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拄船栏,在海洋放飞梦想的水手哟,请畏惧在黑夜里深深思念深爱的人的脸庞吧。
如不然,你们就会冒像在沙漠一样的地方诞下被授予一切人类感性之子的危险啊。
——苏佩维埃尔《海边的少女》 ①1结束大学考试的判卷,送走了毕业生,终于享受到寒假的火村英生副教授显得疲惫不堪。
与其说是肉体上的疲劳,不如说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倦怠了。
这样说,也是得到了从学生时代一直到当上母校英都大学的副教授以来,一直都在照顾他的房东筱宫时绘大婶的证实。
火村老师是一位精力旺盛的犯罪社会学者,同时也会接受警察的委托做犯罪现场的实地调查工作。
但以坚韧不屈闻名的他也毕竟是个凡人,偶尔也会出现电量低下的状况。
即便在这种状况下,如果搜查一科的刑警说老师,有情况,他也会立即站起身,拍拍破旧的西装赶往血腥的杀人现场。
可现在,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呼唤他的电话一直都沉默着。
这时,大婶把他叫到自己的房间,拿出咖啡和蛋糕卷款待他,用温柔的京都腔跟他这个唯一的房客说:先生,到远方去散散心吧!我们这位副教授光是思考如何去散心也要花费不少时间,因此大婶提出了更具体的方案:比京都更早迎接春天的地方比较好啊。
在那里可以逍遥自在,也可以享受美食。
对于先生来说,比起喧嚣的观光地,带有乡土气息的地方更合适吧。
啊,对了对了,木崎先生那里应该不错!大婶突然想到了在火村之前在这里寄宿过的,毕业回乡后每年都会寄贺奶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如今在三重县某个岛屿上经营家庭旅馆。
坐地铁到贤岛附近,从那再坐不到一小时的车,好像在一个叫什么的港口那里坐船过去就可以了。
好远呐。
寄宿人犹豫地叹息着。
躺在他盘坐的膝盖上的家猫——茶色虎纹的瓜太郎——好像在劝说:去吧。
嗯,他写信来让我过去玩,可是我这把老骨头去不了喽。
先生,怎么样啊?学弟来了,他肯定会款待你的。
那岛的名字——呃,好像跟鸟有点关系来着,想不起来啦。
不管怎样,去看看吧,偶尔钓钓鱼也不错。
要是觉得自己去无聊的话,约有栖川先生一起吧。
火村苦笑着挠了挠少白头:有栖川呐。
可是他那种人也有可能很忙的哦,大婶。
——钓鱼嘛,不大感兴趣啊。
从贤岛附近坐上车,晃晃悠悠将近一个小时,就到了一个停泊着十几艘小渔船的港口。
这是一个沉降式海岸线上的一段海湾渔港。
所有的船只都沐浴着早春的阳光,打着瞌睡,在水波中一上一下摇动的样子就像打呼噜一样。
到这儿就好了吧。
这字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出来上小浦三个字。
我正在研究着民营旅馆传真过来的地图,出租车司机就说:就是这儿,没错。
上小浦就是这儿。
你们是要去岛上吧?去那边雇条船就可以了。
我们已经从大婶那里听说了,要去的那个乌什么的岛没有固定的班船,来来往往都要靠船接送,或者是租渔船。
传真上也写着:港口那里肯定会有空闲的人和船,只要说一声就可以了。
很快就能沟通。
对方因为有事而没能来接我们。
那么……咱们租哪家的船好呢?在车里忍着没抽烟的火村迫不及待地点燃了一根骆驼牌香烟,边抽边环顾了一下四周。
今天副教授的打扮是一件略黑的夹克里穿一件珍珠白的衬衫。
去杀人现场时他都是穿精神头十足的白夹克,可是休息时就穿得很乏味,真是搞不懂为什么。
四下张望时,一个站在渔具小屋前叼着烟卷穿着长靴的老人缓缓地朝这边走来。
这个海边的男人头上缠着毛巾,皮肤晒得黝黑。
你们坐船吗?完全就像一个拉黑车的。
是啊,能带我们去乌岛吗?听我这样一说,老人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巧妙地边叼着烟边说:乌岛吗?啊啊,可以呀。
还有客人要去啊?比木崎先生说的人数要多啊。
你们应该是最后一拨儿了吧?因为听说今天留宿的客人只有我和火村两人,于是我回答说:大概是。
老人所说的客人未必是住家庭旅馆的,可能是指来岛上玩的其他人。
也就是说,除我们之外,还有在木崎旅店住宿的其他客人。
上那边那条船。
老人一跃跳进了他用烟指的那条宝神丸,去船尾准备开船。
我还是平生第一次坐这种小型的渔船。
据说要航行半个多小时。
会不会晕船啊,我开始有点担心。
还是跟火村聊聊天,分散一下注意力吧。
正想着开了没有,船就已经离港而去了,速度比想象的要快得多。
满含海水气息的风把我们包围。
肯定是你显得太操劳了,才被大婶下命令似的说‘出去散散心’的吧。
我用不输于引擎声的嗓门儿大声地说。
副教授被风吹着脸,眼睛眯成一条线。
这不是命令,是亲切关怀的建议,所以我才乖乖地接受了。
其实他也不是很听大婶的话,只不过大婶打过电话来说:是这么个事,和火村先生去钓钓鱼怎么样啊?于是我说:正琢磨着去哪旅旅行,休息一下呢。
就这样,她就跟寄宿的那个家伙说了这事儿,事情就进展到了这个地步——火村被婉转地驱逐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出来呼吸一下跟平时不一样的空气也不错。
说着,他的眼神没向了远方,似乎出了海才终于体会到了真实的自我。
入学考试评分的时候,我们社会学部差点儿犯了大错。
如果那样下去,肯定会让考生遭受巨大的伤害,非得被报纸曝光不可。
好不容易才改过来。
那时还被法院传唤之类的,真希望我会分身术啊。
肯定是在他的指引下解决的案件公判的时候,他作为证人被传唤了。
如果是在电车里,他不是睡觉就是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这次出海终于能滔滔不绝地海侃神聊了。
要是能借助猫咪的手就好了,你寄宿的那儿可是养着三只呢。
那可不凑巧了,猫咪脚倒是有四只,可惜手一只都没有啊。
在我们的调侃中,右前方隐约现出了白色海鸟盘旋的岛屿,而且越来越近。
有绿色的山做背景,岛上的菜花显得格外艳丽。
海港周边建满了民宅,也可以看到类似家庭旅馆的建筑,可船却与小岛擦肩而过,向海深处驶去。
我的心情莫名地激动起来。
就像去巴诺拉马岛一样啊。
江户川乱步在他的名著《巴诺拉马岛奇谈》里,开头是这样描述故事发生的舞台的:就算是居住在M县里的居民,估计大多数人也没有注意到。
在I湾向太平洋突出的S郡南端的湾上漂浮着一座远离了其他岛屿,好像被绿色大包子覆盖的,直径不到二里的小岛。
在故事里,主人公是一个很富有的人,在无人岛上没入了巨大的资金,异想天开地要建设一个乌托邦。
很明显,M县就是指三重县,I湾就是说的伊势湾。
乱步以前在鸟羽造船厂工作过,就是在那个时候与后来成为他夫人的女子偶遇。
《巴诺拉马岛奇谈》虽然是在那之后很久构思出来的,可在幻想构建那个乌托邦的时候,乱步脑海里一定浮现出了无比怀念的大海的景色。
反正火村没有看过《巴诺拉马岛奇谈》这本书。
正要跟他解释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责任编辑打来的。
因为在海上,信号非常不稳定,但我还是把他们对原稿的疑问全部解决掉了。
终于完成任务啦!对方显得异常兴奋。
作者与编辑的任务完成后,剩下的事情就全部交给印刷方面了。
辛苦你啦。
这样我也能放心地游玩了。
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再打电话来吧。
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我挂断了电话。
可这时,那个叼着烟卷、手掌船舵的老渔夫大声地嚷道:到了岛上,手机可就没信号啦。
要是在伊势湾的话,倒是有信号。
乌岛在熊野滩之北很远的地方,因为附近的岛屿没有人类居住,没有信号中转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那个责任编辑能把电话打进来,真是抓住了一个绝妙的时机。
