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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月落已久

2025-03-30 06:18:16

1他马不停蹄地沿着她称为鲛坡的地方来来回回走了两个多小时的路,没有让拉什尔快跑,尽管他实际上是想让这匹马在星空下狂奔,直到他自己内心那澎湃的波涛稍稍平静一些。

他想,如果你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话,就根本不用费力去想平静不平静了。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傻子才能那么执著,坚决要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这句老话让他想起了那个满脸疤痕外加罗圈腿的人,此人正是他这辈子最伟大的老师,他想着不禁笑了。

最后他骑着马下了山坡,来到一条潺潺的小溪边,沿着小溪逆流而上走了一英里半路(一路经过了很多马群;它们用恍惚的眼神看着拉什尔,一脸迷惑),来到一片小柳树林边。

从里面的空地里传来一匹马轻轻的嘶叫声。

拉什尔听见了也嘶叫起来,一只蹄子蹬地,上下晃动着脑袋。

在穿越柳树林的时候他低着头,突然间有一张窄窄的白脸出现在面前,看上去不像是人的脸,上半部全被黑色的、没有瞳孔的眼睛占据了。

他又伸手去掏枪——今晚已经是第三次了,同时也是第三次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带枪。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已经发现面前出现的东西是挂在一根绳子上的:是秃鼻乌鸦的脑袋。

是那个总是自称为阿瑟·希斯的年轻人把头骨从马鞍上拿下来(他把那个被挂起来的头骨称为哨兵,像乡下老太婆一样丑陋,但喂起来也特别便宜,一想到这个他就觉得很逗),挂在那里的,就当是个恶作剧式的迎宾礼。

他和他的笑话!拉什尔的主人粗暴地把这个鸟头扒拉到一边,把绳子都弄断了,鸟头被甩到了黑暗中。

咄,罗兰!从阴影处传来了这个声音。

有点责备的感觉,但还有些忍俊不禁……一直都是这样。

库斯伯特是与他交情最久的朋友了——他们的第一口牙印都留在了同样的玩具上——但是罗兰在很多事情上还是觉得他难以理解。

并不仅仅是他的笑声;很早以前,有一个叫哈可斯的宫廷厨子由于叛变罪而即将被绞死在盖乐泗山上,库斯伯特陷入了一种紧张和悔恨交织起来的痛苦中。

他告诉罗兰他再也待不下去了,再也不能看下去了……但最终他既留了下来,也看了整个过程。

因为弱智的玩笑和简单浮浅的感情都不属于真正的库斯伯特·奥古德。

罗兰走进了小树林中央那片空地,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躲着的一棵树后走了出来。

等走到空地一半的时候,这团影子就变成了一个高高的、臀部窄窄的男生,他穿着牛仔裤,光着双脚,上身也没穿衣服。

他的一只手里举着一把超大的老式手枪——这种枪有时候也被人称做啤酒桶,就是因为它那巨大的枪膛。

咄,库斯伯特又说了一句,好像他很喜欢听这个词的发音,这个词也只有和眉脊泗那样死水一潭的地方相比时才不显得过时。

那是对付哨兵的好办法,直接把那可怜的瘦家伙打到最近的山沟里去!要是我带着枪,我倒宁肯把它打个粉碎,把城里一半的居民都吵醒。

我知道你是不会上当的,库斯伯特不紧不慢地回答说。

你脸色难看极了,罗兰,斯蒂文的儿子,但你不会被任何人愚弄,即使你已经快十五岁高龄了。

我想我们已经商量好旅途中应该用的名字了。

即使只有自己人,也该如此。

库斯伯特伸出了腿,光着的脚后跟踩在草皮上,他伸出双臂,手在手腕处夸张地弯着,鞠了一躬——这是在模仿那些以鞠躬行礼为业的人。

他看上去就像一只站在沼泽上的鹭,罗兰忍不住对此嗤之以鼻,笑了起来。

接着他用左手手腕的内侧碰了一下自己的前额,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发烧。

天知道,他觉得身体里已经有点发热了,但是额上的皮肤还是凉的。

枪侠,我请求你的原谅,库斯伯特说着,眼睛和双手都很卑微地低垂着。

罗兰收敛起脸上的笑容。

请不要再这么叫我了,库斯伯特。

不要在这里,无论哪里都不要这么叫我。

要是你还看得起我的话就不要这么叫。

库斯伯特马上直起身来,走到罗兰停马的地方。

他看上去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罗兰——威尔——对不起。

罗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的。

只要从现在开始这么做就可以了。

眉脊泗可能就在世界的尽头……但是它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阿兰在哪?迪克,你是说?你觉得他在哪?库斯伯特把手指向了空地,那里有一团黑影在喘粗气,听上去也像是被噎住了。

那个家伙,库斯伯特说,就算地震了都不会醒的。

但你听到我来了,还是醒了。

是啊,库斯伯特说。

他看着罗兰的脸,那种盯着看的感觉让罗兰感到有点不安了。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表情看上去有点怪怪的。

是么?是的。

激动。

还有点洋洋自得。

要是他想和库斯伯特讨论苏珊,现在正当其时。

但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决定保密(他大多数的决定,大多数最英明的决定,都是这么作出的)。

