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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蓝色列车的幽灵

2025-03-30 06:18:28

1从目前为止收集到的资料来看,这只能算是一般案件。

虽然传奇的色彩很浓,但还算不上史无前例的难解案件。

可是,发出去的通缉海报所得到的第一个回应,却突然令此案变得古怪起来。

二月十六日星期四下午,成城警署搜查本部突然响起电话铃声。

吉敷出去接听,从听筒中传来非常客气的声音,看来是个老人。

我在神田附近经营体育用品店。

这是对方的开场白,吉敷哦地附和着。

实际上,这家店是上一代传下来的,所以在店后有块小小的空地和房子。

吉敷又以是的回应。

特地打电话搅扰你们,是因为日前在成城被谋杀的女性的海报,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疑犯的拼图海报,贴到我们店里来了。

所以这几天我天天看着这张海报。

说实话,我见过海报上那位名叫九条千鹤子的女人。

啊,是吗?吉敷回应着。

吉敷心想,千鹤子活着时必定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这位老人曾经见过千鹤子也不足为奇吧。

噢,你见过海报上的女人?是的。

在什么地方?这个嘛……说出来真不可思议,那女人竟然出现在她死后从东京开出的列车上。

吉敷一下子张口结舌,听不懂对方话里真正的意思。

喂,刚才你说什么?那海报上不是写着有个名叫九条千鹤子的女人在一月十八日下午三点二十分左右在成城被杀吗?对,对,正是如此。

吉敷答道。

但实际情况是,我在比这个时间稍晚的下午四点四十五分从东京站开出的‘隼号’蓝色列车上,见到过这位九条千鹤子小姐。

吉敷的脑子越来越混乱了。

喂,你有没有搞错日期呀?我乘车的日期,的的确确是十八日呀。

可是,你在车上看到的那个女人,真的是九条千鹤子小姐本人吗?嗯,千真万确。

我有证据,可以证明她就是九条千鹤子小姐。

哦,是吗……那这班蓝色列车开往哪里?西鹿儿岛。

西鹿儿岛吗?嗯……那么十八日晚上,你在车上还见过她吗?当然见过啦。

不只十八日,我在十九日也见过她。

吉敷准备去神田找这个体育用品店的老板。

为了慎重起见,离开成城警署前他打了个电话给船田。

吉敷打电话的目的是要确定九条千鹤子的死亡推定时间,是不是如船田所估计的最晚在十九日清晨五点。

他还问船田死亡推定时间可不可能往后推到十九日下午甚至二十日?船田听完后在话筒另一头发出了笑声,说那是绝不可能的。

船田又说他推定的可能死亡时段已经很宽松,不可能再往后推了。

如果事后能证明那女人死于十九日中午或下午的话,他愿意引咎辞职。

吉敷在去往神田的路上反复思考着。

或许那老人眼花了吧,因为世界上相貌相似的女人不算少,尤其近年来整形美容的普及加上妆化得越来越浓,相似的女人就越来越多了。

也许那老人没有跟那个女人说过话,只不过远远看到她的样子。

从通缉海报看到真实的九条千鹤子的照片后,就以为车上见到的与海报上的是同一个人了。

到了神田,吉敷很快找到长冈体育用品店。

老人名叫长冈,吉敷通过自动门走进店里时,长冈立刻起身迎接。

老人说吉敷刑警的样子让他很意外,而吉敷看到长冈老先生时同样感到意外。

通电话时,在吉敷的想象中对方是满头白发的七十岁老人,但实际上却看起来很年轻——头发虽然稀疏,但发色依然漆黑。

吉敷问道:你就是打电话给搜查本部的那位先生吗?长冈点头说:打电话的就是我。

长冈要吉敷稍等,然后转身走进店铺后头。

不久后,长冈拿着一本卷成筒状的杂志出来,指着马路对面的咖啡店说,我们去那边谈吧,便走出店门穿过马路。

选了一个最里面的位置相对而坐后,长冈拿出名片。

吉敷瞄了一眼后,一面将名片放入口袋里一面问道:你说在隼号列车上,看到长得像九条千鹤子小姐的女人?长冈点头。

只是看到而已,恐怕没有交谈吧?不,我们讲过话。

长冈说道,我对九条小姐说我很早就想搭乘有单人寝台的蓝色列车,但一直未能如愿,所以这还是第一次。

九条小姐也说了类似的话。

你们是互报姓名后才知道对方的名字吧?那当然啦。

我给了她名片,她也给了我她的名片。

哦!她给了你名片?有没有带来?有呀,在这儿。

长冈从胸前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吉敷拿来细看。

名片上只印着成城的住址和九条千鹤子的姓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吉敷陷入了沉思。

如果长冈所说的是事实,那么这女人一定是冒名顶替的。

也许她做了整容手术,对于只看过通缉海报上九条千鹤子小张黑白照片的长冈来说,便信以为真了。

但是,那女人为什么要……这班隼号列车是下午四点以后从东京站驶出的吗?四点四十五分发车。

车子启动后,你也见到过那个女人?当然。

我是在一号车厢内见到她的。

再问个有趣的问题,十九日,也就是过了一晚的隔天清晨五点后,你还见到过那个女人吗?当然见过啦。

我亲眼看到那女人在熊本站下车。

所以说,直到十九日午饭前,她都在隼号列车上。

俗话说,耳听是虚,眼见为实呀。

看来那是另一个人。

因为过了十九日早上五点,便不在船田推算出的死亡推定时间范围内了。

超过这个时间,九条千鹤子必死无疑。

反过来说,要是那女人真是九条千鹤子的话,岂不就是她的幽灵吗?你说得没错。

不过,我可以肯定那女人不是九条千鹤子,因为九条小姐十八日下午被人谋杀是证据确凿的事实。

嗯,可是……长冈露出难以接受的神色。

