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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2025-03-30 06:18:40

15秦歌带了花荣提供的照片去看守所提审野猫和老枪,让他们看一下那晚劫持的到底是哪一个王芳。

野猫和老枪被关了一个多星期没少动脑袋瓜子,俩人商量好了异口同声说想不起来了,他们的理由还很充份,那晚天黑,做那种事又是慌里慌张的,再加上秦歌拿来的照片都是艺术照,三个小姐除了漂亮分辩不出到底谁是谁来。

秦歌用尽了法子从他们嘴里也听不到实话,心里对野猫和老枪又气又恼,当他们的面说我一定会把那个王芳给找出来。

回到局里,刘鸣听秦歌讲了野猫和老枪的事,就笑咪咪地说那俩家伙都是老油条了,无意中说出劫持强奸的事,心里不知多懊悔,这会儿他们当然不会再乱说话,他们知道只要这个王芳一找到,他们的大牢是坐定了。

秦歌本来对找王芳一肚子意见,他一心想参加围捕屠夫的行动,但这会儿他却开始一心一意要找这个王芳出来。

思想究竟是怎么转变过来的,他也说不清楚。

他只觉得三个王芳身上好象有什么神秘的东西在吸引他,那是他以前从不曾接触到的。

秦歌想起以前上学的时候,在街上看到那些打扮新潮昂着头走路的漂亮女孩,他总觉得那些女孩生活得很远,远到让一些普通的男人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像那个年龄的少年一样,他在心里虚构过很多她们的故事,在故事里那些漂亮女孩总是和一些老板大款联系在一块儿,在灯红酒绿的世界里放浪地发出一些勾人心魄的笑声。

而短短的几天时间,他的想法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来那些女孩并不是遥不可及的,甚至只要你付出不多的一点金钱和勇气,她们就唾手可得。

这种观念对每一个男人都是充满诱惑的,更重要的是年轻刑警秦歌此时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种诱惑。

这晚,秦歌约了花荣去找王芳,花荣在电话里问三个王芳你想先找哪一个?秦歌想一下说随便,反正每个王芳都要找,能找到哪个就先找哪个。

花荣说行,我刚听说贵阳王芳这两天转到红人去上班,咱们晚上就先去找她吧。

秦歌晚上吃饭的时候把贵阳王芳的照片取出来端详了老半天,但心里还是不能确定呆会儿见到她是不是一定就能认出她来。

饭还没吃完他就觉得心里挺不安的,好象有些紧张,只要想到呆会儿见到王芳手心脚心里就不住出汗。

秦歌就在心里骂自己,这么大人了还这么窝囊,这是去查案又不是泡小姑娘,紧张什么。

秦歌还是紧张,而且,他这时还无缘无故想起一个叫杜云的女孩来。

那个叫杜云的女孩,在秦歌关于中学校园的所有记忆里占据了很大的篇幅,它一度对秦歌产生过巨大的影响。

简单点说,秦歌在上中学的时候,曾经暗恋过这个女孩。

那时杜云在校园里是个引人嘱目的焦点,她不仅有着美丽脱俗的容貌,而且她的父亲是市里领导班子中一个主要成员。

这样的女孩在学校里不仅是学生们的中心,连很多老师见了她都客气得像面对一个领导。

秦歌暗恋杜云其实很正常,在当时的校园里,相信暗恋杜云的男生一定还有很多,他们注意杜云的每一点变化,杜云的每一个颦眉微笑都能让他们心里荡起无限的涟漪。

秦歌那时迷杜云简直迷到了极处,成天眼前都是她的影子,每天到学校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搜寻杜云的踪影。

杜云和秦歌是同班,秦歌每天早晨上学是最有精神的时候,而晚上放学,他就会像霜打的茄子没一点精神。

他每天早自习时早早地就坐在教室里,眼睛盯着门口,期待着杜云的出现,如果那天杜云因为有事请假不能来上课,秦歌便会焦燥得像火烧了屁股的猴子坐卧不安。

秦歌的这种病态单相思直接影响到了他的学习和生活,那时候,杜云成了他生活中最主要的,但是,每次当杜云出现,他除了远远地注视着女孩,甚至没有勇气像一个普通同学那样走到她面前跟她说一句最普通的话。

每次看着杜云和其它同学在一起闲聊,特别是另一些别有用心的男同学借故走到杜云身边和她攀谈,秦歌的心里便像刀绞一样难受。

他恨自己鼓不起勇气,在夜里一遍遍地发着誓,甚至用父亲刮胡子的刀片在手腕上划下一道道的血印,但这些都无济于事,这不能给他带来丝毫的勇气,他还是每天在等待与煎熬中虚构与杜云在一起的种种欢乐。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后来到了高三下学期,秦歌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走到杜云跟前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他开始计划如何向杜云表白。

这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他常常是彻夜不眠,第二天眼睛红红地到教室里注视杜云,他还是找不到一种自认为合适的方式。

他为杜云写下的信或者说日记已经聚了几大本笔记本,他曾想过把这些笔记本送到杜云跟前让她看看自己对她的痴情,后来他想这么多文字杜云看起来或许会烦,而且里面重复的东西太多,无非都是一些想念的话,看了以后会给人浅薄的感觉。

他又按照电影电视上见到的许多镜头设想它们的可能性,他立刻又觉得那些都太假在现实生活里根本行不通。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秦歌受到的煎熬可想而知。

前一晚终于想好了该怎么办,第二天早上醒来又立刻被自己否定,如此反反复复,到最后秦歌整个人都变得精神恍惚,看起来像没睡醒一样。

最后秦歌终于意识到,不是自己找不到方法,而是自己缺少勇气,这才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秦歌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已经不能再等待了。

鬼使神差,秦歌在一个课外活动时间,趁同学们都去操场上观看本班与另一个班级的足球比赛,一个人偷偷溜回教室,慌慌张张地写了一张纸条塞到杜云当天要做的一本练习本里。

在做这件事的前半部份时,他还算从容,只不过在写纸条的时候,他心里掠过一道阴影,他在纸条末尾没有署上自己的名字。

到写完纸条往杜云笔记本里夹时,他的两条腿都在轻微地颤抖。

事后出了教室,他暗叹侥幸没有被人发觉,原来做这一切并不是想象中那么艰难,其实自己每天都有这样的机会,他开始懊悔浪费了过去的两年多时间。

但是不幸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杜云像以往接到纸条一样,在第二天就把纸条交到了班主任手里,班主任曾受杜云父亲的重托,像条忠实的狗一样肩负着保卫杜云的任务。

