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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光束的路径

2025-03-30 06:18:16

1——家,埃蒂咕哝着。

他觉得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很沉很重。

回家,因为实在没有一个地方比家更好了。

他努力睁开眼睛,但一开始却怎么也办不到,双眼仿佛被胶水粘住了似的。

他用手掌根部按住前额往上推,拉紧脸上的皮肤。

这么做倒是起了效果,他的眼皮突然掀开了。

他发现自己眼前既没有绿色宫殿,也不是他刚才所在的那个装饰华丽却又有几分幽闭恐怖的卧室(而他原以为自己还在那里)。

他现在正躺在室外一小块空旷泛白的草地上。

旁边是一个小树丛,有些树枝上还稀稀拉拉挂着最后几片枯黄的叶子。

一根树枝上还垂着一片奇异的白色叶子,那是一种生白化病的叶子。

只见一条涓涓细流延伸到树丛深处,而苏珊娜那辆新改进的轮椅则被遗弃在高高的草丛里。

埃蒂发现,轮椅的车轮上沾着污泥,轮轴里还夹着几片枯黄发脆的树叶,还有一些草叶。

埃蒂头顶上的天空布满了静静的白云,每一片云的样子各有其趣,就像一个个装满床单的洗衣篮。

我们进入宫殿的时候天空晴朗无云,他回想着,意识到时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

至于到底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并不在乎——罗兰的世界像一个几乎所有轮齿都脱离的动力传送器;你从来就不知道时间什么时候会突然脱节,什么时候又会突然超速把你载走。

这里是罗兰的世界吗?如果是,他们又是怎么过来的呢?我怎么知道?埃蒂一边不耐烦地咕哝着,一边踉踉跄跄地慢慢站了起来。

他不觉得自己是因为醉酒而昏沉,但他感到腿部酸痛,仿佛他刚从周末午后的沉睡中醒来。

罗兰和苏珊娜躺在树下的空地上。

枪侠不停地翻着身,而苏珊娜则仰面躺着,四肢大张着,鼾声隆隆,没有一点淑女仪态,这样子让埃蒂忍俊不禁。

杰克睡在他们旁边,奥伊则睡在男孩的膝边。

正当埃蒂看着他们的时候,杰克睁开眼,坐了起来。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但是眼神空洞。

他刚才睡得太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醒了。

啊唷。

杰克说着,打了个呵欠。

对,埃蒂说,这方法对我奏效。

他慢慢地兜了一个圈子,朝他在地平线上看到绿色宫殿时的出发点走了四分之三的路。

从这里看,绿色宫殿显得非常渺小,它的光辉被阴暗的天空掩埋了。

埃蒂估计这里离绿色宫殿有三十英里的距离,从那里到他们所在地的一路上都是苏珊娜轮椅的车辙。

他能听到无阻隔界的声音,但已经很微弱。

他觉得自己还可以看到它——它如同一片沼泽般光灿灿地流动着,延伸到开阔的平地……最后在五英里开外截止。

从这里向西五英里?他知道了绿色宫殿的方位,还明白了他们原来是在I-70州际公路上往东行进,这是自然而然的推测,可是谁知道这是不是真实的情况呢?尤其是现在没有太阳可以作为参照系确认方向。

公路在哪里?杰克问。

他的声音听起来含混不清。

奥伊跟着他醒来了。

他先伸了伸一条后腿,接着伸了伸另一条腿。

埃蒂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只小靴子。

也许是因为他对鞋子不怎么感兴趣,把它给脱了。

我认为我们已经不在堪萨斯了,杰克说。

埃蒂眼神犀利地看着他,他不相信这孩子是有意再次提到奥兹的巫师。

不是那个王公贵族们到处玩乐的堪萨斯,也不是那个君主到处玩乐的堪萨斯。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杰克向天空举起大拇指,埃蒂抬起头,发现自己刚才犯了个错误:天空并没有像一个毫无创意的洗衣篮一样,布满静静的白色云朵。

只见他们头顶正上方,一条云带像传送带似的,不休不止地向地平线移去。

他们回到了光束的路径。

2埃蒂,亲爱的,你在哪里?埃蒂低下头,将眼光从空中的云带移到树丛里,他看到苏珊娜坐了起来,正在揉捏颈背。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甚至可能连她自己是谁都弄不清了。