想必长冈先生本人未必拥有这个女人就是在成城被杀的九条小姐的确切证据吧,因为你没有见过生前的九条小姐。

现在,给你看几张九条小姐的照片吧。

吉敷说罢,拿出几张向模特公司借来以及在成城的九条房间里找到的照片给长冈看。

因为九条做过模特,所以留下了不少的照片,这么一来,调查工作就方便多了。

身为刑警,还真要感谢她当过模特。

长冈非常仔细地观看每一张照片,然后抬起头,露出抱歉的表情说道:就是这个女人,我的确跟她说过话。

吉敷深感失望。

在物理学上,这根本不可能呀。

请再仔细看看,怎么可能发生这么荒唐的事!但长冈早已经详细地看过好几次了。

老实说,看了这么多张照片后,我更相信她就是九条小姐了——不可能找得到第二个相貌如此端正的小姐了。

我相信绝对不会看错。

瞧!你看这照片,左边下巴是不是有两个黑痣?我记得很清楚。

吉敷不认为长冈在说谎,因为他是个善良而热心的长者,何况他没有说谎的必要。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吉敷对这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又不得不持有怀疑的态度,因为他说的事情从理论上来说是不成立的。

他用非常认真的态度叙述着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的事,从理论上来说,只能认定他在说谎。

可是长冈先生,你是看了刚才我给你的照片,才确信你在车上见到的女子是九条千鹤子小姐。

这就是说,到刚才为止你根本没见过九条小姐生前的照片。

你只是看到了附在通缉海报上的小照片,就武断地认定近一个月前在隼号列车上见到的女人是被谋杀的九条小姐本人。

情况是如此吗?嗯,你要这样分析当然也可以。

但不瞒你说,当我看到海报,心想这被杀的女人跟我那天在列车上见到的女人真像啊。

尽管如此,当时我还没有自信打电话报案。

直到今天,我看到这个……长冈边说边拿起放在座位旁边的那本杂志,移开茶杯,把杂志摊在桌上,然后哗啦哗啦地翻到左上角折起来的某页。

杂志很厚,所以长冈用手在书页中间压了两三下,然后把杂志转过一百八十度推到吉敷眼前。

这是什么杂志?吉敷拿起杂志,看着它的封面。

这是一本摄影专业杂志,名叫《相机A》。

这本杂志经常征集普通读者的业余摄影作品,然后把每期的入选作品刊登出来。

作品就登在这一页,你看这张,可以算是佳作喔。

吉敷按长冈的指示看照片,不知不觉地哼了一声。

这张虽属佳作,但在入选作品中可能是最差的,照片的尺寸也比较小。

但令人惊讶的是,在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九条千鹤子的脸。

吉敷仰头看着长冈。

长冈露出一成不变的专注的表情,说道:照片右下角还有拍摄日期。

的确,这张照片的题目是:一月十八日,蓝色列车隼号上遇见的女子。

吉敷再看照片作者的名字——小出忠男,千叶县人。

你认识这位小出先生吗?不,不,算不上熟人,只是那天在蓝色列车上有一面之缘而已。

不过,他是这本杂志这个单元的常客,经常可以看到他的作品。

我虽然不擅长拍照,但平常也喜欢玩玩相机,每一期的《相机A》杂志都会买来看看,所以很早就知道小出的大名了。

十八日那天,小出先生也搭乘隼号蓝色列车的单人寝台。

车子开动后,他就频频地按快门给九条小姐拍照。

我以为这是小出先生带来的模特,所以就上前观看。

但其实不是,小出先生也是第一次在列车上见到九条小姐。

因为九条小姐长得太美了,小出先生就主动为九条小姐拍了几张照片。

我上前跟小出先生打招呼,说在杂志上经常欣赏他的大作。

当时和九条小姐也寒暄了几句。

小出先生对我说这照片马上就会投稿到《相机A》杂志。

所以我想如果这期杂志能登出来的话,正好可以和通缉海报上的照片作比对。

等到今天杂志出刊了,小出先生为九条小姐拍的照片果然登了出来。

经过仔细比较,我确信两张照片拍的是同一个女人,所以才决定打电话与你们联络。

2吉敷婉拒了长冈先生要他把杂志带走的好意,来到神田站附近的书店买了最新一期的《相机A》杂志。

他坐在车站的长椅上,翻开杂志,再度凝神观察那张照片。

这是张有趣的照片。

很明显,拍摄时曝光过度了,脸部颜色发白。

眼鼻异常分明,好像用钢笔画出来似的,但脸和头发的轮廓却像幽灵般朦朦胧胧,不知是不是拍摄时相机晃动的关系。

身为刑警的他难以得出正确的结论。

照片里的女人在微笑,是璀璨的笑容,而不是寂寞的笑容,似乎与吉敷对这女人的印象略有出入。

照片旁边有简单的评论,主要讨论的是技术性问题。

在零点零几秒的瞬间,捕捉被拍摄对象偶然展现的魅力,这种本领就是摄影师的才能——或许这是针对女人脸部轮廓模糊而发表的议论吧。

拍摄数据也登了出来——光圈五点六,速度六十分之一秒,采用闪光灯。

原来如此,这是六十分之一秒的幻影呀!吉敷不由地喃喃自语着。

看来,往后的日子都要为这幻影苦恼了。

这张照片里的女人是九条千鹤子,好像已经无庸置疑。

照片中露出笑容的女人正是吉敷在成城公寓中所见的照片里的女人。

由吉敷本人的眼睛所作的判断,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但是,为什么会发生如此不可理解的事情呢?吉敷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如果列车真的是十八日下午四点四十分从东京站驶出的隼号蓝色列车,那么九条千鹤子绝对不可能在这列车上呀。

左思右想,吉敷只能认为这是长冈与摄影者小出合谋的谎言。

作为《相机A》杂志的编辑部,只要作者说作品摄于十八日隼号列车上,他们恐怕不会去调查核实这照片是否真的是在十八日的隼号列车上拍摄的吧——于是就按小出所说的刊登出来。

