遗传学理论家。
也就是说她以理论思考见长,再将她的理论供其他科学家实践。
她很少花时间泡在实验室或电脑模拟室里,她的大脑就是她的实验室,而且当中设备齐全。
她提出理论,然后在她的指导之下由别的科学家尝试去证明她的理论。
我说过她很杰出,其实她简直是超级地杰出,而且名副其实。
以她的才干,她可以选择到世界任何一所知名的大学任教。
我父亲虽然很喜爱灰敦学院,但是只要她开心,他愿意跟随她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以他的才华,无论到任何学术机构都不会受到理没。
她之所以将自己绑在灰敦主要是因为我。
大多数一流的大学都位于大型或中型的都市,到了那些地方,我白天的活动空间跟留在月光湾差不多,但是我就没有希望过多采多姿的夜生活。
大都市里少数几个阴暗的角落,绝非一个小男生能骑着脚踏车在日落和民出之间探险的安全地带。
为了让我有更丰富的生活,她不惜牺牲自己的发展空间,将自己局限在这个小城镇里,心甘情愿荒废自己的潜能,只为了让我有机会实现我的潜能。
在我出生那个年代,胚胎的遗传疾病检验技术还相当落后。
要是当时的分析仪器够进步的话,受孕后几个礼拜就可以侦测出我的XP症,早知道她或许就不会将我生下来。
我热爱这个世界的美丽和怪异。
因为有了我,这个世界将在未来的几年内变得更加怪异——或许会变得不这么美丽。
假如不是为了我的话,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投注心力在卫文堡的计划上,更不会引导他们走上什么改变世界的新道路。
而我们也不会跟着走上这条路来到现在的悬崖峭壁。
欧森让开位置,让曼纽站到窗边。
他注视他的儿子,他的脸上洋溢着光辉,从他的眼神里,我看不见任何异光,只看见包容一切的父爱。
提升动物的智慧。
我说道:这跟军事用途扯得上什么关系?光说一点就够了,还有什么比跟人类一样聪明的狗,更适合被送到敌人阵线当间谍呢?它们不需要任何的伪装,也没有人会检查狗的护照,没有人比它们更适合担任战场上的侦测工作。
或许人们可以研发出新品种的超级狗,既具有人类的智慧,必要时又能采取凶猛的攻击。
这么一来军方就等于多一种生力军,具有战略智谋的生化杀人武器。
我以为智商主要和大脑的容量有关。
他耸耸肩说:别问我,我只是个警察。
或许跟大脑皮质的皱招数目有关。
他们研究的结果显然不是如此。
无论如何,曼纽说:之前曾有过一个先锋计划,叫做什么法兰西斯计划来着,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他们弄出来一只聪期得绝顶的黄金猎犬。
卫文堡的运作就是根据那个计划的结果进行的。
而且卫文堡做的不仅是提升动物的智能而已,他们也致力于人类智商的提升,以及其他事情,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
工作室里,托比戴着隔热手套特发烫的花瓶放入盛满半桶蛙石的桶里,这是强化手续的第二阶段。
我站在曼纽旁边,问道:有多少种事情?还有什么别的研究?他们想要提升人类的敏捷度、速度、和寿命,不只籍由人与人之间的基因转换,还有不同种类动物之间的基因转换。
不同种类的动物。
我听见自己惊讶地说:噢,我的天哪。
托比在插子里倒入更多粒状的蛭石,直到整个花瓶都被覆盖为止。
蛭石是一种绝佳的隔热材料,使得玻璃能持续以固定的速度慢慢冷却。
我想起罗斯福。
佛斯特说过的话,他说这些狗、猫和猴子不是卫文堡实验室里唯一的实验品,还有更糟糕的东西。
人,我喃喃自语地说。
他们拿人来当实验品。
受军法审判被判处杀人罪的现役军人,或军方监狱里被判处无期徒刑的犯人。
反正他们待在监狱里最后也是一死……只要他们参与这项计划,就可以赢得自由做为酬劳。
但是拿人来做实验……我怀疑你的母亲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