她脚上那双红色小酒杯在此刻的光线下出奇地暗淡,但它们仍旧是埃蒂此刻眼中最抢眼的东西……直到他低头看自己脚上的古巴跟街头爵士鞋,才发现自己的鞋子要鲜亮一些。

不过,它们看起来还是颇为灰暗,埃蒂否定了自己刚才的看法,似乎并不是阴暗的天气导致了靴子颜色的变化。

他观察了一下杰克的靴子,奥伊剩下的三只小拖鞋,以及罗兰的牛仔靴(这个时候,枪侠已经坐起来了,手臂抱着膝盖,茫然地望着远方),这些鞋子还保留着以前的宝石红色,但这颜色已经变得毫无生气,仿佛它们的魔力都已耗尽。

埃蒂突然要他们都坐下。

他在苏珊娜旁边坐下,吻了吻她,说道:早上好,睡美人。

如果现在是下午了,那就下午好。

接着,埃蒂猛地把靴子从脚上扯了下来,他似乎连碰都不想碰它们(那就像触碰到死人的皮肤似的)。

他在脱鞋子的时候,发现鞋尖磨损了,鞋跟上沾了不少淤泥,已经不是新鞋了。

他刚才一直在纳闷,弄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现在他感到腿上的肌肉疼痛,再把一路上轮椅的车辙联系起来,他就明白了。

上帝啊,他们是徒步走过来的。

在睡梦中走过来的。

这个呀,苏珊娜说,是你……嗯,是那么长时间以来你最好的主意。

她说着脱下了小酒杯。

一旁,埃蒂看着杰克帮奥伊脱去小靴子。

我们当时在场吗?苏珊娜问他。

埃蒂,我们真的在场吗?当他……当我杀死我母亲的时候,罗兰说。

是的,你们在场,和我一起在现场。

诸神救救我吧,我当时在场,我亲手杀了她。

他用手捂住脸,发出一阵阵嘶哑的抽泣声。

苏珊娜爬到他身边,动作敏捷得和走路没多大区别。

她一手搂着他,一手把他的手从脸上挪开。

起先,罗兰并不想让她这么做,但在她的一再坚持下,终于,他的手——杀人犯的手——放了下来,露出那双泪流不止的痛苦的眼睛。

苏珊娜让他的脸靠在自己肩上。

别难过了,罗兰,她说,放宽心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已经挺过来了。

一个人是没法忘记这样的事的,罗兰说。

不,我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

你没有杀她。

埃蒂说。

这么说太不负责任了,枪侠的脸仍旧靠在苏珊娜的肩头,但他说的每个字都清晰可辨,有些责任是无法推卸的,有些罪名是无法逃避的。

没错,蕤在那里——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但我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库斯女巫的头上,尽管我也很想这么做。

那也不是她的责任,埃蒂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罗兰抬起头。

那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我指的是卡,埃蒂说,像风一样的卡。

3他们的背包里有食物,可是他们谁也没在包里放过吃的东西——包里有些包装袋上画着奇宝小精灵的饼干;还有一些用保鲜膜包着的三明治,就是那种你(特别是在你饥饿难忍的时候)能在收费公路旁的自动售货机里买到的三明治的模样;还有一种可乐饮料,根据味道判断是可乐,装可乐的罐子也是红白相间的颜色,但牌子的名称是诺茨阿拉,埃蒂、苏珊娜和杰克都没听说过这个牌子。

他们背对着树丛坐着吃饭,面朝远处放射着魔幻般光芒的绿色宫殿。

他们把这顿饭叫做午餐。

如果一个小时以后,太阳就下山了的话,我们就可以通过口头表决把这顿饭改称晚餐了,埃蒂心想,但他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他体内的生物钟又开始运作了,这个神秘而又总是非常精准的仪器告诉他,现在是中午刚过不久。

突然,他站起来,举着他的饮料罐,似乎正对着一个无形的摄像机,微笑着说道:当我带着新的塔库罗精神,走过奥兹的领土的时候,我喝了诺茨阿拉!他煞有介事地说着,它把我的肚子填满、但是永远不会让我满足现状!它让我感到快乐,它让我知道上帝的存在!它让我拥有天使的眼光,给我老虎般的勇气。

每当我品尝到诺茨阿拉可乐,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说:‘上帝啊,我多么高兴我能活着!我说——’快坐下,你这个纸老虎。

