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万丈红尘 > 第九章

第九章

2025-03-30 06:18:40

39李敏能感觉到这些日子薛红雨的焦灼,她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焦灼的内容,但她心里还是对他隐隐生出了很多怜惜。

每天深夜,她疲惫地回到薛红雨的农舍,都能见到薛红雨盯着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因煎熬而生出的愤怨。

这些愤怨李敏错误地理解为是一个男人的妒嫉心在作祟。

这样想,李敏的心里反倒多了些美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她只在许多年前在贵阳和第一个男朋友交往时有过,那在她少女时代的记忆里永远美丽。

在她远离家乡后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会重新寻找到做少女的感觉。

第一次和薛红雨到这个农舍来,她完全被这个身上笼罩着强烈忧怨气息的男人所吸引,还有他的神秘。

他不像其他玩包间的男人见到小姐所现出的急切,他甚至在包间里没有对她做出任何轻薄的举止。

但是,李敏却从他望向她那忧伤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火样的热情。

李敏理解这种男人的渴望,但这个男人显然对女人是不具有威胁性的,渴望只能被他们埋在心底,即使永远得不到喧泄,最后被欲望之火烧死的还是他们自己。

在那间农舍里,李敏看到了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到处都是完成或未完成的油画作品,那些夸张的色彩和扭曲的形体让她有震憾的感觉。

无数的男人和女人,他们的肢体四分五裂,但身体的每一处上都有性的标志和鲜艳的血,那血的颜色也不再都是红色,它们流淌出各种颜色来装点苍白得失真的身体。

李敏看不懂那些画,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因那些画面而生出了些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她很久没有感觉过了,每天坐在包间里被不同男人揽住,他们的手像灵巧的蛇在她身上滑动,逗留或者厮缠,但她的心里一片空灵,唤不起丝毫的感觉。

对此她早已生出深深的忧虑。

她倒不担心将来离开这个城市回家找一个男人生活,她只担心自己会从此失去一个女人的激情,那么,当她再面对一个将共同生活的男人,她将如何承受?薛红雨的画像一阵春风,唤醒了她心底沉睡的某种需要。

后来当她站在一幅名为《食物》的画前时,心底已经忍不住发出了只有她才能感觉到的呻吟。

那幅画上有一只白色的碟子,就是每个家庭都会有的最普通的瓷碟,瓷碟边上放着刀叉,刀叉边上还有许多明显因饥饿而显得营养不良的男人和女人。

在瓷碟里,并排摆放着男人和女人的器官,虽然已经扭曲变形,但仍可以看见男人的阳具依然坚挺,女人的花朵依然鲜艳且湿润。

李敏的身体温热起来,一些细微的,如同雨天的潮湿般的变化正一点点地在她身体里曼延。

这时,忧伤且渴望的薛红雨站在幔前,拉开了一块盖在画架上的布,然后,李敏便看到了厮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形,其中的女人,脸上赫然正是她的模样。

该发生的都在那一天发生了,李敏奇迹般地感觉到激情重新又回到了她的体内。

这是一次全新的体验,让她欢愉的同时,又让她心生恐惧。

以前在贵阳的时候她曾有一年半的时间是与男友生活在一起的,当男友带着她离开家在一个离贵阳数百里之遥的小城市租了间房子,那时她的心里就有过这种恐惧。

她与男友在一张床上睡了半个月,任男友巧舌如璜,她就是紧紧并拢自己的双腿,不让他越雷池一步。

她的恐惧因为将要结束她的少女时代,因为她知道所有的坚持最后都将以她的妥协告终。

最后男友从她身上下来,满足地闭上了一只眼睛。

她盯着自己赤裸的身子,推开男友搁在她胸前的手,恐惧彻天盖地地涌来,让她一下子觉得失去了所有的依托。

往事在记忆里并不遥远,如今,另一种比那时更深的恐惧发生,而这恐惧却是因为生平第一次欢愉。

那短短的瞬间,一种深入骨髓莫可名状的痛楚从身体深处袭来,她需要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并且将一些急速涌来的力量拼命抑止,然后向前,抵达一个无止无境的地域,那时,她已力竭,她已行将死亡,她所有的力量都积聚在一个瞬间。

然后是漫天的暴风骤雨袭来,世界都在风雨里飘摇挣扎。

而她在风雨中却轻盈得像一片叶,所有的力量都已离她而去,她飘呵飘,飘泊是一种类似于死亡的存在方式。

比死亡更深刻真实的感觉从此在她心里抹灭不去。

李敏在一切都安静下来后睁开眼,他忽然看到身上的男人正在流泪。

李敏是第一次见到做爱之后流泪的男人,男人的面孔与长发在泪光涟涟里充满了一种金属的质地,这让李敏轰然心动。

这是一个不一样的男人,有别于她二十几年生命中见过的所有男人,他来到她的身边,带着他的忧伤。

李敏在后来想起时,便认定了这是上天的一种安排。

薛红雨的画打动了李敏的人,却是他的泪水打动了李敏的心。

李敏在与薛红雨住到一块半个月后,她的家人在遥远的贵阳打电话给她。

她垂暮的母亲在电话里表达了对她深深的忧虑。

李敏安慰老人家的时候话题忽然转到了薛红雨身上,她说我在这边找了一个男朋友,现在有他照顾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垂暮的母亲忧虑更重,一个老人当然比年轻人心思更严缜,她明白一个独在异乡的美丽女孩将要面对多少男人的垂涎,他们走到美丽女孩身边的手段各异,但抱着的目的却大抵相同。

李敏对母亲的忧虑表示不屑,她说你没见到他是个怎样的男人,如果不是真情流露,他怎么会在我面前流泪呢,而且在一个绝不可能流泪的时候。

李敏认定了薛红雨那一次的流泪是真情流露,电影电视里不是常有主人公喜极反泣的镜头吗。

至于薛红雨的忧伤和偶尔眼中流露的仇恨,李敏便认定了它们属于过去。

只有遭受过挫折的人才更懂得珍惜,李敏这样安慰她的母亲。

当晚,李敏将电话的事跟薛红雨说了,薛红雨沉默不语。

李敏说,我终有一天是要回家去的,回到我们那个城市,随便找个人嫁,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

李敏看薛红雨还不吱声,就说,那时,你会到贵阳去看我吗?薛红雨说我去有什么用呢,那时你已经有了丈夫和孩子。

李敏便笑了,她说,只要你去,我便偷偷跑出来快快乐乐地陪你。

贵阳是个很大的城市,我们还像现在一样,好么?李敏的手轻抚着薛红雨的胸膛,身子已经轻柔地扭动,更紧地粘在薛红雨的身上。

李敏看到男人眼里的忧伤更浓了些,这些忧伤一定因为我,这样想,李敏便笑了,她抓过男人的手,引导它缓缓在自己的山川逡巡。

李敏喜欢看到薛红雨的忧伤和痛苦,因为她认定了那是薛红雨一个艰难决择的过程。

与一个小姐共度一生,任何人在面对这样的选择时都要经历一个痛苦的过程,但是,它现在却成了李敏唯一的心愿……薛红雨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人,他基本上没有生活来源,他的画被摆在几家画廊的角落里,沾满灰尘。

李敏的出现当然改变了他的生活,简陋的农舍里因为女人的出现而具备了一些家的感觉。

李敏眼看着薛红雨对她的依恋一天天地加重,眼中的痛苦一天天地深重,她心中的自信便会涌上来,而且有种无法言喻的快感。

每天下午或者傍晚她的离开,确实已成了薛红雨最痛苦的时候,他几乎每次都要拉着她的胳膊不愿松开。

李敏明白这对于一个男人是怎样一种煎熬,但这正是她所需要的效果,她要在薛红雨身心俱疲再无可忍受时完全地回到他的身边,让他占有她的全部。

她每天离开农舍时眼中是和薛红雨相同的痛苦,她说,我也不想离开这里,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每天都要吃饭,而且还要在将来过上好一点的生活,现在辛苦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李敏不断灌输这样的观念给薛红雨,这样时间长了,她便觉得自己每天的离开多了些悲壮的味道。

这是让薛红雨无法面对她的时刻,她一提起这些话,他便一声不吭地松开手让他离去。

一个男人不能养活一个女人,这怎么说都是一种耻辱。

而且,他现在还得不断地从李敏手里接过供他抽烟坐车的零花钱。

李敏从来没有问过他以前的事,这似乎在暗示着让他也不要问她的过去。

后来薛红雨还是忍不住逼着她讲述了她在贵阳的一切,李敏在讲述时虽然一脸地沉痛,但是心里却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在望了。

一个男人如果不是在乎一个女人,不会刨根问底希望知道她的过去。

所以,那一次,李敏紧紧地搂着薛红雨的身子,嘴里一遍遍地念叨着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吗?李敏知道这样柔弱无助的声音可以满足一个男人的虚荣,薛红雨果然也不例外。

