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这城市南边曾经有过一条污水河,不知道哪一天这条河被两头建起的马路阻隔成了一条死水河。
死水河原来的名字叫扁担河,追溯起源那得回到许多许多年以前。
这城市在只有一条老街时,居民用水需要专人从南郊的扁担河里挑,大户人家则由下人推着水车每天两次往家里运。
现在生活在老街上的一些老人的记忆中,至今还保留着黎明前的黑暗里,老街青石板路面上装水的六合车吱吱呀呀辗过的声音。
扁担河后来沦落成为一条死水河当然和这城市的发展密不可分,它往昔的清澈幽碧在一片片高楼与粗壮的烟卤渐长渐壮时变得浑浊,两侧居民区内各种生活拉圾又不断地投入浑浊的水中,终有一日,扁担河散发出让人无法忍受的腥臭,腥臭像这城市的一个毒瘤,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这城市里的居民。
那时的人们在后来才想到,其实,扁担河的腥臭,其实正是对它将来变迁的一个预兆。
治理扁担河迫在眉睫,这时恰好一个香港来的大老板看中了这块地方,要在扁担河上兴建大规模的购物中心。
扁担河是个包袱,有人出资建设区里当然欣然同意,前期协谈筹备工作很顺利地完成,香港老板带了几百十万元,又通过区里向当地银行贷了三千多万元,这个后来名叫银河的购物中心终于破土动工。
银河购物中心在兴建过程中,这个城市里曾一度流传过要发财到银河的说法,银河数百间铺位也在短时间内销售过半。
被填平的扁担河上,一座大型的购物中心每日都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购物中心呈狭长的带状,中间一条宽阔的通道,两侧都是两层的小楼,中间用造型别致的各式天桥连接。
这样的建筑在这城市人的眼里是新奇的,已交了房款的业主们隔上三两日就要到购物中心里去看一看,这样晚上回家发财梦才能做得更具体更辉煌。
忽有一日,平常喧闹繁忙的购物中心工地忽然安静下来,并且一连数天都不见动静。
从消息灵通人士处传来的消息,那个香港人竟然在购物中心即将完工之际,携大部份售楼款与建设资金不辞而别。
而购物中心的建设资金大部份都是那香港人通过区里在当地银行的贷款。
区里此时早已是焦头烂额,还不上贷款不说,被骗走的钱又追不回来,听到这消息已购房的业主又纷纷前来要求退房,事情闹得很大,最后市长都被人堵在市委大院里出不来。
区里最后没有办法,几千万元的债务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最后只得狠狠心,将整个购物中心抵压给建行贷了巨款还给业主,并用还款之后剩余的钱勉强把购物中心建成完工。
建成的购物中心对市民不再具有任何吸引力,再加上工商税务对购物中心不再扶持,所以,十二个单元的数百家铺位只有廖廖二十余家开门,没有商家来更谈不上有顾客了,银河购物中心在漫长的三年时间里逐渐被这城市的人淡忘。
购物中心管委会受区里重托想尽了办法,最后房租降到了每间每月八十元,还制定了一次租用二十间一年内费用全免这样的优惠措施,但是,就是没有人愿意来。
说话间三年的时间一恍而过,这三年里,银河像一汪死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转眼间到了一九九七年年底,先是有人在银河购物中心里开了几家音乐茶座,到了一九九八年的夏天,银河里的酒吧舞厅茶座一下子增加到了八十多家,银河在人们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突然间兴旺了起来。
每天夜晚,银河十几个单元里人影绰绰,很多艳丽的女郎在这里倚门招摇,她们雪白的肌肤和鲜红的唇影构成了这城市一道新的景观。
现在杨阿四就站在银河购物中心的东门前,他是自己开着车来的,没有带华彪和楚平。
这时候还是下午,阳光白晃晃的像个毒辣的泼妇,从门口看去,银河里的舞厅酒吧,家家房门紧闭,但门上却全都挂着营业中的小牌子。
空荡荡的通道里,不多的几个少年张狂地晃着膀子走路,他们露在外面的脊梁已被阳光晒成了灰褐色。
偶尔有一两间酒吧的房门打开,伸出个小姐的的脑袋看看天又缩了回去。
杨阿四吸了口气,想着约他来的那个人,心里就莫名地生出一些疼痛来。
他绝没有想到在这里可以见到他,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杨阿四想,来了最好,我不是一直都在想着要弥补对他的愧疚吗?杨阿四现在缓步向银河里走去了。
天热,但他这时候心里却像有块冰。
那个人现在来到了这座城市,带着对他的仇恨。
他不惧怕任何人对他发出的挑衅,但是,这个人却不同,他来拿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他是杨阿四在漫长的时光中最难忘记的,他甚至连做梦都在想着能够再见到他,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但是,他来了,却又完全不是杨阿四想象中的模样,杨阿四能看出他眼中的仇恨,那仇恨让杨阿四想起来,全身便会变得冰凉刺骨。
头上的伤还在,像那个人一样真实且不可忽视。
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受伤的滋味了,头上的伤让杨阿四想起许多年前在那座著名的南方城市替人做保镖,他的老板是个刁钻狡猾的奸商,骗过很多人,那些被骗的人见到他便不想放过他。
杨阿四记不起来自己那时候受过多少次伤了,受伤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只是为了生存这么简单的一种要求。
杨阿四苦笑,回忆往事是一个垂暮的老人做的事,难道我真的老了吗?杨阿四今年四十多岁,身子仍然壮得像头牛,这么些年安逸的生活他仍然没有忘记对身体的锻练,他相信自己一拳过去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
没有人会认为罗汉门的四哥已经老了,但只有杨阿四自己知道,现在的四哥已经不是昔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杨阿四了。
银河共分十二个区,每个区都有数十间铺面。
杨阿四一路走下去,心里已经设想了种种与那人见面后的可能性,并且,他还做好了充份满足那人所有要求的决定,只要是自己有的,他都可以拿走,如果他心中还念一点昔日兄弟之情,那么,这件事情一定可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远远地看见前面天桥上站着一个人,虽然已不复昔日的强壮,但是杨阿四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天桥上顶着烈日,抬头看时眼睛被阳光刺得只能睁开一条缝,因而那个人影在天桥上便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更不要说看清他的脸了。
杨阿四渐渐走近时心开始往下沉,那人以这种方式与他见面似乎已经表明了他的某种心态。
天桥下居然找不到上楼的楼梯,杨阿四便只好站在楼下与那个人对话。
杨阿四想到我其实并不是有意毁诺的,所以,我也不需要怕你。
这样想,他就走到了天桥的另一侧,让阳光从身后落下来,这样至少可以看清天桥上的人。
天桥上的人也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子虽然不如杨阿四的强壮,但看上去仍然健壮精悍。
他的发短,根根向上竖着。
浓眉似剑,鼻挺如峰,鹰隼样的眼睛在骄阳下散发着阴冷慑人的寒光。
杨阿四抬头朗声道,城哥,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解释。