要是他在市长府邸里见到了她,那在库斯伯特和阿兰眼里他们就是第一次见面。

那有什么不好呢?好吧,我有理由洋洋自得,他说着就跳下了马,松开了马鞍上的肚带。

我看见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啊?说说看,我的好朋友。

我想还是等到明天吧。

到时那边那头冬眠的熊就会醒过来了。

这样我只要说一遍就可以了。

再说我也很累了。

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件事:这里的马真是太多了,即便是对于这个以产马而著称的领地来说,也不算少了。

迄今为止简直是太多了。

还没等库斯伯特再问什么问题,罗兰就把马鞍从拉什尔的背上拉了下来,放在三个用牛皮绑住的小柳条筐边上,这样捆住的三个小筐是用来作放在马背上的行李架的。

小筐中各有一只颈套白圈的鸽子睡眼惺松地咕咕叫着。

其中一只鸽子从翅膀下面探出头来,偷偷望了一眼罗兰,接着就又把头缩了回去。

这几只鸽子没什么事吧?罗兰问道。

都很好。

在稻草堆里面它们想啄就啄,想拉就拉,开心得很啊。

它们正在度假呢。

你的意思是指——明天。

罗兰说。

库斯伯特见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好点点头,去找他那瘦骨嶙峋的哨兵了。

二十分钟以后,罗兰卸下拉什尔身上的装备,擦了擦它的身体,然后就让它和巴克斯金及浆糊小子一起去吃草了(库斯伯特甚至不像一般人那样给自己的马起个像样的名字),然后仰面躺在铺盖卷上,看着夜半的星星。

库斯伯特很快就睡着了,就像他一听到拉什尔的蹄声很快醒来一样,但是罗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毫无睡意。

他想到了一个月之前,在妓女的房间,想到了他父亲坐在妓女床上,看着他穿衣服。

他爸爸说过的话——我两年之前就知道了——在罗兰脑子里就好像是个被敲击过的铜锣一样发出阵阵回响。

他怀疑它们会一直这样响下去。

但父亲还有很多话要说。

关于马藤。

关于罗兰的妈妈,也许她更像一个受害者,而不是犯罪者。

还有那些自称爱国者的掠夺者。

还有约翰·法僧,他确实曾在克雷西亚待过,后来就不在了——消失了,他常这么干的,就好像是大风中的一缕青烟。

离开之前,他和他的一帮人把印奇,也就是领地首府几乎烧成了灰烬。

成百上千人惨遭杀戮,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克雷西亚此后脱离联盟而听命于好人法僧了。

某个初夏的一天,领地总督,印奇市长和高级治安官三人的首级被挂在了印奇的城门处,给法僧的来访画上了句号。

斯蒂文·德鄯称其为很有说服力的政治。

罗兰的父亲说,这就像玩城堡棋一样,双方的军队已从各自的阵营中出来,最后的决战开始了。

和一般的民众革命一样,这个游戏很可能在很多中世界领地真正意识到约翰·法僧是个严重的威胁之前就结束了……或者,要是你相信他关于民主的慷慨陈词,坚信他将终结所谓的阶级奴隶制度和古老的童话,你会认为他将带来巨大的变革。

罗兰很惊奇地得知,他父亲和父亲那个枪侠卡-泰特根本不把法僧当回事;他们认为他是个小角色。

事实上,在他们眼里,联盟也是个小角色。

我会把你送走,斯蒂文说话了,只见他坐在床上,忧郁地看着自己的独子,此后也只有这个儿子活了下来。

在中世界里,其实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安全的地方了,但清海边上的眉脊泗可以说是相对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你要去的地方就是那儿,至少要和两个朋友一起去。

我想阿兰应该是其中之一。

我提醒你,另外一个最好别是那个只会说笑的男孩子。

那样你还不如带上一条会叫的狗呢。

要放在别的日子,听到要去见识大千世界肯定要喜出望外了,但这次他强烈反对。

如果与好人法僧的最后决战迫在眉睫,他希望能与父亲并肩作战。

毕竟现在他也是个枪侠了,哪怕只是个学徒,而且——他父亲慢慢摇了摇头,很用力。

不,罗兰。

你还不懂。

不过你总会明白的;你会很明白的。

后来,他们俩来到中世界最后一个有生气的城市——清晨阳光照耀下的那个绿色的奇妙城市蓟犁——高高的城墙上,三角旗在飘扬,老城区街道上布满小商贩,马匹奔驰在马道上,马道从位于城中心的宫殿开始,呈放射状蔓延全城。

他的父亲把更多的情况告诉了他(不是全部),他也对情况有了更好的理解(远远不是全部——他父亲也无法对所有事情——作出解释)。

他们俩都没有提及黑暗塔,但它已经矗立在罗兰的心里了,就像是遥远地平线上的一团乌云。

是不是所有这一切都是围绕着塔的呢?并不是一个刚刚得势的满怀统治中世界野心的掠夺者,也不是那个把他母亲的魂勾去的男巫,也不是斯蒂文和他那帮人希望在克雷西亚找到的玻璃球……只是那个黑暗塔?他没有问。