他那一次用颤抖的声音说,我讨厌这个城市,也许有一天我会跟你一块儿离开这里。

李敏问,我们去哪儿呢,贵阳吗?薛红雨沉默了一下,然后重重地道,贵阳。

于是,与薛红雨一道回贵阳便成了李敏眼中现实而具体的目标。

李敏有绝对的自信可以完全俘虏这个男人,她知道如果有一天她离开这个男人,那么她这一生都再不会有乐趣可言。

薛红雨在别人眼里并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地方,除了一头长发和眼神中的忧伤,但谁都不知道他对李敏有着特别的意义。

李敏和薛红雨同居的这么长时间,在外面不断地和各种男人走到床上,这样做除了可以赚到不薄的钞票外,李敏还有一个心愿,那就是看看是不是只有薛红雨一个人可以让她获得死亡一般深刻真实的感觉。

这样的尝试像男人吸烟女人化妆一样有瘾,当李敏每次失望地回到薛红雨的身边,那些失望在与薛红雨欢娱过后又成为一种新的希望,这些希望诱使她不断地去尝试去寻找。

李敏寻找的结果还是更加坚定了要带薛红雨回贵阳的决心,她现在在银行里的存款已经快接近她的目标了,也就是说,她带薛红雨回贵阳的日子已并不遥远。

40秦歌傍晚时回到刑警队,看见队里的同志都在,而且全都整装待发的样子,好像有什么行动。

秦歌问老黄,老黄说还不是为了屠夫的事,那个屠夫狡猾,好象故意跟咱们捉迷藏,到现在连他的影子都摸不着。

下午接到群众举报,海南小区那块儿有个小姐这阵子晚上常带一个男人回去,摸样跟通缉令上的屠夫差不多,也是个长毛怪。

今晚队里到海南小区布控,看那男人是不是屠夫。

秦歌听了马上到隔壁队长室找到刘鸣,要求参加。

刘鸣为屠夫的事这阵子肚里一团火,不耐烦地说你还是尽快把那小姐找出来吧。

刘鸣的样子很凶,秦歌便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正要出门,刘鸣叫住了他,说今晚队里人手紧,还有两个地方需要派人蹲点,你晚上留在队里和老黄俩人一块值班,他年纪大了,你多照顾他点。

晚上秦歌和老黄下了两盘棋,老黄嫌他棋太臭不和他下了。

俩人便到会议室里去看电视。

到十点多钟那会儿,刘鸣打了个电话回来,问有没有什么事情,秦歌说没事,家里有我们你们放心。

电话刚放下没多久,有个孩子打来报案电话,说他们同学几个晚上到大兴河游泳,在河边发现一具女尸。

秦歌兴奋地到会议室喊老黄,老黄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才一脸懊丧地说不会是孩子的恶作剧吧。

秦歌说不会,那孩子说话声音挺诚恳的,而且还把学校和姓名都留了下来,现在我让他们几个人在大兴河边等我们。

老黄关掉电视,到办公室里先打了个电话给刘鸣,刘鸣在那头等半天没等到屠夫,心里不痛快,这事情更是火上浇油。

他在电话里让老黄和秦歌先赶到现场去,他带人跟着就到。

发现尸体的三个孩子真的在河堤上没走,其中有两个吓得不轻,这会儿好象还在哆嗦。

打电话报案的那孩子胆子稍微大一点,但蹲那儿也是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城市的所有学校在临放暑假前,都重点强调了暑假期间所有人不能瞒着大人私自下河游泳,因为每年这城市暑假都有学生下河游泳被淹死的事情发生。

市电视台也专门对这个问题做过专题片,在暑假开始那几天连续放了好几晚。

这帮胆大包天的学生不听话,夜里来大兴河游泳,这事传出去够他们受的了。

而且,更倒霉的是还发现了女尸。

女尸死亡时间不长,整个人还没有变形,要不是趴河边头插在水里跟一个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但那终究是一具尸体,孩子们哪见过这个,胆小的两个当时就趴那儿了。

老黄和秦歌先安置好孩子,然后去看那具趴在河边的女尸。

女尸上半身在水里下半身在岸上,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长发飘起来,黑乎乎的一团。

秦歌是第一次到凶杀现场,站那儿想在学校里教官教的勘查现场的程序。

老黄冲他笑笑说你别瞎琢磨了,咱们负责保护现场,剩下的活得等队长来了再说。

秦歌说老黄你在刑警队干了一辈子,不会这点活都干不了吧。

老黄说不是干不了是干不动了,我还有两个多月就退休了,你没看电影电视上常有快退休的老警察出事的情节吗。

他笑笑说,我可不想出事,我出事了我老伴肯定还得再找一个,多划不来。

秦歌听了也笑,说也是呵,还是等队长来吧。

十多分钟以后,刘鸣带着队上的几个同志开车来了,立刻按照常规勘察现场,不多久,局里的法医也来了,他晚上刚睡下就接到了刘鸣的电话。

秦歌跟在法医后头去看那尸体,法医把尸体往岸上拖时闪了腰,便让秦歌过来搭把手。

秦歌和他一人拖一条腿把尸体弄岸上来。

女尸穿着一条时下很流行吊带裙,露在外面的皮肤还很有弹性,显然死亡时间并不长。

法医捶着腰让秦歌把尸体翻个身,秦歌犹豫了一下没动弹。

法医看他一眼便笑了,说秦歌你第一次见到尸体吧。

秦歌说第二次了,不连在学校里见到的。

法医想一下,说上次也是个女尸,怎么你跟女尸有缘,而且都挺年轻的,很多同志好几年都难得碰上一回。

秦歌皱皱眉头,法医的话他听了有点怵得慌。

他想了想,还是上前把尸体翻个身,尸体看不出有什么伤痕来,看样子是被人按到水里去溺死的。

这时尸体的脸露出来,秦歌愣住了,弯腰站那儿忘记了动弹。

法医过来按常规对尸体作外部勘察,秦歌失神落魄地站到一边去,呆呆地望着女尸发愣。

刘鸣走到他后头,拍拍他的肩头,他神经质地哆嗦了一下,刘鸣说吓傻了,这么没出息。

秦歌长长吁了一口气,说,这女人我认识,昨天下午我还找她了解过情况。

刘鸣一愣,说这么巧。

秦歌眉头皱得很紧,说你不是让我找那个被野猫老枪强奸的小姐吗,那小姐叫王芳,这个死去的女人也叫王芳,不过不是被强奸的那个,她是贵阳人,外面的人都叫她贵阳王芳。

刘鸣立刻来了兴趣,他说你昨天找她了解什么情况?秦歌说也没什么,这城市里还有两个小姐叫王芳,前两天她向我透露了其中一个的消息,我按照她提供的地址连续去了好多次,那地方门都关着,所以,我找她再核实一下,并且,想看看能不能再问出点情况来。

刘鸣说,昨天你看她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秦歌显然也在想着这个问题,他停一下说,看她的神色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不过,她告诉我,再过几天她就要离开这城市回贵阳了。

刘鸣眉峰皱起,说这个王芳在要回家的时候死了,说明什么情况呢?小姐们要回家肯定是钱赚够了拿回去存起来,难道有人见财起义?秦歌摇头,说她跟我说,她不是一个人回去,跟她同居的一个叫薛红雨的男人一块儿回去。

那个薛红雨很特别,留着一头长发,我第一次见他差点把他当成了通缉的屠夫。

这个薛红雨一见到我就阴沉着一张脸,好象很不高兴的样子。

刘鸣说你回忆一下,他是一见到你就不高兴,还是你去之前已经不高兴了。

秦歌使劲想,最后摇头说想不起来了。

当时我去找王芳,没太在意他。

他对我们警察好象有很大的意见,每次见到我都一副很仇恨的样子。

刘鸣不说话了,叼着颗烟来回踱着步子,一颗烟还没抽完,他猛地把烟摔地上去,点了队里三个同志的名字,其中就有秦歌。

刘鸣对秦歌说,你马上带我们去找那个薛红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次你要立功了。

秦歌心里早就怀疑薛红雨了,听了刘鸣的话精神一振,立刻上了大堤领着大伙开车往城市的北郊去。

秦歌不是没见过尸体,但这时心里怪怪的有种挺恶心的感觉。

昨天还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的一个女人,现在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在车上秦歌回忆贵阳王芳的美丽,便觉得有种无可忍受的冲动,对将要见到的薛红雨便多了些愤怒。

他想起美丽的原来也可以轻易地凋谢,美丽不过是个女人表象的东西,它与一切平庸或者丑陋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车子开得快,很快就到了薛红雨租往的农舍边上的小巷。

