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几年前修建银河购物中心,区领导与那个香港老板曾举行了隆重的奠基仪式。
在平整出来的银河西门外广场上,一尊白色大理石的少女雕像那一天竖立起来,并且披红挂彩,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
那时这城市里的雕像并不太多,银河西门外的少女雕像成为新闻,还上了本地的报纸。
少女雕像像我们习惯中的英雄人物一样,身子向前,一只手握在胸口,另只手向后摆动,脸上是一副坚毅的表情。
与英雄人物不同的是这少女有着一头长发,身上隐约可以看出穿的是件后来曾一度非常流行的吊带裙。
这样的装束与少女的动作很不协调,但却能给人以充份的想象空间。
在那次奠基仪式上,不知道哪位领导叙述了少女雕像所象征的含义,但那次谁都没有记住,人们的目光停留在雕像身上时,自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数年之后,所有经过银河西门的人都在感慨当初建议竖立这雕像的人的远见卓识,大家对少女石像所蕴含的意义这时取得了惊人的一致。
在少女石像背后,无数浓妆的女郎穿着和石像少女相同的吊带裙在黑夜里招摇,她们来自五湖四海、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她们为了给远方的家人带去一份虚假的平安,总喜欢选择这少女石像作为背景照一张相片寄回家中。
这到后来似乎成了一种传统,但凡在银河里做过的小姐都会有一张这种照片。
照片中两个女人的表情同样坚毅,象征着她们不屈不挠的信念和坚持到底的决心。
银河购物中心西门外的广场有近五百平米,进入夏天以来,不少附近的居民在广场上摆出些台球桌,一到黄昏时便能聚不少人。
后来一些摆地摊卖凉面的也陆续加入,这广场陡然间热闹起来。
一个叫绰号叫烟枪的少年傍晚时就泡在广场的台球桌旁,他和一个秃脑门的中年人已经连续打了十二局,还没分出胜负来。
广场上只有两张按正式比赛标准制成的球桌,上面摆着小红球和彩色球。
烟枪和秃脑门中年人占据一张,玩的正是国际流行的司洛克。
烟枪今年夏天正好高中毕业,没考上学校,成天在街上鬼混。
他在上学时就经常逃课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到台球室去和人赌钱,他的球艺高超,在整条街上都很出名。
那个秃脑门中年人也是台球高手,他和烟枪说好了一分十块钱,十二局下来,输赢竟然没超过一百块钱。
俩人都来了兴致,说好今天非分出胜负不可。
第十三局开局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烟枪开局不错,他抱着杆子摇头晃脑地斜眼看秃脑门中年人拿着杆子不住地比划。
这一杆居然让秃脑门中年人从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将一个小红球打进了下洞,而且母球还停在了八分的黑色球边上。
烟枪有些泄气,眼睛便向四处胡乱打量。
每张台球桌上方都挂着大瓦数的灯泡,所以光场上还是很亮堂的。
烟枪一眼看过去,发现以前一起玩过的一个熟人,便远远地跟那人打招呼。
那个少年光着膀子露出很结实的一身肌肉,和他在一块的还有七八个看上去也很张狂的少年,在少年们中间,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短发中年男人。
光膀子少年听见烟枪的声音,冲他招了招手,这时正好秃脑门一个球没进,烟枪说声等会儿便抱着杆子跑过去。
光膀子少年绰号熊掌,意思是他一巴掌下去的力量像熊掌一样大,同时,还因为他块头大人有些傻的缘故。
烟枪看他们满脸通红醉醺醺的样子,便说又跑哪儿喝了,喝酒的时候从来就没想到我。
和熊掌在一块的少年有几个认识烟枪,便有人丢烟过来,远远地跟他打招呼。
熊掌说想喝酒还不容易,你现在跟谁一块儿玩?烟枪说我能跟谁玩呵,以前那帮人现在全散了,我就一人单遛。