虽然略微有些不方便,不过在短暂的三天两晚里从手机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也不错。
要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还可以用旅馆的电话嘛。
在偏僻的地方有把不通电当做卖点的油灯旅馆。
很快,这个无信号旅馆也会逐渐吸引人气,迎来一个新的时代吧。
正在这样胡思乱想着,前方现出了一个岛屿的影子。
船像离弦的箭飞速向着那个岛开去。
远远望过去,感觉这个岛比刚刚经过的那个还要小一圈。
回首望去,陆地上的山峦笼罩着紫色霞光,消失在远方。
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可是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因为春天已经来临了。
我再次拿出木崎先生发过来的传真看了看。
往海的深处走了这么远,可小岛与大陆之间的距离却没有一个手指大。
这个人,字写得难看不说,就连地图都不会画。
看着涂鸦一样写出来的乌岛两个字,越看越觉得一样。
乌岛这个名字不大吉利啊。
我冲着裹着头巾的老人说。
虽然这儿的人们都那么叫,不过乌岛只是个俗称而已。
为啥这么叫,现在也搞不清楚原因。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们。
那个岛肯定是有什么吧?稀奇的东西总是能吸引人过来。
哦,是吗。
不太清楚。
我们到这儿也就是待一袋烟的工夫就回去了。
这位渔夫的口气像是带不少人来过这个岛。
也许是哪个团体来这里度假吧。
今天已经周五了。
城里人都爱去那种地方度假。
可那儿啥都没有哇。
嘿!危险!宝神丸的船长冷不丁地向火村发出了警告。
因为副教授把身子探出了船外,观赏着由船身撞击波面产生的水雾形成的小彩虹。
可千万不能掉下去啊。
这里水流急得很,一下就能把人冲没了影儿。
是黑潮吧。
火村直起了身。
是啊。
乌黑乌黑的,跟那个岛一样!越来越接近那个名字不吉利的岛了。
朝向陆地的那一边是陡峭的悬崖,根本无法靠岸。
被怒涛拍打的海蚀崖上覆盖着郁郁葱葱的阔叶林,的确是乌黑乌黑的。
不仅如此,上空也有黑色的东西在盘旋。
悠闲地飞来飞去的是……乌鸦?我嘟囔着。
是啊。
老人回应说,那个岛上不知道为什么从老早以前开始就有很多乌鸦。
这儿也没有那么多鸟食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他们除了吃山鼠之类的,听说也吃被浪拍上来撞到岩石上的鱼。
所以这儿就被叫成乌岛了吗?渐渐的,乌鸦嘎嘎的叫声开始冲击我们的耳膜。
和在城市夜幕降临时听到的乌鸦叫声有所不同,这里的叫声好像掺杂了某种无法言语的苦涩。
也许是因为种类不同吧。
成群而飞的乌鸦叫做乱鸦。
我们很快就要登上乱鸦之岛了吧。
马上就到繁殖期了,千万别刺激他们。
只不过是乌鸦而已,就算是飞到你跟前了,也别大惊小怪。
那些家伙虽然不会像希区柯克电影里那样一起侵袭过来,但最好还是尽量避免跟他们接触,毕竟把乌鸦当成对手作战也还是有难度的。
船一边躲避着有礁岩突出来的地方,一边往岛的左手边环绕过去。
与陆地相对的另一边,也就是东侧的地形比较平整。
虽然没有沙滩之类的,比起断崖来地势还是低了不少。
很快,狮身人面像的前脚一样并排着的两个岬角的深处露出了一小块码头。
不客气地说,与这儿相比刚刚路过的那个上小浦渔港简直可以算是横滨港或者神户港了。
当然也就更别说栈桥了,船在护堤上一横就算靠岸了。
周围只有几间破旧的小矮房,一户人家都没有。
不对,是没有一块能建座像样房子的平地。
紧挨着码头是个很陡的斜面,水泥台阶连接着上面。
上面应该有平地吧,不然怎么能住人呢。
喂,他们可没告诉咱们这儿是个化外之地啊。
大婶真是把咱们送到了一个了不起的地方啊。
火村这时放低了声调悄悄地说,这简直就是被流放了嘛。
他呆滞的脸上眼神却带着笑意。
大婶也没想到这里是如此荒凉吧。
还没入住,我们就开始发表旅行感言。
船平安地靠岸了。
从上小浦到这儿花了将近四十分钟。
谢过老人,我们拿好行李跳下了船。
那么星期一上午再见吧。
说着,船长就要开船。
我急忙说:其实我们希望您周日下午过来接我们。
木崎先生说的是周一。
对方冷冷地回答道,要是周日回去的话,就跟木崎先生说,让他给你们找条船吧。
我只听说是让周一过来!虽然我们心中还稍稍有些无法释然,但宝神丸还是匆匆忙忙地返航了。
在这个冷清,或者更应该说是荒凉的码头上,就剩下了我跟朋友两个人。
这儿真是乌岛吗?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难道是那个老人恶作剧,故意把我们抛弃在这个音信不通的孤岛上吗?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就得客死异乡了。
就算想求救,这里连个过路的渔船都没有。
真是愚蠢到家了。
他又没有做出这种恶作剧的动机,也不会荒唐到把要去家庭旅馆的客人错送到无人岛上吧。
啊!我正目送着远去的船,旁边的火村突然发出了奇妙的声音。
他在龟裂的水泥台阶之上发现了什么。
那里有人!是小学生模样的小孩。
小男孩和小女孩都往这边看呢!孩子们可能是感觉到了这边的目光,有些畏惧地跑开了。
这就是岛之子的欢迎仪式呢。
这些孩子虽然不是真的给我们引了路,不过起码告诉了我们这里不是无人岛。
我们不会像梦野久作的小说里描写的那样,成为漂流到无人岛上相依为命的少年兄妹。
走吧。
等我们上去了,那边也许有个巴诺拉马岛似的奇幻世界等着咱们呢。
真是那样的话,这个长长的台阶倒也不错呢。
我走在前面,乌鸦们在头上盘旋,在我们脚下没下点点影子。
有几只像满腹仇怨似的冲着我们嘎嘎地叫唤着。
大概走了四层楼高的距离吧,我们终于走到了台阶的尽头。
等待我们两个旅行者的是意外的风景。
那里确实像个高原。
虽然零星的有几户人家,可家家都紧闭着门窗,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如果说是岛民们一起出去打渔了,也不大可能。
因为有几家窗玻璃都碎了,怎么看怎么像闲置的房子。
荒芜的农田里有一条勉强铺出来的狭窄的路,处处布满裂痕。
缝隙中露出头的杂草在微风中摇曳。
看到这些,我们一时无语。
不过不管怎样先往前走吧。
路上有几只降下来的乌鸦,晃着肩膀、大摇大摆地阔步走着,好像在向我们示威:我们才是这里的主人!是不是大家都去参加村子的祭祀了呢?我禁不住说了一句完全不可能的事实。
岛的另一边说不定正举行什么秘密的仪式呢。
火村附和着说,可现在不是附和无稽之谈的时候。
这是人类居住的地方吗?除了乌鸦之外,连只野狗都没有。
怎么看都像个荒废的村落。
这明明就是个被废弃的岛。
果真是被刚才那个渔夫骗了吗?可是,他没有理由骗我们啊。
你刚才看见的那些孩子去哪儿了?不会是活见鬼了吧?我的心情开始低落,可火村却若无其事似的。
从我们看到那些小孩儿到上完这些台阶,少说也有三四分钟了吧。
这会儿工夫他们早就跑远了。
如果那样的话,他们去哪儿了呢?估计是那边吧。
他伸直胳膊指了指前面,缓缓向右弯转的路的对面。
从杂木林立的缝隙里,隐约可以窥见一个三角形的大屋顶,二楼的窗户里透出了电器的光。
岛上还是有人住的。
不会吧……难道那就是我们预约的那家旅馆?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会不会……是鬼屋?嗯,是很像。
也可能是家生意不错的料理店呢。
就算是山猫餐馆我们也得过去看看。
因为我们不可能回那个豪华的港口,再游泳回家。
江户川乱步也好,梦野久作也好,宫泽贤治也好,不管是谁描写的世界在等着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嘎啊——路上的乌鸦叫了一声。
2因为不知所措地胡思乱想,感觉上已经过了很久,其实从上完台阶到来到那间屋前也就不到十分钟。
屋前空地虽然被低矮的铁栅栏围着,不过门开着。
没有门牌号。
站在附近眺望了一下,在这种地方能有如此宏伟的建筑,简直不可思议。
涂着灰泥浆的外墙由于风雨的洗刷已经辨认不出原色了。
缓缓倾斜的三角屋顶上铺着的西班牙瓦片却仍然鲜艳夺目。