杰克大笑着说。

虎。

奥伊表示赞同。

他把嘴巴靠在杰克的脚踝上,饶有兴致地盯着男孩的三明治。

埃蒂正打算坐下来,这时那片奇怪的患白化病的树叶又跃入了他的眼帘。

那不是树叶,他揣测着,于是走上前去。

那的确不是树叶,是一张小纸片。

他把纸片翻过来,看到一排排废话 废话,唠叨 唠叨以及所有的东西都一样的字样。

通常报纸的另一面不会是空白的,但埃蒂却惊奇地发现这个纸片的背面是空荡荡的——原来,奥兹每日电讯只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道具。

其实,空白的那面上还是有几个字的,只见上面工整清晰地印着这样几句话:下一次我不会离开。

放弃黑暗塔。

这是对你们的最后一次警告。

祝你们愉快!——R.F.这段话下面是一个小插图:附图:P624埃蒂把纸片带到其他几个人坐着吃饭的地方。

他们轮流传阅了一遍,最后纸片落到了罗兰手里,他若有所思地用拇指在纸上从头到尾摸了一遍,感觉了一下纸质,然后把它还给了埃蒂。

R.F.,埃蒂念道。

就是那个控制滴答的人。

这张纸片是从他那里来的,对吗?同意你的看法,肯定是他把滴答带出了剌德。

毫无疑问,杰克声音低沉地说,看起来,那个叫弗莱格的似乎可以发掘任何一只纸老虎。

问题是,他们怎么会比我们先到这里呢?天哪,有什么会比布莱因的火车还快呢?一种无阻隔界,埃蒂说,也许他们是通过某一扇特殊的门过来的。

答对了。

苏珊娜说着伸出手,掌心向上,埃蒂的手拍了上去。

不管怎么说,纸上的建议也不无道理,罗兰说。

我希望你们能认真地考虑一下。

如果你们想回到自己的世界去,我会让你们走的。

罗兰,我简直不能相信你,埃蒂说。

你当时不顾我们的反抗挣扎,把我和苏拖到这儿来,现在,你怎么能对我们说出这样的话?你知道我哥哥会怎么评价你吗?他会说你矛盾得像一只在冰上滑来滑去的猪。

可我那么做是在我把你们当作朋友之前,罗兰说,是在我像爱阿兰和库斯伯特那样爱你们之前,在我被迫……被迫重新经历某些事情之前。

那么做是……他说到这里打住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他已经换上原来那双旧靴子),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他重新抬起头。

我心里的某个部分已经沉寂多年了,我以为它死了,但事实上没有。

我已经重新学会去爱,我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让我去爱别人的机会。

我有点迟钝——范内和柯特知道这一点,我父亲也知道——但我并不愚蠢。

那就别说蠢话了,埃蒂说。

也别把我们当作蠢货。

埃蒂,你所说的‘底线’是现在这个状况:我杀了我的朋友。

我没有把握,我不敢再冒这样的风险。

特别是杰克……我……算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自从我走进那个阴暗的房间,转身杀了我的母亲后,我第一次发现有些比黑暗塔更重要的东西。

权且这么说吧。

好吧,我想我能够接受你的看法。

我也是,苏珊娜说,但关于卡,埃蒂是正确的。

她拿起那张纸条,用一根手指摩挲着它,沉思着,罗兰,你不能先是对它谈论一番——我是指卡——然后仅仅因为你的献身精神和意志力的消沉,又把所有的话全盘收回。

你用的意志力和献身精神都是褒扬之词,罗兰对她的话评论道,但还有一个词,说的是一个意思,叫做执迷不悟。

对罗兰的这番评论,苏珊娜有些不耐烦地耸了耸肩:亲爱的,要么这整件事全都是卡,要么就一点都不是。

尽管卡让人感到颇为惊恐——特别是当你想到,命运有着鹰的眼睛和猎犬的鼻子的时候——但我发觉,没有卡的存在会更加可怕。

说完,她把R.F.留下的纸条扔到旁边的草坪上。

不管你对它的看法如何,当它占据你的时候,你只有死路一条,罗兰说。

莱默……托林……乔纳斯……我的母亲……库斯伯特……苏珊。

如果可能的话,你可以去问问他们,问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行。

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埃蒂说。

你没法把我们送回去。

难道你没有想到吗,你这个呆小子?即使有无阻隔界,我们也不会过去。

我说得没错吧?他看着杰克和苏珊娜,等待他们的回应,他们摇摇头。

连奥伊都摇起头来。

是的,埃蒂说得没错。

我们已经变了,埃蒂说。

我们……现在轮到他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他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自己想见到黑暗塔的强烈愿望……以及另一个同样强烈的愿望,就是继续佩带着那把檀香木手柄的枪。