叫城哥的那人面无表情,他说十年的时间已经过去,解释已成多余。
杨阿四道,但是有些意外却是我们不能预料到的。
如果对于你还会有意外发生,那么,它必定是一种必然。
城哥,你来究竟想要做什么,属于你的,我一定会还给你,我只是不想看我们兄弟反目成仇,你帮过我,我不会忘记。
我也不会忘记。
我在苦窖的十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这个兄弟。
城哥。
杨阿四急切地叫,你为什么不肯心平气和地和我谈一谈呢。
我不会与你坐在一起的。
城哥的神情变得有些悲愤,他轻轻摇了摇头,昔日的兄弟之情早在十年前就不存在了,现在你是我的仇人,我们之间的仇恨不死不休。
杨阿四所有的表情开始凝固,他的心也开始下沉一直沉到无法预知的暗河底层。
这样的结局显然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他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是负了城哥,但是,这一切原本都是不由他决定的。
说完这些话的城哥缓缓转身向着天桥的一侧走去了。
楼下的杨阿四高叫一声城哥不要走。
城哥低下头无比轻蔑地冲他摇头,但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向一边走去了。
楼下的杨阿四飞跑着向前方一个楼梯冲去,他要拉住城哥把话跟他讲明白,他要告诉他他去过北方那座城市,他只是找不到要找的人。
杨阿四冲上楼去时城哥已经没有了踪影,他急促地敲开两边几家酒吧舞厅的门,里面有认识的人冲他点头给他递烟,不认识的人便冲他吹胡子瞪眼。
杨阿四也不解释,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找到城哥。
后来他站在天桥上,知道城哥已经走了。
城哥既然不想他找到他,他就再也不可能见到他。
杨阿四此时满心悲愤,心里也隐隐生出一些怨恨来。
我没有做错什么,如果你一定要来,那么就来吧。
杨阿四想。
就在杨阿四站在天桥上满心悲愤的时候,天桥两头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班少年。
他们穿着夸张的奇装异服,手里头还握着棍子啤酒瓶什么的。
杨阿四侧目,认出领头的是刚才敲开的一家名叫丝雨酒吧的小老板,这人不认识杨阿四,又因为年轻,或者中午还喝了点酒,所以一副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刚才杨阿四敲门的时候样子很凶,小老板问他话他理也不理,这样,这小老板认为失了面子,很快就聚了这么一班人来修理杨阿四。
银河里的酒吧有很多都是这样的年轻人开的,在做生意的同时,自己还可以尽兴地玩一玩。
年轻人的朋友当然很多,沾这一行的人有很多都是在外面混过几天的,所以,银河里的治安情况很差,打架斗殴的事情经常发生,很多小酒吧里都藏着家伙以备紧急事情发生时用。
丝雨酒吧的小老板二十出头血气方刚,他领着十多个人分两边慢慢走近杨阿四。
这时,他忽然看见天桥上那个精壮的中年人笑了笑,这一笑,让他的心收紧了些,他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但这时候他怎么想也不能放弃要干的事了,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少年已经到了那中年人的面前,手中的棍子举起来,还没等落下去,这人已经向后跌出去,撞倒了他身后的几个人。
丝雨小老板叫一声,挥动手中的啤酒瓶冲了上去。
他叫来的人挨了打,他只有尽力往前冲,虽然这时他心底已经怯了,但是,他不能在朋友面前丢脸,他不能让人说他是个孬种。
丝雨小老板也向后跌飞出去,杨阿四打中他小腹的这一拳用足了劲,所以,他倒地后挣扎了半天,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11大富豪夜总会二楼的小姐这晚也出了点事,小棉花和那个叫阿水的四川小姐开始时在4号包间里打麻将,后来为一张牌吵了起来。
另两个小姐劝了半天不仅没劝住,俩人反而动起手来。
四川小姐阿水生得相对矮小,不是小棉花的对手,但这二楼上还有几个四川来的小姐,听见动静后跑进来帮着阿水打小棉花。
小棉花寡不敌众,吃了亏,被扯下一缕头发后跑了出去。
几个小姐都看着小棉花跑出去后到一楼大厅里打电话,便有人上来告诉阿水她们几个。
阿水她们也不示弱,借了小乖的手机也四处找人。
这晚也合该出事,恰好华彪和楚平都不在,其它的人想拦也拦不住。
一个多小时后,两边小姐叫的人都到了不少,大家知道这是四哥的地头,谁也不想在这儿闹事,便约了个地方分别拦出租车离开了。
剩下的小姐猜想着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一个个兴致都很高,聚在一楼大厅里,个个讲得眉飞色舞。
雪晴和祝兰她们几个服务员本来就看这些小姐们不顺眼,这时候也聚在一起悄悄嘀咕。
小姐们一般是不跟这些服务员们起争执的,她们认为这些服务员挺可怜,一个月累死累活才拿那可怜的几百块钱,不够她们三天花的。
而雪晴她们当然更瞧不起这些小姐们,觉得她们脏。
这样两个竭然不同的派系在这大富豪里竟然从未起过争执,这似乎有些令人费解。
到了八点半,舞厅里开始上人,小姐们回二楼,服务员们也进入工作岗位。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先是华彪回来了,跟在他后头的是个垂头丧气的毛头小伙子,他就是丝雨的小老板。
他招子不亮敢动杨阿四,自然算他倒霉。
他这晚托人找到了华彪,让华彪带着来向四哥陪不是。
华彪来晚了,就是被一大帮打圆场的人拖去喝酒,席间他听到丝雨小老板敢动四哥,自然把他臭骂一通。
后来打圆场的人好一通劝,他又看丝雨小老板并不是存心跟四哥过不去,这才带着他来大富豪。
华彪打电话给杨阿四,杨阿四听说丝雨小老板在大富豪里,并没有动怒,反而让华彪不要难为他,放他回去。
华彪知道四哥的脾气,当时就依四哥说的办了。
放丝雨小老板走时,他让他出来混招子放亮点,否则最后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丝雨小老板自然是千恩万谢地离开。
这时候,才有小姐过来跟他讲了小棉花和阿水斗气的事。
华彪听说两帮人相约去了大兴河大堤,立刻怒火就大了,立刻打电话呼小棉花和阿水。
过了一会儿,俩人分别都回了电话,她们在电话里说,没打起来,人还没到大兴河就散了。
两位小姐在电话里异口同声地大骂找来的那些男人,平日来玩拍胸脯伸大拇指牛得了不得,真出了事找到他们,三句话不说就抽空开溜。
华彪见事情没闹起来放下心来,但见小棉花和阿水这会儿还在说着狠话,便忍不住在电话里就对她们破口大骂。
华彪文化不高,中学没毕业就出来在社会上混,骂起人来句句透着邪性,就算小棉花和阿水这样的小姐都觉得消受不起。
最后,华彪让她们俩今晚别回来了,就在大兴河大堤上决出个胜负,谁把谁打趴下了明天下午来上班。
华彪刚把电话搁下,二楼领班桂姐过来找他,说是今晚生意好,几个包间全满了,但是小姐不够,小棉花和阿水又不在,问是不是打传呼让她们快点回来。
华彪怒气还没消,说今晚就让她俩死在外头吧。
没有小姐,华彪当然有办法,他拿出号码本给几个熟悉的舞厅酒吧老板打电话,问他们手上有没有空闲的小姐。
每个舞厅酒吧都有自己固定的小姐,一般不会放到外头去,免得小姐跳槽,还把客人给拉走。
但华彪不同,这城市搞这行的谁不认识他呵,而且,谁都知道华彪如果想要小姐的话,只要随便到哪家去转一圈,小姐们肯定都愿意跟着他走。
华彪既然提出来,有空小姐的舞厅酒吧老板趁势作个顺水人情,他们知道只要华彪开口,就决不会做挖人墙角的事,而且,卖个人情给华彪,不定哪天就会需到他。