车子停在小巷边上,刘鸣带人步行往那间农舍去。

房间里黑乎乎的没开灯,刘鸣示意秦歌上前敲门。

秦歌摸到门边才发现门上了锁,他转过头来说人不在。

刘鸣几个人走过来,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刘鸣看看表说这么晚了还没回来,肯定有问题。

一个同志说现在晚上有很多可去的地方,说不准到哪儿找乐子去了。

秦歌摇头说这人不会,他这两年运气差,连吃饭抽烟都得靠刚才那死者接济,他哪来的闲钱去玩,而且,你们没见过这人的模样,他的眼神里充满忧伤和仇恨,我实在不能想象这样的人在舞厅酒吧里和小姐在一块儿会是什么样子。

刘鸣也点头,说家里藏着一个小姐一般情况下不会再出去找小姐。

刘鸣沉吟了一下,让秦歌和一个同志今晚就留在这儿等薛红雨回来,回来后如果看情况不对立刻把他带局里去。

刘鸣开车回去了,秦歌和队上的一个同志就蹲在农舍对面的一条小巷里抽烟。

小巷后面就是田野,风吹过来凉凉的,很舒服,只不过这里的空气中有种泥土与动物粪便混和起来的怪味,而且,蚊子很多。

秦歌俩人蹲那儿不住嘀咕薛红雨这家伙这么晚了到底能去哪儿,秦歌又讲了他所知道的薛红雨和死者之间的关系,最后,俩人分析如果今晚薛红雨不露面,那么,这件案子多数是他干的。

黑暗里俩人也不知道蹲了多久,后来两点多钟那会儿,刘鸣打来电话,说是你们俩回来吧,十分钟前,浦河派出所已经把那个薛红雨抓住了,现在正往局里送。

刘鸣让秦歌他们俩人赶快回来,因为秦歌之前和他接触过,所以要秦歌参加审讯。

秦歌和那位同志在路上猜测薛红雨为什么事被抓起来,浦河派出所离这儿好几里路,这个家伙跑那儿去又犯了什么事。

秦歌俩人到局里不久,薛红雨也被派出所的人送来了。

这时的薛红雨一身黑衣,头发凌乱地垂下来,空洞的目光里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忧伤,他走过秦歌身边时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秦歌盯着他,发现他眼里只有忧伤,他所熟悉的仇恨已经不见了。

这样,秦歌没开始审讯,便断定了王芳的案子是他做的。

秦歌的好奇心上来了,他相信这其中必定有一个曲折的故事。

送薛红雨来的派出所的同志,这时跟刘鸣详细地汇报了抓获薛红雨的经过。

夜里一点多钟的时候,所里接到报案电话,是一个妇女惊慌的声音,说是半夜在家听到敲门声,她以为是在外面应酬的丈夫回来了,便过去开门,心里还想好了怎样教训这么晚才回来的丈夫。

走到门边她听见外头的声音不对,好象的撕打的声音,还有微弱的呻吟。

现在外面乱,隔三差五就能听到入室抢劫的事情发生,一般妇女同志这方面比较小心,所以她就先从猫眼上往外瞅,猫眼上黑乎乎一团,好象走道里的灯没开。

那妇女又等了一会儿,外头没有动静,她就试探着叫了两声丈夫的名字,外头还是没有动静,好象敲门的人已经走了。

这妇女大着胆子轻轻把防盗门开了一条缝,立刻便感觉到门外头有什么东西挡着,但劲道不是太大,她手上稍微使劲,外头就轰地一声,好象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妇女回头叫家里的另一位成员,她的女儿,女儿在屋里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妇女的胆子大起来,一下把门打开,屋里的光线泄出去,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对面那家门前,站着一个黑衣的长发男人。

长发男人在一般人眼里都怪怪的不像好人,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那妇女更是吓得发出一声尖叫,尖叫的同时,她又看见了丈夫满身是血倒在门边,刚才抵在门上的显然就是丈夫,他此刻仰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妇女只当他已经死了,登时便手上用力重重关上房门。

门关上,她也站不住了,倾刻间晕倒在地。

她的女儿揉着眼睛从房里出来,看见倒地的母亲,当然赶紧上前抱起她,并且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哭泣。

妇女晕倒的时间并不长,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她醒过来后不理会女儿的哭泣和询问,立刻抓起电话报警。

因为她在当地派出所里有两个熟人,所以没打110.派出所的值班同志接到电话立刻赶到现场,发现那个长发男人还是站在门对面,脚下丢着一把宽刃的屠刀,当即上前就把他胳膊拧背后去铐起来,并送倒地的伤者去医院。

让派出所的同志不解的是,从他们接到报案电话到他们赶到现场,中间最起码有将近十分钟的时间,那长发男人为什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不逃跑?这个疑问只有等问过薛红雨才能有答案。

审讯连夜进行,参加审讯的有刘鸣秦歌和一个书记员,薛红雨很平静地面对着威严的三名警察,甚至他的目光在看到秦歌时还露出了些不屑的神色。

刘鸣开始问话,例行的姓名年龄民族住址等过后,刘鸣神色一凛直奔主题。

他说你说说你今晚你都做了哪些事情。

薛红雨冷冷地道,杀了人。

刘鸣厉声喝问,杀了几个人。

薛红雨浑身一震,他抬眼盯着刘鸣好一会儿,忽然吁了口气,仍然用平静的语气说,两个。

薛红雨的回答干净利落,刘鸣办案这么些年没碰上过这种罪犯。

他盯着薛红雨看,眉峰皱得很紧。

薛红雨眼中的忧伤这时似乎又浓了几分,除了忧伤,他眼里是空洞得近乎虚无的死寂。

这个男人没有其它犯罪嫌疑人的慌张或者说故作镇定,他的平静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再加上他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他的人此时看起来就像是电影电视里常会有的神秘人物。

薛红雨终究是搞艺术的,身上有种有别于其它长发者的气质,刘鸣这时想到,他这样的人杀人肯定有足够的理由。

但是这一晚接下来,无论刘鸣再问什么,薛红雨竟是一个字都不愿再说,他蹲在审讯者的面前,脸上是一种无畏的镇定,对于刘鸣的问话,他还表现出了一种淡淡的轻篾,这轻篾足以激怒审讯者,但又让审讯者无法发作。

薛红雨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

41那晚被薛红雨在楼道里砍倒的男人并没有死,当晚送去医院后经过医护人员几个小时的抢救已经脱离了危险期。

那男人姓张,叫张新建,是市里一家大企业的财务科长,他那晚自称陪几个朋友在公司里打牌,回家上楼时感到身后有个人跟着他,就在他想回头的时候,那人一刀砍在他头上,他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扑倒在了自家门上。

秦歌问他和长发人薛红雨之间认不认识或者说有没有关系时,这个四十多岁的财务科长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薛红雨的女朋友以前就在我们公司,而且在我手下干会计,他曾到公司去过,因此认识我,我们见面也能打个招呼。

秦歌第一次听人说到薛红雨的女朋友,便很感兴趣地要张新建说下去。

张新建说,薛红雨的女朋友叫夏宁,在公司的时候是个公认的才女,能歌善舞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每年局系统搞什么活动,都是她代表公司参加,而且每次都能捧回奖旗奖状什么的,因此很得公司器重。

两年前的冬天,因为一张药费单,张新建意外地发现她有涂改发票的行为,便在元旦节放三天假的时候对她一年来所做的凭证做了查核,发现她利用涂改发票的方式一年来共多报了几万块钱的帐,这已经属于贪污行为了,所以,公司就将她的事举报到检查院,检查院第二天就对她进行了刑事拘留,她对列举的事实供认不讳,后来被判了三年刑。

张新建回忆说薛红雨在夏宁开庭那天就对我很有意见,好象认为是我害了他的女朋友。

夏宁判刑的当天,他曾走到我对面,凶狠地看着我,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我能感觉到他眼里的仇恨。

那段时间我心里有点担心,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情来。

我发现夏宁帐务问题,身为财务科长我不能不查,后来把事情捅到检查院那是公司集体研究决定的,跟我其实没什么关系。

这个薛红雨把我当作仇人真是冤枉了我。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薛红雨没再出现过,我本来以为他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没想到他这么狡猾,在我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对我下毒手。

张新建提供的情况使薛红雨谋杀动机明朗化,如果不是他还杀了贵阳王芳,那么这便是一起简单的报复杀人案。

秦歌想到薛红雨眼中的仇恨,忽然就对张新建的话生出了些怀疑。

如果仅仅因为女朋友贪污被举报这么简单的事情,薛红雨就算心里有仇恨,但也不会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深。

而秦歌印象里的薛红雨,仇恨似乎已经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这件案子刘鸣把它交给了秦歌和老黄,除了队上其它同志的重点还是那个危险的屠夫外,还因为这案子的凶犯已经落网,所要做的不过是搜集证据,不具危险性。