但是,如果以上假设成立的话,却找不出他们要这么做的理由。

但如果九条千鹤子是嫌犯的话,事情就容易理解了——在长冈和小出的协助下,用这种方法制造不在场证明。

可是,她不是嫌犯,而是受害者啊。

《相机A》杂志的编辑部在水道桥,吉敷直奔编辑部而去。

杂志上没有刊登小出的地址,所以除了去编辑部打听外别无他法。

听长冈说,他在蓝色列车上与小出交换过名片,他把名片给了小出,但小出的名片刚好用完,没办法给他。

吉敷在编辑部接待室与负责照片征集的编辑会面。

当他一说出小出忠男的名字,编辑便啊地点点头。

吉敷说想知道小出忠男的住址,他马上用内线电话通知同事拿资料来。

吉敷询问小出忠男是怎么样的人——他想这位编辑应该见过小出忠男。

他已经是祖父级的人物了。

编辑说道,他以前是开银楼的,现在已经退出商界,把生意交给儿子媳妇打理,夫妻两人隐居在行德的公寓里。

由于生活悠闲,就到处旅行,一个劲儿地拍照。

说完,编辑把写有小出忠男地址的纸条交给吉敷。

吉敷绕了个圈子探问小出忠男是不是个正派人。

编辑笑着,拍拍胸脯作了担保,然后说道:你见了他就明白啦。

吉敷用电话确认小出在家后,便搭乘东西线电车去了行德。

因为小出住的是站前公寓,所以吉敷一下就找到了。

从楼下的公共电话亭打电话上去后,对方说欢迎光临。

电话中传来的是沉稳的老人声音,光从这声音来判断,就知道这不大可能会是合谋的犯罪者。

走出电梯,在玄关口见到小出先生后,这种印象就更强烈了。

吉敷被带到会客室,小出夫人奉上茶水。

平日拜访小出的人大概不多,所以有客人来时,小出先生便情不自禁地面露欣喜之色。

尤其见到吉敷手持《相机A》杂志后,更把吉敷视为志同道合之人。

但吉敷记得最初打电话联络小出时,就告诉他自己刑警的身份了。

我来打扰,是想要了解这本杂志上所刊登的小出先生拍摄的九条千鹤子的照片。

吉敷直截了当地问道,除了杂志上刊登的这张照片外,还有这位女性的其他照片吗?嗯,有啊。

小出老人答道,你要看吗?是的,请务必让我看看。

正如小出所说,替千鹤子拍的照片大约有半卷底片之多。

不过洗出来的照片大多是标准尺寸,只有几张拍得好的放大成六乘四的照片。

其中,多数照片拍摄于单人寝台车厢的走廊,越过背景窗口,可以见到横滨、静冈的车站站牌。

此外,也有坐在单人寝台床上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用广角镜头拍的。

小出老人从旁边探过身来说道。

吉敷闻到一种令人怀念的老人特有的气息。

这些照片全都是用六十分之一秒快门拍摄的吗?吉敷问道。

嗯,是的。

老人眯起眼答道。

吉敷暗暗地叹息。

然后为了振奋老人的精神,吉敷称赞小出的照片拍得很好,说自己最喜欢的一张是千鹤子的侧面照,又说登在杂志上的那张当然是上上之作。

老人听了之后喜出望外,连声说自己也非常喜欢这批照片,不过寄给杂志社时有点担心,怕编辑部不接受。

那么,这些照片的拍摄顺序如何?吉敷问道。

这个嘛,你要看洗出来的底片吗?好的,麻烦您拿给我看看。

吉敷仔细看了底片,发现登在杂志上的照片是所有照片中的第二张,而吉敷刚才说最喜欢的那张照片则是最后一张。

吉敷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越往后,出现笑脸的照片就越少。

这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呢?吉敷拿着照片问道。

这个嘛,我印象中她是个文静的女孩子。

你觉得呢?小出老人问坐在沙发旁边的夫人。

吉敷到现在才知道小出夫妇是一起去旅行的。

嗯,很漂亮的女孩,而且很懂人情世故。

夫人笑着说道。

你说她懂得人情世故,是不是指她擅长与人交际应酬?对,对,我的意思正是如此。

或许她从事公关之类的工作吧。

夫人笑着补充道。

吉敷告诉夫人这女人在银座的夜总会做事。

哦,果然如此。

夫人点头说道。

还是女人最了解女人。

她很会说话吗?吉敷向主人问道。

是呀,这女孩很会说话,跟她聊天,有越说越投机的感觉。

一开始,是小出先生主动与她交流的吧?是的。

蓝色列车停在东京车站等待发车时,我看到那女孩站在走廊过道上看着窗外。

哦,好漂亮的女孩啊!我就上前,说自己爱好摄影,可不可以替她拍张照。

她怎么说?她马上点头同意。

我拍了两三张照片后,怕打扰她而准备停手,但她的兴趣似乎越来越浓。

她对我说自己曾经当过模特,到现在还很怀念那个时候,于是我又拍了不少照片。

全靠这个女孩,让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旅程。

啊,刚才你说九条小姐在东京车站朝窗外看,是吗?吉敷想起来似的问道。

是呀。

她注视的是月台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在等人?不,我没有这种感觉。

她似乎是在看远处的街道。

街道?是呀,她望着远处街道上的霓虹灯,有种依依不舍的感觉。

看霓虹灯?嗯。

这女人脸上露出了寂寞的表情,让人想起‘红颜薄命’这个词。

吉敷突然觉得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除此之外,有没有注意到这女人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这个嘛,她经常站在车门口的平台上。

你是说她站在走廊过道上吗?不,不是走廊过道,是两节车厢连接的地方。

她站着做什么呢?不知道。

我曾经跟她打过招呼,结果反而影响了她的心情,她轻声说希望能够那样静静地站着。

我们倒有点替她担心了。

夫妇俩齐声回答。

吉敷不由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陷入沉思。

啊,刑警先生。

小出夫人说道,九条小姐怎么啦?吉敷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问道:你们在列车上见到她,的确是十八日的事吗?夫妇一起点头。