桂姐说是今晚一共缺四个小姐,华彪一通电话就给解决了。
华彪让桂姐进去跟客人说,小姐呆会就到,让他们稍微等会儿。
桂姐盯着华彪绷得紧紧的脸,就露出些失望的表情。
桂姐出来混得久了,这时候她当然不会说什么,她依华彪的吩咐去包间里和客人打招呼。
华彪酒喝得有点多了,就到楼下大厅里找个位置坐下来休息,顺便等一下外面来的小姐。
一般情况下,华彪不愿意跟别人借小姐,每家舞厅都有自己的道道,外面来的人不仅不可靠,而且嘴巴不一定严实。
再说这些出来混的小姐,大部份都唯利是图,一不留神就能把你给卖了。
但是,包间现在全靠小姐赚钱,一个好小姐一晚上可以让客人消费到上千元,相反,如果客人来了一次找不到小姐,下次他肯定不会再来。
现在出来玩包间的人手上都有俩钱,有的人纯粹是为了出来找个乐子打发时间,还有的人则完全是冲着小姐来的,所以,各家舞厅酒吧除了一般坐台的小姐,手上都有几个可以出台的小姐。
这样的小姐不要太多,但却又必不可少。
华彪知道这样做最容易出事,但现在各家都这样,你不这样做就赚不到钱。
所以,碰到找出台小姐的客人,华彪一般都先看看客人可不可靠,然后亲自安排。
他有一个原则,就是小姐可以跟客人去,但是决不能带客人回自己的住处。
这样做的一个最大好处就是可以拿住客人的把柄而不致于陷入被动。
小棉花是第一个破坏规矩的人,华彪在那之后就发誓,决不能再姑息养奸,谁犯规矩谁走人,天王老子说情也不行。
二十分钟左右,四个小姐陆续全到了,华彪看这四个小姐模样都还算过得去,就把她们领到楼上去交给桂姐,桂姐再领着她们进包间。
华彪坐在吧台里,看见吧台里面放着一面镜子和一套桂姐的艺术照,再想想这阵子经过吧台时老看见桂姐在照镜子,心里就在想桂姐开始思春了。
桂姐全名叫什么,华彪也不知道,因为她三十出头比小姐们要大几岁,大家都叫她桂姐。
桂姐刚结过婚就到大富豪里干了,开始时在楼下干服务员,后来华彪见她精明干炼,逢人说话很有分寸,就把她调楼上来干领班。
领班的活不累,但却很重要,客人来了安排进包间,安排哪个小姐坐哪个客人的台都由她说了算,所以小姐们平时都挺巴结她的。
前阵子她请了好几个月的假,在家生孩子,无奈华彪找了个人代替她,接二连三出错。
幸好桂姐孩子一满月,就回来上班了。
桂姐刚生过孩子,身上有点微微发福,而且不用离她太近,就能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奶香。
每次闻到她身上的奶香,华彪心里都会有些异样的感觉。
桂姐回来,华彪省了很多事,所以,对桂姐,华彪还是挺客气的。
桂姐那一套艺术照很漂亮,漂亮得让华彪都不敢相信这就是每天坐在吧台里的桂姐。
华彪就在想等桂姐回来夸奖她两句,没曾想桂姐回来看见他在看照片,眼圈一红好象有泪马上就要落下来。
华彪一看怔住了,赶忙让她坐下,说谁欺负你了吗?谁欺负你告诉我。
桂姐摇头说没事华哥。
华彪说你这样子能叫没事吗,有什么难处你说出来,我华彪能帮的一定帮你。
桂姐还是摇头,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华彪又问了几句,看她还是不说,也就不勉强她了,只对她说,你什么时候想找我尽管开口,别跟我客气。
华彪下楼,想着桂姐的事,想不出一点头绪来。
楼下楚平已经来了,他刚从杨阿四家里出来。
华彪跟他坐一块聊了一会儿,俩人的话题就聊到了四哥干吗没事要到银河里去,而且,据那个丝雨小老板讲,四哥敲人家门的时候样子很凶,好象发生了什么事。
楚平和华彪都不是笨人,当然一下子就把事情和四哥那晚被人打破了头的事联系到了一块儿。
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一定是有个四哥的仇人现在来到了这座城市。
但是四哥为什么不把发生的事情对他们说呢,四哥心里,是不是还有什么苦衷。
楚平最后说,既然四哥暂时不跟我们讲,我们就假装什么不知道,静观其变。
华彪想想也只能这样,便点头赞同。
后来华彪又跟楚平说到了今晚小棉花和阿水斗气的事。
华彪说小棉花再这样下去,我不打算让她在咱们这大富豪干了。
这一行本来就带风险,她们再不自重不断生事,迟早有一天会连累大家。
华彪看楚平沉默不语,就说你跟那小棉花是不是真有一手。
楚平说怎么会。
但你好象每次都挺维护她的,咱们这儿的所有人都知道。
我只是觉得小棉花挺不容易的。
楚平皱着眉说,就拿上次她带人回去过夜那件事来说,她跟谁讲都是说碰到了凯子,但是,后来她跟我说了实话,她带回去的那人其实是她的丈夫。
小棉花已经结过婚了?华彪觉得很诧异。
小棉花就是觉得现在小姐多,坐台不容易,如果让别人知道她是个结过婚的人,坐台的机会肯定会更少,所以,这件事她一直瞒着别人。
那她又怎么肯跟你说。
华彪问。
楚平说,这事她不让我告诉别人,但跟华哥你说应该没问题。
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小棉花后背和胸前,全都被人打出一道道淤痕来,我追问谁下手这么重,被我逼得没法子了,她才告诉我打她的人就是她的丈夫。
华彪瞪着眼说他打小棉花就因为她坐台?楚平摇头,说到底为什么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谁看了小棉花身上的伤都会觉得她挺可怜的。
你知道小棉花每月都得寄钱回家吗?华彪摇头,说你跟她住一块当然你清楚。
楚平说,我三番五次帮她就是这个原因,我跟小棉花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这都大家开玩笑编排我们俩。
华彪想了想,说你今晚回去再找小棉花谈谈,让她以后别惹那么多事情。
华彪这样说,楚平就知道他已经不再追究今晚的事了,便冲华彪笑笑,说华哥你这人真是挺仗义的,难怪小姐们都服你。
华彪也笑笑却不说话,低头不知想些什么。
这时候二楼的桂姐让人来找华彪,让他上去一趟。
华彪听见楼上乱哄哄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皱着眉头离开楚平往楼上去。
楚平坐那儿正觉得没事干,雪晴一溜小跑到他跟前。
雪晴今晚好象画了点妆,头发也做过了,所以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也比平时漂亮。
楚平现在看见她来就紧张,这小丫头太精灵古怪了,和她打交道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则一不留神就要被她取笑。
今天雪晴却一脸严肃,她说楚平帮个忙可以吗?楚平先是好几秒钟没说话,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迭声地说没问题。
说完他才想起来问雪晴到底是什么事。
雪晴在楚平跟前坐下,说昨天我在街上碰到一个留长头发的人,背着照相机,自我介绍说他是搞摄影的,夸了我一番后说要替我拍一套片子参加比赛。
楚平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说你答应他了。
他那样子还真像搞艺术的。
那你就去让他拍呵要我帮你什么忙。
他和我约的时间是今晚下班以后。
雪晴说。
楚平夸张地道,下班以后,那得十二点多,他白天为什么不替你拍,一看就知道用心险恶,只有你们这样的弱智少年才会答应他。
雪晴不理会楚平的讽刺,她低下头说他答应拍完送我一套的,我看了他拍的片子,拍得都挺漂亮。
而我到现在还从来没拍过艺术照,一套艺术照最便宜的也要好几百块钱。
楚平盯着雪晴看,忽然叹口气。
雪晴抬起头,看见楚平的眼中多了些温柔的东西,她便高兴地说,你答应了?我不想放过英雄救美的机会,这样的机会碰上一次不容易。
雪晴噗嗤一笑,很安静地说声谢谢便站起来去招呼客人了。