熊掌说你要真单遛那还不如跟我们混呢。
烟枪说就你们这帮人能混出什么名堂呀,早就听说你们要占领银河,可到现在银河那些老板们谁买你们的帐。
熊掌笑了,说你知道今天谁请我们喝酒吗,银河那些酒吧老板们推出来的代表,告你知道,现在银河是我们的天下了,我们就快要在银河里收保护费了。
烟枪笑道,几天不见你也学会牛逼了,这城市听说过谁敢收保护费,你香港录相看多了吧。
熊掌看烟枪不相信,有点急,他一指正往银河里去他那伙同伴们说,看见那短头发的男人了吧,他是我们才认的老大,现在银河的老板都听他的。
烟枪还是用不相信的口气说他谁呵,这么大本事。
熊掌得意地说这你就别问了,反正人家有这能耐,不服不行。
你自己盘算盘算,要过来的话跟我说一声,反正我们这帮人你也认识不少,大家都是熟人。
烟枪懒洋洋地说声行呵,等我找人玩的时候再呼你吧。
烟枪和熊掌说完话转身回去,忽然又叫住熊掌,说你们新老大叫什么。
熊掌说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别人都叫他城哥,我也跟着这么叫。
城哥是北方人,口音听起来跟电视里那赵丽蓉似的。
城哥有一身真正的好武功,不是电影里的花拳绣腿,城南狸猫那帮人也想到银河里插一腿,你知道他们的头儿也是练过功夫的,前几年还在北京拍过武打片,但他到城哥手里,没两分钟就躺地上起不来了。
烟枪哦一声,回到台球桌旁继续和秃脑门玩球。
几杆子下去,烟枪发觉自己心思忽然已经不在玩球上了,隐隐约约觉得心里有什么事。
他勉强打完这一局,一算分数,竟然输了二十多分。
烟枪丢下杆子,点钱给脸露得意的秃脑门。
点钱的时候他已经想起来为什么会心神不宁了,他不理会秃脑门中年人这时嘴里冒出讥诮他的话,转身推上自己那辆小跑车往最近的一个电话亭去。
烟枪打电话给一个叫青皮的人。
青皮是烟枪哥哥的朋友,以前烟枪在学校里和人干架,哥哥找青皮带人去过好几次。
半个月前,青皮带人满街找一个叫什么城的北方佬,听说到现在也没找到。
青皮接到电话时,他的人正在大富豪夜总会的办公室里。
他听烟枪讲完说声你等会儿,先把手机捂住,跟坐在他对面的华彪说,华哥又有人看见那家伙了。
华彪沉凝着脸接过电话,烟枪在那头又把见到的讲了一遍。
华彪挂上电话,不解地望向转椅上的杨阿四,说这个商铁城找了他半个多月一点消息都没有,现在短短几天时间这么多人见到他,他似乎已经不打算再躲藏了,他这么做出于什么目的呢?杨阿四点头,说我最了解他这个人,他既然敢抛头露面,那么他便自认为有了足够对付我的力量。
但是奇怪的是,他不会傻到自以为手底下带了一帮毛孩子便敢这么张狂。
他来到这城市找我报复,当然已经对我有了足够的了解。
华彪说,也许他算到四哥你不会去对付他,他打算在这城市呆下去,慢慢培养自己的势力。
杨阿四摇头,说不会,他来这城市唯一目的就是找我报复,这城市对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家在北方,北方有他挂念的妹妹和爷爷,他不会在这里呆得太久。
而且,他是有案底的人,搞那一套短期内还行,时间稍长,公安局的人也不是吃闲饭的,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他。
华彪点头,觉得杨阿四说得有道理。
他恨恨地说,商铁城既然敢露面,我们少不得要找上门去会会他。
杨阿四说阿彪你别乱来,终究是我对不起他,他不找我,我们便不能动他。
华彪不说话了,心里却有自己的主意。
这时,坐在角落里一直不作声的楚平站起来,说四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今晚来的人多,我出去照看一下。
杨阿四点头,说你出去吧。
华彪等楚平出去后,身子往杨阿四跟前凑了凑,说楚平这阵子好象有点不对劲,四哥你看出来没有,他现在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
杨阿四微微一笑,说我怎么看不出来,楚平有他自己的想法,随他去。
华彪点头,说我总觉得楚平和我们不一样,这一行也许真的不适合他。