他铁青着脸当天下午就在班里宣布一定要对写纸条的人严肃处理,他建议写纸条的人主动到他面前承认错误,这样,或许还能坦白从宽,如果态度好,他还能保证不在班上公开他的名字,但如果三天后没人来承认,他就会把纸条送到公安局去进行笔迹鉴定,到时候将写纸条的人送到公安局去处理。

这样一件在校园里本平常的事情在班主任嘴里被夸大到了极限,坐在教室里的秦歌在班主任一拿出纸条时整个心里就变得空空落落的,好象还有一种尿急的感觉。

晚上回到家,他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一进家门就躺到了床上不动弹。

家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当他是身体不舒服,给他吃了几颗药,他也不分辩,吃了药把房门关上谁也不准进来。

秦歌心里害怕了,他想到如果自己真的被送进公安局那么这一辈子都完了。

暗恋了两年多的杜云头一回被他抛在脑后,他只在想着自己该怎么办,纸条被送去公安局肯定一查就能查出来出自谁手,到那时,自己该怎么办?经过了两天两夜激烈的思想斗争,秦歌终于走到办主任面前承认那纸条是他写的,他痛哭流涕恳求班主任不要送他到公安局,也不要在班上公开他的名字,否则,他实在没有脸再在这班级呆下去。

班主任对他的请求未置可否,但却对他进行了一番几近谩骂的批评。

在批评过程中秦歌不停地抹鼻子擦眼泪,他以为这就是自己写那张纸条所应受到的责罚。

当天回到家中,他的心情稍稍开朗了些。

但是他没有料到,事情并没有完,而且,严重到了让他许多年后想起来仍然觉得羞愧的地步。

第二天课间操的时候,喇叭里忽然传出校长的声音。

校长说,课间操结束请各班同学不要解散。

当时秦歌还很平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校长的这番话和他联系起来。

课间操结束,校长在喇叭里宣布了一则处份决定,处份的对象是高三二班的秦歌同学。

校长的措辞非常严厉,把在秦歌身上发生的事上升到了思想品德的高度。

站在操场上的秦歌双腿开始颤栗,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向他传递过来的如针刺一样的目光。

可怜的秦歌怎么也想不到班主任到最后还是出卖了他,因此,他的心里充满怨愤。

那件事的结局是以秦歌尿了裤子结束,很多人都看见秦歌像打摆子一样浑身颤栗,然后便是他的裤管湿了,并且,有一些液体流出来,流到了他站立的草地上。

在那整整一个学期里,秦歌都不能摆脱那次课间操的羞辱,他避开所有人,将自己完全隐藏起来,并且,从此以后,他对杜云充满厌恶。

不知觉中,对杜云的厌恶波及到了他身边的所有女同学,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望向所有女同学的目光中,充满仇恨。

就是因为那件事,秦歌开始不敢面对任何一个女人,在她们面前,他总是慌乱无措,心中充满畏惧。

秦歌在寻找王芳的晚上想到杜云,是因为他发觉影响自己许多年的观点似乎错了,他想到原来漂亮的女人并不像她们表面那样遥不可及,不多的金钱和勇气便可以轻易地得到她们。

大约八点钟的时候,秦歌在红人舞厅门口等到了花荣。

花荣穿着雪白的宽松休闲裤,上面是质地很好的花衬衫,还在脖子上扣了条很小的红丝巾。

花荣这身打扮可以说非常招摇,看着像港客,但又让人怀疑他是这个城市传说中才出现的同性恋者。

路上的人经过他身边时都掉头看他,他却洋洋得意举手投足都端足了架子。

秦歌皱眉,心里对他充满厌恶。

秦歌心里盘算找到王芳后,再也不跟这种人打交道。

花荣不知道秦歌心里想的,见到秦歌还很随便地和他开玩笑。

秦歌板着脸,公安人员表情十足。

花荣便夸张地说大哥呵你是出来找小姐的又不是来抓贼,小脸板得跟街道主任似的哪个小姐敢往你跟前凑。

秦歌严厉地更正他,你是来找小姐的我不是,我来办案。

花荣显然不想就这个问题和他争论,像秦歌看不惯他的打扮一样,他也看不惯秦歌的作风,明明胎毛还没蜕干净,却要硬板着张脸装酷,嘴里说得一本正经的,呆会见到小姐还不知变成什么样子。

花荣领着秦歌往里进,花荣对这城市大大小小的舞厅很熟,进门就有人和他打招呼。

红人也是属于那种专靠包间赚钱的地方,里面一进门是个小厅,有沙发和服务台,再进去是一条通道,两边各有数个包间。

秦歌和花荣进了大厅,坐在沙发上的一圈小姐有很多都认识花荣,他一进门就扎小姐堆里去和她们拍拍打打闹个没完。

小姐有一大帮,穿得都很新潮性感,秦歌一眼看过去,满眼都是白花花的胳膊大腿,还有她们身上飘过来的不同牌子的香水味。

秦歌咽了口唾沫,心里又开始紧张,他只觉得这些小姐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怪怪的,不同于他在街上见到的女孩子。

而花荣周旋于小姐们中间却是驾轻就熟,他在和小姐们调情的时候还没忘了向小姐们介绍秦歌。

秦歌那初出校门的稚气似乎比花荣花哨的打扮更受小姐们欢迎,当时就有两个小姐走到秦歌面前。

秦歌飞快地转过头去,不敢看过来的两个女人。

两个女人在灯下全都媚态十足,雪白的肤色和鲜红的唇印似乎在向秦歌发出邀请。

秦歌此时心里只感到恐惧,所以他才能无睹这些女人的娇媚,但是,他还是心跳得厉害,在恐惧中有种从未体验过的冲动。

秦歌做了件连花荣都没想到的事情,他当着小姐的面拿出了自己的证件。

他说,我是公安局的,我来找一个人。

小姐们看着证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再看他紧绷着的一张脸,便一齐嘁一声四下里散开了,整个厅里就只剩下秦歌和花荣,还有服务台里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青年。