是十八日的哪一班列车呢?隼号。

发车的时间?十六点四十五分从东京站出发……你是什么时候见到九条小姐的呢?这个嘛……她一直站在车厢连接处,我们每去一次厕所都会见到她。

直到晚上九点左右,她还在那里。

我上前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拿点晕车药给她。

她摇摇头说没有不舒服,又说马上就要回房间睡觉,但说完后还是站在原地。

吉敷又叹了口气。

此后就没有再见到她了吗?是的,因为我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十九日呢?第二天早上我从远处看到她在餐车,心想要不要上前跟她聊几句,可是看到只有她一个人,我就没有过去。

我倒是跟她说了几句话,但回到一号车厢后,她的举止有点畏缩,好像在躲避什么人似的。

小出夫人说道。

她在终点站西鹿儿岛下车吗?不,她在熊本站下车。

这一次是由小出老人回答的,于是我举起相机,从窗口拍下她在月台上行走的背影。

看,就是这张,还没有放大。

老人给吉敷看另一卷底片。

吉敷看到很小的千鹤子的背影。

唉,我毕竟老了,不大能准确拍摄远方景物了。

这是熊本站的月台吗?是的。

到熊本站时是几点钟?你要知道正确的时间,就得看列车时刻表了。

大概是十一点左右到熊本站吧,正好是午饭前。

吉敷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午饭前在九州熊本,就算立刻掉头返回东京,也要十九日晚上才能到。

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吉敷再度陷入沉思。

小出担心地问吉敷怎么了。

吉敷说没什么。

噢,你们两位经常一起外出旅行吗?吉敷暂时把话题岔开。

不,夫妇一起外出旅行的情况不多。

老人答道。

不是不多,而是完全没有。

夫人作出更正。

这倒是。

不过十八日那天是老太婆的生日,儿子媳妇特地买了车票,由我陪老太婆参加这次蓝色列车之旅。

老人说道。

吉敷心想:如此看来,搭车日期是十八日绝对错不了。

巧的是,吉敷的生日也是十八日。

九条小姐她怎么啦?夫人再度询问。

她好像也感觉到事有蹊跷o嗯,九条千鹤子小姐死了。

听吉敷这么一说,两人双眼圆睁,瞠目结舌。

什么时候的事?过了好一阵,老人才问道。

可是,对于这个问题吉敷难以回答,因为连吉敷自己都还没搞清楚九条千鹤子确切的死亡时间。

果然如此啊。

老人叹息道。

夫人也有同感。

总觉得她是红颜薄命。

吉敷从这些话中似乎听到某些言外之意。

真可怜。

发生了什么意外吗?不,她是被谋杀的。

两人再次睁大双眼,凶手是谁?是什么人干的?我们正在调查中。

听吉敷这么说,两人终于明白了吉敷上门拜访的目的。

吉敷这时想起《相机A》杂志的编辑说过的你见了他就明白啦这句话——两位的确是亲切厚道的老人。

真可怜啊,我在列车上还要了那女孩的地址,正准备把照片和杂志寄给她呢。

你们还交换了名片吧,吉敷说道,我也拜访过神田的长冈先生了。

听到长冈这个名字,老人想了一下,然后说:啊,是那时候在列车上遇到的先生,他给了我名片,可是我的名片正好用完了,没法给他,真遗憾。

室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调查工作只能到此为止了。

3从小出老人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吉敷在行德站前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到银马车夜总会,叫出志保后,问她记不记得千鹤子曾说过要搭十八日的蓝色列车之类的话。

志保说没有印象。

吉敷再请她叫行子听电话,问了行子同样的问题。

行子听了马上回答说千鹤子亲口对她说过会搭十八日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发车的隼号去九州,千鹤子还欣喜若狂地说给其他同事听。

吉敷听了之后感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像是怪谈,又像是事实,不,应该说是隆冬怪谈吧。

九条千鹤子很早就是蓝色列车迷,这次终于买到单人寝台车票,满心欢喜地准备搭车旅行。

可是,就在出发前一刻,她出乎意料地被人杀死,但她的精神不死,灵魂离开身体后,还是按原计划去了东京车站,并搭乘隼号列车!第二天,吉敷一大早就去樱田门警视厅,跑到法医科,坐在船田的办公桌旁,等着船田上班。

三十分钟后,船田看到吉敷等在自己的办公桌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笑着说:啊,竹史君,你工作起来真是干劲儿十足。

又是为了成城那个被杀的女人吧?吉敷点点头,但此时他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看你双眼通红,昨晚没睡好吧?船田关心地问道。

我无论如何解释不了九条千鹤子那个女人的死亡时间。

可不可能把死亡推定时间再往后推一点?推到什么时候?十九日晚上。

天呀!那可不行。

船田立刻回答。

吉敷一面把额头上的头发往上拨,一边问:为什么?理由很多呀。

之前我说过,首先从水母皮的角度来看,就足以否定你的假设。

水母皮?嗯,我想你应该知道,长时间浸泡在水中的尸体,手脚皮肤会发白膨胀,稍微用力就能把手脚指甲剥离。

假设如你所说那尸体是在十九日晚上才浸入浴缸,那么到二十日下午五点我们抵达现场之前,尸体浸在水中的时间大概只有二十小时左右,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皮肤不可能开始膨胀。

我有足够的自信,那女人的尸体在水里浸泡了至少三十个小时。

三十个小时?嗯,我对三十个小时这个数字有十足的信心。

不到三十个小时,尸体就不会呈现出那样的状态。

你应该知道,我处理过很多浸泡在水中的尸体及溺死者的尸体。

你是指死后浸泡在水中的时间?对,是死后。

不包括活着的时间?是的,不包括。

如果二十个小时的话……吉敷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纸开始计算。

假设我们到达现场的时间是二十日下午五点,在这之前三十个小时,也就是十九日上午十一点……吉敷眼前浮现出了小出老人的样子。

千鹤子在熊本下车的时间应该是十一点左右吧——吉敷立即查阅列车时刻表——没错,隼号列车到达熊本站的正确时间是十一点零八分。

三十小时是非常保守的估计,我想,实际情况恐怕还要多于这个时间。

总之,三十个小时是所渭的临界线。

吉敷用左手拉扯着头发,陷入短暂的沉思。

船田说明了推断死亡时间的各种条件。

这里面,最重要的条件是腐败变色问题。

死后二十四小时至三十六小时的尸体,下腹部会开始呈现水藻绿色,然后遍及全身。

千鹤子的尸体已经出现这种情况,所以,他绝对不同意这具尸体距离死亡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船田接着继续解释,但吉敷无心再听。