华彪带着青皮也出去了,留下杨阿四一个人在办公室里。
华彪和青皮到外面想了会儿,说你这会儿能呼到刚才打电话那小子吗。
青皮说应该没问题。
华彪说那你就呼他让他到银河里去看看商铁城现在在什么地方,找到了马上打电话通知你。
青皮答应一声,马上联系烟枪。
不一会儿烟枪回电话了,说商铁城和熊掌那帮小毛孩子在一家叫做宋朝烟雨的酒吧里。
华彪不再迟疑,立刻就要出去。
青皮知道他要去找商铁城,跟在后面问要不要找些人一块去。
华彪说不用了,这次又不是去废了他,我先去会会他,看他是不是真像四哥说的那样厉害。
青皮犹豫着说万一他要翻脸对付我们呢。
华彪笑笑,说他翻脸要对付的也只有我一个人,到银河你就带那个叫烟枪的小子离开,我一个人去会商铁城。
到了夜总会的门口,正好楚平打外头进来,楚平说声华哥出去。
华彪点点头,说楼上你替我照看一下,晚上我不一定回来了。
楚平答应一声就进去了。
楚平从杨阿四的办公室出来,觉得大舞厅很闷,就到外面去透透气。
在门外,两扇玻璃门将舞厅里的音乐声音缩小,听起来便不那么刺耳了,而且还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外面街道上凉风习习,不远处一排溜的排档家家生意红火。
现在的排档都用一溜彩灯圈起块地方,里面还摆着成套的家庭影院,排档里的客人吃得兴起,便对着麦克风吼上一通,不管嗓音如何,唱的是否走调,那声音在街道上交相混杂,居然另有一番味道。
楚平这晚想找个人喝上一杯,回到舞厅里看所有人都在忙着,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雪晴在夜总会里照例是不和他多接触的,她端着盘子经过他身边时冲他莞尔一笑,楚平突然间生出些冲动来,他上前从后面轻轻托住雪晴的腰,雪晴立刻嗔怪地说要死了你,身子往前摆脱开他的手。
雪晴穿着白衬衫黑裙子巧笑嫣然的样子很能吸引一些人的目光,楚平注视着她觉得这里的所有只有这个女孩才是自己所能把握的,这样,他的冲动便更浓了些。
他回到吧台那儿等雪晴回来,雪晴似乎已经知道了他这时的心情,故意在舞池周围的包台间转来转去,目光和楚平的相遇,便做个鬼脸一副气死你的表情。
楚平微笑,他喜欢雪晴的这种神态,虽然有点故作天真,但却能让一个男人感觉到自己拥有的真实感。
最后楚平还是走过去抓住了雪晴,他说,如果你不陪我到外面排档去吃点东西的话,我马上就到楼上去找一个小姐陪我去。
雪晴立刻眼一瞪说声你敢。
楚平也瞪着她,不说话,却一副说到做到的表情。
雪晴噗嗤一笑后为难地说少爷呀我现在是在上班你知道吗。
她说话的时候楚平已经转身往外走了,雪晴站那儿无可奈何地瞪着他的背影,想了想,终于还是跟着他往门的方向下去了。
35华彪和青皮打的到了银河购物中心的西门,一下车青皮就看见烟枪站在马路边伸脖子望,一脸焦急的样子。
青皮招招手,烟枪跑过来说你们怎么才来呀,两分钟前那个家伙一个人出去了,我怕你们来了找不到我着急,就没跟着他。
华彪抬腕看看表,说现在还不到九点,他这么早就回去啦。
华彪站路边想了一下,说那帮毛孩子呢,他们也走了吗?烟枪说没看他们出来,估计多数还在那家酒吧里。
华彪点头,说那我们就去找这些人,他们一定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商铁城。
华彪领着青皮烟枪到了那家宋朝烟雨的小酒吧,里面三个小包间全被熊掌他们一班人给占了。
这家酒吧老板是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坐在吧台里还捧着本书看,华彪三人进去也没跟他打招呼,直接就要往包间去。
戴眼镜小伙子连忙丢下书拦他们,说没地方了几位要玩改天再来吧。
青皮眼一瞪就要发脾气,华彪伸手拦住了他。
华彪冷冷地说我们找里面的人,你还是看你的书吧。
戴眼镜的小伙子哦一声说你们是一起的,他回去坐下了。
烟枪和熊掌他们认识,不好进去照面,便留在外头等华彪和青皮。
他趴在吧台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逗那小伙子说话。