他们没有将她理论的每项运用据实告诉她。
托比想必听见我们谈话的声音,因为他取下手套,掀起护目眼镜,对着我们眨眼睛,并挥手致意。
他们把整件事情都搞砸了,曼组说:我不是什么科学家,所以你也别问我事情到底是怎么搞砸的。
不过,出差错的不只一件事,有很多件事。
他们在自家门口栽了一个大跟头,突然间所有的事情都跟原先预期的大有出入,完全始料未及的改变接二连二发生,包括被拿来当实验品的动物和犯人在内——他们的基因组成产生了不乐见的转变,但却无法控制……我等了一会儿,但是他显然不打算再跟我多说。
我试图套他说话:曾经有一只猴子逃出来,是一只恒河猴,结果出现在安琪拉。
费里曼家里。
曼纽用搜索的眼神转向我,从他锐利的眼神,我知道他一眼就看穿我。
已里在想什么,他知道我脑袋瓜里在玩什么把戏,甚至连我手枪里还有几颗子弹都一清二楚。
他们重新将那只恒河猴捕回去,他说:把猴子的逃脱视为人为疏失。
他们不知道它是被人蓄意放走的,他们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当中有几个科学家已经开始……变了。
变成什么?就是……变了,变成某种新的东西,一种不断转变的东西。
托比关闭天然瓦斯,费雪牌的焚炉随之将火焰吞灭。
怎么转变?我问曼纽。
为了将新的遗传基因输入动物或人类实验品体内,他们研发出一种基因传递系统……没想到那个系统却独立发展完全不听使唤。
托比将天花板的灯光关闭,只留下一盏,让我可以入内参观。
曼纽说:有些参与实验的科学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体内渗入别种动物的遗传物质,结果有些人就开始出现与动物类似的特质。
我的老天。
或许和动物太类似了,所以后来发生了一段……插曲,我也不知道详情,不过听说场面十分火爆,有些人因而丧命,里面所有的动物不是逃走就是被人释放。
那批猴子。
当中包括近十二只非常聪明和凶猛的猴子,是的。
不过还有猫和狗……以及九个人犯。
它们后来都没有被捉回去吗?有二名人犯在拒捕过程中被杀,当时宪兵向我们请求支援,就是因为那件事才害警察局大多数的同仁受到感染。
但是另外六名人犯和所有逃走的动物……始终抓不到。
谷仓的小门打开,托比从里面走出来。
爹地?他快步地走过来,给他的父亲一个紧紧的拥抱。
他露出牙齿对我微笑着说:哈罗,克里斯多福。
嗨,托比。
嗨,欧森。
男孩说,随即放开父亲,蹲下身和狗狗亲切地打招呼。
欧森也很喜欢托比,它让他拍它的头。
对着曼纽,我说:现在还有一批全新的猴子。
它们不像第一批那么凶暴。
或者说……它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的暴的迹象。
每一只身上都安装了无线电发报器,也就是说它们是故意被放出来的。
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找寻第一匹的猴子,回报它们的行踪。
它们十分刁钻灵活,所有试图找寻它们行踪的方法最后都宣告失败。
眼前这个做法是没有办法中想出的办法,试图在第一匹猴子大量繁殖之前采取制止行动。
可是这个方法也行不通,反而制造了另一个问题。
而且这个问题的原因不至然是因为汤姆神父的阻挠。
曼纽注视着我良久。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可不是吗?我知道的既不够多,又嫌太多。
你说的没错,汤姆神父不是问题的所在。
有些猴子主动跑去向他求助,有些则彼此互咬把无线电发报器咬出来。
这批新的猴子……它们虽然不凶暴,但是它们太过聪明,最后变得不听使唤,它们要争取自由,不惜一切代价。
托比抱着欧森,反复地邀请我:克里斯多福,进来玩嘛!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曼纽就插嘴说:天就快亮了,托比。