他不敢问。

他在铺盖上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他马上看见了那个女孩的脸;他觉得女孩的双唇和他的双唇紧紧地贴在一起,闻到了她皮肤的香气。

他的身体从头部到脊椎立刻变得火热,而脊椎以下到脚趾却是冰冷的。

他又想到了她从拉什尔的背上下来时露出的腿(还有瞬间掀起的裙子里面一闪而过的内裤),身上滚烫的火焰和冰冷的海水马上换了位置。

当时那妓女夺去了他的童贞,却没有亲吻他;他想亲她,但她把脸转开了。

除了接吻,她可以允许他做出任何动作。

当时他真是失望万分。

而此刻他很开心。

他年轻心灵中的那双眼睛,不安而清澈,还在惦念着她那根一直垂到腰间的长辫子,她嘴角边一笑就出现的甜美酒窝,她那悦耳的嗓音,还有她用老派的方式说出对啊、不对、你、你的和爸的方式。

他回味着当时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踮起脚要亲吻他的样子,想着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换取她的手再次放在他的双肩,如此轻柔,却又如此有力。

还有她的双唇亲吻自己。

他猜,那张嘴应该没什么接吻的经验,但比他懂的还是要多一点。

罗兰,当心——不要让你对这个女孩的好感误了大事。

不管怎样,她不是自由身——她暗示了这些。

虽然没结婚,但有别的约定。

罗兰离他日后成长为的那个无情的人还很远,但他身体里有无情的种子——小而坚硬的种子,但是迟早会长成根深蒂固的参天大树……还会结出苦涩的果实。

现在其中的一颗种子已经爆裂开来,长出了第一个叶片。

约定过的事可以否定,做过的事也可以推翻重来。

没什么是百分之百肯定的,但是……我想要她。

是的。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就像知道自己父亲的脸一样:他想要她。

这种感觉和他看到那个躺在他面前叉开双腿、眼睛半睁半合地看着他的妓女时不一样,他想要她,就像饥饿的人想要食物,干渴的人想要甘泉一样。

这种感觉就像他想用马拖着马藤的尸体在蓟犁的大街上奔跑一样强烈,以此来报复那个男巫对自己母亲的所作所为。

他想要她;他想要这个叫苏珊的女孩子。

罗兰翻个身,闭上了双眼,睡着了。

他的睡眠很浅,里面充斥着只有十几岁的男孩们才会有的粗野而诗意的梦境。

他的梦是肉体吸引和浪漫爱情的结合,两者强烈地交织在一起,以后他再也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在充满渴望的梦境里,苏珊·德尔伽朵一次次地把手放在罗兰的肩膀上,一次次地吻她,一次次地让他第一次到她那边去,第一次和她在一起,第一次看她,好好地看看她。

2距离罗兰睡觉做梦大约五英里的地方,苏珊·德尔伽朵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到天上的古恒星随着黎明的临近开始变淡。

同刚躺下时一样,她现在仍然毫无睡意,两腿之间老太婆碰过的地方一阵抽动。

这让她心烦意乱,但不再像以前那么令人不快,因为她现在想到的是半路上遇见的那个男孩,还有星光下她按捺不住给他的吻。

每次她变换双腿的姿势,那种抽动的感觉就会变成一阵短暂而甜蜜的疼痛。

苏珊到家后,科蒂利亚姑妈正坐在火炉边的摇椅上(通常情况下,一个小时之前她就已经上床睡觉了)——在一年的这个时候,冰冷的壁炉里根本没有火,燃过的灰烬也被清扫干净了——她腿上堆满了饰带,在邋遢的黑衣服的衬托下看上去就好像是海浪的白色泡沫。

她在飞快地给饰带镶边,速度快得惊人。

当侄女一阵风似的推门进来时,她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我一小时之前就盼你回来了,科蒂利亚姑妈说。

我很担心你。

但口气里并没有任何担心的意思。

是么?苏珊说完就一声不吭了。

她想,要是放在平时,她肯定会找个连她自己听上去都像是谎话的拙劣借口——在这一点上,恐怕她一辈子都会受姑妈的影响——但是今晚太不一样了。

她以前从没经历过这么特殊的一晚。

她发现威尔·迪尔伯恩的形象已经在自己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了。

姑妈抬起了头,她窄窄的鼻翼,珠子般的眼睛距离很近,探询地盯着她。

自从苏珊动身前往库斯以后,还有东西没怎么变化;她还能感觉到姑妈的眼睛扫过自己的脸和身体,就好像一把边锋锐利的鬃毛扫帚一样。

你怎么那么久才回来啊?科蒂利亚姑妈问道。

是不是碰见什么麻烦了?没有。

苏珊回答,但是她想到在小屋门口时,那女巫是怎样站在她身边,怎样用枯枝般的双手拉着她的辫子的。

她想起自己当时很想离开,她还记得问过蕤是不是事情已经办完了。

也许还有一件小事没有办完,老太婆说过这句话……或者苏珊自己是这么想的。

但是那件事到底是什么呢?她记不起来了。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自己的腹部因为怀上了托林的孩子而隆起之前,她不用跟蕤打交道……要是收割节之前都不用跟托林生孩子的话,那么直到冬天她都不用去库斯。