那小伙子是个下岗工人,大半年没事干了,两个月前才凑了两万块钱搞了这个小酒吧。
他是那种本份人,没在外面混过,但他有个姐夫在这个辖区派出所里,所以,他才有开酒吧的胆子。
烟枪人小但却是老油条了,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小老板的底给摸清楚了。
他这么做,是为了证明这个小酒吧和华彪青皮要找的人有没有关系。
烟枪是个很机灵的少年。
青皮敲开一个包间的门,里面三个少年围着一个小姐正在唱歌,手搭在小姐腰上的那少年青皮认识,绰号叫大洞,他在一次斗殴中四颗门牙被人家打掉三个,后来一张嘴便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来,他的绰号由此而来。
这几个少年都认识青皮,他们争着和青皮打招呼,那小姐眼尖,看到了青皮身后的华彪,便很夸张地站起来说这不是华哥吗,怎么有空到这种小地方来。
华彪点点头,说有点事,你能不能出去一会儿。
小姐是什么人,她岂会不知道华彪来肯定有事,所以,她转身冲三个少年摆摆手就出去了。
青皮和华彪进来,三个少年赶忙站起来,让出地方给他们俩人坐。
少年们看见华彪,脸色都有点变了,他们也知道前一阵子华彪带人四处找一个北方佬的事。
青皮说你们才认了一个老大,他人呢?大洞说刚走没大一会儿,你们要早来一步就能撞见他。
青皮忽然脸一沉眼一瞪,说你们不知道华哥要找那个北方人吗,跟他混一块儿没什么,但你们有消息为什么不通知华哥。
一个少年说我们哪知道他就是华哥要找的人呵。
大洞歪着头似乎在琢磨华彪和青皮的来意,他试探着说华哥你跟我们老大有什么过节?华彪没说话,青皮抢着说你不废话吗,要没过节值得华哥这么兴师动众吗。
大洞和另外两个少年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少年小声说,其实他不是我们老大,我们跟城南狸猫他们干架,他出来帮了我们,我们嘴上就叫他声老大,他其实和我们并没什么关系。
我们看他身上有功夫,三两下就把狸猫摆平,挺厉害的,今晚就凑钱请他吃了顿饭。
开始我们有想让他当我们老大的意思,但他没答应,他说他在这城市办完事就走,没工夫搭理我们这些小毛孩子。
青皮嘁一声,说你们丢不丢人。
华彪这时觉得杨阿四的分析还是挺对的,他问大洞,说那北方佬跟你们说了他在这城市要做什么吗?大洞说摇头,那两个少年也说不知道。
华彪又问,今晚他这么早离开,告诉你们他去哪儿了吗?三个少年一脸沉思,其中一个说好象他离开的时候冒了一句,但当时音乐声挺大的,没听清楚。
青皮一巴掌扇他脑门上去,说你好好给我想,想不出来别出这个门。
华彪拦住青皮,说你们一齐还有几个人,你们去个人给问问,看谁听清楚了。
一个少年答应一声,起身出去了。
华彪又问,你们知道怎么找那个北方佬吗,他有传呼还是手机?大洞说有个手机,并且把号码报了出来,青皮到外头吧台那儿找了纸笔给记下来。
这时出去那少年也回来了,他的脸色怪怪的,看着华彪欲言又止。
青皮瞪着他说有话快说还犹豫什么。
那少年张了张嘴,终于说,熊掌记起来,城哥临走的时候说他今晚去大富豪。
青皮霍地站起来,华彪的脸色也有点变了。
青皮问一句,他去哪个大富豪?青皮说话的时候华彪已经站起来往外面去了,那少年低声说,当然是四哥的大富豪,这城市里还有别的大富豪吗。
楚平还在排档和雪晴喝酒,雪晴居然酒量也不小,算起来一瓶多啤酒下去,还是面不改色的样子。
楚平倒是脸上微有醺意,他冲着雪晴说了不得,女人喝酒不喝便罢,一旦喝起来真了不得。
雪晴看她脸上的红晕笑着说,我是不是让你害怕了。
楚平说有点。
雪晴便狠狠瞪着他说我以后让你害怕的地方还多着呢。
雪晴的嗔怒让楚平心里的温柔生起来,他从下面握住雪晴的手,脸上露出些狡黠的笑容。
他说,我看这杯酒喝完我们还是回去吧。
雪晴点头无所谓地说,听你的,今晚客人多,我陪你出来让别的服务员看见肯定要说闲话。
楚平摇头,说我们不是回夜总会而是到你哪儿去。
雪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一翻狠狠做个鬼脸说你又想好心思,告诉你今晚你回你的大庙巷,我来例假了行不行。