因为光是水母皮的问题就已经够他费神的了。

九条千鹤子的尸体浸泡在浴缸里至少三十个小时。

尸体是二十日下午五点被发现的,那么,尸体至少从十九日上午十一-点起就已经浸泡在浴缸里了。

想到这里,吉敷突然想到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尸体的发现。

要知道首先发现尸体的不是警方。

而是向警方报案的人。

能找到这个人的话,一定能找到更详细的资料。

吉敷再度回到成城,跑到绿色家园公寓。

他一面仰望现场,一面绕公寓走了一圈。

公寓周围井无高层建筑物。

吉敷找到公寓管理员,向他借了三0四室的钥匙,打开玄关大门。

堆积的报纸已经不见了,无主房屋特有的气味开始飘荡。

他进入浴室。

浴缸内没有水,瓷砖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浴室的小窗关着。

不用说,窗户用的是毛玻璃,从外面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

吉敷站在浴缸边,抓住窗框上方的把手,用力往下一拉,窗户往内侧打开,外面的冷空气马上涌进浴室里。

空气流通情况很好,这扇小窗户正是用来散逸室内水蒸汽的。

而且,即使打开窗户,外面也不容易看到浴室里的情形。

那么,报案者是怎么知道浴室里发生的事的呢?在吉敷眼前,靠在浴缸里死去的九条千鹤子的身影再度出现——她的腰部前移,形成很深的坐姿。

下巴微微上抬,后脑靠在浴缸边缘。

吉敷在千鹤子那可怜的脸部,用想象把脸皮叠上去。

然后。

他仰头看着小窗的V字形窗缝。

冬天的冷空气偶尔会从这里猛烈地吹进来,发出呼呼的声响。

在这声音的前方,一栋大厦像海中岛屿般浮现眼前。

那是……那大厦跟绿色家园公寓之间有段距离,估计至少在五十米以上。

吉敷还能看到那栋大厦阳台上的人,不过看不清是男是女。

不用说,那栋大厦的人也能看到这里。

透过浴室小窗的V字形窗缝,或许能看到浴室里的人吧。

可是,这浴室里的人是死人呀,已经不会动了。

对方即使站在某个能窥视浴室的位置,恐怕也要花几个小时细心观察才能发现问题。

再说,用肉眼很难辨认,那么对方很可能是用望远镜了。

吉敷下楼,把房门钥匙还给管理员后立刻打电话给船田。

他要证实自己的记忆。

船田在电话那头斩钉截铁地说:当时浴室的窗户是开着的。

4安田常男焦虑不安。

他提心吊胆地举起双筒望远镜望向对面那阳台上残雪未消的房间,只见窗帘全部拉开,房间里满是穿着制服的人,正忙碌地检查着。

其中一人打开窗户,走出阳台踏在积雪上环视四周。

刑警的眺望让安田差点心跳停止。

当安田想到警方早晚会发现自己的存在时,便对自己打了那通匿名电话的行为深感后悔。

安田所住的公寓,不仅是阳台,从厨房水槽上方的窗户,也能看到对面那个女人的房间。

不过要从V字形窗缝看到那个女性死者的脸,就非得在阳台不可了。

所以,安田不得不忍着严寒,在大雪覆盖的阳台上长时间观察。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得了感冒,只能对着稿纸不停地擦鼻涕,弄得鼻头又红又肿。

胡乱吃了点感冒药后,胃又痛了起来,接下来又是腹泻,让他整整瘦了一圈。

一个月过去了,那个女人的房间里再也见不到人影,看来,可以恢复原本的宁静了。

正当安田觉得可以松一口气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大概是有人上门来推销或订报之类的吧,安田自认为对付推销员还算是有一套的,所以连猫眼也不看,就把房门打开。

但站在门口的不是常见的西装笔挺的推销员,而是个潇洒的男子。

他可能超过三十岁了,但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安田心想,这可能是个另类推销员吧。

你要推销什么?安田用不耐烦的语调冷不防地问道。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感冒,到现在还微微发烧,再加上连续腹泻,安田觉得有点虚脱。

显然,安田不准备在大门口跟推销员长时间对峙。

可是,对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早已习惯成自然的动作从大衣内袋中掏出证件举在安田眼前。

证件封面烫印着三个金色大字——警视厅。

安田呆呆地看着这三个字。

是你打匿名电话报警的吧?刑警对着这素未谋面的男人很有把握地说。

安田因为这句话的冲击而再次呆住了,眼前直冒金星。

等到稍微回神之后,他才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如果站在玄关说话,恐怕感冒又要加重了吧。

安田愿意把吉敷带进屋里再谈,吉敷这个刑警看起来很随和,没有咄咄逼人的感觉,这跟安田心目中的刑警形象大相径庭。

哦,你是作家啊,刑警看到书桌上摊着的稿纸后对安田说道。

嗯,是的。

安田边说边慌忙收拾稿纸。

安田所写的,多半是艳情小说一类的东西。

说实在的,打匿名电话报警,多少跟我的工作有关。

安田哭丧着脸说道。

在这严冬时节,安田却浑身冒汗。

我不过是个无名的小作家,不想因为这偶然的巧合出名,那样反而会设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是什么变态色情狂之类的。