因为是两层建筑,确实有一定的高度,如果进到里边,天花板肯定也很高。
突出来的大阳台的栏杆流线;细长马蹄形的窗户;外墙上贴着的一块天然石的装饰,每件装饰都很时髦,使整个建筑显得简约轻快。
外墙以外的地方也都被精心地修整过。
还真像个有山猫精出没的地方啊。
看着二楼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我嘟囔着。
不过,这里没有挂怪异的餐馆招牌,民俗旅馆的招牌也没有。
我们索性就先朝着左右对称的建筑物中央的门走了过去。
院子里橡树上落着的一只乌鸦一直在盯着我们。
玄关的正上方就是阳台,被带有西班牙风格的圆形拱门门廊支撑着。
这种地中海式的设计风格虽然与乡村格格不入,不过放在这个气候温暖的岛上却很适合。
火村用力地敲了敲门,没人应声,举起拳头正要继续敲,门慢慢地打开了,出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身材矮小,连我们的肩膀都不到,眼镜下面的眼珠快速地转动着,把来访者打量了一遍。
您二位是?在这个远离世间的小岛上生活的人,平时不会见到过路的旅者,也不会有上门拜访的推销员。
此时此刻的我们,肯定是被当成身份不明的闯入者了。
我们是刚刚坐船过来的。
想去木崎先生的民俗旅馆,应该怎么走呢?火村问完,女人抬起头望着他,用温文尔雅的语调说:这个岛上没有民俗旅馆。
有人的只有这一家,这里就像个无人岛。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里确实像无人岛一样寂静,可怎么会只有一家人家呢?大婶说过的那个曾经在她那儿寄宿的木崎先生难道没有在这个岛上经营民俗旅馆?就在几天前,大婶打电话预约完以后,还收到了回传的传真。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这里……是乌岛吧?我说。
的确是有人这么叫……不过这里本来的名字是黑根岛。
但确实是乌岛吧。
在这周围叫乌岛的就是这里了。
在这不得要领的谈话继续的时候,房子里面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大婶!木崎女士!什么事啊?的的确确听到了木崎两个字。
如果她叫木崎的话,这里不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吗?这次出来的是一个高个子男人,身高足有一百八十厘米以上。
被宽松的格子衬衫包裹着身子的他,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我们。
粗重的眉毛,高挺的鼻子,有些拉丁血统的脸。
喜欢这种类型男人的女人应该有不少。
年龄看起来比我们哪蒯几岁,三十岁左右。
哦,财津。
没什么。
这两位是来找民宿的,不过好像找错了岛……听女人说完,那个叫财津的男人嘴巴里好像发出了什么?的声音。
走错了要拜访的人家的确是有可能,可是走错了岛的,那真是随意过度了。
——是真的吗?我把那张传真递给了呆住了的财津。
是要去这儿住的。
这不是清清楚楚地写着乌岛吗?高个儿男人很有礼貌地说了句请给我看一下,接过去折叠着的纸打开看了看。
噢,他把传真还给我,没有很清楚地写着乌岛啊,是用很潦草的字写的鸟岛吧。
嗯?不是吧?我认真地看了看递回来的传真。
火村也把脸凑了过来。
直到刚才我们一直都深信不疑地认为是乌岛这两个字,现在竟然越看越像鸟岛了,真是不可思议。
乌这个字跟岛很类似,但是,比这更容易搞混的字出现了。
哈,男人发出了没有比这更短的笑声。
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还有这种事啊。
明明要去鸟岛的,却跑到这里来了。
的确是有鸟岛这么个岛吗?火村用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询问道。
回答是肯定的。
嗯。
你们是在上小浦雇的船吧。
途中肯定经过了一个岛吧。
那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不到十分钟就能到的地方。
菜花开放,白色海鸟飞舞的那个岛就是吗?我从船上也确实看到了旅馆,不过当时没太注意。
真抱歉,打搅了。
我们叫条船过来送我们过去。
我带着无比的羞愧,真想马上从这里消失。
可是,火村却牢牢地抓住了我的肩膀。
等一下,有栖川。
手机早就没信号了呀。
就算叫船,也得先借用一下人家的电话嘛。
财津点了点头。
请用吧。
在这样的岛上也是有文明利器的。
不过,这虽然不是我自己的家,电话而已嘛,不会不借给你们的。
是吧,大婶?刚才他叫那位大婶木崎女士,这让我的头脑更加混乱。
很多地方都搞不明白。
您是这家的女主人吧?不是。
她摇了摇头,我们夫妇是被雇来当管家的。
主人平时不在这儿住。
我们预定的那家旅馆的主人也是叫木崎……她的回答十分明确:这附近姓木崎的人很多。
关于乌岛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不过听说这里有好几家都叫木崎。
乌岛的木崎和鸟岛的木崎,真复杂。
难道是因为宝神丸船长的武断,错把我们给流放到这个岛上了?——唉,实在是想不明白。
他在港口看见我和火村就问:你们是要坐船吗?然后,听我说完乌岛的时候,也没有再确认一下是不是鸟岛。
而且那神态就像被木崎先生拜托了带客人过去。
夏亻尽晓一样。
再粗心也该有个限度啊。
这个岛上有客人要来吗?火村问。
嗯,有几个。
为了带那几位客人过来,还特意拜托了上小浦的村田先生呢。
我们是坐宝神丸过来的。
那个白头发的老头儿应该就是村田先生吧?终于找到些头绪了。
会不会是村田错把我们当成了要来这里的客人了呢?比木崎先生说的人数要多啊这句话也能证实这一点。
一连串的偶然把我们带到了意想不到的地方。
先进来吧。
财津催促完,就走进了宅子。
我站在门厅里,很不礼貌地四处张望着。
客厅里面悬空的带有两节平台的楼梯很有韵味地弯转伸延上去。
楼梯下面的空间像是专门用来会谈的,有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
暗淡的象牙色墙壁上镶嵌着一个烛台。
半圆形的小桌上挂着镶金边的镜子,从天花板垂下来的枝形吊灯装饰着带气泡的玻璃球,格外漂亮。
虽然都不是很昂贵的物件,但被搭配得如此协调,让人能感受到主人不俗的品位。
门厅两边是短短的走廊,呈L形深入内部。
两边都有人影。
估计是听说有身份不明的来访者,过来看看。
又芜站着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魁梧。
左边是一个长发一个短发,一个穿裙子一个穿裤子的长得差不多的两个哪蒯女士。
当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诧异的神情。
还没等大家问,财津就开始跟大家解释我们的遭遇。
说完后他问:您贵姓?于是我们都作了被遗忘的自我介绍。
给您。
木崎夫人从半圆桌子上拿起无绳电话递给火村。
我拿出那张问题百出的传真,念了民宿的电话号码。
被这么多人盯着,我把打这个愚蠢电话的任务强加给了我的伙伴。
是民宿的木崎先生吗?我是今天要过去住宿的火村。
预定了两个人。
是京都的筱宫女士介绍我们——说到这儿,朋友的话中断了。
明明还有很多话要说,对方却好像滔滔不绝。
不会是大婶忘了预约吧。
我开始有不祥的预感。
能帮我们找一条船到黑根岛这边来接我们吗?……这样啊。
那我再打电话过去吧。
请保重!他挂了电话以后,叹了口气。
肯定是遇上麻烦了。
尤其是最后一句不禁让我心头一紧。
请保重……是怎么回事儿?木崎先生的夫人得了急病。
好像是急性肠炎。
主人去了医院,跟我说话的是个留守的人。
很抱歉地说‘估计没有办法招待您了,您看可不可以找其他的旅馆呢?’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您能再打电话来吗?’不管怎么样,我跟他说了找船来黑根岛的事儿,他说‘试试吧’。
唉,试试……周围的人也都在关注着这件事。