他总是把它想作是个大铁砣,像马蒂·罗宾斯那首老歌,那首关于腰际别着把大枪的男人的歌里所唱的那样,他说:这是卡的安排。

这是他惟一能想到的足以囊括他所有想法的表述。

卡卡。

罗兰思索片刻之后,回答道。

其他三人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蓟犁的罗兰居然说了一个笑话。

4关于我们看到的事,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苏珊娜犹豫着说道,罗兰,为什么当你走进房间的时候,你母亲要躲在窗帘后面呢?难道她想……她咬了咬嘴唇,接着把后面半句话说了出来,难道她想要杀你?如果她打算杀我,她不会选一条皮带作为武器。

事实上,她是为我准备了一份礼物——也就是那条皮带,上面织着我姓名的首字母——这就证明她是打算来祈求我的宽恕的。

她已经良心发现了。

到底是事实果真如此,还是你希望事实是这样的呢?埃蒂心中打着个问号,但他永远都不会问罗兰这个问题。

罗兰已经历了足够的考验,为了能帮他们回到光束的路径,他忍着伤痛重新经历了最后一次到母亲房间的情景,那已经足够了。

我觉得她之所以躲起来,是因为她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羞耻,枪侠说。

或者是因为她需要一些时间考虑该跟我说什么,该怎么跟我解释。

那玻璃球呢?苏珊娜温和地问。

我们看到它在梳妆台上,是在那儿吗?是她从你父亲手里偷来的吗?是的,罗兰答道,虽然……她偷了吗?他似乎自己都想问这个问题。

我父亲知道很多事情,但有时候他总是把事情都藏在心里。

比如,他知道你母亲和马藤经常在私底下约会。

苏珊娜说道。

没错。

但是,罗兰……你肯定不会认为你父亲会在明知结果的情况下还让你……让你……罗兰睁大茫然的眼睛看着她。

他的眼泪已经止住了,但是当他想微笑着面对她的这个问题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故意允许他的儿子杀死他的妻子?他问,不,我不能这么说。

尽管我很想这么说,但我不能。

是他一手制造了这样的事情?是他蓄意安排的?就像是他棋局中的一步棋一样?不……我无法相信这一切。

但他会不会任凭卡按它的轨迹发展下去呢?嗯,这倒极有可能。

玻璃球后来怎么了?杰克追问道。

我不知道。

后来我就昏过去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仍旧是我和我母亲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

枪声没有惊动任何人——那个地方的墙壁是厚石块砌成的,再说,那一侧的房间基本都是空的。

她的血已经干了,她为我做的皮带上染满了血迹,但是,我还是把它拿起来带上了。

好多年来我一直带着那件沾满了血迹的礼物,至于皮带是怎么弄丢的,我以后会告诉你们——在我们的计划完成之前,我会告诉你们的,因为它和我寻求黑暗塔的事情有关。

但是,尽管没人循着枪声过来查探情况,还是有人因为别的原因来过那个房间。

当我昏迷过去躺在母亲尸体身边的时候,有人进来把巫师的玻璃球拿走了。

是蕤吗?埃蒂问。

我不信她有那么大的能耐……但是,她自有招揽朋友的方法。

没错,一种交友之道。

你们知道,我又见了她。

罗兰没有解释下去,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漠。

埃蒂曾经见过罗兰这样冷峻的眼神,他知道,那里面饱含着杀气。

杰克从一旁捡起R.F.留下的纸条,指着几行字下面的小图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我觉得,这是一个地方的记号。

我第一次在巫师的玻璃球中飘游的时候看到过那个地方,名叫雷劈。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同伴们,我认为,我们会在那里和那个叫做弗莱格的人——那个巫师——再次碰面。

罗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穿着红靴子在沉睡中走来的路,说:我们走过的堪萨斯是他的堪萨斯,扫空那块土地的瘟疫是他的瘟疫。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它不一定会待在那儿。