青春痘青年这时也抬头,满脸敌意地看着有些无措的秦歌和懊恼的花荣。

秦歌没想到掏出证件来会出现这样一个局面,他站那儿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花荣则不住埋怨秦歌把小姐都吓走了,找人当然得从这些小姐们身上下手。

而且,一进来就表明身份,王芳即使在这儿,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肯定抽空子开溜,做她们这一行的,谁也不愿意和一个公安打交道。

秦歌现在开始问那个青春痘话了,他说叫你们这儿的王芳出来,找她有点事。

青春痘可能事先老板交待过,知道这些公安都惹不起,所以在脸上竭力堆出副奴才见到主子的表情,他说您要找小姐随便挑,一切包在我身上。

秦歌重复一遍说把你们这儿叫王芳的小姐给我叫来,我有话问她。

青春痘看看秦歌严肃的表情,终于确认这名公安真是来办事的。

他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说我们这儿有叫王芳的小姐吗,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秦歌说你别跟我装蒜,快叫王芳出来。

青春痘委屈地说,我们这儿真没有王芳,要不我叫小姐们都出来让你自已找,我们这儿叫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叫王芳的,您说我敢骗你们这些穿制服的吗。

秦歌胀红了脸站那儿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做刑警时间不长,经验不足,如果换了刘鸣或者队里其他同志,三两下就治得青春痘服服贴贴的。

边上的花荣看出了秦歌的尴尬,忙上前拉住秦歌,说这里没有我们再到别家去找,这些小姐屁股下面都长着腿,这家没生意了就往那家跑,找她们可不容易。

青春痘瞪着花荣说是你花公子造谣我们这儿有叫王芳的吧,大家都熟人了你干吗非给我们找麻烦。

花荣显然惹不起这青春痘,舞厅酒吧里的男青年很多都是在外面混过的。

花荣陪着笑说这里头没我什么事,我就陪这大哥出来打发时间,我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花荣拉着秦歌往外去,秦歌有些不甘心,花荣没好气地说就这样你还想找王芳,人家被你这么一闹肯定躲得远远的了,谁爱见你们这些条子呵。

出门的时候,秦歌花荣和一个长头发满脸郁悒的男人打了个照面,那男人的头发比花荣的还要长,整个披在肩上,秦歌经过他身边时就多看了他两眼。

这男人看不出年龄来,皮肤有点黑,但生得浓眉大眼,长得极有型,并且身上穿着松松跨跨的牛仔裤和带很长下摆的休闲衫,整个人看上去非常与众不同。

特别是他看人时那目光灰灰的,好象目光拐个弯才能到达人身上。

秦歌盯着人家看,那人也就瞪着他,满眼敌意。

在舞厅里互相瞪眼是件很危险的事,很多痞子闹事就从互相瞪眼开始。

这长发男人目光里没有丝毫的退意,如果他的对手换了别人肯定大家要抄家伙干一场,但秦歌是警察,不是痞子,是他先把目光移开了。

到外面,秦歌抱怨花荣就这么走了太没面子,花荣则在抱怨他做事鲁莽,不该一进门就掏小红本子。

不过,花荣想了一下,说不要紧,刚才进去那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王芳的男朋友,他既然来了,王芳肯定在里面,如果你有耐性的话,我们就在外面等,给你这么一闹,王芳肯定在里面呆不住,没准我们一走她也跟着出来。

秦歌想想也对,就跟花荣到斜对面一家排档坐下来要了两瓶啤酒慢慢喝。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秦歌听到花荣说一声来了,抬头看时,见到从红人大门里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人,那男的赫然正是刚才见到那长毛怪,那女的远远看去,长发披肩,穿着一条短裙,露出雪白的一截大腿,看那眉眼,依稀和照片上的贵阳王芳有几分相似。

秦歌这时本该冲上去拦住这俩人的,但他站起来时却犹豫了,这时,他又有了少年时站在操场上的感觉。

秦歌心里很为自己惭愧,一个警察居然连走到一个小姐面前的勇气都没有,这是件很丢人的事情。

秦歌猛吸一口气,心里说,我没有什么好怕的,杜云已经不存在了,我必须要找到那个被野猫和老枪劫持并强奸的王芳。

秦歌终于向着马路对面冲过去,但这时,长毛怪和那个贵阳王芳已经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贵阳王芳刚刚进入车内,秦歌冲过去只抓住了那长毛怪的胳膊。

长毛怪听见秦歌的叫声,胳膊被秦歌抓住,他回过身来一脸怒容地瞪着秦歌,眼里满是挑衅的味道。

秦歌掏出证件说我是警察,有些事情想要问车里的那位小姐。

秦歌说话时语气从容,丝毫没有了适才在马路对面的不安。

他想到,原来做这一切也是很容易的,就像当年塞纸条到杜云的练习本里。

长毛怪盯着秦歌,脸上似乎连神情都没有改变。

这是个神情郁悒的人,他郁悒的目光盯着秦歌,让秦歌忽然有种不敢与之对视的感觉。

长毛怪重重地把车门关上,吩咐司机开车。

秦歌刚想阻拦,长毛怪伸手拦住了他。

长毛怪说,你有话可以跟我说,但我有权拒绝回答你任何问题,如果你不满意,可以来抓我,但是,你要记住,你绝对不可以骚扰这位小姐。

秦歌被他凝重的神情震住了,还有他眼中的仇恨。

秦歌从来没有见过有这么深仇恨的眼睛,再加上这时有风吹过来,这人的长发便根根都向后飘去,飘逸的长发似乎在暄染着某种气氛,秦歌在这种气氛里,忽然觉得很胆怯。

长毛怪大踏步离开了,到前边又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花荣跑到呆立在红人门口的秦歌边上,不甘心地问就这么让他走了?秦歌看出租车绝尘而去,缓缓地摇头。