非常尴尬的沉默降临了。
火村干咳了一下,说了句谢谢,把电话还给了木崎夫人。
在这儿能雇到船吗?身材魁梧的男人刚要找救援船给我们,木崎夫人却模棱两可地说:我觉得让村田先生再来跑一次很难啊。
刚把这两位先生送过来,这会儿估计还没到上小浦呢。
那个人最不好说话了……主要是,天黑以后谁都不愿意靠近这个岛。
不单是远,还有那么多岩石。
这样的话,更应该尽快找个人啊。
现在趁着天亮,应该会过来吧。
估计是看不下去我们这副窘样儿,夫人终于有所行动了。
那个亲切的男人,挺直了腰板像个古代勇士一样。
与年龄不相符的乌黑的头发肯定是染过了吧。
像涌起的云,或者可以比喻成花椰菜一样的发型真的是很独特。
眉毛高高扬起,眼睛里放出了青少年一样充满活力的光。
给人感觉他的性格是,说好听点儿意志坚定,说难听了就是倔犟顽固。
作重大决定时肯定不会含糊。
那个发型结合那张顽固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说不清楚是在哪儿遇见过,反正看到他不觉得陌生。
是谁呢?我亟不可待地从记忆里搜索着。
大婶,您难道想象不到吗?这两位先生是什么办法都没有,我们不得不伸出援手——是吧,美奈?声音来自并排站着的两个人中穿裤子的那位二十多岁长发女子。
带着沉着稳重气息的女子说完后,穿裙子的短发女子略带撒娇地说:是啊。
那个说‘试试看’的人如果回信说‘没有找到’,那这两位可真就没地方去了哟。
多给点儿钱的话,还是会有船愿意过来的。
这两个人看起来应该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虽然也有可能是姐妹,不过直觉告诉我她们不是。
知道了。
找以前借过船给咱们的人试试看吧。
我去查一下电话号码。
木崎夫人向着左边的走廊走过去了。
我们正要表达谢意的时候,悬空楼梯上出现了一个人。
那几位是谁啊?一个沉稳的老年男子的声音。
哦,老爷。
是迷了路来到这个岛上的。
现在正在找能送他们去鸟岛的船呢。
迷路了到这岛上来的?开玩笑吧。
傍晚风平浪静的海上也不可能有遇难的船啊。
被称为老爷的人,应该就是这个宅子的拥有者吧。
正要抬起头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时,我差点惊叫出声来。
两只手放在楼梯扶手上站立着的那个消瘦的男人——……是……海老原瞬先生吗?主人缓缓地把头转向我:我是海老原。
您知道我啊?是的。
久仰您的大名。
也曾经拜读过您的作品。
在从头上射下来的目光中,我竟然有些畏缩了。
对方仅仅是很温和地看着这边,可就是觉得自己在被打量。
传说中的象征派诗人、作家、翻译家、英美文学家海老原瞬。
一想到就站在离他不到三米远的地方,我就紧张万分。
这种仰视与俯视的见面方式仿佛很有意义。
他那清澈的眼神中充满的知性与深邃难道是上天所赐吗?再怎么突然,我也不会看错海老原瞬这个人。
宽阔的额头上垂下一缕青丝,稍稍浮肿的眼睑,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鼻梁正中的黑痣,没有血色的薄唇。
虽然只见过几张照片,但我确认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
身穿黑色毛衣手把扶栏的他就像一只巨大的乌鸦。
想到这个,应该是还能远远地听到乌鸦们的叫声的缘故吧。
就像在乌鸦之岛上见到乌鸦之王一样。
不知道这里就是海老原先生府上。
真是失礼了。
你们又不是因为知道这里是我家才闯进来的。
——您是?只说名字无法表明出身。
自己是个写文章的,火村是个社会学研究人员,我们是从关西过来的,因为休假本来要去鸟岛。
所有这些我都叙述了一遍。
是推理作家跟社会学者的组合啊。
这两个方面我都比较生疏,没听过二位的名号,真是失敬。
海老原瞬不知道我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们跟他只不过是在这个世上互不干涉地生活着而已。
跟先生您在这种地方,啊,不对,跟您以这种方式会面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迷了路很唐突地闯进来,这种说法听起来确实有些奇怪。
不过能见您一面也是光荣之至。
海老原没有笑,只是面无表情地稍稍点了下头。
估计是觉得我们只会说些没有意义的话吧,这样想着,我的心情稍微有点低落。
刚才木崎夫人说过主人不经常来这儿,还说了夫妻两人被雇来管理这个家。
那么这个宅子很可能是海老原的别墅吧。
虽然这间别墅有诸多的不便,不过倒是很适合这位奇才。
关于海老原的传说我也听到过一些。
他原本是个性格古怪的厌世者,几哪匕夫人去世后就完全与世隔绝了。
那之后应该就停笔了吧,因为他再也没有发表过著作。
这样的人在这里被众多人围绕着真是有些奇怪。
聚集的应该都是他的亲属吧。
我很想探个究竟,但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那我就去那边打电话了。
夫人说着往左手边退去了。
海老原吩咐道:船不会马上过来。
给闯入的客人倒杯茶,边喝边等怎么样?知道了,老师。
我这就去沏茶。
短发女士称呼海老原为老师。
但仅凭老师这个称呼没有办法断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突然想喝杯咖啡了。
顺便给我沏一杯怎么样,美奈。
就在餐厅喝吧。
花椰菜男人说道。
好呀,老师!美奈愉快地答应了。
这位也是老师啊。
我的确是在哪儿见过这个男人,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在海老原瞬身边,被称为老师的话,难道也是个作家?很想问问他本人,可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发生什么事了?没什么。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因为是个死角,所以没看见人影。
二楼不知道是谁在那。
海老原回答了他的问话。
只是出了点小状况,没什么大不了的。
主人蜷着身子向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应该不会再出来了吧。
这应该是见海老原瞬的最后一面。
这次偶遇转瞬即逝了。
大家都到齐了吧。
啊,是的。
没有新面孔。
这次是个女人的声音。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聚集在这个宅子里呢。
我感觉很不合情理,越发有些好奇了。
是海老原先生的聚会吗?估计是跟我有同感,火村作出了不像他风格的询问。
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联欢,财津说,您也知道先生啊。
不是。
很惭愧,我不像我的朋友那么有常识。
他很客气地回答着,不过不知道海老原瞬也不是什么会被鄙视的事,他只不过是在某个领域很有名气罢了。
这边请。
短发女士正招呼着我们去左边走廊,突然啊的叫了一声转过身。
她不知道后边还有人在,撞到一起了。
对不起,拓海、香鱼。
穿着漂亮名牌童装的两个小孩站在短发女士身后。
是火村在码头看到的那两个小孩子吗?他们应该是躲在美奈的身后观看了这场小小的骚动。
虽然不知道是兄妹还是姐弟,但每个人都有一张聪明伶俐的脸,一点儿都不畏惧大人。
两个人冲着美奈微笑着说没事儿,然后用那天真无邪的脸望着我,用手指着齐声说:我们知道这个人!3我手足无措地望着眼前的少男少女。
小拓海像恶作剧得逞了一样坏笑着。
难道大人的不知所措很可笑吗?看他满口洁白的牙齿,应该是个好好刷牙的乖孩子。
他一边指着我,一边用手撩了一下挡住耳朵的柔顺的头发。
小香鱼也很兴奋,天真烂漫地微笑着,仍然一直指着我。
乌黑明亮的大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耳朵上方束着长发的蝴蝶结微微地飘动着。
我跟你们……在哪儿见过吗?问完后,他们都摇了摇头。