克里斯得回家了。
我望向东边的天际,浓雾使我看不见东方渐渐转为灰色的夜空。
多年来我们一直是好朋友,曼纽说。
我觉得好像应该给你一些解释,而且你对托比一向很友善,现在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我也尽了做朋友的道义,或许我为你做得太多了,体现在可以回家去了。
我还没留神,他已经把右手放在枪套里的手枪上。
你和我,以后我们再也不会一起看成龙电影了。
他在告诉我不要再来找他。
我也不奢望继续维持我们的友谊,但是我偶尔或许会回来看托比。
不过,不是现在。
我将欧森唤到身边,托比舍不得放它走。
或许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曼纽说,我正伸手握住脚踏车的把手。
那些智商受到提升的友善动物,包括猫、狗和新一批的猴子,它们知道自己的身世。
你的母亲……嗯,你或许可以称她为它们心目中的传奇人物……它们的创造者……几乎可以说是它们心目中的上帝。
它们知道你是谁,所以它们都很尊敬你,它们绝对不会伤害你。
不过原始的猴群和大多数被改造的人们……就算他们有些喜欢自己变成的样子,他们还是十分痛恨你的母亲,因为他们失去了原来的自我,他们很你的理由很简单,总有一天,他们会采取行动报复,报复你,报复所有和你亲近的人。
我点点头。
他描述的情况,我其实已经有所经历,也采取了一些行动。
你没有办法保护我吗?他没有回答。
他伸出手臂环抱着他的儿子。
在这个新兴的月光湾里,家庭亲情或许还会保存一阵子,不过社区守望相助的观念早已动摇了。
是不能?还是不愿意保护我?我忍不住问。
不等他以沉默搪塞,我接着说道:你从来没告诉过我卡尔。
史寇索是谁?我指的是那个戴耳环的秃头男人,他显然已经将父亲的遗体运送到卫文堡地底下某个尚在运作的实验室进行解剖。
他是最早签字参与实验的犯人之一,导致他先前疯狂行为的损坏基因已经被找出并去除,他已经不是个危险人物了,该算是他们少数成功的例子之一。
我注视着他,可是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他杀了一个过路人,还把他的眼睛挖掉。
不对,过路人是猴子杀的,史寇索只是刚好在路上发现尸体,顺道带给桑第。
寇克处理。
这种事情偶尔就会发生,搭便车的、流浪汉……以往他们常在加州海岸南北跑,现在很多人根本过不了月光湾这一关。
而你对这些事却睁一只眼闭一只限?我只是奉命行事。
他冷冷地说。
托比用双手环抱着他的父亲,像在保护他似的,并对我露出不悦的表情,不满意我用咄咄逼人的语气质问他的父亲。
曼纽说:我们全都是奉命行事。
这些日子,克里斯,这里的情况就是如此。
做决定的是相当上层的人物,他们决定不要让这件事宣扬出去,很上层的人物。
你就当美国总统是个科学迷,他把遗传工程看成创造历史的契机,不惜投注大笔经费从事研究,就像当年罗斯福和杜鲁门赞助曼哈顿计划,甘乃迪大力发展登陆月球计划是一样的道理。
假设他和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那些追随他的政客们,现在都决定掩盖这件事。
事实真的是如此吗?上层人士都不愿冒触怒大众的风险,或许他们害怕被赶下台,或许他们害怕被判处违反人道的重罪,害怕被愤怒的群众五马分尸,我指的是……卫文堡的驻军和他们的家人,他们可能也已经受到感染。
如今,他们早已分散全国各地,谁知道他们又传染给多少人?一旦走漏风声,只会引发全国性的恐慌。
国际间一定会采取检疫全美国的行动,尽管这么做也是没有用的。
或许这整件事不会导致任何巨大的影响,或许在达到颠峰后会自动渐渐消失。
有这种可能性吗?或许。
我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性。