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啊!要是她迟迟不怀孕的话,可能会更长……姑妈,我回家时走路很慢。

就这么简单。

那你怎么看上去这样啊?科蒂利亚姑妈问,稀疏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怎么样?苏珊取下围裙,把裙绳打了个结挂在了厨房门背后。

脸红红的,冒着汗。

就好像是刚挤出的鲜牛奶一样。

她差点没笑出声来。

虽然姑妈对男人了解之少就好比苏珊对恒星和行星知之甚少一样,但她说到点子上了。

脸通红,冒着汗,她自己也是这么感觉的。

我想是因为晚上的空气吧,她说。

姑妈,我看见一颗流星。

还听见了无阻隔界的声音。

今晚的声音特别响。

是么?姑妈无所谓地问了一句,然后又回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上来了。

疼吗?有一点。

你哭了吗?苏珊摇摇头。

好样的。

最好不要哭。

永远不要哭。

我听说她喜欢别人哭。

苏珊——她给你什么了么?那个老太婆?嗯。

她把手伸进袋子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清白她刚一拿出来,姑妈就一把夺走了,一脸贪婪的样子。

科蒂利亚最近一个月费尽口舌,把甜言蜜语都说尽了,不过现在她可得偿所愿了(现在苏珊已经走得太远,作出了太多承诺,不可能再走回头路了),她将变回到以前那个怪僻、高傲和疑神疑鬼的女人,看着苏珊长大的那个女人;变回到那个每个礼拜都要被自己那个淡泊而万事顺其自然的兄弟惹得愤怒无比的那个女人。

从某个方面来看,这也让人松了一口气。

要是科蒂利亚每天都笑脸迎人,那才让人受不了呢。

对,对,这就是她的标记,姑妈说着,摸了摸这页纸的底部。

有人说这是指魔鬼的蹄子,但是我们干嘛要管那么多呢,嗯,苏?虽然她是个恶心可怕的野兽,她倒是还有能耐让两人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更久。

你只需再见她一次就可以了,没准就在年末前后,如果你怀孕的话。

还会晚一点,苏珊告诉她。

不到魔月满月,我不能和托林睡觉。

得过了收割节和篝火。

科蒂利亚姑妈目瞪口呆。

她真是这么说的?姑妈,你认为我在说谎?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抵触,这种强烈的情绪并不像是她的;通常她在性格上还是很像爸爸的。

对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等那么久?听上去她已经很不高兴,很失望了。

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八块银币和四块金币进账了;它们都被科蒂利亚姑妈藏起来了(苏珊怀疑钱的数量还蛮可观的,尽管姑妈会抓住一切机会哭穷),而且一旦那张染上血迹的床单送到市长家的洗衣女工手里,还会收到两倍的钱呢。

等到蕤确认这个孩子的身份和清白以后,还会再付相同数额的一笔钱。

加起来会有很多钱。

对于这样一个小地方和他们这些小人物来说已经算是一笔财富了。

而现在,收钱竟然还得往后缓一缓……现在苏珊要在睡觉之前为自己犯下的一桩小罪祈祷了(虽然并不是诚心悔过):她很喜欢看姑妈脸上那副受骗沮丧的表情——整个一个没有得逞的财迷样。

为什么要等那么久?她又问了一遍。

我想你应该亲自到库斯去问问她才是。

科蒂利亚·德尔伽朵的嘴唇本来就薄,现在她把嘴唇抿得紧紧的,几乎都看不见了。

小姐,你好大脾气啊?跟我也这么没大没小起来?不是啊。

我现在很累,根本没力气对谁发脾气。

我想洗洗——我还能感觉得到她的手在我身上——然后就去睡了。

那你去洗吧。

也许我们明早可以像淑女一样接着讨论这个问题。

当然还得去见见哈特。

她把蕤交给苏珊的纸折好,想到能见到托林,就露出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然后就把手伸向衣服口袋。

不,苏珊的嗓音出奇的尖利——尖得使她姑妈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科蒂利亚看着她,简直惊呆了。