明明是初次见面啊?但是,为什么说知道我呢?美奈警告他们:这样可不行,如果不礼貌地说‘不是的’、‘没跟您见过面’的话,对第一次见面的客人是很失礼的哦。
但是为什么明明是第一见面就说知道这位先生呢?她也和我有同样的疑问。
少年回答道:可是……这个人不是说过他是小说家有栖川有栖吗,美奈?刚才我听到了啊。
有这么奇怪名字的人应该不多吧。
少女接下来的话把我们的疑问全部解开了。
我们虽然没有见过有栖川有栖先生,但是知道这个人。
因为我们读过他的书。
谜团就这样迅速地化解了。
我只写过一本儿童读物,是针对小学五六年级学生的推理小说。
拓海跟香鱼看起来应该有十岁了,如果是喜欢读书的小孩的话,应该能看懂这本书。
原来这两个孩子是我的读者呢。
这真是杰作啊。
火村不禁笑了出来,你既然写了儿童读物被小学生认出来,就不要觉得狼狈啊。
真是让人头疼的二流作家。
少年抬头望着美奈问:什么是二流作家啊?美奈只是耸了耸肩膀,就这么搪塞过去了。
以前也跟读者见过面,只不过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小的读者,着实吓了一跳。
更何况还是在这么偏远的岛上。
我没有理睬朋友的奚落,转过去看着拓海跟香鱼,越发觉得他们是那么聪明伶俐,并且简直可说是美少年与美少女。
希望他们能带着这份伶俐与纯真茁壮地成长。
真的很感谢你们读我的书。
沃雾达完谢意,他们都点了点头,让我的内心又注入了一股暖流。
外面的天气真不错啊。
特逗。
——哦,不对。
真的很有意思。
我也觉得很有意思。
我喜欢那样的书,杀人事件什么的。
我先读过之后推荐给拓海的。
此时的我,真想拿出钱包给他们些零用钱。
注意到被周围很多目光注视着,我收起了笑容。
财津开口了:有栖川先生也写少年读物吗?在这个偏远的岛上突然被读者叫住肯定会吃惊,不过对这些孩子来说更惊讶呢,不经意地与崇拜的人相遇。
——是吧,拓海?他无所顾忌地对少年说。
是啊。
少年回答道。
的确像财津说的那样,孩子们应该比我还吃惊。
不过,今天已经有太多的突发事件了。
我也想喝点东西,有点儿渴了。
少年说完后,美奈摸了摸他的头,就带我们往走廊那边走过去了。
我们被带到了一间宽敞的餐厅,挂着白色十字架的大桌子能同时容纳十个人进餐。
中间装饰着白色的卡特来兰花让房间更加明亮。
天花板是阶梯型的,显得更加高。
透过宽大的窗户,隐隐约约可以望见红松树那边的水平线。
餐厅的里面好像是一间起居室,可以看见柱子后面的沙发和电视。
请坐。
美奈把我们领到座位上。
坐下来之后,正对面墙上的画映入眼帘。
好像不是画,更像是照片。
身穿嫩草色连衣裙的哪蒯女子在小山坡上低下身子冲这边微笑。
画面的四角做了柔化处理,估计是花了大价钱的,乍看之下像是一幅肖像画。
难道这就是主人海老原瞬的亡妻?他在五十岁的时候娶了一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女人,几年之后就死别了。
听说那个女人非常漂亮。
等一下到近处去确认一下,不过照片里的女人远看还真是好看。
这是海老原先生的夫人。
不过六哪匕就去世了。
长发女子坐在旁边说。
估计是抓到了我的视线了吧。
她下巴的右下方有一颗小小的黑色的痣,就像个饰品一样。
又漂亮又可爱吧。
我想这是刚结完婚的时候拍的。
那是八千代夫人二十五岁的时候。
我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
以前也听说过海老原先生有个哪蒯的妻子。
去世的事也有耳闻。
刚刚你说叫八千代吧,是个很古典的名字呢。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很符合这幅西洋画的风格。
笑容里充满了华贵,不同于日本风格的美人呢。
很可惜患了重病,二十七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
生命太短暂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像海老原先生这么优秀的人结婚。
唉,现实太残酷了。
她对已故之人和海老原瞬都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这虽然没什么,可是还没弄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也许是觉察到了这一点吧,她向我和火村作了自我介绍。
我叫水木妥惠,是给海老原先生的工作帮忙的。
那就是秘书了?也没有那么明确的职位。
只不过就是帮点小忙什么的。
我是先生的崇拜者,从心底尊敬他。
美奈也是。
帮我们冲咖啡的女子叫中西美奈。
只从崇拜者这个身份还是无法判断她们的真正来头。
不过暂且不管她们是谁,我更关心的是那个花椰菜头的男人,就小声地问了他的事情。
他现在正在厨房跟美奈聊天。
您是说藤井先生吗?他是海老原先生的同乡好友。
好像是在东帝大学的同学。
哦。
那他也是研究英美文学的吧?我只是随便问了一句,她含糊地回答道:不是的,他们的专业不同……我犹豫着是否要追问他的专业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觉得曾经见过这位藤井先生呢。
可是仅仅从藤井这个普通的姓氏里找不到一丝灵感。
也跟您介绍一下这些孩子吧。
市濑拓海和小山香鱼。
因为是您很重要的读者,所以请记住他们的名字吧。
今年春天就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
——对吧?水木妥惠歪着头问,香鱼一边用吸管喝着橙汁一边用同样的姿势回应了她。
拓海就直接用杯子咕嘟咕嘟地喝着。
那会儿你们在台阶上看到有船过来了吧?我问。
拓海放下杯子点了点头。
因为听说没有其他客人了,我们还纳闷会是谁来了呢。
而且还是在这个无人岛上。
因为把我们当成了身份可疑的人,香鱼还害怕地发抖了。
所以两个人逃命一样跑掉了。
这儿可不是无人岛啊。
木崎夫妇在这儿住着呢。
一个人都没有的岛才叫无人岛呢。
可是,这里是海老原先生的家啊。
如果他平时不在这儿住的话,不就像无人岛了?财津从孩子的争论中插了话:香鱼说的对,这里确实像个无人岛。
船都不经过这里。
基本上算是无人岛了。
但是,这种岛在日本到处都有哦,平时就只有一两个人住,或者三个人。
哦?像那样的岛有多少呢?拓海问。
这个嘛,数量我还真不知道。
就算去政府部门查估计也没有确切的数字。
因为明明是没有人的岛上也会不知不觉地住了人。
日本本身就是个岛国,周围还有将近七千个小岛。
那其中住着人的大概有五百多个。
香鱼完全无视财津煞费苦心的渊博讲演,转换了话题:木崎女士是夫妇两个人住在这里,难道不害怕吗?换了我的话肯定不敢。
跟我一起也不行吗?可是有拓海再怎么努力也打不败的敌人啊。
拓海,你能打败大人或者鬼怪吗?把大人和鬼怪相提并论还真是有意思。
大人不会来这种地方当强盗的。
小香鱼就是害怕鬼怪而已。
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说不定会有银行抢劫犯逃跑到这里来呢。
不会有那种事啦。
你就是害怕鬼怪。
——啊,不光这个。
你还害怕乌鸦吧?乌鸦只不过是只黑鸟有什么好怕的,小香鱼这样反驳着。
他们的争论还真是天真。
那两个孩子是?我试探着问了妥惠。
拓海是财津的外甥,好像是他姐姐的孩子。
小香鱼是来这儿的其他夫妇的侄女。
虽然才见过三次,可是两个人关系已经非常要好了。
别的夫妇,难道是刚才在楼上和海老原对话的男女吗?除他们之外应该没有其他客人了吧。
我试着在脑海里数到底有几个人在这间宅子里。
海老原瞬、藤井先生、水木妥惠、中西美奈、财津、市濑拓海、小山香鱼、香鱼的伯父伯母、木崎夫妇,一共十一个人。
要照顾所有的人,管家夫妇两人一定很辛苦吧。
那么多人聚到这个偏远的岛上,说是个小小的聚会还真是奇怪。
连外甥跟侄女都带来了,到底是做什么呢?咖啡来了。
帮我们冲咖啡的美奈和藤井一起坐在桌子旁边,继续着刚才的谈话:今晚再商量吧。
我也还有些地方不太明白。
一些谈话的片段进入了我的耳朵。
难道是商量关于聚会的事情?听着不像是单纯的亲人聚会,好像是有什么更重要的目的。