他说我想起一个人来,那个人也留着一头这样的长发。

花荣说现在留长发的人挺多的,你说的那人是谁?秦歌没有回答他,但是心里再也挥不去那个人的影子。

花荣还在追问,最后从秦歌嘴里迸出了两个字──屠夫。

花荣先是一惊,继而便忍不住笑弯了腰。

他说你说的屠夫就是最近满城都贴的通缉令上那杀人犯吧,我向你保证刚才那长头发男人绝不是什么屠夫。

他不过是一个搞美术的,王芳早在半年前就跟他扯一块了,听说,他的名字叫薛红雨。

秦歌听了面上一红,继而心里就觉得有些失望。

16那个警察为什么要找你。

薛红雨问正在换衣服的贵阳王芳。

贵阳王芳说我哪知道,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这时薛红雨和贵阳王芳已经回到了薛红雨的房子里,回想刚才的事情,薛红雨满腹狐疑,盯着王芳看的目光里就多了些怨愤。

薛红雨的房子是在城市边缘租来的农舍,只有一间房,但这房子却很大,足有四十个平米。

房间被一块米黄色的布帘从中隔成了两块,里面一块是卧室,外面一块自然就成了薛红雨的画室。

画室两边靠墙的位置堆放了很多已经完成或未完成的油画,那些硬木板有的因为长时间不动而房里又阴暗潮湿所以生了一层莓斑。

画室竖立的支架上还有一块很大的木板,一张未完成的作品上落满灰尘。

这是间荒废已久的画室,薛红雨已经很久没有摸他的画笔了。

那张竖立起来未完成的油画下面题名为《园丁》,画中的女人有着白皙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肌肤,她赤裸着身体以最原始的姿势坐在千里空旷的荒原里。

荒原是消失了人迹的灰褐色,只有一些黑色的岩石装点着它的贫瘠,还有些冰冷的色调星星点点地散布在画布上,让人能听见鸟的死亡,花的凋零,以及河流干涸或者山川坍塌的声音。

然后,在画布的下方,在最受人嘱目女人身体上,赫然开放着一朵鲜艳的花。

女人两条白得耀眼的腿作为支架,托起那此时天地间唯一的鲜红,在鲜红背后当然还有些隐现的阴影,但女人的双乳,正有一些清澈的水滴落下,悬挂在花朵与乳房相隔的空中。

花是美丽的,映衬着荒原的萧瑟,而那一滴水却有着整个天地间都没有的浑然大气。

这是幅已基本上完成的作品,但薛红雨仍然坚持它缺少些什么。

贵阳王芳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这幅作品,虽然看得不太明白,但她感到了一种窒息与冥冥中的温暖,由此,王芳认定了薛红雨是个才华横溢的画家。

这晚薛红雨躺在床上,盯着在床前走动的王芳,脑子里想着可能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眼里不由又露出了那种无法言喻的愤慨。

贵阳王芳似乎已经对他的心情熟视无睹了,这让薛红雨分不清这个小女人跟他在一块儿到底是因为什么。

回想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他常常会有一种恍在梦中的感觉。

这间简陋的房子里又出现了女人,薛红雨在王芳走后甚至都能闻到她身上留下来的气味,那气味虚无缈缥,但却又无处不在。

那时候的薛红雨常常在无声无息中泪流满面,并且发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一些呜咽。

薛红雨现在每天几乎都在等待中度过,深夜里外面路上汽车的声音总让他坐卧不安。

每天他必须等王芳回来才能入睡,当然,之前他需要在王芳身上挥霍掉这一天所积累的郁结和痛苦。

王芳实在是个很妩媚的小女人,她在床上一次次带薛红雨进入忘忧的境界,那成了薛红雨现在每天最向往的时刻。

床上的王芳没有了平日里的冷漠和懒散,她像个园丁,辛勤地工作,她用一块博大的空间来盛载薛红雨作为一个男人的所有,并且,毫不吝啬地在摇摆如兰舟的悸动中发出令所有男人听了都会魂萦梦绕的歌唱。

于是,那一刻,便成了薛红雨一天里唯一真实的部份。

这时候,王芳已经趴在了薛红雨的身上,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有个警察曾找过她,而警察的出现总是和一些不祥联系在一块儿。

薛红雨看她坦然进行每晚例行的欢娱,心里对她不由又生出莫名的愧疚。

薛红雨脑子里每天交织的无数矛盾的念头对他是种极深极重的折磨,他越来越发现自己无法承受。

但是,他如何能离开眼前这个娇媚如花的女人。

女人的唇慢慢地滑过来了,鲜红且带着些直沁入骨髓深处的温暖,男人全身都忍不住起了阵颤栗。

红唇仍在胸前逡巡,薛红雨闭上眼睛在颤栗中等待,等待让他更加震憾的那一刻的到来。

第二天,薛红雨醒在阳光里,身边的王芳犹在酣睡,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像玉石般光洁。

薛红雨想,这就是让我迷恋的一切么,难道我现在真的已经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薛红雨的眸子很深,里面这一刻隐现出无尽的痛苦。

夜晚发生的一切这时变得模糊且不真实,除了身边这个女人。

女人很陌生,又仿佛早就出现在他生命里,薛红雨内心的矛盾甚至比发生的事情本身更让他痛苦。

他凝视身边的小女人,想到每个夜晚她周旋在不同男人身边时的情景,便对这女人充满厌恶。

每天早晨,醒来的薛红雨都会有一种赶走这女人的冲动,而且一天比一天强烈,但是,他从来没有在王芳面前表露过这种冲动,甚至在她醒来后还需竭力隐藏,因为他知道,他每天都在重复既定的一个过程,只要当夜晚来临,他冲动的内容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他在夜里对这个小女人的渴望,像白天对她的厌恶一样愈发强烈,分秒的等待都成了一种煎熬,他需要她来平息内心的痛苦。

有时候薛红雨也会想到自己这是在饮鸠止渴,但是,就像那些明知毒品有害的瘾君子一样,他控制不住自己。

夜晚的薛红雨和白天不同,夜晚的薛红雨真实到了只剩下他自己。

这一切都是在悄无声息中发生的,薛红雨在开始时绝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这种改变所俘虏。