秦歌老黄一个少一个老,一个可以缎练缎练一个可以打发时间。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秦歌之前曾和死者王芳与案犯薛红雨有过接触,调查起来可能会方便些。

秦歌和老黄通过对张新建的调查,并且还走访了张新建的单位,证实了张新建所说的一切属实,夏宁公司里很多人提起来都说可惜了,谁都想不到那样一个漂亮且多才多艺的小姑娘能做出那样的事来。

薛红雨谋杀张新建的动机再无异议,但秦歌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试图跟老黄分析一下,但老黄是老刑警了,凡事讲究证据,觉得薛红雨谋杀证据确凿,动机是显而易见的,因此没必要多此一举。

秦歌便瞒着他一个人到检查院找到了两年前负责夏宁案件的检查官。

秦歌一说夏宁,检查官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说对那小姑娘印象挺深的,那次开庭,当审判长最后问她对本案还有什么要说的或者有什么要求,那小姑娘站那儿洋洋洒洒足足说了十分钟,她对自己犯下的罪行进行了忏悔,并且恳求审判长看在她年轻的份上能够手下留情。

法律是公正的,虽然那一次还是依据法律对她判了刑,但她那番发言,却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连审判长事后都说这小姑娘可惜了。

秦歌找到的这检查官说夏宁真有才,站那儿即兴发言,不仅流利而且声情并茂,说得他当时心里酸酸的。

检查官又接连说了好几声可惜,才问秦歌想知道点什么。

秦歌说明来意,他想知道那次夏宁贪污的案子是否存在什么疑点,或者说有没有可能是被别人陷害的。

检查官听完笑笑说小伙子你到刑警队不久吧,以后少看点侦探小说。

夏宁的案子很简单,她贪污的唯一手段就是涂改发票,只是涂改的手法比较高明罢了,除了模仿的笔迹非常逼真外,还把涂改的地方用胶水和凭证胶起来。

案发后证据确凿,她自己当时就供认不讳。

虽然她的人值得同情,但做的事情却让同情她的人爱莫能助。

秦歌沉思说,这件事说起来完全是夏宁咎由自取,跟别人没有什么关系?检查官沉吟了一下,看看办公室里就秦歌一个人,这才摇头说,其实那件事夏宁公司做得很绝,他们是先发现夏宁的问题找她谈话,在她全部承认的前提下又把她的事情捅到了检查院。

当然这从法律程序上讲没什么不对,但是,现在很多企业发现这种事情,如果数额不是太大,一般都会内部处理,全额退赔后给当事人一个处分,最严重的就是开除,这样,算是给人留条活路。

夏宁那公司以前也出现过这种事,一个会计拐了二十多万块钱跑了,后来家里帮她把钱退出来后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这种事情很多,就算你贪污一百万,事情如果不捅到我们检查院,我们也不好插手。

所以说,夏宁一共才捞了那么点钱,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一辈子就这样毁了,说起来谁都有点不忍心。

秦歌已经明白了检查官的意思,他说,是不是如果当时夏宁公司不把她举报到检查院来她就不会坐牢?检查官点头,说办这件案子的时候我们检查院很多人都说那单位太狠心了。

秦歌知道他已经了解到了事情的关键,夏宁犯法被判刑,从法律上讲这是咎由自取,但是薛红雨却不这样想,他只想到如果公司不举报夏宁,夏宁便不会坐牢。

夏宁虽触犯了法律,但对于薛红雨来说,却不存在对错,他眼里只有本来可以不坐牢的,现在却被人害得坐了牢。

是有人害她坐了牢,是这种念头让他心中生满仇恨,并且在这两年时间里,仇恨一点点凝聚,终于在这一天爆发。

秦歌心里对薛红雨的做法又生出了一个疑问,既然薛红雨能不顾了一切找害夏宁的人报仇,可见他对夏宁的感情之深,那么,他为什么又和贵阳王芳这样一个坐台小姐混到一块呢?而且据夏宁单位里人和检查官讲,夏宁是个又漂亮又多才多艺的女孩子,从某种意义上说,贵阳王芳虽然也长得不错,但她却没法和夏宁相比。

如果薛红雨和王芳在一起仅仅是为了打发空虚寂寞似乎也能说得过去,但是,秦歌曾见过薛红雨对王芳流露出来的感情,那绝对不同于一般男人对待小姐。

秦歌离开检查院又去了张新建所在那家公司,见到了公司总经理。

在前两天与企业职工交流中,秦歌知道这个西装革履成天板着脸的总经理十年前在这家公司里还只是一个保卫科长,这些年为爬上这个位置简直费尽了心思。

秦歌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官不大架子十足,而且极其虚伪。

这总经理见到秦歌果然非常傲慢,谈话间不断提到他和市局哪位领导是好朋友,又和哪个科长两天前还在一块儿喝酒。

秦歌一脸的不耐烦但还不好打断他,直到最后他们的谈话才扯及主题。

秦歌说我想问一下当初决定把夏宁的事举报到检查院是谁的主意。

总经理毫不犹豫地说这当然是张新建干的事情,那一年我们公司正在申报全国级的一个优秀企业,出了那种事别说优秀企业,法院还向我们公司发出了司法建议,要求公司健全财务制度。

这样做,最难堪的当然还是我这个总经理。

秦歌说,张新建却说那是公司集体研究决定的。

总经理提到张新建好象就一肚子气,说发现夏宁有问题的是她,本来我想把事情给压下去,但张新建却说夏宁涂改的票据太多,如果不报到检查院这个帐他可不查,谁想查谁查。

他是财务科长,他不查帐谁查帐,只好交给检察院的人查喽。

总经理不在意地说,一个小姑娘涂改发票将近两年,他这个财务科长居然一点都没发觉,这样的人你说还能干什么。

秦歌不想再和这总经理耗下去了,他看出这总经理和张新建之间的矛盾,这种单位内部的矛盾他不想参予。

这一趟他已经真正证实了薛红雨谋杀张建新的动机。

回到局里会和老黄,他们立刻提审薛红雨。

薛红雨短短几天时间瘦得尖了下巴,他眼中这时连忧伤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无尽的空虚。

秦歌盯着他好久,才将掌握的情况向他说了一遍,薛红雨仍然一言不发,似乎秦歌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薛红雨被抓的第二天就被批准逮捕,送到了看守所里。

他从被逮捕的那一刻至今未发一言,每天坐在看守所的大通铺里一动不动,别的犯人想逗他说话他理也不理,所以,在里面他挨了揍,揍他的几个家伙现在带了大镣关了禁闭。

薛红雨每天只吃很少的东西,他的眼睛盯着窗外唯一可见的一角蓝天,好象没有思维,也好象他的魂魄已经离开他的躯体。

这个犯人显然不同于其它犯人,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恐惧,也不和任何人进行哪怕是最简单的交流。

对付这样的罪犯,秦歌虽然经验不是很多,但是他也知道,要想从他嘴里问出话来,一定要击中他的要害。

对此,秦歌心里有数,他在薛红雨坚定的沉默面前忽然笑了笑,他说你以为自己杀了两个人,但是,那两个人中却有一个没有死,你知道吗?薛红雨果然神色一怔,那目光里也现出了些焦灼和不安。

但他仍然不说话,只冷冷地盯着秦歌,似乎不相信他说的话。

秦歌笑了笑,说贵阳王芳和张建新俩人虽然都是你的谋杀对象,但谋杀动机却不同,也可以这样说,你谋杀张建新是因为仇恨,这么长时间,他一直是你的仇恨最具体最现实的目标,你想杀他,但是又不敢,所以,你的仇恨一点一点积聚下来,让你成天生活在这种仇恨里。

前两天,也就是案发当天,你在某种我们尚未掌握的动机下先对贵阳王芳下了手,我们相信你杀她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但那决不会是仇恨。

杀人偿命这个道理相信你比谁都明白,杀一个人也是死杀两个人也是死,所以,你才会在当晚出现在张新建家楼道里,并且对张新建也实施了谋杀。

你谋杀的这两个人,真正让你恨的是张建新,因为你认为是他害得你女朋友被判了刑。

如果这两个人中有一个没有死,你希望活着的会是哪一个?薛红雨嘴唇动了动,显然内心此刻已开始激动,但他仍然什么话都不说,甚至两眼也不再看面前的秦歌和老黄。

秦歌笑笑,说如果我是你一定希望活着的人是王芳,因为你心中对她没有恨。

但是,事与愿违,那个活着的人偏偏是张新建。

这时候秦歌和老黄都听到薛红雨低低发出了一声呻吟,他蓦然抬头,目光与秦歌的相遇,那里面的仇恨奇迹般地又回来了,而且夹杂着莫大的痛苦。

薛红雨的喉咙里持续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声,显然他正在竭力抑制着什么。

秦歌盯着他,又重重地道,我们还知道你的这两起谋杀,都是因为你的女朋友夏宁。

你和夏宁的感情不是我们能过问的,但是,如果你不能正确认识自己的罪行,仍然拒绝坦白作案的动机和过程,我们在办案过程中势必要向夏宁了解情况,我想,这一定是你最不想发生的事。