墙上的照片进入了我的视线。
难道是……我试着猜测。
也许是和早逝的海老原八千代有渊源的人聚在一起纪念她吧。
六哪匕去世的时候她才二十七岁,如果活到现在有三十三岁了。
财津、妥惠、美奈看起来都是三十岁左右,与已故之人的年龄相仿。
虽然只是想象,但我自己就这样认为了。
叔叔,您也在写小说吗?喝完果汁的拓海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胆怯地靠近火村跟他说话。
不是没听到他说是社会学者,就是不理解社会学者的意思。
副教授很耐心地回答:叔叔是大学老师。
虽然有时写研究论文,但是不会像有栖川先生那样写小说。
在大学研究什么呢?您是科学家吗?啊,别站着,坐那儿。
让少年坐下后,火村接着说,叔叔的专业是对犯罪进行研究。
跟写推理小说不一样,要对现实当中发生的杀人事件进行调查。
香鱼蹦了过来,估计是杀人事件这个词刺激到了她。
对方是小学生,而且家长就在边上,应该避免说这么刺激的词语啊,我不禁想。
调查杀人事件是不是就是跟警察和侦探一起做搜查呢?真厉害呀,是吧拓海?不是的,香鱼。
那样就不能说是研究了。
是对事件的记录进行调查研究。
不过对这位叔叔来说香鱼是对的。
要讲明白话就长了,火村也没有必要表明自己是当侦探的临床犯罪学者。
用很多方法做研究。
火村点到为止。
可是,拓海继续询问:为什么要研究犯罪啊?为了让犯罪消失啊。
香鱼说完,少年一脸的不耐烦,好像在埋怨我又没问你。
使犯罪完全消失虽然很难,不过我的研究对那确实有些帮助。
研究犯罪的同时,也许能明白关于人类的很多事情也说不定。
关于人类不是还有很多未知的事情吗?人既没有办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知错犯错,这些都还是迷。
所以,对犯罪进行研究也是很有价值的。
这个回答在家长听来也比较妥当,我放心了。
还好他没说出叔叔也有过想杀人的时候啊这样的话来。
和这个欠缺生活感的火村叔叔,两个孩子已经找不到其他话题,继而把我当做了谈话对象。
有栖川先生,您现在只写大人的推理小说吗?香鱼问。
我喜欢那样的书。
一边琢磨到底谁是凶手一边读很有意思。
当初写少年读物的时候,想到自己的作品也许能让小孩子领悟推理小说的趣味,我就会心潮澎湃。
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还能再写。
可会是什么时候呢,现在我还不确定这个愿望能否实现,就先回答说:少年读物以后也许会再写吧,不过我想等你们能读我写的大人的推理小说的时候或许会更快到来呢。
学校的图书馆里可能找不到,但书店里一定会有,那个时候试着找找吧。
我以自己的方式谦虚着。
我也去找找看。
这也是一种缘分呢。
美奈坐在较远的位置说。
事情好像商量完了,藤井面向窗户享受着他美味的咖啡,侧脸尽显非凡风度。
再过二十年我也达不到那种境界。
如果下次再写的话,会写什么故事呢?是啊。
之前写的是发生在山村的事件。
下次写海边的怎么样?就以类似这里的孤岛为背景吧。
啊,太好了。
那肯定很有意思。
看来是正合她的心意。
拓海和香鱼开始幻想我下个作品的内容了。
跟这个岛差不多大,只住着三户人家,还有一片被乌鸦占据的死寂的森林。
有一位私人侦探从东京过来游玩的时候,一位村民在森林里被杀害了,在侦探认为谜团即将解开的时候又出现了第二个受害者,然后其他侦探也来了……从中途开始,已经变得不单纯是想象,而是为小说提供构思了。
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加入了讨论。
就让新来的侦探是个女人吧,不仅是个美女,还是空手道高手。
来这个村子是为了给私人侦探帮忙的,可是为时已晚。
很快第三起杀人事件发生了,她自己虽然也被当成了嫌疑人,但是经过对疑问精彩的推理,揭发出了一个大家意想不到的凶手。
其中还有用空手道打败拿着刀子进攻的凶手的打斗场面。
孩子们异常兴奋,让我再增加些细节。
沃位他们缠住无法脱身。
可是我在这儿都做什么了?本应该有更值得担心的事啊。
雇船的事情怎么样了呢?妥惠刚念叨完,木崎夫人就出现了,依然沉着脸:问了好几个人,可是今天大家都有事来不了,怎么请求人家都不行。
还说‘让他们在你那里住一晚上不就好了’之类的话。
那怎么行呢,治美!传来如此严厉的声音,我着实吓了一跳。
说话的是悠然望着窗外的藤井。
在充满斥责的语调里,木崎治美显得毕恭毕敬。
因为这伙人拒绝让我们在这住,我也开始紧张起来。
是。
不是我说的要让这两位在这里过夜。
只是在电话里他们那么说了……我望着藤井的眼睛,他难为情地拨弄了一下头发,解释道:我不是对有困难的人放手不管。
我想说的是,不要那么轻易放弃,肯定还有其他办法能把二位送到目的地,应该再好好地想想办法。
请千万不要误解。
啊,这个我明白。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我心里怎么都觉得这一桌人的氛围很奇怪。
空气突然变得很凝重。
情况不妙啊,虽然他没有明确地说不能让他们在这里过夜,但是估计大家都会那么认为。
除了孩子们。
我再去试试。
不知所措的治美走了以后,藤井跟了过去。
不,不对,是上楼的声音,他应该是去跟海老原商量这事了吧。
肯定会有办法的,财津大方地说,在那之前,先安心等待吧。
孩子们都很开心呢。
但是言语之外有一些不安掺杂其中,难道是想让我们早点离开这个岛吗?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宅子里已经有这么多人了,再没有地方容下我们这两个闯入者。
而且,也不方便让我们参与追悼会之类的聚会。
我们也不想因为自己犯的错而打扰到人家。
可是那个说试着帮我们找船的人到现在也没有音信,我们什么办法都没有。
当大家陷入片刻沉默的时候,一张新面孔出现了。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小个子男人。
从年龄判断,像是木崎治美的丈夫。
头顶的毛发不怎么茂盛,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很阴险,怪癖。
跟我对视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反应。
开始准备晚餐了。
说话倒是很本分。
男人打开大型的冰箱,把蔬菜摆放到料理台上。
看了一下手表,已经过五点半了,我心里更加不安。
就算到了鸟岛上,也没有地方住吧?美奈很担心地问。
火村说:要是能把我们送回陆地,就去贤岛周围找找看有没有地方可以住。
肯定会有办法的……要是能送我们到陆上的话。
要是不能,他们会把客厅的沙发借给我们吗?我做着最坏的打算。
我身边的拓海无忧无虑地对财津说:大壮,晚饭是七点开始吧。
还早呢,我想玩投球。
跟我一起玩嘛。
平时他好像也是这么随便地称呼舅舅为大壮的。
财津拒绝了他:刚才跟香鱼玩了半天了。
晚饭之前好好待着。
再说,现在天也黑了。
这间屋子的窗户是朝南的,傍晚的阳光从又芜斜射进来。
好想玩投球哦。
我带来了两个棒球手套呢。
香鱼又不会投球,也不能跟她玩。
这么无厘头的理由说了也无济于事啊。
如果晚饭之前必须老老实实地待着,那今天就不能在外边玩了。
我揣度少年的内心,他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回想自己的童年,我也有过特别想玩投球的时候呢。
不知是事先安排好的,还是因为木崎夫人有事,美奈也去厨房帮忙了。
厨房传出她嚓嚓的切白菜的声音,还有那个冷漠的管家铛铛的剁葱的声音。
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在问我们:怎么办,怎么办?餐厅外边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是藤井和治美回来了。
会有什么结论呢?怎么样了?我问。
唉,没能找到船。
藤井叹着气说,要等明天中午才能来。
刚和海老原商量了一下二位的事。
今晚就请住这里吧。