楚平想着今天雪晴好象怪怪的,除了画过妆外,似乎还有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他眼睛盯着幽暗的舞池,看里面人影绰绰,脑子里却在使劲地想。
一直想了有二十多分钟,他想得头都疼了还是没想出来,马上就要放弃时,借着换舞曲时亮起的光亮,他看到雪晴跟祝兰站在一块儿说话,俩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一齐笑起来。
看到她们的笑,楚平终于想起来了,是雪晴今天的笑与平日不同。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笑得放肆,她今天笑起来总是闭着嘴,两只眼睛咪成一条逢,有点像香港演员吴倩莲。
楚平对雪晴的变化大惑不解,但雪晴的变化让他想起来又有些心跳。
12张曼今晚在夜航茶座里干坐了两个多小时。
夜航茶座在银河第八区的二楼,因为位置比较偏,所以客人一向都很少。
茶座只有四个小包间,连最起码的电视音响都没有。
包间很小,最多只能坐下四个人,来这里的多是小姐们的熟客或者专门找偏僻角落别有用心的一些人。
夜航一进门像所有的酒吧茶座一样,都有一个小厅,厅里有个小小的吧台和供小姐们坐的一圈沙发。
开始时还有两个小姐和张曼一块坐在沙发上,但这两个小姐都知道张曼,所以在闲聊时连看都不看张曼一眼。
张曼身材修长,穿着一袭带内衬的薄纱长裙,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从脸颊一侧垂下来,头发外露出的脸颊白皙俊美,一只微凹的大眼睛深邃而明亮。
平心而论,张曼的样子确实不错,很少有男人一见到她会不向她多看两眼,但是,在这茶座里,张曼却是一个最特别的小姐。
每天晚上,她干坐的时间最长,一直要等到别的小姐都坐上台了,最后才轮到她。
和其它小姐在一块儿,那些小姐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和她说。
茶座的老板不到万不得已实在找不到别的小姐,也不愿意安排张曼坐台。
每天都这么干坐着,有时候好几天才能坐一个台,但是,张曼仍然留在这家简陋的小茶座苦苦地等待。
在那些漫长的等待时间里,张曼常常是一动不动,仿佛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
而在她心里,对此也似乎早已麻木了。
偶尔茶座里出现一两个随意摸进来的生客,他们认出沙发上坐着的那个冷美人赫然是昔日榕树夜总会的红小姐张曼,便会热情地上前找她攀谈,并有猴急的人迫不及待地要拉她进包间。
碰上这样的客人,张曼照例是绝不肯坐他们台的,她不与任何认识她的人打交道。
拒绝这样的客人,张曼的心里每次都是酸酸的,但是她脸上仍然冷冰冰的不露一点痕迹,不让人看出她内心的真实感受。
张曼现在一个人住在青年路上一间租来的小房子里,生活单调而枯燥。
她现在出来坐台已经不像别的小姐那样为了赚钱,她为的只是一件事,生存下去,在这个城市里。
一年前的张曼还不是这样子,在榕树夜总会里,她是所有小姐背后咒骂的对象,因为她一晚上赚的往往比她们一星期赚的都要多。
榕树夜总会是这个城市最大的四家大舞厅之一,档次甚至比大富豪还要高,因为它没有大舞池,全部都是清一色的大包间。
能够在这里站住脚的小姐,一定得有过人之处。
而张曼在这里一晚上,最多时能坐四个台。
有的客人一来就找张曼,知道她已经坐上了,宁愿开个包间等她也不找别的小姐。
因此她坐台经常是几个包间同时跑,最后几个客人一起打小费给她。
张曼的美貌,由此可窥一斑。
相传这城市里有一帮文化界的老头,退休在家闲得难受,便经常相约出来到这些舞厅酒吧打发时间,他们编撰了一本名为《风尘美女谱》的手抄本,替这城市美貌的小姐逐一排名。
排名自然有它的偏颇和局限性,但有小姐说张曼确确实实在排名谱上,而且位置居前。
文化老人和他们的《风尘美女谱》是否确有其人其事,很多人都不清楚,但这个传说无疑替张曼增加了许多神秘性和抬高了她的身价,张曼一时间更是成天冰冷着一张脸,很多找她的客人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
后来张曼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那场爱情改变了她的一生。
张曼的爱情像一部现代都市传奇,她爱上的人不是经常来找她的富豪款爷,也不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国家干部,他只是个中等收入的普通公司职员。
张曼知道,那些有钱人不可能对出来坐台的小姐产生真感情,他们想要的只是小姐们的身体。
张曼爱上人的叫齐浩,虽然收入不高,家里也没有什么钱,但是,他却生得一表人材相貌堂堂,而且,他是真心喜欢上了张曼,只要张曼从此收手不再做这一行,他可以不计较她的过去和她结婚。
经过无数次的接触和试探,张曼最后确认齐浩是真正爱上了她,这是每一个坐台小姐最想要的结局,手上有了一笔钱,然后再找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人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
幸运之神降临到张曼头上她没有丝毫怀疑,她的美貌让她自信自己终究会得到幸福。
张曼既然选择了爱情,那么她自然而然地离开了榕树和齐浩住到了一处。
齐浩对她很好,不仅带她参加他与朋友的聚会,而且,在春天的一个上午还把她带回了家中。
齐浩的父母最初见到未来儿媳时表现了极大的热情,甚至张曼从他们眼里还看到了不相信的目光。
儿子能带回来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孩自然给了老头老太极大的安慰,而且这个女孩冷峻从容,打扮朴实得体,一看就知道有家教知书达礼,身上有种长期在一种类似于机关单位的环境里醺陶出来的气质。
两个老人当然没有想到张曼竟然会是一个坐台女郎。
张曼和齐浩的爱情越走越远,终于到了要面对婚姻的时刻。
这时候张曼心里开始有一些不安,但是齐浩安慰她,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张曼想一想,也就放下心来。
齐浩是一个重感情的好男人,他们俩人相处这么长时间,齐浩对她的依恋就像一个还没断奶的孩子。
下了班他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张曼,如果张曼找他,他不管在做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张曼身边。
如果齐浩还不能让她满意的话,那只能说她的要求实在太高了。
更重要的是,齐浩的父母很满意这个儿媳妇,拿出多年的积蓄替他们俩买了套新房子,装璜的钱是张曼拿出来的,未来家的感觉让她想起来就觉得兴奋。
不幸的事情在最后发生了,齐浩的父母不知怎么知道了张曼的过去。
这对于两个老人的打击是致命的,本来认为儿子有出息才找到了这么出众的媳妇,谁知道这媳妇竟然是一个坐台女郎。
在这些老人的眼中,小姐就是小姐,根本就没有坐台与出台之分,所以,他们后来也坚决不理会儿子的辩解。
两个老人的做法无可厚非,但是,他们却不知道,他们的反对葬送了原本会生活得很幸福的一对年轻人。
在经过许多次的抗争无效后,齐浩不惜背着不孝的罪名毅然决定要与张曼结婚。
张曼心中感谢齐浩真情的同时,隐隐觉得这样做似乎有点对不起齐浩,她便决定最后一次单独找两个老人谈一谈。
那一次谈话很失败,在以前许多次接触中,张曼因为想得到两位老人的认可,所以总是低声下气的乞求,而这次谈话,老人的态度不仅没有丝毫改变,而且还带了许多侮辱性的字眼,张曼后来忍无可忍就和老人争执起来。