楚平在下面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说到你那儿不一定非要做那件事,两个人在一块儿可做的事情其实有很多。
雪晴的目光柔和下来,她看楚平目光里的期盼,忽然心里就有了些感动和不安。
夜晚的街道是最惬意的去处,微凉的风中流淌着田野的气息。
一些歌声在街道与夜色里弥漫开来,无论粗犷细柔,全都带了些夜的清凉。
楚平远远注视着前面大富豪夜总会绚烂的霓虹,目光渐渐变得迷朦起来。
对面的雪晴碰碰他的胳膊,说楚平你心里有事。
楚平哦一声说没有,我怎么会有心事呢。
雪晴笑笑说,你很情绪化你知不知道,心里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不要说我看出来,相信华哥和四哥都能看出来,这阵子在夜总会,你老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楚平微怔,说声是吗,端起一杯酒不作声了。
雪晴这时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说你来这城市时间不是太长,所以,你还没有学会怎样伪装自己,心里有什么事,脸上是不能露出来的。
她眼睛往四周瞅了瞅,说你不要看那边吃饭唱歌的那些人好象都很开心的样子,说不定他们心里正在哭也说不准。
这世道不会什么事都遂自己的心愿,也不会所有人都能和平相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伪装自己就显得很重要了。
明明讨厌那个人,你脸上不能露出来,心里对那个人好,表面上还得装作无所谓,否则,你讨厌的人说不定哪天就能坏你的事,你喜欢的人说不定反而能被你的热情伤害。
楚平怔怔地听着,半天没吱声,雪晴盯着他的脸,说,你不会伪装,跟我在一起这是优点,因为我可以随时知道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但和别人在一起,你就要注意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希望你好的。
楚平点头,说我见过书上这么说,人都是戴着面具生活的,有时这面具自己也不知道。
雪晴笑着点头,所以说,你要想在这城市里生存下去,一定要有自己的面具。
楚平指指远处的绚烂的霓虹,说我的面具就是它。
雪晴不解地回头看看大富豪夜总会的招牌在霓虹中央伫立,脸上现出些不解的表情。
楚平一杯酒下肚,说,我刚到这儿的时候,对城市没有什么具体的印象,所以不管看见什么,心里都认为城市本来就是这样子,包括这个夜总会,包括那些小姐们。
这两年里,我不讨厌那些小姐,但又总和她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是因为我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现在两年过去了,我还是不敢对身边的事情做出评价,虽然我现在衣食无忧,和那些到这城市打工的农村人比条件要好得多,但我知道,这一切却绝不是我来这城市之前所想象的生活。
雪晴问,你来之前想象中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楚平重重地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城市生活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所以我才苦恼。
你说我不会伪装,其实我已经在伪装。
我觉得现在的一切对我都是不真实的,我自己实在不能把握一丝一毫。
楚平盯着雪晴,忽然又加一句,除了你,和你在一起,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其它时候,我都是别人的影子,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别人给我的,如果他不存在了,那么我也就变得一无所有。