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楼顶小屋那里暂住。
这里虽然有四五间客房,但是您也看到了,来了这么多客人。
——怎么样?虽然现在是春天,但也没到能露宿的时候。
能借我们楼顶小屋也是帮了大忙了。
我们没有拒绝的理由。
切菜声停顿了一秒之后,接着又开始了单调的节奏。
藤井吩咐管家说:这样的话,晚饭要再多准备两个人的。
知道了。
木崎无精打采地回了一句。
这样也不错呢。
妥惠自言自语道。
刚要问问为什么她觉得这样也不错,却被拓海挡住了:要是不能回家的话,能跟我玩投球吗?4一连串的偶遇让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命运之神奏响了赋格曲,用他的咒语把我和火村死死地钉在黑根岛上,就像被狐仙迷住了一样。
不管怎样都要先谢谢主人的好意。
因为听说海老原就在走廊里,就让木崎治美带我们过去。
过了门厅,走廊往左的深处有一间书房,他就在那里。
敲过门,一声很清脆的请进传了出来。
治美打开门之后就退下了。
海老原背对着朝北的窗户,面向桌子站着。
进了房间站到主人的对面,感觉就像被社长叫过去问话的新社员。
与想象的不同,这个房间格外简朴。
虽然仍有足够的光线从大马蹄形窗户射进来,可总觉得有些凄凉。
原因全部都归结在海老原身上。
用黑色毛衣包裹着身躯的他,散发着孤独的烟霭。
我清楚地看到了那个东西的存在。
在门厅被他从楼上俯视的时候,我很是畏惧他的眼神。
他那凛然威严的姿态让我感觉到莫名的压力。
可现在,那些感觉却丝毫都没有。
难道那时的我产生了错觉吗?他缓缓抬起脸,双眸不愧是理智的人应该有的,但充满了浓郁的寂寥。
他正在写着什么,看见我们来了就停下手,盖上钢笔的盖子,然后先发制人地说:好像是没有办法把二位送到想去的地方了。
在明天之前,就请在这里度过吧。
也没有什么可以款待二位,请不要介意。
他的话真让我们诚惶诚恐。
他边点头边听了我们的感谢陈词。
理所当然的礼节在他看来不过是人类无聊的行为互换。
船会在明天正午时分过来,那之前就麻烦您了。
我们不会打搅各位的聚会的。
火村这样说的时候,海老原的眉毛稍稍动了一下。
主人把钢笔慢慢地放进笔筒。
在笔筒旁边像墓碑一样并排放着两个相框。
虽然没有办法看到放着什么样的照片,但是可以想象得到那应该是他与亡妻度过的幸福日子的回忆。
大家只不过是过来度假的,请别在意。
您二位可以放心地待在这里。
只有乌鸦和怪人才会来的地方也是很不错的。
说是休假,可现在还没到放假的时期。
以前好像有很多人住吧?听说曾经有五十来家,一百六十人在这里生活过。
不过那个时候的事情我不大清楚。
有过那么多人啊。
哪蒯人离开岛以后,谁都没有回来过。
他们在名古屋、东京、大阪这些地方定居以后,就把老人接过去。
渐渐地,这里就变得像个无人岛了。
如果我也走了的话,这里就恢复自然原貌啦。
孤高的文学者直爽地与火村交谈着心思以外的话题,应该不会长时间继续下去。
像他这种类型的人最讨厌这种漫无边际的谈话。
我不想介入两人的谈话,就不自觉地注意起了右手书架上的东西。
对于站在我左边的火村来说,这里应该是个死角吧。
不过我没有勇气问主人为什么会把那种东西摆在那里。
海老原在这里的时间应该是很有限的。
虽说是书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藏书,书架上零散地放着些他的著作和英美文学的研究书籍——大多数是原著;中间一格里放着相架和八音盒一样的小盒子;最上面一格也有没有放书的空间,在那里放着一个黑色的物体。
是乌鸦。
一时间还以为是真的乌鸦飞进来了,我吓了一跳。
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是个标本。
不过这让我又一次愕然了。
它的眼睛就跟活着的时候一样生气勃勃,稍稍歪着的脖子好像现在仍然能动。
真是很了不起的工艺。
湿亮的黑色真的很美。
虽然很美——为什么海老原会把这么不吉利的东西放在书房呢,简直无法理解。
如果我是他,绝对不会把这种东西放在身边。
就算是爱妻早一步离我而去,这种东西也是应该烧掉的啊。
只是单纯地说这是看破红尘的人怪癖无法说明问题的根本。
说是主人为了表示对当地有名的乌鸦表示敬意,可是把它做成标本了这也说不过去。
那么,海老原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心里的波澜并没有影响到火村,他继续问着:您是什么时候来这儿的呢?之类的话。
我第一次来到这块土地是九哪匕的事。
不过,您的行李放进房间了吗,火村先生?虽然是很简陋的房间,请自由地使用吧。
他不会再跟我们闲谈了。
被撇开的我们行了个礼就赶紧走开了。
其实也没什么行李,我们两个人只不过背了个大挎包而已。
拿着这个,我们跟着木崎治美来到了楼顶小屋。
她按下墙上的开关,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十几平方米的房间。
房间里竟然有星星点点的耗子粪便。
不过治美匆忙帮我们收拾好的地板看起来还比较干净,只用来睡觉的话空间也足够了。
最里面的墙角处堆着几个纸箱和用旧的地毯,对于这些我们倒是不太介意。
天花板是倾斜的,必须弯着腰才能走动,因为是楼顶也没有办法。
而且我们也没有资格挑三拣四。
治美从纸箱旁边拿出褥垫放到地板上。
这里没有准备客人用的被子,只有床垫什么的。
您看能凑合用一下吗?我等会儿拿过来。
有个褥垫就可以了,请不用担心。
那个……本来想说什么都无所谓的,可是没说出来。
到明天正午前,对方是不会弃我们不顾的。
的确,她很快就说了关于用餐的事情。
说晚饭七点开始,请我们到餐厅一起用餐。
治美走了以后,火村叹了口气:没办法啊。
咱们这种状况只能承蒙人家的盛情款待了。
作为报酬能让咱们帮着刷刷碗也行啊。
可人家肯定不会同意,我们只能什么都不管,老老实实待着。
不愧是伟大的老师的府邸啊。
的确建得很牢固呢。
火村好像对海老原瞬产生了兴趣。
即便我没有做出那些敏感的举动,他也觉察到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他应该是一流的文学家。
相当于平成时期的日夏耿之介① 吧。
火村竟然知道日夏耿之介,真奇怪。
他当过东帝大学英美文学系的教授,也算跟你是同行了。
在英美小说和评论翻译这一领域虽然有些功绩,但那只是他的一个侧面。
他也是一位象征派诗人,在这方面勉强跟我算是同行吧……可是人家的学问太高深了。
我热忱地介绍着。
那么高深的作品,你很喜欢读吧?也不能说是喜欢,只是很崇拜。
对于《气球人》、《在深海》、《骑在骡子上的噩梦》、《黑色僧侣》等诗集,我还没有能力全部认认真真地鉴赏,只是单纯地喜欢追求那些被罗列在一起的唯美的文字。
如果是小说,因为有故事情节所以还比较容易读懂。
但是他的写作风格很神秘,让人难以理解。
作为远离推理小说领域的作品,他的《终结时间的星星》、《永远+久远》等长篇幻想小说还是受到一部分科幻小说爱好者的追捧。
这其中不乏那些并不完全了解海老原其人,只把他当成科幻小说作家的人。
远离尘世只不过是他理性的行为。
他的家族在江户时代的中国地方①是个藩主,到明治时代成为了元老。
在二战后的混乱期囤积了一笔资金之后开始经营剧场,也做婚庆行业,聚积了不少财富。
海老原瞬是在那个家族里被当成掌上明珠一样成长起来的。
小时候的他体弱多病,为了打发卧床的无聊时光,就开始大量地读书。
五岁的时候开始对作诗感兴趣,他父亲认为他是神童,对他进行了精心的栽培。
他的父亲虽然在整个家族里是最富有的人,但其他族人里医生、学者、艺术家等层出不穷,把他这个生意人看得很低贱。
在这种氛围里,也许是出于嫉妒吧,他的父亲一直被族人的劣等意识困扰着。
因此,他迫切地希望爱子能成为光彩夺目的知识分子。
瞬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以优异成绩考入东帝大学文学系,在校期间还在同人志上发表了《气球人》,很快就在诗坛上小有名气了。
这部影射自身的《气球人》以叙事性象征派的风格描写了主人公回归故里以后,回忆曾经到处流浪的故事。
诗中把无关紧要的日常语都用空想似的诗句端正地表现出来。