刑警边笑边点头。

他的笑容颇有魅力。

安田清理好桌上的东西后坐到椅子上,开始仔细打量这位刑警的相貌,越看越觉得他是个美男子。

嗯,请问刑警先生大名?安田向潇洒的刑警问道。

吉敷。

YOSHTKl?刑警说明自己名字的汉字写法。

名字取得好,年纪又比自己小多了,安田不免油然升起嫉妒之心。

这家伙要是去夜总会,肯定会有一大群小姐一拥而上吧。

请不要公布我的姓名。

安田用强硬的口气说道。

哦?吉敷刑警露出不解的表情,突然觉得安田的神智是不是有点错乱了。

不,实际上,我只是想请警方对我的姓名保密。

我打匿名电话报警,纯粹是出于想做个好市民的诚意。

说到这里,安田觉得自己太卑躬屈膝了,于是又改用强硬的语气说道,无论如何,你们一定要对我的姓名保密!安田怒气冲冲,一张脸涨得通红。

吉敷觉得这是个奇怪的男人,注视他片刻之后,慢慢伸手触摸他的额头。

你做什么?安田的歇斯底里再度发作。

我不过是个平凡的中年男人,我不想被人看成变态色魔。

安田粗暴地把刑警的手推开。

你在发烧。

刑警说道,而且热度很高,不如躺在床上好了。

被刑警一说,安田才惊觉自己因为发烧而变得狂躁不安。

安田躺在床上,刑警用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

安田终于平静下来,他连连向刑警道歉,然后断断续续说了自己的目击过程。

刑警默默听着。

就那样,我看了好多次,都没见到那女人有任何动作……那么,你最早用双筒望远镜从浴室窗缝见到九条小姐是什么时候的事?天快亮的时候。

哪一天?嗯……那天是十九日吧。

对,对,我想起来了,那是十九日清晨,绝对没错。

刑警露出迷惑的神情,说道:你斩钉截铁说是十九日,有什么理由吗?当然有啦。

十九日是星期四,那天是截稿日,星期三晚上我通宵赶稿,结果还是写不完,不得不打电话给编辑部要求延期交稿……所以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

刑警的脸上又蒙上阴霾。

十九日的什么时候呢?前面不是说过了吗?是天快亮的时候。

那时天色还很暗,我走到阳台,想让头脑清醒一下。

从现在这个季节来看,大概是六点多吧。

原来如此。

我可以去阳台看看吗?刑警起身,随手拿起放在书架旁的双简望远镜,走到阳台。

吉敷在阳台上举起望远镜观察对面公寓,口中喃喃念叨着:果然如此,看得很清楚啊。

刑警亲眼证实了安田的证言。

回到房中。

又问了安田两三个其他问题后。

吉敷便说要告辞了。

安田要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吉敷连忙用手制止,请他不必起来。

那么,我的名字可以保密吗?安田焦急地问道。

或许吧。

刑警答道,只要情况许可,我们就不会公开你的姓名。

听刑警这么说,安田露出不安的神色。

吉敷赶忙堆笑道:请放心,我们一定尽最大努力替你保密。

安田稍微安了点儿心。

吉敷正要离去时,安田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叫住了他。

什么事?对面公寓那个女人,身材一流吧?刑警感到愕然,然后稍微想了一下,说道:啊,这我倒没有注意。

5二月底,正当吉敷在成城警署的搜查本部大伤脑筋的时候,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了。

此人叫中村吉造,曾经在樱田门一课和吉敷共事。

当时吉敷还很年轻,缺乏办案经验,中村是前辈,帮了吉敷不少忙。

从今年初起,听说他已经被任命为一课的后续搜查组负责人了。

哎呀!中村兄来得正好。

快帮我们早日走出迷宫吧。

看你愁眉苦脸的,我只好来自讨苦吃了。

不过,能跟老搭档重新合作还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啊。

中村一如往常穿着夹克,头戴贝雷帽。

这是他的标准装扮。

以前曾有一个引起社会震惊、连续奸杀女性的色魔,也喜欢戴贝雷帽,开白色跑车。

所以一时问,大家都开始讨厌戴贝雷帽的人,使得中村遭受牵连,频频遭人白眼。

但他不为所动,还是照戴不误,可见他有多爱贝雷帽。

中村脱下夹克,一面把衣服挂在椅背上,一面把一本杂志丢在桌子上。

你看看这个。

这是一本旅行杂志。

中村在吉敷旁边坐下后,翻开做了标记的某一页,对吉敷说登在上面的文章你一定会感兴趣,因为这篇文章对本案而言相当重要,所以抄录如下:与我一起吃饭的幽灵长冈七平今年一月十八日,我终于如愿以偿,搭上了隼号蓝色列车的单人寝台。