张曼和齐浩这时候就住在准备结婚的新房子里,忽然有一天晚上,两位老人带着一大帮亲戚好友上来欲赶走张曼。
张曼哪受得了这种屈辱,当即转身自行离开,齐浩眼见父母做得实在过份,说一句难道你们要逼死我俩才肯罢休,他不顾老人的劝阻毅然冲出去找张曼。
这一夜,张曼和齐浩在街头呆了一夜,他们俩抱头痛哭,实在不明白两个老人为什么要做出这么绝情的事情来。
最后,冲动的张曼说,他们这样做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呢,真这样,我们还不如死给他们看,那时他们就后悔了。
齐浩说,我们不一定真死,做个样子给他们看看也行。
商量好的两个人第二天天一亮就去药店买了一大包敌敌畏杀虫剂什么的,中午到一家酒店大吃一顿后就开始实施他们的假自杀。
自杀当然得选择一个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他们最后决定在自家门前喝药,一喝下去就使劲敲门,再把药瓶乱丢一气,两个老人见了一定吓晕过去。
计划似乎很完美,实施过程中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当两个老人听到敲门声打开门的时候,看到嘴角冒白沫的齐浩和张曼,眼睛都直了。
俩人被送到医院,齐浩当时就醒过来了,而张曼为了装得更真实,药喝得稍微多了点,假自杀搞成了真自杀,一直在医院里躺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醒过来后回想发生的事,真是又惊又怕。
经过这件事之后,齐浩的父母不再反对儿子跟张曼结婚了,但是,每次见到张曼都露出怨恨的目光,他们只当是这个小妖精把儿子往那绝路上领。
而张曼在死亡线上转了一圈后,忽然觉得这一切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特别是用死都不能打动那两个固执的老家伙,她更是觉得灰心透了。
心灰意冷的张曼开始想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她应该赚够一笔钱后到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的。
齐浩在事情之后仍然一如往昔地对她好,但是,张曼却对齐浩再也提不起精神来,想到即使俩人真的结婚了,一辈子都要面对他父母那两张冰冷的脸,而且,现在齐浩的所有朋友都知道他找了一个坐台女郎,当他的面不说,背地里还不知怎么议论这件事。
张曼不想过这种生活了,她对齐浩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齐浩真心喜欢张曼,他自觉自己对得起她,在付出这么多后,张曼提出分手,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接下来是一段痛苦的日子,齐浩许多次和张曼彻夜长谈,都不能再让张曼回心转意。
绝望的齐浩想到了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句子:一个女人如果想跟你在一块儿,即使你再穷再一无所有,她跟着你也是无怨无悔;如果这个女人想要离开你,即使你跪在她的面前乞求,她也不会看你一眼。
绝望的齐浩心内对张曼生出了无比的怨恨,为了张曼,他付出的东西实在太多,包括一个男人的尊严,他不能就这样让张曼离开。
齐浩最后一次找到张曼,带了两瓶烈性杀虫剂和一瓶硫酸。
他说,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三条路,要么你和我结婚,要么我们像上次一样一齐把这杀虫剂给喝了,如果你不选这两样,那么,我一个人死在你的面前,但是,你也不能就这样丢下我,我一定会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张曼看着眼前的男人,眼里露出了那么浓的轻蔑。
她说我不会跟你结婚的,也不会跟你一块死,如果你想对我做什么,那么你尽管做,至于你,是死是活由你自己决定,不要来问我。
张曼的话冷酷而绝情,就像她在榕树时对待客人一样。
正是她的这句话导致了后来的悲剧。
齐浩的心在她说完那番话后开始剧烈地颤动,他不敢相信面前的小女人就是昔日和他温情脉脉海誓山盟的张曼。
这一刻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错了,自己不该认识这个坐台的小姐,天下漂亮温柔的女孩那么多,而自己却偏偏找了一个风尘女子。
乞望从坐台小姐那里得到不变的感情,那实在是太傻了。
齐浩像疯了一样扑到张曼身上撕她的衣服,张曼这时宽容地想这是齐浩对自己最后的要求,所以并不介意齐浩的粗鲁,甚至还很配合他,给他最大限度的满足。
张曼这一刻的温顺,更加激起了齐浩心中的怨愤,他想到这样的女人从今后再不属于自己,仇恨渐渐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
那天事情最后的结局是,齐浩将一瓶硫酸倒在了张曼的脸上,因为张曼事先略有察觉,所以硫酸只有一少部分擦到了她的右边脸颊。
尽管这样,那种痛苦也不是一个漂亮女孩所能承受的。
从那以后,张曼的右边脸上坑坑哇哇有一条贯穿脸颊的红色疤痕,疤痕在那样一张美丽绝伦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森然可怖。
而多情的齐浩那次果真将两瓶杀虫剂全都喝了下去,他最后虽然也没有死,但是,脑袋却坏了,变成了一个白痴。
毁容后的张曼成了一个可怕的女人,她在伤好后又开始出来坐台了,但这时她在客人眼中已经成了一个怪物,所以,她只能将长发更长地留起,从一侧垂下来,遮住右边脸颊,并希望包间里微弱的灯光或者完全的黑暗能够隐藏她的缺陷。
现在每次进入包间,她都向客人主动撩起衣服,将客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她的身体上。
她的身体还很不错,黑暗中的客人往往对这个大胆开放的小姐非常满意。
但这时的张曼心里却在悲哀地想,我现在已经沦落到靠身体来坐台了。
这晚张曼在夜航里干坐了两个小时还没坐上台,隔壁一家名叫宋朝烟雨的酒吧老板过来借小姐,老板就让张曼跟着过去。
张曼跟着那人下楼上了辆出租车,后来车子就停在了大富豪的门前。
张曼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再到这些地方来,但既然到了门口,她已经没了选择。
那个叫华彪的男人眼睛很毒,他盯着借来的四个小姐像审视犯人。
张曼在小姐中低着头,让长发遮住半边脸,心跳得厉害。
后来上了楼,一个叫桂姐的浑身散发着奶香的女人把她安排进了6号包间。
客人这晚还是发现了张曼那半张可怖的脸。
大包间里灯光比小酒吧小茶座里要亮得多,来这里的客人也不像小包间的客人那样一心只想占小姐们的便宜。
那客人被吓得惊叫起来,这一下,所有人都发现了张曼的秘密。
张曼羞愧得几欲找个地洞钻进去,她蜷缩在沙发的一角,把整个脸埋在长发里,头都不敢抬。
先是桂姐进来了,然后是华彪也来了。
华彪听客人讲了张曼的事情,皱着眉看倒在沙发上不敢抬头的张曼,让桂姐先带张曼出去,然后安抚客人先坐下,他马上出去再呼一个小姐来,为了补偿对客人招待不周,今晚的包间费算是他请客。
华彪到外面,看到张曼正要摆脱桂姐往楼下去,他上前一把拽住张曼。
张曼披头散发用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仇恨地盯着他,同时,眼里还有些无法抑制的恐慌。
华彪轻轻用手去撩她的头发,她奋力摆开他的手。
华彪臂上使劲,张曼忍不住哎哟叫出声来,这时,她的头发已被华彪撩到了后面。
华彪注视着张曼脸上红色的疤痕和她眼中迸射出的冰冷仇恨的目光,忽然松手放开她。