苏珊看到姑妈这么看她,有点不太自在,不过还是没有把眼光移开。

她伸出双手,毫不胆怯。

我得留着它,姑妈。

是谁教你这么说话的?科蒂利亚姑妈问,她的声音简直像是在怒吼了——苏珊一时觉得姑妈要开始骂人了,但那声音又使她联想起无阻隔界发出的响声。

谁教你这样对把你这个孤儿养大的人说话的?谁教你这样对姑妈说话的?你知道是谁教我的,苏珊说。

她的手仍然向前伸着。

我要把它留在身边,我会把它交给托林市长。

她说过她不在乎这张纸会遭受怎样的待遇,就算他拿它来擦屁股,她也不在乎,(听到那个不雅的字眼,她姑妈的脸红了,看上去真滑稽)但是在那之前,我得把它留在身边。

真是奇谈怪论啊,科蒂利亚姑妈愤怒了……但她还是把那团脏兮兮的纸递给了苏珊。

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这个黄毛丫头保管。

但对他来讲,却又不仅仅是个黄毛丫头,对不对?我还要躺在他身下,听着他骨关节咯吱作响,然后怀上他的骨血,为他生一个孩子。

重新把那张纸放好的时候,她低下头看着口袋,免得姑妈看见自己眼中的怨恨。

你上楼去吧,姑妈说着把饰带一股脑儿拨进针线筐儿,饰带乱七八糟缠成了一团。

你去洗吧,好好把你嘴巴洗一下。

给我好好清除一下从你嘴里冒出来的那些无礼和不敬的话。

苏珊安静地走开了,她走在熟悉的楼梯上,心里真想跟姑妈顶嘴,但还是忍了。

她心中交织着羞耻和仇恨。

东方已显鱼肚白,星光也开始暗淡,她躺在床上难以入眠。

今晚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团乱麻塞在脑子里,纷繁复杂,也很模糊——但其中挥之不去的是威尔·迪尔伯恩的脸。

她心想,他的那张脸怎么能够一时严峻,一时又出乎意料地变得温柔呢。

那是一张很帅气的脸么?对的,她是这么认为的。

对自己来说,她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我从来没有邀请一个女孩子和我一起出来骑马,也没有问过女孩她会不会让我去看她。

我想邀请你,苏珊,帕特里克的女儿。

为什么是现在呢?为什么我在这个时候见到他呢,这时可是没有一点好处的。

如果这就是卡,它会像是一阵风似的吹来。

像是场飓风。

她辗转反侧,最后仰着头对着天花板。

她想这个后半夜就不要指望能睡着了。

其实也可以走到鲛坡去看看日出的。

然而她还是选择躺着,身体时而感到不适,时而又没事了。

她望着窗外的黑影,听着清晨鸟儿的第一声啁啾,想着亲吻时他双唇的感觉,温柔而有力,还有他的牙齿;他身上的味道,她手掌下那件质地硬朗的衬衫。

她双手放在睡衣上面,用手指握住自己的乳房。

乳头变得很硬,硬得好像是小鹅卵石。

手碰到那里的时候,双腿间突然涌动起一阵热流。

她想自己还是能睡着的。

要是能处理好身体的燥热,还是能睡着的。

她能够做到。

老女人已经给她做了示范。

即使是黄花闺女也可以偶尔享受一下床笫之欢的……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

苏珊翻了个身,把手伸到被单下面。

她努力把老太婆那双明亮的眼睛和凹进去的颧骨赶出脑海——她发现只要认真去做,那并不是难事——然后用那个牵着骏马,头戴宽檐帽的男孩形象取代。

一时间,那脑海中的形象是那么清晰,那么美妙,简直就和真的一样。

仿佛除此以外她的生活只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她梦见他一再地吻她,他们都张开嘴巴,两个人的舌头水乳交融;他们一起分享着周围的空气。

她的身体简直要燃烧起来了。

躺在床上,仿佛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炬。

当太阳终于升起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她总算渐渐进入了熟睡的状态,只见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头发像根根金丝披散开来,散落在身体和枕头的两侧。

3黎明前的最后一个小时,旅者之家的公共休息室从未如此安静。

通常把大吊灯渲染成明亮珠宝色的煤气灯已经变成了暗淡的蓝色斑点,宽大的房间里满是阴森诡异的气氛。

墙角堆着一堆柴火——其实就是在看我的游戏中打架斗殴时被砸烂的两把椅子(斗殴者正在高级治安官的醉鬼牢房里关着呢)。

另一个墙角里是堆结成一块的呕吐物。

房间东边高出地面的台子上立着一架被损坏的钢琴;立在钢琴凳边上的是巴奇的硬木棒,巴奇是这里的打手,也是个各方面都很强硬的人。

而此时,巴奇自己横躺在琴凳下面,呼呼大睡。

疤痕累累的腹部在灯心绒裤子的腰带处隆起,像做面包的面团一样。

他一只手里拿着一张牌:方块二。

房子的西边放着牌桌。

两个醉鬼头耷拉在其中的一张桌子上,鼾声大作,哈喇子一滴滴地淌到绿色的毛毡上。

两人的手碰在了一起。

他们头顶上有一张亚瑟的图片,亚瑟·艾尔德王双腿叉开骑在白马上,旁边有个牌子上写着(古怪地混合了高等语和低等语):不要在纸牌或生活中与人争执。

吧台后面有一个巨大的战利品,足有整个房间那么长:一只双头麋鹿,鹿角好像一个小树林,还有四只炯炯有神的眼睛。

这头麋鹿一般被旅者之家的常客称为小顽皮。

没人知道为什么。

某个人突发奇想地在其中一对鹿角的顶部画了两只安全套。

躺在吧台上面,正对着小顽皮不满目光的是快马佩蒂,旅者之家的舞女和侍者……尽管她已不再年轻,而且她马上就得到后面的饲料槽去工作,而不是到楼上去伺候客人。

她那浑圆的双腿叉开,一条腿从吧台里面垂下来,另一条则垂在外面,脏兮兮的裙子在身上胡乱搭着。

她打着鼾,脚和肥胖的手指还时不时地抽搐一下。

惟一能听见的其他声音就是屋外的风声,还有轻柔而规律的一下一下抓牌的声音。

一张小桌子孤零零立在蝙蝠门边,这扇门是对着罕布雷高街开的;到了晚上,当克拉尔·托林(旅者之家的主人,也是市长的妹妹)决定从楼上的套房走出来,和大伙一起玩的时候,她总是坐在这里的。