他耸耸肩,一手抚摸着托比被护目眼镜皮带弄得乱翘的头发。
并非所有经历转变的人都和史帝文生有一样的征兆。
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变化有无限多种可能性。
有些人在经历一些不好的阶段之后……就克服过来,他们的体内随时都在变化。
这不是个单一的事件,像地震或台风一次就结束,这是个持续的过程。
真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会亲自动手解决史帝文生。
我没有招认,只是淡淡地说:或许情况已经比你想象得还要迫不得已。
我不能只是道听途说。
凡事总得有个秩序,社会才会稳定。
可是根本没有人来维持秩序。
这里还有我。
他说。
你会不会已经受到感染而不自知?不,不可能。
你会不会已经改变而不自知?不会。
你变了吗?没有。
你把我吓坏了,曼纽。
猫头鹰再度发出叫声。
一阵微弱而舒适的微风吹起,犹如汤构搅动浓汤般的白雾。
回家去吧。
曼纽说:天很快就亮了。
是谁下令杀了安琪拉?回家吧。
到底是谁?没有人下令这么做。
我以为她被谋杀是因为她试图将真相公诸于世。
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她告诉我,她说她很害怕自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那群泼猴下的毒手。
它们受谁的指使?没有人指使它们。
我们甚至连这些该死的家伙在哪里都找不到。
我猜我知道它们的一个藏匿地点,山丘里的防洪下水道,我发现成堆骷髅头骨的地方。
不过我暂时不想向曼纽透露这个秘密,因为我尚未确定谁才是我最危险的敌人,是猴群?还是曼纽和他的同党?假如不是受人指使,那么它们为什么要杀害她?它们有它们自己的阴谋,有时候它们的想法恰巧和我们的不谋而合,它们也不希望这件事被公诸于世,它们把未来寄托在即将来临的新世界,所以假如它们透过什么管道得知安琪拉的计划,它们就会除掉她。
克里斯,这件事背后没有任何主谋。
派系倒是不少——友善的动物、凶暴的动物、卫文堡的科学家、那些已经转恶的人们和情况转好的人们。
当中有许多相互竞争的派系,简直是一团混乱。
而这团混乱在事情尚未解决之前只会愈来愈糟。
现在你可以回家了吧,别再插手管这档子事,趁还没有人像对付安演拉一样对付你之前,赶紧松手脱身吧。
这是恐吓吗?他默不作答。
在我动身离开,牵着脚踏车穿越后院的途中,托比忽然开口说:克里斯多福。
雪诺。
圣诞节的雪。
圣诞节和圣诞老公公。
圣诞老公公和雪橇。
雪橇和雪。
圣诞节的雪。
克里斯多福。
雪话。
他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被自己奇怪的文字游戏逗得十分开心。
而且显然很高兴看到我脸上惊讶的表情。
我所认识的托比。
拉米瑞兹原本连这样简单的文字联想游戏都做不到。
我对曼纽说:你和他们的合作已经开始得到回馈了,对不对?他对托比刚才的表现显露出万分的骄傲,我被这个情景深深打动,伤感得无法正视他。
尽管他缺乏很多的东西,但是他一直生活得很快乐。
我说。
他已经找到自己存在的目的和实践自我的园地。
而今要是他们将他推到一个让他对自己产生不满的层次……他们有办法让他完全恢复正常吗?他们会有办法的。
曼纽盲目地坚信。
他们会有办法的。
份相信制造出现在这些梦魇的人?凡事总有黑暗的一面。
我想到神父公馆的阁楼里那只动物悲惨的叫声,哀威之中充满迫切与人沟通却说不出话来的绝望。
我想到那个仲夏夜里沮丧地凝望天空的欧森。
愿上帝帮助你,托比。
我说,因为我也把他当成我的朋友。
愿上帝祝福你。
我们已经给过上帝机会了。
曼纽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开创自己的命运。