张曼欲跑,又被他伸手拦下。
华彪说,如果你想留在大富豪的话,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张曼听了一怔,她呆呆地盯着面前这个看起来仍然有些凶巴巴的男人,实在搞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但是,她只是略微想了想,还是快步跑下楼去了。
华彪对她的同情和怜悯她已经充份感觉到了,如果她没有以前在榕树时的辉煌,那么她很可能就会留下来,并且只要这个男人要,她会付出自己的所有。
在她毁容之后,这是她听到的第一句让她感动的话。
但是,她还是离开了,并且以后再不会在这里出现。
活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有些人宁愿死也不会放弃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这些人中有传说里的王侯将相、江湖大豪,也有像张曼这样的现代都市坐台女郎。
13楚平骑着雪晴那辆小巧的公主车载着她,按照雪晴指点的方向,往城市的北边去。
后来车子停在了一家叫做花容的影楼前。
影楼外面的灯箱还亮着,大厅里灯火通明,透过两扇关着的玻璃门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两个男人。
一个三十多岁年纪,高材高佻,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在脑袋后面还扎了根马尾巴辫子,这样打扮的人要不是痞子就是搞艺术的;另一个人身体健壮,年龄相对要小一些,黑裤子白衬衫,脸上带着些刚出校门的少年人的稚气,但与那马尾巴说话时还要做出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看起来便很可笑。
看见外面的雪晴和楚平,马尾巴赶忙站起来过去开门。
雪晴也跟楚平说,那个搞摄影的人就是他,他的名字就叫花荣。
楚平盯着花荣精瘦的身子说,这样的身子骨就算是色狼也不可怕,一般小姑娘三两下都能把他摆平。
雪晴笑一下,拿手戳戳他示意他不要说话。
花荣出来把雪晴和楚平让进去,楚平注意到他的眼里略微一闪而过的失望,便想到这是因为自己跟雪晴一块来的源故。
楚平心里有数,却并不点破,跟在雪晴后头,也不说话。
花荣在女孩子面前一向很温柔,讲话不仅柔声柔气的,而且还要故意做一些绅士动作,让人看了心里怪怪的。
花荣拉开椅子招呼雪晴坐下,却对雪晴身后的楚平不闻不问。
倒是那坐在花荣边上的年轻人,对着楚平轻轻点头。
花荣介绍说那个年轻人叫秦歌,在一家事业单位做文秘工作。
花荣介绍到雪晴时,楚平注意到这个叫秦歌的家伙脸颊上掠过一丝暗红,而且目光局促,似乎不敢与雪晴对视。
花荣这么晚了约雪晴出来,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不安好心。
所以在后来拍片子的过程中楚平一直呆在影室里。
花荣拍片子时倒很投入,一丝不苟的样子,而且看那样子很专业。
唯一让楚平感到难受的地方是他经常上前帮雪晴摆造型,不是扶扶脑袋就是扳扳肩膀。
这一切花荣做起来很自然,所以楚平也说不出什么话。
那个叫秦歌的青年开始时一个人呆在影室外面,后来可能实在无聊也跟了进来。
中间雪晴换衣服的时候,三个男人出去,花荣带着些敌意地问楚平,那是你女朋友?楚平想一想,点了点头。
花荣和秦歌便什么话也不说了。
三个大男人坐在外面不讲话,场面挺尴尬的,楚平不在乎,他的任务是保护雪晴,他跟这两个男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把这时间熬过去就行。
雪晴在里头叫,花荣进去。
楚平站起来时,那个秦歌伸手拦住了他。
楚平冷眼注视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秦歌说,你不该这么晚了还让你女朋友到这儿来。
楚平说这儿有什么不对劲吗?秦歌摇摇头,欲言又止。
半天,他才说,进去吧,那个瘦猴挺色的,看好你的女朋友。
他这样说,楚平再看他的目光里就少了些敌意。
拍片子一直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结束时已经两点半多了。
花荣提议大家找家通宵营业的排档吃点东西,雪晴望望楚平,显然在等他拿主意。
楚平看忙到现在那个瘦猴摄影师也挺不容易的,即使心里抱有什么目的,但今晚他是注定不可能得逞了。
这样想,楚平就同意了,并且提出来由他请客。
吃饭的时候气氛就活跃了些,话题东南西北扯了半天终于扯到了舞厅上。
花荣毫不犹豫地问雪晴现在的生意难不难做,雪晴瞪着他老半天忽然哈哈笑起来。
雪晴这时笑得放肆,显然老毛病还没有完全改掉,楚平在边上便拿眼狠狠地瞪她。
雪晴说你们把我当成坐台小姐了,怪不得你们找我来拍照片。
花荣和秦歌显然都很吃惊,花荣说,你每天这么晚下班除了在舞厅里做还能做什么,这时间开门营业的只剩下舞厅酒吧了。
雪晴笑笑说你讲得对,我在舞厅里工作没错,但舞厅里难道就只有小姐?秦歌忽然笑了,楚平看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秦歌说,舞厅里当然还有服务员。
雪晴指着楚平说,他就是我们舞厅的老板。
秦歌盯着楚平,说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楚平淡淡地笑,他说,谁规定老板就不可以做男朋友。
雪晴听这话便笑咪咪地往楚平跟前靠了靠,做出副很亲热的样子。
那个叫秦歌的转过头去不看他们,嘴里说,你不是坐台小姐我心里也好受点,看到街上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晚上都出去坐台,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楚平说男人要都你这种想法,我们开舞厅的都要饿死。
秦歌说,你现在不仅没有饿死,相反还长得白白胖胖的。
楚平还没说话,花荣抢着道,东南亚经融危机那么大的事情都影响不了小姐的生意,这些当老板的还不都发海了。
男人的心理很奇怪,他们一到晚上就想着出去找小姐,而白天换个场合就变得一本正经骂小姐无耻。
楚平摇头说,其实小姐们也是靠自己的劳动吃饭,没必要鄙视她们,她们也是人,她们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如果从理解的角度去对待小姐,你就会觉得她们这种职业的出现其实也是一种必然。
秦歌盯着楚平,说好好的一个女孩子从事这样一种职业,她们心里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们怎么样去面对她们的家人和未来的丈夫。
我听说现在舞厅里的小姐有很多都是对象送她们去坐台,到晚上下班的时候再去接她们,这些人的心理怎么想我也不能理解。
楚平笑笑,你们这些吃公家饭的当然不会理解。
楚平的话说到这里就打住了,他觉得和两个陌生人谈论这个话题不好。
他虽然不说,但他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那个叫秦歌的青年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好象都在思考。
吃过饭,雪晴谢过花荣,并和他约好了什么时间来看片子。
秦歌和花荣也问了楚平在哪家舞厅,说好了有时间到舞厅里去玩。
四个人就这样分手了。
楚平送雪晴回家,夜已经深了,街道四周寂静一片。
好长一段路,楚平和雪晴都没有说话,后来还是雪晴忍不住,说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耽误你到现在你不高兴了。