如果她下楼来玩,她一般都下来得很早——从那个满是划痕的破旧吧台端出的牛排要比威士忌多——约摸在钢琴弹奏者席伯坐定开始演奏之时回到楼上。

市长本人从不来这里,尽管大家都知道他至少拥有旅者之家的一半财产。

托林家很在乎这里的收入;但他们不喜欢午夜以后这里的样子,那时候铺在地上的木屑会浸满泼洒出的啤酒和鲜血。

克拉尔可是个脾气倔犟的女人,二十年之前就被称做野孩子。

她比她那个从政的哥哥要年轻,没有那么瘦,眼睛大大的,头也不小,颇有几分姿色。

沙龙的营业时间里没人坐在她的桌子边上——巴奇要是看见谁有这个企图,就会飞奔过去阻止——但现在已经过了营业时间,酒鬼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要么是到楼上睡觉去了。

席伯蜷着身子缩在钢琴后面的墙角里,睡得正香。

那个扫地板的傻男孩两点钟之后就不见了(是被众人的嘲笑、侮辱和向他砸来的玻璃啤酒瓶赶走的,他总是有这样的遭遇;罗伊·德佩普就从心眼里讨厌这个男孩)。

他大约九点左右会回来,以便清扫整个乱糟糟的聚会现场,为第二天的狂欢作准备。

直到那时,坐在托林小姐座位上的人都可以安享其位。

他在耐心地用纸牌玩游戏:红上有黑,黑上有红,首先摆的就是法院广场,就像男人们常做的那样。

这个纸牌玩家左手拿着剩下的那副牌。

他一张张抽牌的时候,右手上的刺青也跟着晃动。

这让人有点不安,仿佛灵柩正在呼吸似的。

纸牌玩家是个上了年纪的家伙,不像市长或是他妹妹那么苗条,但是还是属于比较瘦削的。

一头白色的长发从背后垂下来。

除了脖子以外,他浑身晒得黝黑;脖子上的肉因松弛而垂了下来。

他蓄了很长的胡子,以至于胡子末端都快碰到下巴了——很多人觉得这是劣等的枪侠式的胡子,但是没有人用劣等这个词来形容艾尔德来得·乔纳斯的脸。

他穿着一件白色丝质衬衫,身后佩了一把黑柄手枪。

乍一看上去,他那双眼角有些泛红的大眼睛里透着伤感。

要是靠近点看的话,会发现他的眼睛只不过是水汪汪而已。

事实上,这双眼睛和小顽皮的一样毫无感情。

他摸到一张黑桃A。

但没有合适的地方摆放。

嘿,你这小子。

他抱怨了一声,声音古怪而尖细,而且像一个将要抽泣的人一样颤巍巍的。

这恰好和他那双湿润的红眼睛很配。

他把牌拢到一起。

还没等他重新洗牌,楼上一扇门轻轻地开,然后又关上了。

乔纳斯放下纸牌,伸手要拔枪。

不久他就听出来这是雷诺兹的靴子踩在走廊上发出的声音,于是又放下了枪,从皮带上拿起了烟草袋。

首先出现的是雷诺兹常穿的那件披风的下摆,然后就看见他走下楼梯,脸刚刚洗过,一头红色卷发差不多遮住了耳朵。

老雷诺兹先生看上去有点自负,不是么?他曾在许多湿润舒适的温柔乡里探险,他睡过的女人比乔纳斯见过的都多,尽管乔纳斯的年龄还是他的两倍。

在楼梯底部,雷诺兹沿着吧台踱着步,还停下来掐一把佩蒂丰满的大腿,然后就走到乔纳斯身边,后者正拿着烟卷,面前摊了一堆牌。

晚上好啊,艾尔德来得。

早上好啊,克莱。

乔纳斯打开袋子,拿出一张纸,把烟叶撒了上去。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手却很稳当。