我必须离开这里,不单是因为日出即将来临。
我继续牵着脚踏车穿过后院,不知不觉间两腿开始向前冲,直到我将他们家远远抛在身后,冲回到大街上。
当我再度回首凝望这栋南塔克式的住宅时,它已经不是我印象中的模样。
看起来比从前狭小、拥挤,而且令人望之却步。
东方开始出现鱼肚白,倘若不是日出渗出的银光,想必是世界末日的到来。
在过去十二个小时以来,我痛失父亲、与曼纽和托比多年的友谊,许多的幻想和纯真也随之破灭,我害怕还有更多更严重的损失在前头。
欧森和我一路直奔萨莎的住处。
萨莎的住屋属KBAY所有,算是她担任电台总经理一职的福利之一。
那是一栋二层楼的维多利亚式小别墅,精致的木工在房屋所有的天窗、三角墙、屋檐、窗户和门口四周围,以及阳台的栏杆上展现无遗。
倘若不是油漆的颜色,整栋房屋看起来就跟珠宝盒一样。
象牙黄的外墙,粉红色的百叶窗和阳台栏杆,木工的部份则清一色为莱姆派的颜色。
整体的外型看起来让人误以为是一群吉米。
布菲(Jin -ny Buffet)迷在嗑药和周末狂欢后粉刷的杰作。
萨莎不介意房屋夸张炫目的外表。
如她所说,反正她人住在屋内,屋外看起来怎么样并不重要。
宽敞的阳台整个用玻璃密闭,考虑到天气较冷的时节,萨莎在里面装设暖气,将阳台改装为温室。
成排的桌子、长凳和牢固的金属架上摆满了数以百计的盆栽,包括茵陈蒿、百里香、白茫、葛草、山萝卜……她将它们当作烹饪的材料,用来制作散发淡淡香气的干燥香包,和冲泡有益健康的草茶。
我从来不带自己的钥匙。
萨莎将一把备份的钥匙放在一只外型像赠殊的花盆里,就藏在美香草黄色的叶片下方。
当致命的破晓在东方亮起鱼肚白,当世界准备进入谋杀的梦乡时,我让自己悄悄地溜入萨莎的家里避难。
走进厨房,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收音机扭开,萨莎正在消磨最后半小时的节目,做气象预告,我们尚未脱离雨季,将有云气从西北方来袭,入夜之后将有短暂阵雨。
假如她预测我们将遭受一百英尺高的海啸和火山爆发的大量岩浆袭击,我可能会听得更津津有味一些。
每当我听见她广播节目时柔顺又略带磁性的嗓音,脸上就浮现出笑容,即使在这个接近世界末日的早晨,我依然无法抗拒地被她的声音抚慰和挑逗。
窗外渐渐变亮,欧森毫不犹豫地走到角落里一张塑胶地毯边,上面放着两只硬壳塑胶狗碗。
每个碗上都写着它的名字,不管是巴比的木屋或萨莎家,它都被当作家人看待。
我的狗从小被叫过许多的名字,不过它对那些名字从来没有认真地反应过。
后来,我们发现它对我们租来的欧森。
威尔斯的电影看得特别认真,尤其是有威尔斯本人出现的片段,于是我们半开玩笑地以这位演员兼导演的名字为它命名。
从此以后,它就只对这个响叮当的名字有反应。
当它发现两个碗都空无一物的时候,欧森叼起其中一个碗来到我面前。
我将它注满水放回塑胶垫上,免得碗在瓷砖地板上打滑。
它随即衔起另一个碗,状似哀求地看着我,就跟所有的狗一样,欧森的脸简直就是为哀求的表情而设计的,做起样来完全不输给一流的演员。
当我们在诺斯楚莫号与罗斯福、蒙哥杰利共聚一桌的时候,我曾想到狗玩扑克牌的好笑图画,当时这个图像不断在我脑海里浮现,我觉得我的潜意识好像试图向我揭示某件重要的事实,现在我明白了,图片里的每只狗都代表了一种人的典型,而且每一只都和人类一样聪明。
在船上时,由于欧森和猫咪大玩嘲讽刻板形象的游戏,我才深深体会到卫文堡的那些动物比我原先想像的还要聪明,聪明到我不愿意承认的地步。
假如它们会拿牌会说话,或许可以赢牌,甚至可以带我到干洗店洗衣服。
时间还有点早。
我说,从欧森嘴里接过狗碗。
不过看在你也折腾了一个晚上的份上。
我把它最喜欢的干狗粮倒一份在它的碗里,在厨房里绕了一圈,关上百叶窗,将威胁性渐渐增强的目光阻隔在外。
当我关闭最后一扇百叶窗时,我似乎听见屋内某处传来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我停住不动,仔细聆听屋内的动静。