你与贵阳王芳在一起同居了大半年的时间,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而你现在居然能狠心杀了她,只能证明这其中牵扯到另一个你更爱的女人,她就是夏宁。

薛红雨的防线到这时完全崩溃了,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再掩饰他的痛苦了。

他的呻吟声夹杂在粗重的喘息声里,让人觉得他就像一头绝望的野兽。

而秦歌知道薛红雨不是野兽,他之前一口便承认自己杀了两个人,但是却闭口不谈杀人的动机,现在,他的防线全面崩溃,这一切,都因为那个叫夏宁的女人。

野兽不会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牺牲自己,野兽也不会因为自己做下的事情而要背负起这么沉重的愧疚。

薛红雨终于抬起头,他死一样灰暗的眼睛里现出了些乞求。

他说,我可以交代你们想知道的一切,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所发生的这一切请千万不要让夏宁知道,即使我被押上法场。

秦歌沉吟不决,他说,她回来看不到你一定会四处找你的。

薛红雨痛苦地道,我宁愿让她以为我离开了这座城市,这样,至少她的心里还会记着我,她的心里还有希望。

秦歌说,这样对她是不是太不公平。

薛红雨凄然摇头,他说你们不会了解我们的感情,我们俩人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重逢的那一天,我们曾发誓,当我们再相见时,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离了,我们会永远快快乐乐地在一起,永远幸福地生活。

秦歌沉默了。

他现在似乎有点理解薛红雨和那个叫夏宁的女孩之间的感情了,但那份感情又让他迷惑。

他以为世上所有刻骨铭心生死不渝的爱情都是小说家们编出来的,在现实生活里根本不可能出现。

现在在我们身边发生的悲欢离合都像一场游戏,而在这些游戏里,物质永远是占第一位的,感情成为一种可有可无的奢侈品,即使有些人拥有了一些,它也经不起任何一点的风吹雨打。

相信爱情成为一句口号,挂在都市男女的嘴边,它像风中摇摆的旗帜,或是夜晚都市耀眼的霓虹灯,存在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装饰这城市的苍白。

秦歌这时重重点头,说声好,我答应你。

秦歌边上的老黄吃惊地看着秦歌,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薛红雨听了凄然一笑,他的神态这一刻平静下来,但眼神里的痛苦却更甚。

他盯着秦歌看,好一会儿嘴里才吐出谢谢这两个字来。

42薛红雨对于贵阳王芳的叙述清晰且完整。

王芳曾经跟他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某个夏天的傍晚,贵阳女孩李敏走在街道上,好象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美丽的女孩走在街上经常会碰到这种情况,所有的城市里都会有这样一批无聊的街头少年,他们在漂亮女孩身后随意发出一些声音,让女孩误以为是叫她。

女孩回头时,这些少年们便有了机会。

那天李敏以为又碰上了这种事,所以仍旧朝前走并没有回头。

这时,叫她的声音更大了些,而且这次她能确定那人叫的是她的名字。

于是她便站住了,回过头来。

李敏的悲剧就从她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间真正开始。

在李敏的身后,站着一个名叫谢小飞的少年。

这个谢小飞和李敏记忆中那个小个头成天沉默寡言的初中同学比有了很大变化,但李敏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谢小飞穿着一件花格子衬衫和发白的牛仔裤,衬衫的下摆一半塞在牛仔裤里,一半拖在外边,虽然不羁,但看上去自有种洒脱。

谢小飞最大的变化是他的个头显然长高了不少,以前李敏记得她与他一般高,现在他却明显比她要高出一个头来。

他的头发说长不长,前额的头发垂下来刚好到鼻尖。

他在看着她时不断地用手撩头发,李敏虽然能感觉到他在摆酷,但他的模样还真有点帅。

李敏和毕节少年谢小飞的爱情故事从夏夜的街道上拉开序幕,一个月以后,谢小飞如愿以偿地拉住了李敏的手,把她带到他不多的一些朋友身边,介绍说这是他的女朋友。

李敏那时也微微含羞地挽着谢小飞,像只依人的小鸟,让谢小飞的朋友惊羡不已。

那是贵阳女孩李敏的初恋,起初刚与谢小飞建立恋爱关系时她还对谢小飞有许多不满意的地方,比如说谢小飞的家在离贵阳近三百公里的毕节,毕节其实是个小县城,决不能和贵阳同日而语。

谢小飞的父母是毕节郊区的农民,甚至谢小飞现在仍然是非城镇户口等等。

但是,这些不满在俩人进入热恋状态后全都不存在了。

这就是女人可爱的地方,当她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男人时,除了男人本身,其它一切都可以忽略。

两个月以后,李敏把谢小飞带回家去见她的父母,李敏的父母都是贵阳一所中学的退休教师,他们用他们的标准对谢小飞进行了细致的考察,最后反馈给李敏的意见是坚决不同意俩人再继续相处下去,他们罗列了一大堆现实而真实的理由以证明他们的目光之犀利。

但是,恋爱中的李敏听不进去他们的规劝,那些理由在她看来都与爱情无关。

加上谢小飞那时每天都要想尽办法勾她出去,在她耳边说尽了甜言蜜语。

因为谢小飞是真心喜欢李敏,所以那些甜言蜜语说起来倒也情真意切,说到伤心处还忍不住落下几滴泪来。

少女李敏何曾见过这种场景,每到这时,除了跟着落泪外,还不住说着宽慰谢小飞的话,说她不会离开他,让他放心。

李敏的父母眼见女儿不听规劝,仍然三天两头和谢小飞在一块,就采取了天下父母都会用的手段,严密控制李敏的行动,不让谢小飞有机可趁。

李敏那时高中毕业在家待业,平时也没什么事,在家里呆上三天五天倒还不觉得,外面的谢小飞可呆不住了,一天见不到李敏就难受。

他那时在贵阳一家私营企业里打工,心里头着急,成天往李敏家跑,到门口又不敢进去,就缩在小巷里偷偷张望,试图能见到李敏出来。

这样,他还哪有心思干活,索性便辞去了工作,用整天的时间呆在李敏家门外等她出来。

一个星期后,谢小飞如愿以偿,终于等到了李敏一个人从楼上下来,他飞快地上前,拉着李敏的手就跑了。

到一个僻静处,李敏看他凌乱着头发,眼里布满血丝,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那次,谢小飞没有让李敏回家,他带着她坐上开往毕节的汽车回到了他的家乡。

李敏在汽车开动的时候心里也曾有过犹豫,但转眼间她的心中就被爱情的力量充满,她完全把自己看作了为爱情不惜冲突家庭牢笼的新时代青年,她的心中那时只有豪情。

谢小飞把李敏带回了家,却不能让李敏住到他的家里。

他的家在毕节的乡下,破旧的三间平房里住着他的父母和三个哥哥一个妹妹,实在不能安置李敏,何况李敏怎么能住在那种破烂地方,现在连他自己都已经不习惯呆在这个贫穷的家里。

谢小飞在毕节市区租了间房子,开始了和李敏的同居生活。

谢小飞在贵阳打工,半年多也存了点钱,那些钱俩人快快活活地过了一个月。

后来,谢小飞又出去找了份工做,俩人的日子就算安定下来。

但是,谢小飞出去做工后,李敏每天一个人呆在租来的房子里,不可避免地开始想家,还有自己的将来。

现在的生活虽然很快乐,但它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俩人也不可能就这样过一辈子。

女人的心事总是无比缜密且细致的,李敏的忧虑越来越重,只在面对谢小飞时不露出来。

谢小飞对李敏真的很好,好得李敏实在不忍心跟他提及任何打破现在生活的问题。

就这样,三个月过去了,三个月以后,李敏有一天到医院去,当天晚上,她将一张化验单交到了谢小飞的手中,她怀孕了。

那时李敏和谢小飞都不到二十,孤男寡女住在一块那还不是尽兴欢娱,由于谁都没有经验,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在所难免。

李敏注意到谢小飞听到这个消息时脸色煞白,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高兴。

第二天,谢小飞出去上班顺便找朋友看看能不能帮忙,李敏一个人在家里左思又想觉得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不真实了,而且,仅仅依靠谢小飞在外打工不可能过一辈子,再想想怀孕的事,她更是悲由心生,便忍不住到外面打了个电话回家。

这三个月,她的家里实在是乱极了,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在找她,甚至他们还到过毕节找她,都没有找到。