雪晴联想到最近发生在杨阿四身上的事,一下子明白楚平为什么会经常心不在焉陷入沉思了。
并不是说楚平会在杨阿四危难的时候离开他,但他却是从杨阿四面临的危难中想到了自己在这其中的位置。
雪晴知道这种思考是对自我的一种反省,对这种反省她并不陌生,她现在的一切也都源于一场自我反省。
所以,雪晴便懂了楚平现在的心境,但是,她却不知道怎样帮助这个此刻似乎很迷惘的男人。
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飞驰而来,经过楚平和雪晴呆的排档时陡然刹车,一声刺耳的尖啸声中,车子停下,车窗里露出华彪绷得紧紧的脸。
华彪冲着楚平大吼,你还有工夫在这儿喝酒!楚平从来没见过华彪这么冲他发脾气,站起来想问什么又说不出话来,他有点懵了。
还是雪晴拉住楚平的胳膊说华哥发生了什么事吗?华彪喘息一声,说那个商铁城现在已经去了夜总会。
楚平啊一声,丢下雪晴撒腿就往夜总会方向跑,出租车这时也再次发动很快就超过了楚平。
雪晴在后头担忧地看着楚平的背影,唤老板过来算帐。
华彪和青皮下车,楚平也到了,三个人俱都不说话,快步往里去。
夜总会里与他们离开时一样,楼下大舞厅里坐满了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他们像没有骨头一样随着音乐节奏全身都在晃动。
大舞厅里光线很暗,旋转的彩灯将一些不真实的光影投在人身上,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对人的诱惑是无限的,每个人似乎都想在这朦胧与黑暗的边缘抛开些什么。
华彪青皮和楚平三人推开前面挡住路的年轻人,走直线直奔华彪的办公室。
走过舞池踏上地板的时候一个高个子男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走过去好几米了华彪蓦然转身,他也不跟楚平青皮说什么,径自回身向那高个男人追去。
楚平青皮立刻也意识到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商铁城,当他们回身,华彪的手已经搭上了那人的肩头。
那高个男人站住,但没有回头,他全身上下似乎都没有因为华彪的手而改变姿势。
华彪心头一热,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他在等商铁城转过身来,他要细看一下在四哥口中极富传奇色彩的商铁城是副什么模样。
楚平与青皮也赶过来了,三人站在商铁城的背后,但商铁城依然没有回头的意思,竟似丝毫没有将身后的人放在眼里。
华彪冷笑,手上使劲,打算将商铁城身子扳过来。
但商铁城右肩一低,轻微后侧,便已将华彪的手滑开,华彪知道对手厉害,所以这一扳已经用了全力,手上陡然失去目标,华彪再想收手,力量既出,便已控制不住,华彪的整个身子都向后倒去。
幸亏边上的楚平一眼看出商铁城用的正是内家拳以柔克刚的手法,这与父亲传授给他的同出一辙。
楚平伸手一拦,阻住了华彪的跌势。
华彪稳住身形,目光里便有了怒意。
楚平既知对手也是练家子,立刻也是全神戒备。
边上的青皮虽然看不出门道,但华彪一出手便差点摔倒却让他吃了一惊,他顺手抽出腰间巴掌宽的牛皮带拎在手中,只要华彪发话,便要出手。
华彪早些年跟着杨阿四也练过两年多的罗汉拳,他天生力大,最适合练这种刚猛的外家拳,所以,与杨阿四在比划时杨阿四常常感叹华彪生错了时代,如果他早生几百年,必定会是江湖上一位杰出的大侠。
华彪的性格也多富侠气,夜总会里上上下下好几十口都对他充满敬畏也多源于此。
在这城市里,华彪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上过对手,而今乍逢强敌,心中虽有怒意,但却丝毫不乱。
商铁城还不回头,这极端篾视的行为让青皮失去了理智,在外面混很多人只为了争一时之气便不惜大打出手,青皮在这城市也算小有名气,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人篾视过了。