苏珊娜说。

它可能会到处走动。

埃蒂说。

可能会来到我们的世界。

杰克接口道。

罗兰依旧回头看着绿色宫殿,说:来到你们的世界,或者其他任何地方。

血腥王国的国王是谁?苏珊娜突然问。

苏珊娜,我不知道。

接着,他们都沉默了,注视着远眺宫殿的罗兰。

在那个宫殿里,罗兰遇到了一个假巫师,回顾了一段真实的记忆,并由此打开了回到他自己世界的无阻隔界。

我们的世界,埃蒂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搂住苏珊娜。

现在这里是我们的世界。

如果我们回到美国——也许在这事结束之前,我们就必须回去——无论那个时候美国是什么样子的,我们都会像来到一块陌生的土地上的异乡人似的。

现在这儿是我们的世界了,这个光束的世界、守护者的世界、黑暗塔的世界。

现在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他对罗兰说道,并犹豫着把手搭在了枪侠肩上。

罗兰很快用自己的手盖在了埃蒂的手上面。

埃蒂微笑着,问道:你是想好好利用这段时间,还是怎样?对,罗兰说。

我们得利用这段时间。

他弯下腰,背起行囊。

鞋子怎么办?苏珊娜疑惑地看着那堆红色问。

就把它们留在这儿,埃蒂说,它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姑娘,坐上你的轮椅吧。

他抱起苏珊娜,帮助她坐到轮椅上。

上帝的儿女都有鞋子,罗兰若有所思地说,你是这么说的吗,苏珊娜?嗯,她在轮椅上坐好,回答道。

正确的发音还要加上一些特别的语调,不过,亲爱的,你已经抓住精髓了,是的。

那么,根据上帝的意愿,我们肯定会找到更多鞋子的。

罗兰说。

杰克正在查看自己的背包,清点不明来历的食物。

他提起一个装在小袋子里的鸡腿,将它打量了一番,然后看着埃蒂说。

你觉得这玩意是谁放进来的?埃蒂扬起眉毛,仿佛在责问杰克怎么就这么愚蠢。

奇宝小精灵啊,他说。

还会有谁?快点,我们走吧。

5空旷土地上站着的五个流浪者聚在小树丛边。

他们前面,有一条线穿过了平原上的草地,与空中的那条长长的云带极为相称。

这条线不像草间小径那样明显……但是在明眼人看来,这条线上的东西都朝向同一个方向,使得这线条和画上去的没什么两样。

这是光束的路径。

前方某处,在这条光束和所有其他光束相交的地方,就耸立着黑暗塔。

埃蒂心想,如果风向对的话,他也许都能闻到黑暗塔上的石头阴郁的味道了。

还有玫瑰的味道——忧郁的玫瑰花香。

苏珊娜坐在轮椅里,埃蒂抓着她的手;苏珊娜握着罗兰的手;罗兰握着杰克的手。

奥伊站在比他们靠前两步的地方,高昂着头,呼吸着秋天的空气,秋风像一只无形的手梳理着他的皮毛,他那带金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们是卡-泰特,埃蒂说。

他脑海里闪过一阵惊讶,他惊讶于自己发生了那么多变化,变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众多卡-泰特中的一个。

卡-泰特,苏珊娜应声说道,我们是百里挑一的。

百里挑一。

杰克重复道,来吧,我们出发吧。

乌,熊,兔子和鱼,埃蒂心想。

他们几人由奥伊带队,再次踏上了光束的路径,继续探寻黑暗塔。

后记罗兰战胜他的老师柯特,接着前往蓟犁的一个不大太平的小城,在那里施展拳脚的那段故事,是在一九七〇年春天写的。

罗兰的父亲第二天早晨出现的情节则写于一九九六年夏天。

虽然在故事的世界里,这两件事之间只隔了十六个小时,但在现实生活中。

讲故事的人在这期间已经度过了他生命的二十六个春秋了。

但是,那一刻终于还是来临了,我发现自己正隔着一张妓女的床,面对着另一个自己——床的一边是一个留着一头黑长发、长着络腮胡的游手好闲的男生,另一边是一个成功的通俗小说家(在那些赞赏我的评论家的圈子里,我被冠以一个亲切的称号——美国劣等作家)。