听见李敏的声音,她的退休教师母亲立刻就痛哭失声。

母亲的悲伤感染了李敏,她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生养她的父母。

母女俩在电话里相对饮泣一番后,母亲让她回家,说是再也不会反对她和谢小飞的事情了。

一切的一切他们都能答应,他们只要女儿能够回家。

母亲的话给了李敏最大的安慰,她放下电话回去后就开始收拾东西。

中午,谢小飞兴冲冲地回来,他已经通过朋友知道一个可以替人流产的退休医生,他一个朋友的哥哥半年里已经三次带着不同的女孩光顾过他那里。

他回来让李敏放心,流产的费用他已经准备好,而且他还请好了明天的假,明天一早他就可以陪着李敏到那个退休医生那里去。

李敏说我不在这里做,我要回贵阳。

谢小飞在李敏的坚决面前慌了手脚,无论他怎么劝说李敏都不再改变主意。

李敏说,我回贵阳并不是离开你,我的父母现在已经接纳了你,我们为什么还要过这种偷偷摸摸的生活呢。

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下去的,我们总得为将来考虑考虑。

无论李敏怎么说,谢小飞对她的父母还是表示怀疑,但是李敏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谢小飞怎么说,第二天她都要坐上早班车回贵阳。

如果谢小飞还想跟她在一起的话,那么他就陪她一块儿回去。

谢小飞在这种选择面前,当然只有屈服一条路。

他是农村户口,大学没考上,家里又很穷,这些条件加起来能找到李敏这样漂亮温柔家庭条件又好的女孩子,他已经非常满意了,不到万不得已,他怎么会轻易放弃?在回贵阳的路上,谢小飞苦着脸,总觉得这趟回去对于他是种不幸。

谢小飞错了,李敏的父母在见到这个女婿时,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但在沉默中表明他们已经接受了女儿的选择。

女儿归来对于两位老人来说是最大的欣慰,这可以让他们忘记女儿的一切过错。

李敏家里住着一套相当宽敞的三室一厅,李敏的两个姐姐全都出嫁了,家里只有三个人,李敏回来后的第二天就在她姐姐的陪同下去医院做了流产,李敏的父母眼见女儿和谢小飞已经到了这一步,便让谢小飞住到了李家,计划着来年秋天替他们把婚事给办了。

过完年,李敏的父亲和谢小飞有过一次谈话,谈话的重点是问谢小飞对将来的打算,谢小飞嗫嚅着回答不上来。

这也不怪谢小飞,将来是每个人都无法把握的,何况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

谢小飞这时仍然在外面打工,早出晚归很辛苦,李父看他这样子便也不忍心逼他。

李父问他会做什么,就是有什么专长。

谢小飞想了半天才说会开车,李父想了想,就记在了心上。

三月初春,李父和谢小飞瞒着李敏出去了好几天,回来的时候开着辆二十四座的中巴车。

李敏还在诧异时,李父拍着她的肩膀说这是我跟你妈送你的嫁妆。

中巴车是贵阳土产的一个牌子,价格也不算高,大约八万块钱左右。

李敏知道这几乎已经是父母这些年所有的积蓄。

李敏哭了,谢小飞这时也为老人们的一番苦心感动,俩人商量决定跑车前两年的所有利润与老人们对半开,这样,也算是他们尽了一点孝心。

老人听了他们的打算,虽然不是在意那一半的利润,但女儿女婿的一片心却足以让他们欣慰。

李敏和谢小飞开始跑车了,路线就是贵阳到毕节。

这段路程大约三百多公里,路不太好,一天正好一个来回。

小俩口每天双双进出,早出晚归,当月就赚了五千多块钱。

李敏把钱塞到一个信封里,全部交给了老人,老人问不是说好了对半开吗,李敏便说,我们吃住都在家里,除了跑车路上的一点开销外,要钱做什么呢,这些钱你帮我们存起来,省得我们大手大脚乱花。

老人小声问小飞同意么,李敏笑着说,这就是他提出来的,你们放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转眼到了秋天,本来说好这个秋天李敏和谢小飞结婚的,但因为老人的钱用在了买车上,赚回来的钱还不是很多,李敏和谢小飞便决定把婚期延迟到来年的五一。

老人看见女儿和谢小飞每天亲亲热热的样子,心里放心,便也同意了。

就在这时候,李敏第二次怀孕了。

李敏和谢小飞知道这事情瞒不过老人,便据实跟他们说了,老人们虽然也怪小俩口不小心,但俩人到这份上,他们还能再说什么呢。

这次是李敏的母亲陪她到医院去做了手术。

手术之后的李敏需要调养,最起码得有一个月时间不能跟谢小飞一块儿跑车,李父便找了以前学校里一个同事家的女儿当售票员跟着谢小飞跑车。

那同事家的女儿五短身材,又黑又胖,实在是个自然条件比较因难的女孩。

李敏见过她,所以也很放心,就安心在家调养,没事时陪老人出去走走逛逛街,晚上等小飞回来听他讲跑车时发生的事,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谢小飞到月底准时把这个月的利润交到李敏手上,李敏再把它交给父母。

李敏本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前阵子心里觉得对不起父母,所以玩命跟着谢小飞一起干,这一个月好日子一过,想想每天车上的劳累就觉得害怕,就跟谢小飞商量以后是不是还叫那个女孩做售票员,她可以在家歇着,帮母亲做些家务。

谢小飞当时一口答应,说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李敏给他的,他再辛苦也不能让李敏跟着受累。

李敏看他这样体贴她,心头还忍不住漾起丝丝的喜悦。

李敏不知道,她后来的所有灾难,都从这一刻真正开始。

43谢小飞第一次晚上没有回来,李敏和两个老人等到十点多钟,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李敏便到车站管理处去打听,看看是不是有事发生。

李敏曾经跑过一段时间的车,所以车管处值班的几个小伙子都认识她,看她焦急的样子一上来就问谢小飞回来没有,便一齐笑她。

李敏和谢小飞没结婚便住在一块儿这是公开的秘密,李敏跑车时早已习惯这些人拿她开玩笑,所以并不在意,只不住催问。

车管处的年轻人等她到最后瞪起了眼要翻脸时才笑着告诉她,到毕节去有段路正在加宽,所有的车辆必须绕行,所以,最起码得有两个月的时间,跑毕节的车一天只能走单趟。

今天谢小飞不知道情况,所以没跟家里人说,他现在肯定已经在毕节住下了。

知道没有出事,李敏也就放下心来,转回家时,谢小飞的电话也打来了,说明了情况,说是和一班贵阳跑毕节的车主们一块儿住在一家招待所里,他还举出了几个车主的名字,他们李敏都认识。

放下电话时,李敏和两个老人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修路时间比预计的要多一倍,转眼一个月过去,谢小飞回来说那路才修了一半。

现在谢小飞隔一天才能回家一趟,所以,他回来,李敏便很温柔地对他,觉得他在外面跑车辛苦,而谢小飞这阵子可能真累,一回到家洗完澡倒头就睡,李敏有心想和他亲热都没有机会。

李敏当时也没有往别处去想,谢小飞这几个月跑车,人变得又黑又瘦,常常回到家胡子拉碴的,在李敏心里,只有特别辛苦的人胡子才会长得这么快。

李敏心疼谢小飞,他睡时便绝不打搅他。

转眼又到了月底,李敏算好了谢小飞晚上回来该把这个月的利润交给他了,但这晚谢小飞回来后照旧是倒头便睡,李敏看他累的样子不忍心叫他,便决定明天再说。

哪知到了第二天,谢小飞还是只字不提钱的事。

早上他早早起来出去了,直到中午才回来,吃完饭简单收拾一下又要出车了。

李敏想,可能小飞累,一时给忘了,还没往心里去。

这时候李敏的父母也在嘀咕,每月这时候李敏总是及时地把钱送来由他们存到银行去,这个月有点反常。

但是老俩口也没有跟李敏说,他们想说不定是小俩口自己用钱不便和他们开口,就先用了。

反正都是自己家人,那钱谁用了都没关系。

李敏又等了一个星期,谢小飞回来还是没提钱的事。

李敏就有点忍不住了,想问,还是开不了口。

她总觉得谢小飞在外那么辛苦,跟他要钱明显是对他不信任。

但是,她心里又实在憋得难受,后来还是下决心等他回来问问。

谢小飞那天跑车回来,打个电话到家里说晚上有点事,得晚点回来。

李敏晚上一直等他到十一点,还不见他回来,心里正焦急,忽然她认识的一个女人来找她,问丈夫在不在她家。

这个女人的丈夫也是跑毕节的,跟谢小飞关系不错,晚上丈夫打电话回家说晚点回来,她等到现在实在等不及了,便过来看看丈夫在不在谢小飞这儿。

李敏听她一说也坐不住了,说咱们俩一块儿去找找吧。

两个女人一块儿到了车管站,里面的年轻人说他们可能到大胜家去了,天刚黑那阵子,他们聚了一大帮人跟着大胜走了,大胜刚跟老婆离婚,一个人住,他们家有地方。

两个女人听了便再往大胜家去,在路上聊起来都有些忧心仲仲。

大胜在这帮跑车的人中名声不好,年轻时好打架,进过局子,结过婚后还不好好过日子,常在外面乱搞,还打老婆,直到不久前把老婆给打跑了。

两个女人的丈夫跟他混一块儿,决不是件好事情。

到了大胜家楼下,那女人犹豫着不敢上去,李敏便硬把她拖上。

俩人上楼停在大胜家门口敲门。

好半天才听见里面有人很不客气地问谁。

两个女人答应了一声,这才听到有人拖拖踏踏地过来开门。

透过客厅开着的门,两个女人一眼就看见有三个男人正在一个房间里围坐在一张桌子旁洗麻将,此时都伸头向外面望,开门的大胜待两个女人进来把门关上,头也不抬往屋里去,嘴里叫着两个女人丈夫的名字说你们的老婆来找你们来了。