半年前的那个冬夜,鬼使神差一般,他一个人踉跄在空旷的街头,在冬日凛烈的寒风里像一只饥饿的野兽,伺机寻找着自己的猎物。

那时候他已经过了将近两年饥寒交迫的生活,昔日的衣食无忧这时对于他成为最美好的回忆和所有梦中最奢侈的内容。

他已在无数个夜晚把自己折磨得无比疲惫,夜晚成为他深深恐惧的源泉。

就在这个深夜之前,他在画布上刚刚完成一幅让他欲哭无泪的作品,那是个女人,那个他宁愿用生命去换取的女人,她本来该在他的身边,但现在却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如果那个女人变了心或者因为别的男人,他的痛苦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深重。

现在,他仍深爱着她,虽然他们分别的时间甚至比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

他也相信那女人像他一样,现在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不在期盼着那重逢的一天。

在他们不多的几次通信里,虚构重逢的场景一直是其中主要内容,也是支撑他们生活的唯一动力。

薛红雨就在这种虚构的欢娱里度过难耐的每一天。

虚构那样的欢娱是要付出很大精力的,他常常泪流满面地叫那女人的名字,发誓在将来永远再不和她分离。

但是,鬼使神差,那个冬日的深夜他在街头徘徊。

薛红雨知道自己那时在期盼着什么,但是,他不允许那个念头冒出来,那是种深深的罪恶,不仅对他,而且还有那个他深爱的女人。

她是他的全部,即使让他等待到生命尽头,他也义无反顾。

但是,他睁着赤红的眼睛在寒风的街道上低低地呜咽,他叫着那女子的名子,他说,我要做什么呢,我已经无法忍受了。

半夜一点多钟,连舞厅酒吧有很多都已关紧了大门。

这是冬夜,寒冷的季节里很少有人还在深夜的街头留连。

薛红雨想到租来农舍里的清冷,在一声痛苦的呻吟声里,他看到了不远处写有不归人字样的霓虹灯在风里孤单地闪耀。

薛红雨第一次走进一间酒吧就看到了王芳。

薛红雨第一次见到王芳就想替她画一幅画,几天以后,王芳果真出现在他的农舍里,但是,他却已经没有了替她画画的兴趣,那个体态与容貌俱佳的小女人像一团火,已经将他完全融化了。

第一次从床上下来,那个王芳告诉他,她不叫王芳,她的名字其实叫李敏。

李敏这样说,薛红雨就很感动。

李敏举手投足温顺而腼腆,特别是在床上如火的激情之中居然还能保持一点自然的羞涩,这些加起来,让面对她的人实在想不起她其实是一个风尘中的女人。

从此,薛红雨就再也离不开这个小女人了,每个夜晚,他苦苦地等待她的到来,在等待中饱受煎熬。

但是,这个早晨醒在阳光里的薛红雨却非常清楚,自己从来没有爱过这个小女人,他已经不可能再去爱任何一个女人了。

17秦歌并不傻,在警校里学习那么长时间并不是白白耽误工夫。

既然知道了贵阳王芳的下落,找她出来其实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第二天晚上,秦歌没有找花荣,而是一个人再次来到了红人。

服务台后面那青春痘青年已经认出了他,不待他说话便热情地上前招呼。

秦歌知道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心里却肯定在骂人,所以,也没有和他兜圈子,仍然像昨天一样,开门见山地说了来意,只不过,他这次的态度变得无比强硬,他在最后说,如果你不把王芳带到我面前的话,我保证三天之内这家酒吧再也不能开门营业。

这样说话,秦歌对自己很满意,他觉得这样才更像一个警察。

昨晚因为自己不够果断,远远见到那个贵阳王芳后,因为心里产生的恐惧而错过机会,他发誓,再也不能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我已经是个人民警察了,人民警察没有理由惧怕一个女人的,再漂亮的女人也不应该害怕,他想。

所有敢出来开舞厅酒吧的人在这城市里多少都有些自己的关系,但秦歌知道,他们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小姐得罪公安。

果然,那个青春痘跟在他屁后说了许多这里没有王芳这个人之类的话,见秦歌仍然板着脸丝毫没有可通融的余地,最后只好把秦歌让到一个包间里坐下,然后出去找王芳。

秦歌在等待时不可避免地心里又开始紧张,他安慰自己说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等那个女人来了,自己一定不可以露出一点不自信的神态。

等到青春痘敲门带进来一个打扮得风尘味十足的小姐,秦歌的不安丝毫没有了,取替的是满脸的愤怒。

青春痘带进来的这小姐虽然也有几分姿色,但秦歌确信她绝不是昨晚见到的那贵阳王芳,也不可能是花荣跟他说的另外两个王芳。

眼前的女人别别扭扭满脸不高兴,似乎青春痘带她来一万分委屈了她,而秦歌心里却在想,这样的女人满街都是,真想不出什么样的男人会点她的台。

秦歌勃然大怒,几句话就打发走了这个假王芳。

青春痘看他真来了脾气,也偷偷地溜了。

秦歌还没有走,他知道接下来酒吧真正的老板该出场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个四十岁左右满身香水味的女人出现在秦歌面前。

开酒吧的女人肯定不简单,但秦歌想,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也得把王芳给我叫出来。

女人果然不一样,四十岁的女人当然更不简单,她只和秦歌寒喧了几句,便写了一个手机号码给秦歌,她说王芳今天真的没有来,昨天让你那么一吓,她肯定要过几天才会来上班。

虽然没有在红人找到王芳,但得到她的手机号码秦歌已经很满意了。

他走出红人时对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很客气,对这样的女人他没法不客气。

她只写了一个号码,不仅打发走了秦歌,而且不会在小姐中落下不是,王芳那样的小姐已经在这城市做了好多年,很多客人很多舞厅酒吧都有她的手机号码,所以,即使秦歌找到了她这责任也不能推到红人头上。

秦歌接下来到路边一个磁卡电话亭打电话,手指在拔号码时,他的心忽然跳得厉害,想到一个漂亮的女孩马上就要出现在自己面前,而那样的女孩却是自己以前在街上见了觉得高不可攀的,秦歌按键的手便禁不住要轻微抖动。

秦歌重重地骂一句,对自己真是失望到了极点。

今晚来红人之前他已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他自信自己可以坦然面对一切以前恐惧的女人,但原来那一切不过是高估了自己。