在车上,我邂逅了一位不可思议的女子。

从列车还停在东京站开始,这位女子便沐浴在照相机的闪光灯中。

穿着灰色毛衣,如同明星般的美女,散发出模特的风采。

列车经过热海后,我靠近走廊的窗户,眺望渐近暮色的窗外风景。

你知不知道餐车在哪节车厢?背后传来女性的声音。

回头一看,就是方才看到的那位女子,她那端庄的容貌,在我眼前熠熠生辉。

我模仿外国电影的台词,装腔作势地告诉她餐车离这里很远。

然后,我怀着冒险的心情说:怎么样?要不要喝一杯比餐车更加美味的咖唪?啊,附近有咖啡喝吗?这女子顿时显得神采飞扬。

有的。

说完我便拉开我单人寝台的房门。

出发前,我特地到我家附近的咖啡店要了香浓的咖啡装在保温瓶里,带到了车上,同时也带准备了三明治。

这两样东西。

几乎成为我出门旅行时如影随形的必备品。

那位女子跟我进了单人寝台室,她似乎对我产生了好感。

在里面喝完咖啡,她向我致谢后就走出房问,然后不知为何,在两节车厢的交接处站了很久。

我走近问她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

她说不为什么,只是想多站一下而已。

接着,她又对我说了一段仿佛谜语般的话:我喜欢夜晚,喜欢月光和柔和的荧光灯。

太阳光对我来说,太过强烈了。

我出外旅行时都很早休息,是为了能在隔日清晨看到旅游地的日出。

这一天我也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起床时,那女人的身影已在车厢连接处消失了。

不过,之后在餐车上我又见到了她。

她换上一件深红色毛农,为了遮光而戴了一副深色太阳镜。

我想起她昨晚说的话,看来她真的讨厌阳光。

我笑着对她说:请我吃饭吧。

在午前阳光的照耀下,她的美丽很特别,仿佛像死人一样有着能透光的白哲皮肤。

我们在东京还能见面吗?我不知不觉握着她的纤手,说出这样的话。

不大合适吧。

她说道。

接着,她又说出谜一般的话语。

啊,一切都在梦中,女人在熊本站下车,离开了隼号。

唉!我不可能与她再次相逢了。

这倒不是说她不给我见面的机会,而是她根本是个死人。

日后我偶然见到通缉杀死这女人的一名年轻男性嫌疑犯的海报,海报一角印着她的照片。

此事为我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是我有生以来前所未有的。

这冲击不仅仅是那女人被人谋杀,问题在于她的死亡时闻——一月十八日下午三点二十分左右。

无论如何,这时问要早于隼号从东京车站出发的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也就是说,那时候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曾经和死人一起吃饭!6我见过这篇文章的作者。

吉敷读完文章后说道,但我没听他说过在隼号列车上跟那女人一起吃过饭。

哈哈,这位七平先生看来是个爱虚荣的人,他想假装自己有女人缘吧。

听中村这么说,吉敷只能苦笑,眼前浮现出小个子、稍胖、头发略稀的长冈的模样。

长冈的脸上有一对小眼睛,相貌很普通,年纪也接近五十岁了吧。

而且,他不仅外表普通,性格上也老实木讷。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敢握住在列车上初次相识的女人的手。

所以,吉敷虽然口里没说,但心想这篇随笔散文不过是反映长冈内心的愿望罢了。

中村是地道的东京人,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是辛辣的男人。

吉敷如果说出自己的看法,中村必然会拍手赞同。

但吉敷不急于回应他的看法。

他伸手拎起眼前的电话话筒,翻找笔记本中的电话号码,然后拨号。

这里是长冈体育用品店。

电话那头传来女店员的声音。

问她长冈七平先生在吗,女店员说请稍等,没多久电话那边传来记忆犹新的长冈谦恭的声音。

吉敷告诉他自己就是前几天上门拜访的刑警,又说刚刚拜读了他发表在旅游杂志上的大作,对方连声说不敢当。

听说大获好评喔。

吉敷信口开河说道。

哪儿的话。

不过是写得比较通顺而已。

长冈的回答谦逊之中带有得意的感觉。

在列车上,你与千鹤子小姐打得一片火热喔?被吉敷这么一问,长冈在电话那头啊了一声。

吉敷本来不想用盘问的语气,但很明显长冈在电话那头尴尬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还跟千鹤子小姐一起用过餐呢!嗯……长冈支吾着。

事后想想,吉敷觉得自己的提问方式不大好,但当时并未察觉。

长冈一定为文章暴露了自己的恋爱情结而感到难为情。

你和千鹤子小姐是一起吃的早餐吧?啊……长冈依然支支吾吾。

吉敷记得见到长冈时只听他说过早上在餐车见过九条小姐,会不会是自己记错了呢?你们一起吃饭了吗?吉敷再问一次。

嗯,哦,啊……长冈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声调中充满羞愧的感觉。

真是桩有趣的案件。

看着吉敷放下话筒,中村说道。

非常奇怪的案件,很难理解。

我是平生首次遇到如此稀奇古怪的事情。

吉敷说道。

让我看看《相机A》杂志。

中村说道。

吉敷拉开抽屉,取出杂志交给中村。

名不虚传,果然是个美女!中村使劲用手压了压贝雷帽的顶部。

这个女人是什么人?银座的小姐。

噢,那是秋田来的了?不,老家是越后。

为什么你说秋田呢?哦,她是越后美女吗?以前的银座小姐,大多来自秋田的雄物川流域,其次是博多一带。

中村经常会炫耀一下他广博的知识,但多半是些古老的话题。

听说这女人死后脸皮被剥去了?是啊。

好像奇幻电影啊。

吉敷无言以对。

他自己就好几次有过这种感觉,但在潜意识中还是会抗拒这种想法。

剥下的脸皮要用来干嘛呢?中村问道,再说,我们能确定这个越后美人在隼号列车出发时已经死亡了吗?不,现在还不能断言。

十九日清晨五点左右,也就是说隼号列车……说到这里,吉敷翻开手边的列车时刻表,边看边说,正好从广岛站发车吧。

这是九条千鹤子的死亡推定时间的下限,也就是说,她不可能活着到达下一站岩国。

有人见到这女人下车吗?她在熊本站下车。

什么时候到达熊本的?上午十一点零八分。

是十九日的上午十一点零八分吗?对。

如果立刻赶回东京,恐怕也要到十九日黄昏才能到吧……能不能把死亡推定时间拉近到十九日黄昏呢?我也这么想,但法医科认为绝对不可能到这么晚。

船田那家伙信誓旦旦地说,如果那女人十九日下午才死的话,他就辞职不干了。

既然那家伙这么有自信,我们也不能不信了。

最重要的还在于那个女人的尸体在十九日一大早,也就是清晨六点半左右,就被人发现了。

这是怎么回事?离死者公寓五十米左右的一栋大厦里住着一个落魄的作家,他好像经常用双筒望远镜窥视那个女人的房间。

那是变态色情狂了,难得他竟成了协助警方的好市民。

他通宵赶稿,在天刚亮的时候拿着双筒望远镜跑到阳台,发现对面公寓里的女人死在浴室里。

所以,中村兄刚才所说的可能性就完全不存在了。

哇,这倒是真的不可思议。

十九日清晨六点半——这目击时问可靠吗?可靠。

如果是真的话,那可就是超自然现象了。

清晨六点半时列车隼号开到哪里了?吉敷再度拿起列车时刻表翻阅。

德山附近。

隼号列车五点二十分从岩国站开出后,六点五十七分到小郡站。

比它早一班的特快寝台车‘樱花’号会在两者之间的德山站停车,但举号在两站之间并没有停车,所以清晨六点半时,隼号列车大概在德山站附近吧。

但此时九条千鹤子已经死在浴缸里了,而且被附近的变态色情狂发现……如此说来,我刚才的假设是完全不可能存在了。

是呀。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或许是孩子气的想法吧。

说罢,中村陷入沉思。

稍后他再度开口,而且似乎要逐字确认般地慢慢说道:有这么一个女人,她一直想搭乘单人寝台的蓝色列车,但在列车出发的前一个半小时被谋杀。

假设这是已确定的事实。

接着,有人将女尸的脸皮剥去。

可是,应该已经死去的女人,或者说有着相同容貌的女人,又接着搭上蓝色列车……中村说完后再度陷入沉思。

中村兄,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想说什么?你不明白吗?荒谬?实在太荒谬了。

就像你所说的,这是奇幻电影里的情节啊。

最近听说精密的整容手术颇为风行呢。

整容手术能移植女人的整块脸皮吗?恐怕还做不到吧……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医生。