要来支烟么?来一支吧。

雷诺兹拉出一张椅子,转了个方向,坐上去,双手背在身后。

乔纳斯递给他一支烟,他用手指转动着烟卷,这可是枪侠的经典动作。

灵柩猎手们常玩这些经典动作。

罗伊在哪里?是和尼布斯在一起么?他们在罕布雷待了一个多月了,在此期间德佩普迷上了一个名叫黛博拉的十五岁妓女。

她走起路来是很敦实的罗圈步,而且她斜着眼睛看着远处的样子也让乔纳斯觉得她是个女牛仔,和他们有某种远亲关系。

但她也颇有些趾高气昂的做派。

克莱第一个把这女孩子叫做尼布斯,或是女王陛下,有时还(在喝醉的情况下)称她为罗伊的加冕小妞。

雷诺兹点了点头。

似乎他为她喝醉了酒。

他没事。

他不会因为个黄毛丫头而辜负我们的。

她啊,笨得出奇,连猫这个词都拼不出来。

拼不出像猫这么复杂的词。

我以前问过她的。

乔纳斯又卷了一支烟,接着从包里拿出一根硫磺火柴,在指甲盖上蹭了一下,点着了火柴。

他先给雷诺兹点上,然后再给自己点上。

一只小黄狗从蝙蝠门跑进来。

那两个男人一边抽烟,一边静静地看着它。

黄狗穿过房间,先嗅嗅墙角已经结块的呕吐物,接着就吃了起来。

边吃还边摇晃着尾巴。

雷诺兹朝那块提醒大家不要在纸牌游戏中与人起争执的牌子点点头。

我觉得它肯定能看懂那块牌子。

不,一点也不,乔纳斯表示了反对。

它只是条狗而已,一个吃污秽物的狗。

二十分钟之前我听到了马的声音。

首先是听到它靠近,然后是听到它离开。

会不会是我们的岗哨呢?任何蛛丝马迹你都不会放过。

对不对?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不是?嗯。

鲛坡东边有个专为小产业主工作的人。

他看见他们进来的。

一共三个人。

很年轻。

都是些小毛孩。

雷诺兹把最后一个词说了一遍,就像是在北边领地一样:小毛孩。

没什么好担心的。

现在可不能下结论,乔纳斯那颤抖的声音就好像是一个世故的老头子。

他们说年轻人目光比较远大。

年轻人就看着那些为他们指好的方向,雷诺兹回答说。

黄狗走过他的身边,舔着地上的骨头块。

雷诺兹好意地把一块骨头往它的方向踢了一脚,但狗未来得及躲避,骨头砸在了它身上。

它飞快地蹿回到蝙蝠门下面,呀咳—呀咳地低吼着,使躺在钢琴凳下面的巴奇发出的鼾声听上去更响了。

他张开了手,纸牌掉到了地上。

也许是,也许不是,乔纳斯说。

不管怎样,如果莱默和他为之效命的傻瓜提供的消息准确的话,他们来自联盟,是绿色某个地方的大人物的儿子。

就是说我们得非常非常小心了。

要像走在鸡蛋壳上一样小心。

我们还得在这里至少多待上三个月!那些年轻人这段时间里可能一直在这里,到处清点,做记录。

现在有那么些清点的人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对那些从事再补给的人来说也不是好事。

得了吧!这都是幌子,就这么回事情——他们肯定是因为闯了祸才被扔到这儿来的。

他们的老爸——他们的老爸也知道法僧现在掌控着整个西南边,地位可不低啊。

说不定那些小子们也知道这些——对于联盟和王室来说,轻松日子已经快到头了。

克莱,有些事我们是无从知道的。

至于那些人,他们要走哪条路你绝对不会知道的。

至少他们会将就干些不太体面的活儿,希望重新得到父母的欢心。

等看到他们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点:就算是他们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我们也不能拔枪对准他们的后脑勺,像处理驽马一样干掉他们。

虽然他们活着的时候经常能把老爸们气疯,但要是他们死了,这些老爸们肯定会十分痛心的——老爸们都那样。

我们要灵活一点;越灵活越好。

那最好不要让德佩普参加进来。

罗伊没有问题,乔纳斯声音还是颤抖着。

他把香烟屁股扔到地板上,用脚后跟一下踩灭。

他抬头看看鹿那玻璃球般的眼珠,眯缝着眼睛好像在考虑问题。

你朋友说的是今晚么?那些小鬼是不是今晚就到了?没错。

我猜他们明天会来看艾弗里。

那是赫克·艾弗里,眉脊泗最高治安官和罕布雷的警察总长,大块头,整个人就像是洗衣房手推车那么硕大。

我想也是的,克莱·雷诺兹说。

要呈交他们的文件。

是的,先生,的确是这样。

你好,你好,你好,他们要一直说这几句话。

雷诺兹没答话。

乔纳斯说话常让他摸不着头脑,但是他从十五岁开始就和他一起骑马了,所以他明白最好不要多问。

要是问了的话,就一准会听到那老家伙滔滔不绝地讲他是怎样通过特殊的门进入别的世界的。

对雷诺兹自身来说,这个世界上已经有足够多普通的门让他忙活一阵子了。

我会告诉莱默的,然后他就会告诉治安官那些小鬼应该待在哪里,乔纳斯说。

我想应该是在老K酒吧农场的那个雇工房里。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地方吧?雷诺兹知道。

在眉脊泗这样的领地,你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弄清那些标志性地点。

老K酒吧位于城西北角的一块废弃的土地上,距离那个奇怪的咆哮峡谷也不远了。

每到秋天,人们就在峡谷口燃烧树枝。

有一次,也就是六、七年前,风向突变,吹错了方向,结果差点把整个老K酒吧烧成平地——谷仓,马厩还有住房。

但是就雇工房得以在大火中幸免,那地方对从内弧来的三个小鬼来说是个很好的落脚点,而且它离鲛坡和油田都很远。

你很喜欢这吧?乔纳斯问,故意带着罕布雷本地口音。

对啊,我能看出来你很喜欢。

你知道他们在克雷西亚是怎么说的么?‘要是你想偷拿餐厅里的银器,就先把狗领到食品储藏室里去。

’雷诺兹点点头。

这个建议不错。

那还有那些卡车呢?那些油罐车?它们都好好的呢,乔纳斯说。

但如果我们现在移动它们,就可能招致异样的眼光,对吧?你和罗伊去那里用树枝把它们盖上。

好好地盖上一层,厚厚的。

后天再去吧。

我们在西特果挥汗如雨的时候,你会在哪里呢?白天么?在市长家里帮忙准备晚饭啊,你这个呆子——到时,托林会招待那些来自伟大世界的小子,把他们介绍给这个小世界里的客人们。