我提这个只是因为它从本质上概括了我所体验到的,黑暗塔全系列创作过程中的怪异之处。

我写了大量的小说和短篇故事,足以填满一个像太阳系一样庞大的想象空间,但罗兰的故事是这个星系里的木星——它的风头能够盖过所有其他行星(至少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那个地方有奇异的气候,惊艳的风景,以及狂野的引力作用,这使得其他行星都变得异常渺小,我说了吗?事实上,我觉得还不仅于此,我渐渐明白,罗兰的世界囊括了我所创作的其他所有世界;中世界里有兰德尔·弗莱格,有拉尔夫·罗伯茨,有来自《龙之眼》的流浪儿,甚至还有卡拉汉神父——《萨勒姆之地》中,那个驾着灰狗汽车离开新英格兰,最终在中世界中一个叫做雷劈的可怕小镇边境落脚的混球牧师。

似乎他们都是在这儿结束行程的,为什么不呢?中世界先于所有这些人物而存在,它在罗兰那双蓝眼睛的注视下,沉浸在美梦之中。

这本书的问世拖了太长时间——许多喜爱罗兰历险故事的读者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对此我表示歉意。

这本小说拖延的原因,可以用和布莱因比赛时、苏珊娜说出第一个谜语时的想法来概括:万事开头难。

我知道,写《巫师和玻璃球》的故事就意味着我们要回到罗兰的青年时代,回到他的初恋故事上去,这个故事把我吓得不轻。

写悬疑故事相对容易一些,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而描写爱情则是一件艰辛的事。

因此,我一拖再拖,这本书一直没有写。

后来我终于开篇了。

当时我刚完成《闪灵》的电视连续剧剧本,正开着越野车横穿美国,从科罗拉多赶往缅因;在旅途上的汽车旅馆里,我用我的苹果笔记本电脑进行写作。

当我穿越西内布拉斯加数英里的荒地(后来我从科罗拉多回来的时候,也碰巧经过这里,也正是在那时,我获得了写玉米田的孩子那一段故事的灵感),向北边行进时,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不尽快开始这部小说的话。

我永远都不会再写这本书了。

但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浪漫爱情的真谛了,我这样告诉自己。

我了解婚姻,以及成熟的爱情,但是四十八岁的我早已忘却了十七岁时的火热与激情。

我会帮你完成那个部分的,这时一个声音回答道。

当时我站在内布拉斯加州的塞特福特陶器店外,并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但现在我知道了,因为我看清了妓女的床铺对面那个少年的眼神,那个少年清晰地显现在我的想象中。

罗兰对苏珊·德尔伽朵的爱(以及她对他的爱)是由开始这个故事的那位少年讲述给我听的。

如果他们的爱真像我所写的那样,那么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倘若我描述错了,那也只能怪我没能准确地转述出他的意思。

我还要感谢我的朋友切克·维里尔,也就是这本书的编辑,他陪伴我走过了创作过程的每一步,还给予了我非常宝贵的鼓励和帮助,同样宝贵的还有来自伊莱恩·科斯特的鼓励,她为我出版了这一牛仔传奇的全套平装本。

我要对我的妻子表示最深的谢意,她尽最大的努力在我疯狂的创作过程中支持我,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她对我的支持是多么重要。

有一次,我灵感枯竭,感到苦闷不已,这时她送给了我一个有趣的小橡皮玩偶。

把我逗乐了。

那个橡皮玩偶是飞鼠洛基,它带着蓝色飞行帽,勇敢地张着双臂。

我把这个玩偶放在我那不断延长的稿子上,于是稿子就一直往下延伸……再延伸……我希望,它身上寄存的爱能够灌溉滋润我的作品。

看来它没有辜负我,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这样,毕竟,书已经写出来了。

虽然我不知道这本书写得是好是坏——写到四百页左右的时候,我几乎对它丧失了所有的感觉——但是它毕竟完成了,单单是这一点就似乎是一个奇迹。

此外,我还开始相信,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要完成这整套故事的写作。

(只能祈求好运了)我想,接下来还有三个故事要讲,其中两个故事的场景主要设在中世界,另一个则几乎完全在我们的世界中展开——正是这个故事,会讲到第二大街和第五十六街拐角处的那块空地,以及长在那里的玫瑰花。

我得告诉你,那朵玫瑰正处于可怕的危险境地。

最后,罗兰的卡-泰特将步入夜色中的雷劈镇……并且揭露出隐藏在其后的种种。

并非所有人都能活着抵达黑暗塔,但我相信,那些最终找到它的人将永远留存在时空中。

斯蒂芬·金一九九六年十月二十七日于缅因州洛弗尔市巫师与玻璃球(黑暗塔系列·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