或许是拿去当做整容手术的样本吧。

也可能拿脸皮去做另一张面孔。

吉敷说完后不禁笑了起来。

但没多久,他内心开始产生阵阵的骚动,笑容随即消失。

他想起刚才读过长冈的文章。

那里面有段幽灵女的自白——我喜欢月光和荧光灯,讨厌强烈的阳光。

不愿在日光下出没,难道是换了脸皮的关系吗?唉,实在搞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吉敷说完,又拿起电话打给船田。

船田接起电话,吉敷把刚才的想法告诉他,船田听了哈哈大笑。

你来问我就对了。

船田说道,要是你问我们主任或警察医院的人,他们一定以为你有神经病。

脸皮移植不可能吗?当然啦,我从来没听过换脸这种事。

吉敷挂上电话。

船田说不行吧?再跟他纠缠下去,船田恐怕要跟我绝交了。

船田也不过是坚持常识罢了。

如果之前的假设不可行,剩下来的假设就只能是有两个女人,她们的相貌一模一样,到了无法分辨的程度。

不是这样的话,就说不通了。

嗯,不过就算是双胞胎,也不会这么像,根本是同一人嘛。

吉敷从抽屉里拿出借来的所有照片,包括向小出老人借的底片。

唉,从照片来看确实很像同一人,但要破解这个谜,一定得找出隐藏在里面的诡计。

我仍然认为最大可能是有两个长得一样的女人。

嗯,是呀,但是……但是什么?还是刚才说的,就算是双胞胎,也不可能那么像啊。

如果你不认同的话,就只有另一种可能性了。

哦,还有另外的可能性吗?虽然比较牵强,但不失为制造这种稀奇古怪事件的方法。

说来听听。

这可能是一宗合谋事件,同党有长冈七平和业余摄影师小出夫妇等。

只要他们口径一致,就不难制造这宗稀奇古怪的事件。

对于《相机A》杂志的编辑来说,他们无法正确判断照片中的列车是十八日的隼号还是十七日的隼号,只能根据附在照片上的说明文字排版印刷。

这就是说,那女人搭乘的其实是十七日的隼号列车。

长冈与小出夫妇在十七日的隼号列车上与那女人相遇、拍照、吃饭,然后统一口径对警方说是十八日的事。

不,就算不是隼号列车也没关系,只要有单人寝台,其他蓝色列车也可以呀。

不,这做法行不通。

为什么?首先是服务员的问题。

我也考虑过这个可能,为此还见了十八日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发车的隼号列车上的客务车长,他证实确有此事。

他还记得那女人吗?记得。

毕竟是引人注目的女人,车长甚至还记得她的穿着——灰色的外套,灰色的裤子、深灰色的针织毛衣……就像从时装杂志彩页中走下来的模特……记得这些又怎样?很可能成为重要的线索。

为什么?这稍后再说。

车长还说他清楚记得那女人在十九日上午十一点零八分在熊本站下车。

嗯。

那女人的车票是到终点站西鹿儿岛的,但在中途下了车。

车长连乘客中途下车也记得?是啊,因为搭乘单人寝台的乘客都是重要的客人,何况对方还是个美女。

原来如此。

再说,十七日那天九条千鹤子还去过银座的银马车夜总会上班。

我已经取得店方的证词。

不仅是十七日,十六日她也上过班。

是吗?如此说来合谋作案的理论不成立了。

看来还是有两个长相相同女人的可能性大一点。

噢,刚才你只说了一半,重要的线索是什么?这个嘛,还是刚才我提到的服装问题。

关于那女人所穿的服装,不只隼号列车的服务员,长冈氏和小出老人都在证词中提到,此外从照片上也能看到她的服装。

然后,在女人被杀的公寓浴室里,我们看到在置衣篮里和附近放着的内衣裤、灰色外套和灰色裤子,但是毛衣却变成了粉红色。

粉红色?是的。

原来穿的灰色毛衣不见了。

不过,也可能洗澡前穿的就是粉红色毛衣,洗澡时脱掉了,洗完后准备换上灰色毛衣。

现在我们还没弄清楚的是,那是搭乘列车前的状态吗……嗯,时间的先后很重要啊。

但是,灰色的外套、灰色的裤子配粉红色毛衣,是不是不大协调呢?这个服装搭配的问题嘛……我也不清楚。

那以后再慢慢考虑吧。

首先还是先把焦点放在有两个长相相同的女人上面,不确定这个问题。

我就不能安心。

你觉得呢?嗯,就这样吧。

那么,就先调查这个被杀的九条千鹤子是不是有孪生姐妹。

听说九条千鹤子的老家情况十分复杂,用电话查询不太容易。

那就亲自跑一趟吧,怎么样?好啊。

你说那女人的老家在哪里?是在越后地区一个叫今川的地方。

两人起立,走到贴在墙上的日本地图前。

但是在地图上找不到今川。

吉敷回到办公桌,拿起列车时刻表。

翻到最前面的铁路地图页。

啊,真让人惊讶!这不是去年我去过的地方附近吗……中村指着地图上的某处,继续说道。

我去的是越后寒川,正好是今川的隔壁,那鬼地方什么都没有,实在是不毛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