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妮·多林认识的人里边有超过两打是戴隐形眼镜的。
他们中间大多数人为航空公司工作。
没人提起过这事,她想也许是因为他们都觉得旅客可能不喜欢机组人员戴眼镜——那会让人感到紧张不安。
她认识的那些人当中,大概有四个是戴有色隐形眼镜的。
无色隐形眼镜比较贵,有色的价格就相对实惠。
简妮的熟人圈子里花钱要这样算计的一般都是女人,她们都虚荣得要命。
那又怎么样?男人也可以玩虚荣嘛。
干嘛不呢?他长得挺不错的。
不。
他不是英俊。
也许是可爱,不过,他干脆就是那副样子就好了,那苍白的脸色配着雪白的牙齿。
他干嘛要戴有色隐形眼镜?机上的乘客都害怕坐飞机。
这世界上劫机和毒品走私已成家常便饭,弄得航空公司的人也怕起乘客来了。
刚才勾起她这些想法的声音,使她想起在飞行学校时,一个利斧般嘎嘎作响的粗大嗓门:不要忽视你的怀疑。
如果你忘记了其他那些如何对付潜在的或公然现身的恐怖分子的种种招数,也一定要记住:不要忽视你的怀疑。
在某些案子中,有一些空中乘务人员在事后汇报时说他们一开始根本没发现什么异常状况,直到这家伙掏出手榴弹命令飞机向左飞往古巴,或者机上的人都被卷入空中气流时才如梦初醒。
而在大多数情况下会有两到三人——通常是空中服务生——就像你们这种新来乍到的女服务生——会说起她们觉察到的异常状况。
比方说91C座位上的乘客,或是5A座位上那个年轻女士,让人感到有些不对劲儿。
她们觉出不对劲儿,可她们什么也没做。
她们会因为这事被炒鱿鱼吗?上帝啊,不会的!你总不能因为看不惯这人抓挠脓疮的样子而把他控制起来吧。
真正的问题在于,她们觉察到某种异常的东西……然后就扔在脑后了。
那人在利斧般的话音中举起一根短粗的指头。
简妮·多林,和她那批同学一起全神贯注地听完他接下来的一番训示:如果你觉得有异常状况,什么也别做……只是不能置之脑后。
因为在事情发生之前,总是有可能让你逮住一个机会来阻止它……比如说不按计划地在某个阿拉伯国家中途停留。
只不过是有色的隐形眼镜,但是……谢谢咦,女士。
梦话?还是说得含糊的另一种语言?她要留心盯看,简妮暗想。
她不会置之脑后。
10现在,枪侠想。
我们很快就能明白,不是吗?从他自己那个世界进入这个躯体是通过海滩上那扇门。
他这会儿需要弄明白的是,自己还能不能把事情逆转过来。
噢,不是他本人,因为他确信自己是没问题,只要他愿意就可以穿过这道门,重新回到自己那具患毒罹病的躯壳里去。
问题是别的东西能不能穿过去?物质的东西行不行?比方说,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食物:那个穿制服的女人为他端来了金枪鱼三明治。
枪侠不知道金枪鱼是什么玩意儿,但这东西看着就像他知道的一种粕粕客,虽说那怪样子像是没做熟似的。
他的躯体需要吃的,也许还需要点喝的,但更要紧的是,他的身体需要药物治疗,否则会死于大螯虾啮咬之后的中毒。
这个世界也许能有这样的药物,在这个天地之间,车辆居然像强健无比的鹰鹫一样能在空中翱翔,如此看来任何事情皆有可能。
然而问题在于,如果他不能携带物质的东西穿过那道门的话,这个世界的药物哪怕再有效力对他来说也毫无意义。
你就呆在这个身子里好了,枪侠,黑衣人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那具被怪物咬过的还在喘气的躯体就随它去吧。
不过是一具躯壳嘛。
他不能这么做。
首先,这可能是最最要命的失落,因为他可不愿满足于通过他者的眼睛向外头探望,那就像过客匆匆张望马车外边一晃而过的景色。
再说,他是罗兰。
如果死亡无法回避,他宁愿作为罗兰死去。
他愿意死在爬向黑暗塔的途中——如果那是非走不可的一步。
然而,这念头随即就被他天性中根深蒂固的务实的一面压下去了——没有必要去考虑尚未到来的死亡体验。
他抓起被掰成两半的粕粕客。
一手攥着一块。
他睁开囚徒的眼睛四下巡逡一圈。
没人盯着他(只有过道里的简妮·多林正在琢磨着他,在那儿绞尽脑汁)。
罗兰回到门边要挪移了,手上攥着粕粕客,一下穿了过去。
11他听见的第一道响声是随即呼啸而至的海浪,接着是他近旁岩石上许多海鸟惊散的动静——就在他挣扎着坐起的时候(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正要蹑手蹑脚地爬上来,他想,它们几口就能把我吞下去,甭管我是不是还活着——那是一些毛色斑斓的兀鹫)。
这时他觉出手里攥着的粕粕客——右手上那块——已有半边落在了灰蒙蒙的硬实的沙滩上,因为在穿越那道门时,他是用整个手掌握住它的,而现在——或者说早已——是在用那只已损失了百分之四十的手攥住了。
他笨拙地用拇指和无名指夹起那块粕粕客,好不容易拂去上面的沙子,先是试着咬一口,接着就狼吞虎咽起来,也顾不上没弄干净的沙子硌了牙。
几秒钟后,他的注意力又转移到另一半上——三口两口就落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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