还有笑传说,有个批评家曾经痛骂这种写作风格仅仅是对于韬晦趣味的讽刺。
日后,这位批评家意识到是自己才疏学浅,因而羞愧地削发为僧了。
父亲把儿子当做自己的骄傲,生意也日益兴隆。
但是事情发展得并不顺利。
自己一手经营的海老原娱乐公司上市之后,父亲就因为过度疲劳突然离世了。
瞬把继承的所有股份都卖掉,放弃了父亲的公司,也因此得到了一笔可以保障他无忧无虑生活的金钱。
他硕士毕业之后又去了美国留学。
回国以后,一边在出版社上班,一边继续自己的创作,发表一些诗啊小说啊什么的。
科幻小说作家就这样诞生了。
从对英美文学到美术、音乐的评论,还有对埃德加?爱伦?坡全诗的翻译,在多方面的活跃让他赢得了众多崇拜者。
大概在二十哪匕,他被聘请为东帝大学文学系客座教授,那个时候,报纸上还报道了这件事……唉,说了你也不知道。
他一时间成为了大家的话题,这下可害苦了本来就不喜欢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他。
教授这个职业没做多久,几年以后他就离开了学校,专心于创作。
和那个哪蒯的妻子结婚的时候是离开学校的第二年。
那之后的两年对于海老原瞬来说应该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
随着妻子病故,幸福的日子也结束了。
在那以后,他更加隐遁,彻底地从世间消失了。
对我的长篇大论,火村一声附好患没有地听完后,说:原来如此。
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本来不善交际的他,却不得不去应酬数量庞大的客人们吧。
你是不是有点儿太强调他的孤僻了。
海老原瞬又不是生来就讨厌跟人接触。
和与自己有相同审美观的人、或者理解自己的人还是会很好地交往的。
毕竟他还有那么多热情地被称为海老原信者的拥戴者呢。
现在,这里不还招呼来了很多崇拜他的人嘛。
他还是很有人格魅力的啊。
是啊。
但他也不是那种因为信者侍奉自己而扬扬自得的俗人。
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这是莫名其妙地乱崇拜。
看来和他面对面的时候,你那么惊慌失措也是有原因的。
在迷路之后误闯进入的山猫之家的二楼上,那个隐者竟然出现了。
真是的。
就今天这一天,把一年的惊讶都经历了。
——不过,我在书房里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你没注意到吗,是个乌鸦。
乌鸦怎么了?他果然没有留意到。
必须得说明一下了。
刚说到书架上有个乌鸦的标本,就有人敲门。
说完请进,门慢慢地开了。
有栖川先生您太慢了,所以我就过来找您啦。
原来是拓海。
他的左手拿着一只棒球手套,胳膊底下还夹着另一只。
差点忘了刚才和他约好了玩投球的。
不快点儿的话,天就真的黑了哦。
现在可以了吗?火村推了一下我的肩膀。
和孩子,而且还是自己崇拜者的约定是不能不遵守的。
火村先生不一起来吗?他也被邀请了。
本以为他不会答应呢,结果副教授竟然兴冲冲地站了起来。
虽然他说是要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实际上是想抽烟了。
我们下到一楼后,香鱼已经在门厅等着了。
看见拓海把我们都约了出来,满脸喜悦。
来了来了。
可是有点黑了呢。
已经看不清楚球了吧。
玩十个球也行啊。
我带来了两个棒球手套呢。
他可是作了充分的准备。
手套还是新的,而且很细心地涂了润滑油,可能是刚刚体会到棒球的乐趣吧。
拓海的舅舅说了,不要去太远的地方,在院子里玩就好了。
我们站在前院左右两边,中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火村站在中间,果然点了一根烟。
香鱼跑到了拓海的身后,估计是要帮他捡球吧。
少年没过来一个很有弧度的球。
因为偏向左边,我好不容易才接到,然后稍微用了点力气没给他,球啪的一声落在他的手套里,感觉到这个声音很不错,拓海再次投球的时候用尽了全力。
我跳起来接住了球又把一个快速球扔给他。
因为他扭着头看别处,球过来之后好不容易才接住。
不专心看球的话很危险哟。
接到球之前千万不能眨眼。
是!他很认真地回答。
真是个魔鬼教练啊。
火村说,差着四分之一个世纪的经验呢,手下留点儿情。
拓海把球高高地举过头顶,使尽全身力气扔了回来。
这次球很低,我用手套从下往上把球救了起来。
因为觉得让他太过兴奋了也不好,这次就稍微放缓了速度把球扔给他,少年不满地说:还是快球比较有意思。
好吧,用力没过来!一个好球直冲着我的胸口飞了过来。
拓海后面的香鱼说了一句好球,拍起手来。
反反复复五六个回合之后,节奏逐渐变得舒畅了。
投球确实很开心。
不知不觉我也回归了童心,逐渐忘记了是在和一个小孩子玩。
忽然感觉侧面有人盯着我们,我转头看了一下宅子那边。
透过门厅的两扇马蹄形窗户,有人正在里面观看我们的比赛。
左边窗户站的是藤井和财津;又芜窗户站的是水木妥惠。
他们很认真地在观看着。
背朝宅子的火村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观众的存在,很惬意地抽着烟。
好可笑的差异。
第八个回合,拓海把球弹了出去。
球从后面接应的香鱼的两腿中间滚了过去。
啊,真失败。
拓海制止了手忙脚乱的香鱼:我去捡吧!说着就跑了出去。
看着两个人的样子,观众们都笑了。
因为少男与少女都是如此得可爱,他们才无法让视线离开吧。
或者也可以说是太溺爱孩子了。
不过比这更奇妙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海老原竟然也出现在了妥惠的身边。
他应该不是为了看我和拓海玩投球才从书房出来的吧。
妥惠很开心地和他说着什么。
乌鸦在上方边叫边飞舞着,就像在欢呼夜晚的来临。
当我抬头看他们的时候,发现二楼阳台上也有人在观看。
挽起衬衫袖子的男人和穿着整洁的连衣裙的女人。
应该是香鱼的伯父伯母吧。
目光相对,男人稍稍点头示意了一下。
感觉到被关注的香鱼向阳台那边挥了挥手。
两个人的脸上充满了笑容。
门厅里的财津跟藤井头碰着头悄悄地说着什么。
看来并没有要制止我们的意思。
难道是要把宣告游戏结束的重任交给我吗?估计拓海也该尽兴了吧。
看了看夕阳残照中没在地上的乌鸦们的影子,我决定再没两三个回合就结束。
东方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
一架直升飞机在夕阳中飞向这边,就像急着归家的巨鸟。
再没两个回合就该结束了。
我接住球之后说。
再没三个回合吧。
拓海请求着。
果然不出我所料,于是就痛快地答应了他。
有栖川先生,您能扔变化球吗?曲线球的话没问题。
就来那个吧。
多少能有点曲线吧。
我重新握了一下球,做了一个绕臂动作。
可是拓海并没有看着我,而是呆望着东方的天空。
好像要挤走乌鸦的啼叫声一样,一个巨大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直升机叶轮的声音。
只不过是从岛上经过,怎么把拓海的全部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呢。
我朝着巨大声响望过去,直升机在五十米上空的地方停了下来。
在我看明白为什么在这个地方悬空停下来之前,它竟然慢慢地降落了。
这是要着陆啊。
难道还有客人要来吗?坐直升飞机过来,这还真是VIP式的登场啊。
火村说。
拓海回应说:大家都说没有客人要来了啊。
是怎么回事呢?在这个岛上连停机坪都没有啊,难道在杂树林那边有平坦的地方?飞来的直升机沉入了树林。
看着窗户或者楼台上排列的面孔,就明白那不是VIP客人的到来。
因为不管是谁,都一脸的惊愕。
着陆了呢。
我们去看看吧。
拓海说。
可是香鱼却退缩了,那个样子好像在说怎么可能。
不能去。
有可能是逃到这里的银行强盗哦。
太危险了不要去,拓海!哈哈,不会啦。
我去看看。
我赶紧去追猛冲出去的拓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