他低吼一声,手中皮带轮圆了,照着商铁城后脑勺就挥了过去。
商铁城在皮带下来时蓦然转身,右臂上举,竟然一下子就将来势强劲的皮带攥在手中。
华彪瞅准了时机,就在这时双拳击出,一取其面门,一取其胸部。
商铁城一只手攥着皮带,剩下的一只手便不能挡住华彪的两只拳,而且,华彪拳路虽然简单明了,但拳在去势中却夹杂着一点寒风。
能在出拳时带出拳风的绝对是高手,商铁城岂能不知,这时他脸上也收去了不屑,神态凝重地撒手后退。
他只有退才能避开华彪的拳头,但华彪一拳看似用了全力,商铁城一退之后,拳头居然跟着向前。
这种时候华彪还留有余力,这是商铁城料想不到的。
拳头即将堪堪击中商铁城时,商铁城唯有双拳击出,以拳挡拳。
这一下双方毫无巧劲可言,完全是比拼实力。
大舞厅里已经有人看出有人打架,但这两人动手却不像一般人打架那样吵吵嚷嚷,甚至于一点声音都没有。
大家猜不透这两人在干什么,都停下身子转头往这边看。
音乐声还在继续,没有人跳舞,这音乐便好似为华彪与商铁城伴奏一般。
华彪与商铁城四拳相撞,两人瞬间分开。
商铁城身子微仰,需要费力才能稳住身形,同时脸色变得煞白。
而华彪一退之后并未作丝毫停留,便再次挥拳击出。
明眼人一见便知刚才这一下硬碰硬其实是商铁城吃了亏。
商铁城小瞧了华彪,只身来见杨阿四,不料现在却被华彪截下,只华彪一个人他都不一定有把握对付,何况华彪身后还有两个人。
能在杨阿四身边的人绝对都不简单,现在他已经一点小瞧杨阿四的意思都没有了,他想起了一个人对他说的话,杨阿四并不是怕你,他只是因为心中有愧才不愿与你为敌,如果他想对付你的话,你根本连走近他的机会都没有。
商铁城现在相信这番话了,但是他天生一副倔脾气,越是不可能的事情越要去做,更何况这么些年的大牢生涯,已经将他的意志磨练得无比坚定。
他咬一咬牙,迎着华彪的双拳再次出击,这一下仍然没有变化,还是拳头对拳头,他已经出了全力。
就在这瞬间,商铁城眼前蓦然人影一闪,已经有人抢到了华彪的前面,他立刻警觉,欲待收手,那人的一只手已经搭上了他的手腕,一股大力顺着他出拳的方向后引,同时,那人身子一侧,已经让过拳头,商铁城这一拳本已尽了全力,再加上那人一引之力,身子前冲,脚下已不稳。
那人影顺势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按,他再也站不住了,身子向前跌倒在地。
商铁城虽败不乱,身子一滚已经站起来,但这一下已颇狼狈,他的眼中已有了恨意。
站起来,商铁城这才看清出手的居然是华彪身后一个眉清目秀身子略显单薄的年轻人,这年轻人所用手法和他刚才第一下对付华彪的手法一模一样,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华彪与楚平联手,只三两下便给了让四哥敬畏的商铁城一个下马威,信心大增,对视一眼,便要再度出手。
但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一声怒喝──阿彪楚平你们住手!他们回头,便看到了杨阿四满面怒容站在他们身后。
杨阿四快步过来,竟不理会华彪楚平。
他走到商铁城身边,说声你没事吧。
商铁城哼一声不回答。
杨阿四叹息一声,说你走吧,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你放心。
商铁城再哼一声,鹰隼样的眼睛狠狠瞪了瞪华彪和楚平,然后掉头离开。
常来舞厅玩认识华彪楚平的一班少年们这时在后面一齐发出一片嗷嗷的起哄声,连杨阿四阻止的声音都被掩住。
杨阿四看着商铁城的背影走出了夜总会,这才转过身来向着华彪和楚平,这时他的目光里不仅没有了丝毫的怒气,相反却还有些淡淡的忧伤。
他平静地说,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商铁城再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华彪直视着杨阿四,说四哥你到底答应了他什么。