乔纳斯又开始卷另外一支烟。

他抬头看着小顽皮的脑袋,而不是正在卷的烟,但仍然没把烟叶洒出一点。

洗个澡,刮个脸,修个面……我甚至要给我的胡子上点蜡呢,你觉得怎么样?不要太紧张,艾尔德来得。

乔纳斯笑了,笑声很刺耳,弄得巴奇都咕哝了起来,佩蒂也在那个姑且充当床的吧台上不安地蠕动起来。

那罗伊和我都没有被邀请参加这个盛大宴会咯。

哦,你会被邀请的,而且热烈欢迎你过来,乔纳斯说着,把卷好的烟递给雷诺兹。

他开始给自己再卷一支。

我也会替你们找好不去的借口。

我也会让你们为我骄傲的,请相信我。

再坚强的男人也流泪。

所以我们将一整天待在灰尘和臭气中,给那些笨重的家伙盖上盖子。

乔纳斯,你真是个大好人。

我也有些问题要问,乔纳斯的神思有些游离。

到处晃悠……面容整洁,散发着多香果的味道……然后问我的小问题。

我认识一些咱们这一行的人,他们在一个胖子那里打听到很多事情——是个沙龙的主人,要么是个酒吧的主人,或是个看马房的,还有可能是那些把手插在马夹兜里,总在监狱或法庭门口游荡的胖家伙们中的一个。

对我来说,克莱,我发现女人最好了——一个鼻子灵而不是奶头好看的女人。

我要找个不抹口红,也不把头发披散在脑后的女人。

你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是啊。

她就是科蒂利亚·德尔伽朵。

德尔伽朵?你应该知道她的,这个名字在城里可是人尽皆知的。

苏珊·德尔伽朵即将成为市长的小相好。

科蒂利亚是她姑妈。

我发现了一个有关人性的事实:人们一般更愿意接近像她那样欲迎还拒的人,而不是那种大大咧咧没说几句话就给你买杯饮料的人。

那位女士就是第一种人。

宴会上我会溜到她身边,赞扬她身上香水的味道,虽然我几乎可以断定她不擦香水,我还会把她的酒杯斟满。

说吧,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这个计划是为了什么?这才是我想知道的。

我们必须玩城堡游戏,乔纳斯的声音里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们得相信那些孩子被送来这边只是一种惩罚的手段,而不是真的重任在身。

这听上去可能性很大。

是的,很有可能就是这样。

每天凌晨三点以前我是这样相信的,但那之后我就开始有点怀疑了。

克莱,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么?雷诺兹摇摇头。

我有理由去怀疑。

我也有理由和莱默一起去见托林这个老头子,说服他在目前情况下,把法僧的玻璃球交给那女巫更安全。

她会把它藏在枪侠找不到的地方,更何况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了。

这是个古怪的时期。

暴风雨即将来临。

知道狂风暴雨即将来临的话,最好还是把舱口都封住。

他看了看卷好的那支烟。

他一直用手指转着香烟玩,就好像雷诺兹先前的动作一样。

乔纳斯把头发往后一撩,把香烟夹在耳朵后面。

我不想抽烟,他说着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背上发出咔咔的声音。

早上这时候抽烟我会疯掉的。

抽太多烟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就会失眠了。

他走到楼梯下面,揪了一把佩蒂的光腿,也像雷诺兹先前做的一样。

他站在楼梯下面回头望了一下。

我不想杀死他们。

就算不杀掉他们,事情也已经够棘手的了。

我预感到他们有点不对劲,可我连手指都不打算抬一下。

但是……我觉得要让他们知道自己该待的地方。

让他们吃点苦头。

乔纳斯眼睛一亮。

遵命,伙计,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样能让他们在重要事件上和灵柩猎手作对之前三思而后行。

要让他们在马路上看见我们就躲得远远的。

是啊,是得好好想一下。

真的。

他走上了楼梯,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一条腿跛得很明显——每天后半夜腿疾都会更严重。

罗兰的老师柯特很可能能够认出那个腿疾,因为他曾亲眼见过导致跛腿的那一击。

在蓟犁大厅后面的院子里,正是柯特的父亲打断了乔纳斯的腿,用的是一根硬木棒。

之后他拿走那孩子的武器,让他手无寸铁地流放到了西部。

最终那男孩长成了大人,也找到了一把枪;被放逐的人总能找到枪,只要他们足够用心地去找。

尽管那些枪不太可能和有着檀木柄的大枪(他们朝思暮想的就是那样一把枪)相提并论,但需要枪的人还是能够找到枪,即使是在这个世界里。

雷诺兹一直目送他离开,接着坐在了克拉尔·托林的桌子上,洗牌,继续着乔纳斯还没有玩完的游戏。

外面,太阳正在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