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喃喃自语。
欧森从碗里拍起头,嗅一嗅空气中的气味,歪着头唤了一声,继续吃它的狗饲料。
想必是我脑袋瓜里那三百个马戏班在作怪。
我走到水槽边洗手,泼一些冷水在脸上。
萨莎把厨房整理得一尘不染,到处亮晶晶的,而且散发着甜美的清香,只不过挤满了各式厨房用具。
她是个烹饪高手,光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厨具就占据了半个流理台面。
悬挂在高架上的锅碗瓢盆之多,让你恍如置身挂满钟乳石的石窟。
我在屋里四处穿梭,将百叶窗关上,每个角落都可以感觉到她活跃的生命力。
她总是活力四射,即使在她出门之后,家中依然留着她的气息。
她家里的陈设不具备任何室内设计的主题,她不强调家具和艺术品之间的协调。
相反的,每一个房间各自反应她内心不同的热情和嗜好,她是个凡事充满热情的女人。
她每餐都在厨房的大餐桌上解决,因为原先的餐厅已经改装为音乐工作室。
其中一面墙边摆着一架电子琴,有了这部全功能的合成音乐器,她甚至可以为一整个交响乐团谱曲,在这旁边摆着她作曲用的乐谱架,和一叠等待她动笔的空白乐谱。
音乐室中央放着一组鼓,角落里竖着一把高级的大提琴和一张低矮的琴椅。
乐谱架旁的另一个角落里,一把萨克斯风悬挂在专为萨克斯风而设的铜制吊架上。
此外,还有两把吉他,一把木吉他,一把电吉他。
客厅是书的天下,看书是她的另一项嗜好。
每面墙都摆著书架,架上排满书籍。
客厅里的家具虽然不摩登,却不乏品味,天然材质的椅子和沙发以舒适为原则,非常适于休憩、谈心或看几小时的书。
在二楼,楼梯口第一个房间的特色是一辆固定式的运动脚踏车。
划船机、一组二到二十磅以两磅为间隔的哑铃和一张运动用软垫。
除了健身房之外,这也是她的医药室,里面储藏了林林总总的维他命和矿物质,这也是她练习瑜伽的场所。
每次她一踏上运动脚踏车,不满身大汗骑个三十英里她绝不停止。
她会一直待在划船机上直到她划过脑海里的太和湖为止,在她保持韵律划船动作的同时,她会一边哼莎拉。
麦克拉琪兰(Sarah McLachlan )、茱莉安娜。
哈特斐尔(JulianaHarfield )、玛莉狄丝。
布鲁克斯(Meredith Brooks )或萨莎。
谷道的曲子。
当她做仰卧起坐和举腿动作的时候,在她身体底下的软垫仿佛半途就要开始冒烟似的。
做完运动的时候,她总是比运动前显得更神采奕奕。
经由各种瑜伽姿势完成静坐的时候,她散发出来的放松威力,足以将整个房间的四面墙震碎。
天哪,我好爱她。
当我走出运动室时,那种害怕即将失去她的不祥预感再度袭上心头,我不由得全身剧烈地发抖,必须倚靠在墙上让自己冷静下来。
白天里她不会有事,从位于席格山的广播电台穿过市中心回家只有十分钟的车程。
夜晚似乎才是猴群出没的时间。
史帝文生那类的变种恶徒在大太阳底下的自制力似乎也比在月亮底下高。
就跟怪医魔岛(The Island of Dr.Moreau )里的怪兽人一样,一到夜晚就兽性大发。
当夜幕来临时,他们就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使得他们有胆做一些白天不敢做的事。
现在既然是白昼,萨莎绝对不会有事的。
从小到大,这或许是我第一次为白昼的来临感到欣慰。
最后,我来到她的卧房。
床铺的款式很简单,素面的床头板,床尾没有脚板,床上只覆盖着一面纤薄的白色丝绒床罩。
梳妆台、床头柜和桌灯完全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卧室的围墙带着浅浅的黄色,恰似云中晨曦的颜色。