这样想,秦歌便有些沮丧,便更没有了打这个电话的勇气。

他想,我还是到花容影楼去找花荣吧,他是个跟小姑娘打交道的行家,有他在,我一定不会紧张。

秦歌骑车就去花容找花荣,但是花荣却不在,秦歌有些懊恼,他想我应该想到那家伙晚上怎么会老老实实呆在店里呢?这么一耽搁,秦歌心里更加发虚,坐在影楼门口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先回家,明天再说。

反正有了王芳的手机号码,什么时候都可以找到她,而且白天自己的胆子可以大一点,不致于在这些小姐们面前丢了面子。

但是秦歌却没有想到,因为这一晚的犹豫,他失去了一次找到贵阳王芳的机会。

第二天他打了不下十余次红人老板提供的号码,电话总是跟他说对不起,您拔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拔。

红人老板是那样一个精明的女人,她不可能给秦歌一个假号码,那么,剩下的唯一原因就是这整整一天王芳都没有把手机打开。

秦歌这一天并不着急,他想我看你的手机能关几天。

这时候秦歌已经从花荣那里知道了不少小姐的事情,她们之中有很多不是固定在哪一家坐台,而是同时和许多家舞厅酒吧有联系,晚上她们接到哪家电话或者传呼就立刻赶过去,所以,生意好的小姐一个月光打的费往往就超过一千块。

一个好小姐,手机和传呼就相当于她们吃饭的工具,在她们之中还流传着传呼一响,黄金万两的说法。

所以,秦歌相信王芳的手机一定用不了多久就会打开的。

秦歌的想法错了,不是王芳的手机没打开,而是现在手机不在王芳手上。

就在秦歌从红人得到她手机号码的那天晚上,她的手机丢了。

那晚李敏本不想出去做的,给警察找终究是件让人担心的事,但那天吃过晚饭,她的手机就响个不停,而且全是以前的客人出来玩点她过去坐台。

小姐培养点熟客不容易,出来玩只认一个小姐的客人也不是很多,所以,她最后还是打的去上班了。

这晚她去的酒吧名叫锦衣卫。

锦衣卫是利用一套三室两厅的居室改装的,在一幢楼的六层。

这样的酒吧现在在这城市里为数不少,房子多是酒吧老板自己的,一年可以省下好几万块钱的房租,而且,来这里的多是一些朋友介绍或小姐们自己的熟客,再加上地点隐蔽,所以,比较安全。

来过这样酒吧包间的客人一般不会再到第二家去。

锦衣卫的老板是个和李敏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女人,以前和李敏在同一家舞厅坐过台,一年多不见,不知她和哪个老板混一块儿,自己开了这家小酒吧。

锦衣卫里装璜高雅,无论是厅里的隔断还是独立的几个小包间,都挺有情调,再加上屋里幽暗的灯光和低靡的音乐,还有经常出入的漂亮女孩,这里,牢牢吸引了一批有身份的神秘客人。

能在锦衣卫或者类似于这种家庭酒吧里出入的小姐都要有相当的容貌,而且举止端庄,绝不能像在其它舞厅里那样口不择言,满嘴秽语。

因此,很多小姐在外面都以到过这样的酒吧来抬高自己的身价,这也是李敏这晚接到许多电话却选择了到这里来的原因。

这晚来找李敏的客人自称姓周,李敏一直叫他周老板。

周老板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生意人,五十出头的年纪,腆着个大肚子,每次往沙发上一坐,身子都往后倾,目光上抬,和小姐讲话也改不了一句话结束加长音的习惯。

李敏虽然对这样的客人心存好奇,但是她严格遵守游戏规则,在和这周老板相处过程中坚决不向他循问任何关于他的问题。

李敏第一次坐周老板的台是在一家大舞厅里,一大帮酒足饭饱的男人拥坐在一个包间里,只叫了两个小姐。

这种台好坐,叫进来的小姐最多陪客人们跳跳舞唱唱歌,只要把时间打发过去就拿小费。

那次的一大帮人不论老少全都微腆着肚子,西装革履,在唱歌跳舞中连个玩笑都不开,所以,那天的气氛很沉闷。

李敏从头到尾一直听从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的指挥,那中年人斯斯文文的样子,却一刻也没闲着,招呼这个招呼那个全都是他的事,他的热情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表露出丝毫感激的表情。

戴眼镜的中年人第一个就把李敏推到了后来的这个周老板面前,让李敏陪他唱首歌。

后来的周老板很含畜地摇头,拒绝了李敏向他伸过来的手。

他说,年纪大了,让小姐先陪你们这些年轻人玩。

戴眼镜的中年人立刻反应过来,便指挥李敏坐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直到后来李敏几乎陪所有人都唱过歌跳过舞,周老板才牵着他的手请她跳舞。

一般小姐坐台都陪固定的客人,绝不会像这样陪满场的人唱歌跳舞,这在小姐的行话里叫打通关,意思是只有最臭最烂最没人要的小姐才做这样的事情。

但那晚这些男人们都很斯文,而且进包间前老板特别交待过了千万不能得罪客人。

李敏在陪周老板跳舞时心里已经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而且她还看出来周老板是这帮人的头,所以,她跳舞时的身子离周老板很近,近到两个人的肚子紧紧贴到一块儿,但上半身看起来还很含畜。

那个台李敏拿到了正常情况下一个台三倍的小费,临走的时候她看到周老板望向她的目光里饱含深意。

三天之后,李敏正在另一家舞厅坐台,忽然手机响了,里面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那人告诉她,三天前的周老板在锦衣卫等她,希望她能在二十分钟内赶去。