一个男人哈哈大笑,大胜便也跟着笑。

两个女人一望就知道四个男人躲在这儿打麻将,男人打麻将不会为了消遣打发时间,看着桌子四边摆着的钞票两个女人明白了一切。

李敏忽然一下子想到了谢小飞这个月不交钱的原因。

李敏心里生气,看跟她一起来的女人怯怯地站在客厅里偷眼看自己的丈夫不敢过去,心里奇怪她怎么不生气。

她强压着火气,在人面前还想给谢小飞一个面子,她慢慢走过去,说小飞我们回家吧,太晚了回去不好。

谢小飞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低下头去,心虚地看看身边的男人没说话。

边上的男人这时脸上全都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是谢小飞第一次对李敏的话置若罔闻,李敏吃惊地看着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没想过碰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这时,另一个男人霍然起身,他就是外头那女人的丈夫。

他冲到外面什么话也不说,抬手就是两巴掌扇在女人的脸上,女人尖叫一声跌倒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男人嘴里骂,老子晚回去一会儿就跟催命鬼似地催,老子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用得着你管。

女人坐在地上,除了哭泣竟似已说不出任何话来,她捂着脸目光畏缩,对自己的丈夫竟似怕到了极处。

男人大摇大摆地走回来坐下,哼一声盯着脸色铁青的谢小飞。

谢小飞咬着嘴唇竭力抑制着什么,李敏看他的模样心底有股寒意缓缓升起,她的手脚这时变得冰凉,她用很柔和的语气说小飞天晚了我们回去吧,好不好?李敏的声音已经像是在求谢小飞了,李敏想这样算是我给你留了面子吧。

谢小飞终于抬头了,他蓦地大喝一声,滚!李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怔那儿吃惊地盯着谢小飞,像是在分辩那声吼是不是真是他发出来的。

谢小飞吼了一声,便再没有了顾忌,他冲着李敏目露凶光地叫,你他妈给我回家等着去,我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用不着你来管!这是谢小飞第一次骂李敏,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到后来谢小飞已经一点不把李敏放在眼里了。

李敏面对这一切,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

她和她的父母对谢小飞这么好,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这一切,李敏还得瞒着父母,她不能让老人为她伤心。

但是,事情发展到后来已经不由他决定了,谢小飞竟然能当着两个老人的面骂她,老人铁青着脸上来理论,他眼一瞪,完全是一副无赖的嘴脸。

家里谁也管不了谢小飞,事情又不能张扬,李敏和父母只能有苦藏在心里,心里虽恨谢小飞,但表面上还得顺着他,希望他某一天良心发现。

谢小飞跑车的钱已经三个月没交了,李敏实在忍不住在他回来后问他,他这次不仅破口大骂,而且动手打了李敏,两个老人上来拉的时候,他连老人都一齐骂上了。

谢小飞好象也是一肚子火的样子,说自从到这个家里来,谁都把他当成一架机器,做牛做马累死累活在外头拼命,你们只晓得在家享福,外人看还是他们帮了他,到哪儿去都有人笑话他吃软饭。

谢小飞越骂越凶,手上对李敏也毫不留情。

两个老人扑上来想阻止他,他只一推便把老人推开。

这是谢小飞第一次打李敏,他好象知道打完以后他再不会有机会了,所以下手很重,穿着皮鞋的脚一次次踢在李敏的身上,也不管踢的哪儿。

李敏做梦都想不到会受这种罪,有心想和谢小飞拼命,但在谢小飞的手下,她哪有一点还手的机会。

殴打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最后在两个老人凄厉的哭号声中邻居过来围观,谢小飞这才拍拍手扬长而去。

发生在李家的这段故事在这一片变得家喻户晓,李敏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才能到外面去,虽然所有她认识的人都对她的遭遇表达了最大限度的同情,但是,这些同情让她无地自容。

谢小飞打过她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跑车的人说他现在住在毕节一个小旅馆里,身边还带着一个妖冶的女人。

谢小飞现在做什么对李敏已经无关紧要了,李敏只在惊讶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了一个魔鬼。

为什么当初那样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会给家里带来这么深重的一场灾难。

父母年龄都很大了,在这场打击面前,他们是否能够挺过去?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李敏连续好几个晚上夜不能寐,回想与谢小飞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后来她终于做出了决定。

很多人在出事的那天黄昏都看见李敏穿着一件白底绿色碎花的连衣裙走过街道,虽然她的脸色苍白,但是那一天她的妆画得很好,淡淡的眼影,粉红的口红,让她的人看起来凭添了一份忧伤的美丽。

李敏走过街道时碰到好几个熟人,她平静地跟他们打招呼,还邀请他们有时间到家里去玩。

李敏这一走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回来,家里的所有人都在四处找她。

两个老人已经意识到了将会发生的不幸,所以,他们一齐倒下了,被送进了医院。

在医院里,李敏的姐姐姐夫替他们办住院手续并且送他们到病房,路过另外一个病房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病房内躺着一个口鼻都插着管子的女孩。

她就是李敏。

李敏选择了一座桥的桥洞,她对着河水一个人静静地坐了很久,然后到桥上去买了一只面包和两瓶汽水。

在吃面包喝汽水时,她不断地把一只药瓶里的安眠药丢进嘴里去。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她就睡着了,迷迷朦朦的没有感觉到一点痛苦。

第二天早上一个钓鱼的老头发现了她。

原来活着还需要经历这样痛苦的一个过程,经过急救苏醒过来的李敏这样想。

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她终于再次看到了父母和家人。

自杀的事情很快就在贵阳市内传开了,当地报纸还对这件事进行了专访,专访里对李敏表示了同情,并希望她能战胜自己坚强地站起来。

李敏是从报纸上知道谢小飞在毕节卖了中巴车的,并且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李敏看完报纸立刻就把报纸撕得粉碎,她恨这些报纸,她恨这些报纸让她的伤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一个月以后,李敏跟随一批贵州女孩外出打工了。

家里人怎么拦都拦不住她,后来,两个老人便随她了,他们虽然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但是,在外面,至少她还有希望,在贵阳,往事像一道丑陋的疤痕醒目地贴在她的身上,有谁会愿意娶这样一个女孩做老婆呢?这就是贵阳女孩李敏的故事。

薛红雨最后说,李敏就是王芳,在这个城市里,只有我知道她的名字。

44那个薛红雨后来究竟怎样谋杀了李敏?雪晴歪着头问。

秦歌笑笑说,结果远没有过程来得曲折,现实生活里的谋杀没有办法和电影电视里相比。

薛红雨带李敏到大兴河河堤上有很多理由,李敏这时候已经完全相信薛红雨会跟她一块儿回贵阳,她怎么能料到薛红雨会对她下毒手。

这是在一家餐厅里,在座的有秦歌、楚平、雪晴和一个本地晚报的记者。

晚报记者准备写一写薛红雨的案子,请秦歌出来吃饭,秦歌把吃饭地点定在了大富豪夜总会附近,吃饭之前叫上了楚平和雪晴。

薛红雨的案子在社会上轰动很大,甚至在这段时间冲淡了屠夫给这个城市带来的恐惧。

屠夫的故事不知怎么已在这个城市流传开来,前一段时间街头巷尾议论最多的都是屠夫的事情,一时间搞得人心慌慌,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晚上都不敢到街上去,所以,晚上街上出现的女孩基本上都是各家舞厅夜总会的小姐。

雪晴对死去的李敏充满同情,她说好可怜的女人,为什么她碰上的两个男人对她都这么绝情。

特别是那个薛红雨,看起来并不像个忘恩负义的人,对她也好象动了真感情,即使到最后不想跟她在一块儿,大可跟她分手,为什么要杀了她呢?楚平说,秦歌刚才讲了,薛红雨其实真正爱的还是那个叫夏宁的女孩,他这两年完全是生活在夏宁被判刑的阴影里,他的仇恨、他的忧伤,甚至他活着的目的,都是为了夏宁。