有些人或许会觉得房间的陈设稍嫌单调,但是只要有萨莎在场,这里远比任何法国城堡里的巴洛克卧室装饰得更精致豪华,也比任何一座禅寺的打坐地点更能平静人心。
她睡起觉来从不断断续续。
只要她一睡着,就跟沉没大海的石头一样,经常让人不放心地忍不住伸手碰碰她,感觉她的体温,试试她有没有脉搏,生怕她会这样睡死过去。
她对人也充满热情。
当她和你做爱的时候,整个房间似乎都暂时停止存在,让你仿佛置身超越时空的某处,在那里只有萨莎,只有地散发出来的光和热,她灿烂的光辉总是那么耀眼夺目而不灼人。
当我绕过床尾,走向墙边的三扇百叶窗时,我注意到有个东西放在丝绒床罩上。
那个东西不大,外表看起来极不规则,但很光滑,一块发亮的彩绘瓷器碎片,刻画着十张微笑的嘴,一弯脸颊,和一只蓝色的眼睛。
那是在安琪拉。
费里曼家被摔破在墙上的克里斯多福娃娃脸上的碎片。
显然至少有一只猴子在昨夜到过这里。
我忍不住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我猛然从夹克里拔出手枪,开始在屋内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衣橱,每一个碗柜,只要是这些讨厌的家伙躲得进去的缝隙,全都不放过。
我一边咒骂,一边放出敢说敢做的恐吓,我用力扯开门,粗暴地关上抽屉,用扫帚的把手朝家具底下猛戳。
我的大肆喧哗立即引来欧森的注意,它冲到我身边以为我和谁发生了激烈的争斗,然后它试着保持安全距离地跟在我后面。
结果屋里连半只猴子都没有。
当我结束搜索行动的时候,我忍不住想拿一桶高浓度的阿摩尼亚,擦拭屋里每个猴子可能碰触过的角落,藉此抹去心理上的玷污感,仿佛它们不单是卫文堡的实验品,而是从地狱鬼火和罪人惨叫声里冒出的怪物。
将阿摩尼亚的事搁在一旁,我赶忙拿起厨房里的电话直拨KBAY播音室的专线。
在我键入最后一个号码的时候,赫然想到这时萨莎应该在返家的途中,我立即改拨她的行动电话号码。
嘿,雪人。
她回答。
你人在哪里?再过五分钟就到家。
你的车门锁了吗?什么?看在老天的份上,你的车门到底上锁了没有?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现在锁了。
别让任何人在半路把你拦下来,不管那个人是朋友还是警察,假如是警察,你更不能停车。
要是我不小心撞倒一位老太太怎么办?那绝不会是一个老太太,她只是外表看起来像而已。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诡异啊,雪人。
变的人不是我,是这整个世界。
听好,我要你继续留在线上,直到你开车进家门为止。
探险家向塔台报告,浓雾已经消退,你不需要为我导航了。
我不是在为你导航,是我要你引导我降落,我这里有状况。
我注意到了。
我需要听到你的声音,一路上,一直路到你回家为止,我必须要听到你的声音。
像海湾一样滑顺的声音。
她说,试着让我心请放轻松。
我一直将她留在线上,直到她将卡车驶人停车位并将引擎关闭。
管它有没有太阳,我巴不得立即冲出去护送她下车。
我想拿着手枪跟在她身旁,护卫她穿过后门的阳台进入屋内,那是她习惯使用的出入口。
当我听见后门阳台的脚步声时,时间仿佛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当她穿过放满盆栽的桌子,打开后门时,我伫立在射入厨房的一道晨光里,我将她搂入怀里,并将她身后的门用力关上,在那一刻,我们紧紧地拥抱到彼此无法呼吸。
我亲吻着她,她感觉起来是如此的温暖和真实,真实而且灿烂,灿烂而且充满活力。
然而,无论我再怎么紧紧拥抱她,无论她的吻再怎么甜美,终究无法摆脱即将失去她的不样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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