李敏放下电话没有丝毫犹豫,跟正在坐台的那个客人说声对不起,连小费都不要了立刻打的前往锦衣卫。

这次在锦衣卫包间里的只有周老板一个人,周老板见到她便抓住她的手,几分钟后,便把她搂到了怀里。

周老板成了李敏的熟客之一,他出手大方,每半个月总要定期找李敏一次,每次除了小费,还会带一些看包装就知道很高档的礼物给李敏。

所以李敏接到他的电话,总会放下手头上的任何事赶来见他。

那晚周老板送给她的礼物是一只绿宝石的戒指。

宝石虽然不大,但是,却碧绿晶滢,李敏估计这戒指最起码得一千多块钱,所以,这晚,她也就比往日更加柔顺地贴到了周老板的身上。

俩人坐了大约一个小时,周老板在她的耳边说,另外找个地方吧。

李敏听了也含笑答应。

周老板先出去在楼下等她,李敏便一个人又坐了五分钟才走出包间。

在厅里,她看到那个和她相同名字的老板娘正坐在吧台里和一个四十岁左右,头发很短,根根向上竖立,且有着双鹰隼样眼睛的男人在调情。

那短发男人很特别,在调情的时候仍然一脸寒霜。

李敏想,跟这样的男人在一块儿还不得把人给闷死。

和她同名的老板娘曾经是个很傲慢的小姐,她怎么会和看起来这么凶的人混一块儿?下楼的李敏很快就把这个问题给抛在脑后了,她看到周老板已经在前面打了一辆出租车,她便也在后头招手拦下了另一辆。

两辆车一前一后朝向这城市西边一片新建的住宅小区开去。

在车上,李敏记得还拿手机和前面的周老板通了话,但是,第二天早晨,她醒来后接过周老板递过来的一叠钞票,想起来该给薛红雨打个传呼时,却发现手机不见了。

李敏的手机是一只红色的掌中宝,她已经用了大半年,不见了手机,她急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小姐们赚钱其实不容易,那只手机最起码她得坐半个月台才能赚回来,所以,李敏当时是真的着急,并不是有意要做给周老板看的。

她仔细回想,手机一定是掉在出租车上了,她就问周老板有没有办法找到那辆出租车。

周老板在床上还没起来,他用一条淡绿色的薄毯遮住自己一身细白的肥肉,不在意地说不就不见了一只手机,晚上我送你一只。

李敏说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手机的号码,没有那手机,我会失去很多客人。

这时的周老板脸色沉了沉,他说,换个号码也好,你不知道最近市里又要开始扫黄打非了吗,这次整治的重点就是所有的舞厅酒吧。

这段时间,你还是少出去为妙。

当晚,周老板果然送了只手机给李敏,颜色虽然是黑的不太适合女孩子用,但它比李敏的掌中宝还要小,而且,它是全新的,不像李敏原来那只,是从别人手里接过来的二手货。

这时候,秦歌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拔打李敏原来那只手机的号码,电话里一遍又一遍地传出一个小姐极富磁性的声音:对不起,您拔打的移动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拔。

秦歌恶狠狠地丢下电话,自言自语发着狠,我不信你就没有再开机的时候。

18这一夜,薛红雨整夜未眠,他一遍又一遍地往返于住处与300米外一个通宵营业的烟酒店,给李敏打了好几十个电话。

可怜的薛红雨结局和秦歌一样,得到的只有一句对不起和请稍后再拔,但是,显而易见,相同的结局,薛红雨却要承受秦歌不曾感觉到的痛苦。

晚上临出门前,李敏还答应过他夜里早点回来,并且,让他十二点的时候给她打个电话。

薛红雨在李敏走出家门后就开始计算时间,开始了他每天例行的等待。

知道漫长的等待过后终有一个人会到来,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耐。

薛红雨照例到住处不远的音像店里租几张香港的碟片,香港的碟片看起来很轻松,不像外片那样需要全神贯注,漏掉一个情节可能就连不起来。

看碟片是迄今为止薛红雨找到的最容易打发时间的方式,只要碟片精彩,一不留神好几个小时就过去了,剩下不多的一点时间再看看书或者到门外的路上去转转,这样,就到了李敏回来的时间。

小姐们这一行虽然没有固定时间,但是,一般情况下不会超过一点钟,出来玩的客人多数都有家庭,回去太晚他们也不好交待。

但是,这一晚,薛红雨看完了所有的碟片,到外面马路上转悠了一个多小时,还是不见李敏回来,并且打电话过去手机又关机了,这让薛红雨的思绪在夜色里变得无比细腻且悠长。

薛红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个女人,如果像最初想象中一样只是迷恋她的身体,那么,他没有必要每天晚上都这样如饥似渴地盼望着她的到来。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开始为她感到痛苦,因为什么,他不敢想,他只能把痛苦转化为对她的仇恨。

薛红雨要求过李敏,绝对不要出台。

李敏对此表现得很明白事理,她说我怎么会出台呢,出台一次现在不过二三百块钱,而坐一次台最少也得一百块,跟他出过台了他下次来肯定会换新小姐,还不如吊他三两次出台的钱就能赚来。

而且,出台的小姐在舞厅酒吧里没人会瞧得起你,出台的小姐那已经是纯粹的卖淫了,你说,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呢?李敏的声音很温柔,当时她又躺在薛红雨的身上,这样,薛红雨就相信了她。

他拥紧她的时候,心里坚定的信念曾一度动摇过。

但是,在那些漫长的等待时间里,他的思绪常常会从与李敏在一起的一些细枝末梢中发现疑问,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有一次李敏在早晨八点钟便醒来穿上衣服离开了薛红雨的农舍,薛红雨当然要追问原因,她的回答是陪另一个小姐去邻近的一个县城,至于做什么,她含糊其辞,当时薛红雨也没追问,后来一直到夜里两点多钟李敏才回来,在薛红雨的再三追问下,她才说,她去那个县城上环了。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这一晚薛红雨再度想起,心头满是疑惑。

自己和李敏在一起,非常注意安全,因为他不想因为一时的疏忽或者一时的痛快让李敏获得左右他的资本,这样,他必然要陷入一种他不想看到的背动境地里去。

所以,每一次的欢娱,他都细心检查,即使要求再强烈也不忘了戴上家伙。

李敏不知道他的真实思想,以为这是他特有的一种癖好,所以,常常在深夜带回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套子供薛红雨使用,不同的家伙不同的感觉这也成了薛红雨和李敏事后常常谈论的话题。

李敏明知道薛红雨不会忘记安全措施,却还要专门到几十里外的县城上环,这岂非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想起这些类似的细节,薛红雨便发觉自己的痛苦无法排遣,对李敏的痛恨也空空落落的没有着落。