楚平说没有,我只想告诉你以后晚上下班直接回家,别跟不认识的人混一块儿,今晚要不是我跟你来,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雪晴说那俩人其实也不算坏人。
楚平说好人坏人脸上写着字呵,真要出什么事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还有跟陌生人以后别那么随便,笑得那么放肆,难怪人家要误以为你是坐台小姐了。
雪晴说你挺关心我的,有什么企图吧。
楚平哈哈一笑,说我不想让人以为我晚上骑车带着个坐台小姐满街跑。
雪晴说,那你刚才干吗说你是我男朋友。
我要不这样说人家会搭理我吗,不是你男朋友三更半夜地陪着你满街跑,我倒没什么,你就不行了,你再说你不是坐台小姐人家也不会信你。
楚平往前又骑了一段路听身后没动静,就说雪晴你困了?雪晴还是没有声音,楚平还想再问,忽然雪晴的胳膊柔柔地从后面伸过来环住了他的腰。
楚平心跳加快,意识到该发生的事就要发生了。
他的心里有一些喜悦,并且伴随着一种冲动。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做,相反身子还变得很僵硬。
这时街道上空旷寂寥,行走间两旁的路灯忽然间齐齐熄灭,整个街道这时便陷入了浓重的黑暗,远方有夜行车大灯一扫而过,昏黄刺眼的光柱打在楚平和雪晴身上,车子驰过,他们便又再次陷入到黑暗中去。
夏夜的风凉,隔着衣服,楚平都能感觉到雪晴环住他腰的胳膊已变得刺骨的凉。
他终于伸手握住了雪晴冰凉的手,他能感觉到女孩这时的颤动,往日与她在舞厅里的每一点记忆这时都跳出来占据他的脑海,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早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否则,就不会那么在意她的行为。
这时候,女孩就在身后,在风中他都能听到她渐重的呼吸。
楚平不再犹豫,他的右手伸到后面去,揽住了雪晴的肩膀。
车子还没有停,车子还在继续向前,黑暗里的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在寂静之中,他们知道他们已经完成了一个过程。
14后来雪晴坚决不让楚平告诉别人他们俩谈对象的事。
本来楚平看雪晴每晚在舞厅里跑来跑去挺累的,就想把她调到服务台里去,在服务台里至少可以坐那儿不用跑腿。
雪晴不让楚平这样做,而且让他一定保密他俩的事。
楚平不明白,她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你对我是不是真心的,万一哪天你不想和我在一块儿了,在之前如果闹腾得谁都知道我是你的人,那么,你让我以后怎么办?楚平听了觉得雪晴挺狡猾的,但是说的却又不无道理,这个看起来成天乐呵呵的小姑娘,其实不简单,她在恋受中连这个都能算计到,可见她的心思之缜密。
楚平说,我怎么会不跟你在一块呢,不是你想着以后再找一个吧。
雪晴听了便笑,这时她已经笑得很含蓄了。
她说,我就是还想再找一个,如果你对我不好的话,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雪晴现在一点都不隐藏她对楚平和那些小姐们住在一块的不放心了。
舞厅里本来就传言楚平和小棉花有一腿,雪晴虽然信了楚平的解释,但近水楼台先得月,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的,所以,雪晴力劝楚平搬出来自己住。
对于住在哪儿,楚平不在乎,既然雪晴让他搬出来,他也不反对,只是,雪晴那不放心的样子让他觉得好笑。
我是在山区里长大的,高中毕业之前很少到外面来,所以,外面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心里并不清楚。
我来到这个城市,不管这个城市有些什么我都觉得那很正常,包括二楼的那些小姐。
小姐既然有这么多,至少可以证明她们有存在的价值,我一来她们就在这儿,所以,我觉得她们和其它人没什么分别。
但是,从书上或者是近二十年培养的道德观念,我又隐隐知道坐台是一种不正常的职业,它虽然与过去的卖淫略有区别,但在性质上却有很大的相似。
所以,面对那些小姐们,我的做法是,既不排斥她们,但又和她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在大富豪已经两年多,我自认为我做得很好,你可以回想一下看看,所有的小姐都和我相处得很好,但是,我又不和其中任何一个小姐处得特别好。
楚平对雪晴陈述了自己对待小姐的观点,他最后加一句,所以,你千万不要担心我和二楼那些小姐之间会发生什么,而且,如果我带一个坐台的小姐回去,我爸非给我气死不可,他本来连我出来都不同意的。
雪晴对楚平其实还是放心的,但她还是不肯放过楚平。
她举了小棉花的例子,说你跟小棉花好象就特别好,这谁都能看出来。
楚平叹口气,跟她讲了小棉花的事情。
他说,每个小姐背后可能都有一个故事,我和她们交往不深,所以不知道,但是小棉花的事情我知道了,我觉得这个小姐挺不容易的,所以才一次次地帮她。
我只是同情她,有时候还很反感她,同情和反感并不矛盾。
你说我怎么会喜欢上小棉花那样一种人呢,她在坐台小姐中都不是很出色的。
楚平每一句话都讲得义正严辞,雪晴听了嘴上还不依不饶,但心里却甜滋滋的。
后来楚平还是住在大庙巷里,雪晴没有跟他再提,他当然也就想不起来搬出去。
雪晴在舞厅里,现在故意和楚平保持距离,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她虽然还经常和祝兰她们一块儿拿楚平开玩笑,但让楚平下不来台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
生意不好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偷偷跑到杨阿四的办公室里,在里面和楚平稍稍温存一番。
楚平不介意雪晴的一切做法,他越来越觉得雪晴这小姑娘挺有趣的,她的思维方式好象和一般人不一样,但她选择的这种地下情也还是挺有意思的。
楚平在舞厅里,现在很注意和其它服务员与小姐的关系,怕雪晴看了误会。
雪晴实在很能干很会体贴人,现在楚平才知道为什么男人离不开女人。
和雪晴在一块儿,楚平的生活变得很正常了,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吃饭没有规律,每顿都是草草对付了事,现在他每天都到雪晴那里去,早上起来和雪晴一块儿到菜市场买菜。
挽着胳膊像一对真正夫妻那样走在菜市场里,这对一个单身的男人有着很大的诱惑。
雪晴做菜的手艺居然也不错,楚平夸奖了她几次后看她得意的样子,便又取笑她不过是做两个菜吗有什么了不起。
雪晴便撅着嘴表示以后家里的饭菜都由他来做,楚平也不示弱,第二天就上街去买菜谱,但是菜谱上的菜太复杂,按照上面的要求不是少这东西就是少那作料,最后楚平还得向雪晴认输。
热热闹闹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下午晚上都在大富豪里,直到半夜才能回家。
楚平有时候住在雪晴那儿,有时候回大庙巷,但后来他住在雪晴那儿的时间越来越多,任雪晴怎么撵他他都不走。
雪晴其实也不是真撵他,她喜欢看楚平着急的样子。
楚平在雪晴眼中,是个和别的男人不一样的人,特别是在这大富豪里。
他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虽然人在大富豪里,但是总好象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没事时他从不到二楼去,如果哪个小姐找他做什么事,他会热情地帮助她,但却又从不主动去招惹那些小姐。