秦歌点头,说薛红雨对夏宁的感情不可谓不深,但这却不影响他对另一个女孩,就是贵阳王芳,也就是李敏产生感情,所以他才痛苦。

雪晴想起来了,她说金庸的《天龙八部》里有个段正淳就是这样,他同时爱上了很多个女人,但对每一个女人的感情都是真的。

楚平笑笑,说你终于明白了,男人是可以同时爱上好几个女人的。

雪晴冲他做个鬼脸说放心你绝没有这样的机会。

秦歌说,薛红雨的痛苦不仅是他爱上了两个女人,更痛苦的是他必须在两个女人中间做出选择。

夏宁和李敏两个人,无论是谁都会选夏宁的,所以,薛红雨最终谋杀李敏便不难想象了。

一直在边上听他们讲的那眼镜记者这时插一句,说我还是没有搞明白薛红雨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那坐台小姐,男人不想和一个女人在一块儿有很多种解决的办法,最简单的就是可以提出分手,薛红雨却选择了将那小姐杀死,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还有,薛红雨和那小姐在一块儿已经大半年的时间,为什么要选在这时候下手,引发他谋杀的直接原因又是什么?这个眼镜记者刚从学校出来,谈话的时候好象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记者,又是做笔记又是把小巧的采访机搁在桌上最显眼的地方,架势十足。

眼镜记者的后一个问题很简单,秦歌说他选择在这时候谋杀李敏,因为夏宁在这个月里就要出狱,这时候,薛红雨没有了时间,他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眼镜记者的前一个问题显然很复杂,秦歌的观点是这时候李敏一直以为薛红雨会和她回贵阳去,薛红雨提出和她分手,她一定不会答应,这么长时间,薛红雨的生活都靠她接济,一个坐台小姐如果不是对这个男人怀有希望而只是短时间内找个寄托,那么她绝不会找薛红雨这样的穷光蛋。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李敏这时候怀孕了,这是她害怕薛红雨不跟她回贵阳而准备的最后法宝。

她在刚和薛红雨在一起的时候,曾告诉过他她上了环,事实上她也真的上了环,很多小姐都选用这种最省事的避孕方法。

但是,上了环还可以取下来,薛红雨不知道情况,李敏想怀孕便很简单了。

雪晴吃惊地说薛红雨明知道她怀了孩子还要杀她,他真的灭绝人性。

秦歌皱着眉头说,薛红雨也是在对李敏下手之后才知道的,也可以说李敏是在临死的时候才对他说。

这时候的薛红雨承受不了这种刺激,所以,他才会当晚再去找张新建。

薛红雨的胆子其实并不能算很大,他把张新建当成仇人,但这么长时间过来了,他虽然活在仇恨里,但却没有找过张新建,所以,仇恨才会愈来愈深。

只有在这种外界强烈的刺激下他才鼓起勇气,因为他知道他再不动手,便永远没有了机会。

楚平说是不是还可以作这种假设,薛红雨把李敏带到河堤上去并不是想谋杀她,只是想跟她把事情讲清楚,但是,李敏不能接受他的决定,因为这等于把她这么长时间的希望全都打碎了,俩人因此发生了争执,在争执中薛红雨心中的仇恨被调动起来,最后才把李敏按到河里淹死。

秦歌点头,说也有这可能,如果薛红雨是想蓄意谋杀李敏,他便会提前做好准备,那么他一定会选择能一击致命的方式而不会选择将李敏淹死,后来他去找张新建身上便带了把屠刀。

可是,李敏和薛红雨争执,怎么会把薛红雨心底的仇恨调动起来呢?眼镜记者显然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这案子里有许多让他搞不懂的地方。

这回雪晴抢着说,薛红雨的仇恨与其说是他认为有人害了夏宁,还不如说仇恨的实质是因为他和夏宁的分离。

夏宁即将回来,李敏如果不愿意和他分手,那么李敏就成了他和夏宁在一起的阻碍,她也就成了他仇恨的目标。

雪晴沉默了一下,说如果薛红雨早一点知道李敏怀了他的孩子,或许这悲剧就不会发生。

秦歌摇头,说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薛红雨心中的仇恨实在压抑得太久。

眼镜记者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秦歌,在审案过程中难道薛红雨没有交代他谋杀的动机和原因,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秦歌说,薛红雨对罪行供认不讳,杀人动机是因为仇恨,其它的他什么也不肯说,而在法律上,有这些已经足够定他的罪了。

薛红雨在开庭前甚至连律师都不请,在法庭上不发一言,那样子好象只求速死,这样的人,想让他说出更深层的原因,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雪晴问,那么那个夏宁知道这件事吗?秦歌说,她迟早会知道的,但是,现在我答应过薛红雨,在调查这件案子的时候不去打搅夏宁。

她快要出狱了,她现在只有二十四岁,这件事情对她的打击实在很大,我们现在只希望,她在监狱里这几年,能够想得开些,她和薛红雨之间的感情,绝不是外人所能想象的。

秦歌的话说得有些伤感,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最后,秦歌说还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们,薛红雨是个乙肝病人,这种病或许一辈子都不发作,但是,要想根治也需要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

你们知道当初夏宁为什么会贪污那几万块钱吗?雪晴说为了给薛红雨治病?秦歌点头道,所以说,夏宁被判刑,薛红雨的仇恨才会那么深,这其中或许还有他自责的成份在里面。

夏宁坐牢完全是因为他,后来他为夏宁报仇,也杀了他和夏宁之间的障碍李敏,这些便都可以理解了。

那天的谈话就到这里结束了,好几天过去后,楚平和雪晴夜里回到雪晴的住处,雪晴又就这件事情提出了一个问题。

她说,薛红雨和夏宁之间的感情那么深,深得两年多的时间都活在她的阴影里,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还有心思去喜欢别的女人,这是我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

楚平没有回答她,而是把她搂在怀里,忘情的吻她,并且和她做爱。

楚平做爱时的投入常常令雪晴很感动,这让她能够真实地触摸到楚平的内心世界。

这时候想其它问题是很煞风景的事情,所以,雪晴就把那个问题抛在了一边。

她想起楚平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他说在这城市里,唯一让他感到真实的只有她。

这让雪晴感动,并且想起这句话时忍不住眼前就一片湿润。

她在这城市里岂非也和楚平一样,能够让她真实拥有的只有这个男人,而且,她比楚平还要多一种担忧,她怕这一切哪一天一觉醒来就会失去,这是她心上的一段恶梦,梦的内容她每天都在试图将它忘却。

但是,与楚平之间的感情越深,她越担忧,到后来那已几乎成为她的恐惧了。

所以,她珍惜和楚平在一起的每一点时间,她想让她和楚平在一起的每一点时间都很快乐,这样,即使有一天俩人不在一起了,至少楚平心中还会记得她。

剧烈的喘息过后一切都平静下来,楚平把雪晴揽在怀里,雪晴似乎还没从刚才的状态中回复过来,她的身子仍在楚平怀中扭动,她的脸颊紧贴着楚平的胸膛轻轻摩擦。

楚平捧起她的脸,说还记得你刚才提的问题吗,我想这就是答案。

两个月之后的一个黄昏,在细若毛发的微雨中,一个短发女孩撑一把黑色的雨伞来到薛红雨曾经住过的农舍。

农舍这时已经租给了一对在边上一座大学里读书的学生,他们听见敲门声,开门的时候看到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

女孩一袭白纱的曳地长裙,站在雨中,仿似凝聚了此时雨的灵气。

她身上有种柔和到了极致的安静,轻幽得好象来自另一个世界。

后来那两个学生在学校里描述过那女孩的美丽和脱俗的气质,但很多人都不相信,他们问那个女孩后来怎么样了,那两个学生都回答不上来。

他们只记得女孩面对他们时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眼中悄然溢出了一些晶滢的泪来。

两个学生那一刻都非常地无措,他们还没有突然面对一个美丽女孩的经验,更重要的是那女孩在他们眼里有种高贵的气质,他们觉得那时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唐突了她。

那女孩并没有耽搁太久,她转身的时候手中的伞被一阵风吹到了一边,于是,那些清凉的雨丝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两个学生关上门之后忽然不约而同地想再看一眼那女孩,但当他们把门打开一条缝时,外面那女孩已经不见了。

长长的小巷里,只有一把黑色的伞在风雨里飘摇。

白裙女孩和黑伞的故事在这个城市的大学校园里流传了很久,很多在外面租房子住的大学生都在雨天里希望能听见敲门声。

当敲门声真的响起时,他们会紧张地想,外面的人会是那个传说中的白裙女孩吗,她是否还带着她的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