李敏今晚为什么要关机,这时候她关机要躲避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薛红雨。

她躲避薛红雨的原因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这样想,薛红雨对李敏的痛恨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在农舍与烟酒店之间的路上走着,嘴里不住咒骂着跟婊子有关的字句,后来他想到李敏本来就是个婊子,她自称从不出台,但为什么那一次自己很轻松地就把她带了回来?而且,在床上她很快就占据了主动,她只用一个固定的姿势才能达到高潮,所以,她不厌其烦地指导薛红雨,直到他能娴熟掌握。

这些本来是每晚带给薛红雨最大快乐的,但这时候却又成了让他最痛恨的。

如果李敏现在就在眼前,薛红雨想我一定要毫不留情地掐她的脖子,把她往死里打,打死了最好,省得自己痛苦。

这样想,薛红雨开始指导自己往另一个思路上去平息愤怒。

他想,无论她做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担心的不应该是如何把她拴在我的身边,而是到时候如何与她分手。

他算了下时间,只要再过半年多,他的等待就会有个结果,另一个注定要成为他妻子的女孩就会回到他身边,与那个女孩相比,李敏算得了什么呢?这时候的薛红雨想,李敏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现在只剩下半年的时间,半年仔细想想并不算很长,难道我真要身上还残留着一个婊子的味道去拥抱我苦苦等待的女孩?薛红雨这样想就觉得自己很卑鄙,心上对分别已有两年多的女孩充满愧疚。

薛红雨在这个夜晚下决心要离开李敏,所以,在接下来的还很漫长的黑夜里,他对自己的焦灼和仍然不能平息的痛苦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宽容。

他想,我就要离开她了,我现在需要的不过是一个适应的过程。

还是睡不着,夜已深,头裂开似的痛,薛红雨索性光着身子从床上下来,到布帘外的画室墙角寻找一幅画。

他在面对画上的女孩时忍不住哭了,他喃喃叫着女孩的名字,说,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你,很想,半年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分离。

薛红雨在夜里的哭泣真实而绵长,虽然哭泣与这个身材槐梧长发若风的男人似乎并不太般配,但薛红雨曾经一个人就在这画室中生活了两年,虚构一些相逢的场景成了他生活中最大的动力,因而,长时间的悲痛已经让他的神经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就像他以前看电视看碟片,任何动人的场面都不能让他感动丝毫,但现在,即使最拙劣的煽情情节也能让他热泪盈眶。

无论多难熬的夜晚终究都要过去,赤红着眼睛的薛红雨在第二天的阳光里不仅没有疲劳,相反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他破例一个人到外面吃了早点,然后回来把李敏留下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到一个塑料袋里,等她下次来的时候全部让她带回去。

然后,他开始收拾丢在一个红塑料桶里的画笔和颜料,再把墙角的画板全部搬到阳光下去晾晒。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精神抖擞,他仿佛看见两年多以前的自己正对着心爱的女孩一笔笔地勾勒出将来的生活。

薛红雨整整一天没有想李敏,他将作废的画布泡在水里清洗,将丢在角落里落满灰尘的画册重新擦净摆到桌上,一只只僵硬的画笔这天重新变得柔软,那幅女孩的油画再次被挂在了墙上。

薛红雨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证明自己的决心,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有点被自己感动了。

然后是夜幕又开始降临,薛红雨坐在焕然一新的房间里,忽然一下子觉得没有了可做的事情。

他的眼睛开始往墙上的挂钟看,时间的点滴流逝渐渐让他重新变得焦燥不安。

传呼机安静地躺在枕头边上,它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发出声音了。

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这只传呼机上一共只出现过一个号码,那就是李敏的手机,但这个号码出现的次数却是无法计数的。

薛红雨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听着外面路上汽车驰过的声音,听风吹过院子里榆树的声音,听所有能听到的声音,这时,他心底又开始对李敏生出无比的痛恨。

痛恨来得快,却比以前每一次都要深。

薛红雨冲动地想打碎些什么,但是他一拳击出,却又发现自己实在捉不住一点真实的感觉。

床上的传呼机就在这时响亮地叫起来,薛红雨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再度受到惊吓,整个人都从床上跳起来。

他飞快地取过传呼,看上面的号码,然后掩制住心跳,三两下跳到门口,就要往300米外的烟酒店去。

门拉开,在门外,他看到了笑吟吟的李敏。

李敏神态自然,好象这一夜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在她的手中,还提着一袋草莓和一袋香蕉。

然后,薛红雨重重踢上房门,夺下李敏手中的草莓和香蕉扔在地上。

他一把把这个在她眼中不知羞耻的小婊子抱到床上,两只手飞快地解她的衣服。

李敏笑吟吟地注视着他,好象他的表现完全在他意料之中,这让薛红雨怒火更盛了些,动作就更加粗鲁。

李敏当然不会拒绝薛红雨的要求,她甚至在薛红雨蜕去她身上最后一点薄纱时,翻身坐到了薛红雨的身上。

薛红雨重重地喘息,并在一声长叹中闭上了眼睛。

现在薛红雨已经没有了力气,但他的怒火还在。

昨晚为什么要关机,为什么连个传呼都不打给我。

他低吼。

李敏脸上立刻就现出了些伤心的表情,她说你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的手机丢了,整个舞厅里的小姐谁都没有走,老板查了整整一夜都没查出来。

我很困了,我一夜都没有合眼,今晚连班都没力气去上,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吗?李敏这样说,真的闭上了眼睛。

薛红雨怔住了,他只觉得这里头好象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但是他又说不出来。

他使劲扳住李敏的胳膊逼她睁开眼,他说,那么你今天一天为什么不来找我。

李敏叹口气,下床把一只黑色的比以前那只更加小巧的手机拿在手中,她说,我今天四处借钱去买了一只新手机,你知道现在借钱多不容易吗,我找了那么多人才凑够一部手机钱,而且,陪尽了笑脸。

薛红雨说不出话来了,他只觉得有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又发生了。

这时的李敏嫣然一笑,说你把地上的草莓拿出去洗洗行吗,我想吃草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