这样的男人在城市里已经不多见了。
雪晴是个有心计的女孩,在大富豪这样的地方呆久了,所以思想并不像一般女人那么狭隘,她并不认为出来玩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人有时候尽情地放松一下也并不证明就是对自己妻子的不忠,但是,楚平与这些人是不同的,他并不需要竭力克制自己,而是一种本能让他和周围的环境保持距离。
这一点,是最吸引雪晴的地方。
雪晴相信自己这次的选择是正确的。
雪晴是本地人,楚平后来对她一个人住在外面产生了怀疑,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去住而要一个人在外面。
这个问题让雪晴的神情黯淡下来,她只跟楚平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雪晴不说,楚平就不勉强她,但是心里从此就有了一个结。
后来一天晚上在舞厅里,他看到一个女孩子来找雪晴,见到雪晴后叫了她一声姐姐。
雪晴家里的情况雪晴从没有在楚平面前提起过,楚平这晚很随意地跟她提到了刚才来的那个女孩,他说那小女孩是你的妹妹?雪晴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盯着舞池里旋转的七彩灯光久久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一晚,雪晴跟楚平讲了一个故事,她在泪光涟涟里躺在楚平的怀里,让楚平的心跟着一起莫名地颤动。
雪晴说,好多年以前,有一个快乐的小女孩,记忆中的她,梳着两条小辫子,辫梢上总飘着两只粉红色的蝴蝶结。
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那时,她还只有八九岁。
雪晴的目光充满遐思,她继续说。
她像其它快乐的小女孩一样,有一个疼爱她的爸爸和一个把她当作心肝宝贝的妈妈。
你一定能够理解这样一个家庭所能有的欢乐幸福。
那个小女孩至今仍然记得,她在过九岁生日那天,外面正下着大雨,她捧着妈妈买来的生日蛋糕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蛋糕也摔在地上成了粘糊糊的一团。
那是个多么漂亮的蛋糕呵,两只大金鱼中间游着一只小金鱼,上面还有金黄色的生日快乐四个字。
小女孩哭了,哭得好伤心,,爸爸妈妈怎么劝也劝不住,最后,爸爸穿上雨披出去了,妈妈就把她搂在怀里,告诉她,爸爸会为她拿一只更漂亮的蛋糕来。
小女孩听着外面的雨声,她不知道爸爸到哪里去拿那蛋糕。
两个小时过去了,爸爸还没有回来,小女孩跑到窗口掀开窗帘,外面雨声更大了,黑乎乎一团什么都看不见。
她害怕了,她告诉妈妈,她不要蛋糕了,她要爸爸。
妈妈也担心爸爸,但她却仍然用柔和的声音哄着小女孩,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爸爸真的回来了,而且真的带回一只更漂亮的小蛋糕,蛋糕上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她被一颗红心包围着,小女孩好高兴,一下子扑进爸爸的怀里,她这时才发现,爸爸的衣服,已经湿透了。
原来回来时他用雨披包住了蛋糕。
雪晴的神情这一刻充满了痛楚,楚平知道,在这个幸福的家庭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深重的灾难,只有经历过苦难的人回想起曾经拥有的幸福,才会露出雪晴此刻的表情。
楚平没有打断雪晴,继续听她讲。
我们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存在,它注定要让你经历不幸,绝不会因为你的欢乐而有所改变。
那时的小女孩没有想到以后的事,她已被温情所包围,被幸福所融化,所以,她绝料想不到不幸会那么快地降临到她幸福的家庭。
那个清晨,小女孩醒来,妈妈已经为她做好了早餐,她照例和妈妈亲热一番后才起床,然后,等爸爸一块儿回来吃饭。
爸爸有晨练的习惯,好多年了,从不中断。
谁也想不到,晨练居然会让他永远离开他所钟爱的妻子和女儿。
那天,就当小女孩和妈妈等得焦急时,邻居一个老太太煞白着脸跑进来,她说,她说爸爸死了,一辆外地的夜行卡车撞倒了他。
雪晴哽咽了,低头轻轻嗓泣。
楚平的心骤然收缩,雪晴讲的故事以前在电影电视和三流的小说中见得多了,但现在一下子让它真实地出现在眼前,它的震憾力居然会如此之强。
楚平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雪晴,幸好雪晴很快就平静下来继续说。
小女孩和妈妈两个人好悲痛,好长一段时间她们都在相对无语中度过,妈妈劝小女孩不要流泪,而她自己时常却是泪流满面。
小女孩从甜蜜的生活中走了出来,那一年的时间,她长大了许多,也学会了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想心事,想爸爸,想流泪。
那时,她还只有十岁。
十岁是个年轻得充满稚气的年龄,经历的悲痛,终究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薄。
就这样,小女孩和妈妈又生活了六年,这六年,妈妈太辛苦了,原来红润的脸庞变得苍白憔悴,连两只眼睛都深陷下去变得灰暗无神。
小女孩很心疼妈妈,她已经长大了,她要想办法帮助妈妈,她不能让两个人的生活重担全都压到妈妈一个人的肩上,但是,她没有办法,她还正在念高中,辍学的念头刚刚说出来,便被妈妈严厉地训斥了一顿,她头一回看见妈妈发火,她知道自己错了,她知道了该用什么方式来让妈妈安心。
第二年,她考取了省师范大学,当她捧着录取通知书送到妈妈面前时,妈妈看了半天,忽然虚弱地跟她说,妈妈累了。
小女孩看着妈妈此时为难的神态,似乎明白了什么。
就在她入学的这个夏天,妈妈又结婚了。
小女孩完全理解妈妈的行为,她在婚礼那天,衷心为妈妈祝福,希望她从此幸福,然后,她一个人关在屋里,对着爸爸的相片流泪。
小女孩安心地在外地读书,她渴望有一天能凭借自己让妈妈过上好日子,这股动力压迫得她比所有人都刻苦勤奋。
但是,她的妈妈却等不到她学成归来的那一天了。
长期繁重的生活重担压垮了她的身子,她已经虚弱得不行了,在女孩回来过二十岁生日那个夏天,她躺在医院里悄悄地去了。
小女孩已经是个大女孩了,她已经学会了怎样不再流泪,但从此,她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依托,她悲痛,在心里,她更是把自己与周围的人完全隔离开来,并且,因为生存,她还放弃了学业。
雪晴讲完这个故事,悲伤居然神奇般地从她脸上消失,在未擦尽的泪花中,她的脸上居然还浮出一个笑容。
她说,现在那个女孩不会让悲痛再左右她的生活,因为她知道,她必须得为自己谋一个幸福的将来。
楚平搂紧了怀中的女孩,他觉得雪晴的故事听起来更像一个小说家的传奇故事,它发生在雪晴身上,似乎太戏剧化了一些,也似乎太残酷了些。
但是,他丝毫不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从适才雪晴脸上的悲伤,从雪晴躺在他怀里的无助,他怎么能怀疑这样一个女孩呢。
他只能一遍遍地在雪晴的耳边低语,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经受那样的痛苦。
楚平这样说,雪晴就笑得开心,笑得眼里不知觉地露出一丝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