杨阿四怔了怔,轻轻一笑,说没什么,不过是我替他保管了这么些年的东西他要拿回去。
那本来就属于他,我为什么要不答应呢。
杨阿四挥动双臂作一个扩胸运动,声音也开朗了些,他说都过去了,心里没有了负担,真是件轻松的事情。
阿彪,这件事情已经揭过去了,你千万不要再去找商铁城的麻烦,我答应过他,你不要令我言而无信。
华彪点头,他的目光与身边楚平的目光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发现了相同的忧虑。
他们已经见过商铁城,商铁城绝不是那种简单就能打发的人。
如果他要钱,他只要一到这城市就跟杨阿四说,杨阿四必定会满足他的要求,但他却费了那么多事来对付杨阿四,这说明他对杨阿四的仇恨绝不是用钱就能消除的。
杨阿四难道没想到这一点,还是他想到了只是故意自己骗自己?华彪和楚平的忧虑这时已是溢于颜表了。
36晚上小棉花又收到了孟二桥打来的电话,孟二桥在电话里说身上又没钱了,明早连早饭都没得吃。
小棉花一听火大了,说我上个星期才给你四百块钱这么块就用完了。
孟二桥说四百块钱顶什么事呵,在这城市里我不能老一个人遛呵,总得认识两个朋友吧,交朋友就得花钱,四百块钱也就够吃一顿饭的。
小棉花气得丢下电话不理他,但他立刻又打过来,在电话里恶狠狠地说如果今晚你不给我送点钱来,我现在就到夜总会去找你。
你不是害怕别人知道你结过婚吗,我今天就要让你的同事们都看看你的丈夫什么样子。
你怕丢人我不怕,我连饭都吃不上了还怕丢人。
小棉花知道孟二桥是个十足的无赖,今天他要不拿到钱真能到夜总会来。
虽然他来了闹不出什么大事来,他还没那个本事,但他一来丢人的只能是小棉花。
小棉花想到那么龌龊邋遢的孟二桥如果到夜总会,再让别的小姐知道他就是她的丈夫,那么她真的没脸再在这里混了。
小棉花最后很无奈地答应晚上下班后到他那里给他送钱去。
孟二桥在那头这才满意地收了线。
小棉花后来坐在包间里陪客人,心里老想着孟二桥这个混蛋,脸上就显得阴沉沉的。
弄得客人老大的不高兴,玩到一半的时候提出来要换小姐。
要放平时小棉花肯定不让,但今天她有心事,接过客人递过来的五十块钱转身离开了。
桂姐在吧台后头叫她,问她出了什么事。
她笑笑说没事,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桂姐说那你早点回去歇歇吧,一个人回去路上当心。
小棉花打的到替孟二桥租的一间平房里,却发现孟二桥喝得醉醺醺地躺在床上。
屋里的酒气很重,桌上还有吃剩下的半只烤鸭和半瓶洋河大曲。
小棉花的火气又上来了,心说我到现在还没舍得一个人买只烤鸭来吃,这个混蛋倒会享受。
孟二桥听见动静费力睁开眼,看小棉花满脸怒气站在屋里,身上立刻来了精神。
他跳起来一把拽过小棉花什么话不说就往床上按,小棉花一个耳光扇他脸上,孟二桥立马就翻了脸,一拳打得小棉花差点背过气去。
小棉花心里这个气呵,但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任他把她的衣服剥去,在她身上动作。
这晚孟二桥酒喝多了,几分钟以后就趴她身上不动了。
小棉花喘着气也没吱声,不一会儿就听到身上的孟二桥发出唿声。
小棉花身上一使劲就把他掀地上去了,他翻个身继续唿声如雷。
小棉花飞快地穿上衣服,就要离开这里,但这时孟二桥竟然已经瞪大眼睛盯着她,向她伸出手来。
小棉花不理他,径自向门的方向去,孟二桥爬起来向她扑过去,小棉花尖叫一声又被他扑倒在床上。
小棉花搞不懂孟二桥到底醉没醉,他逗她就像猫逗老鼠一样让她哭笑不得。
小棉花捂着刚才被他一拳打中的右边脸颊,嘴里骂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再给你钱。
孟二桥最听不得小棉花说不给他钱,没有钱比要他命还难受。
他骑在小棉花身上,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你到底给不给。
小棉花冲他脸上就是一口唾沫。
孟二桥动了贼脾气,两只手渐渐使劲,小棉花被掐得脸红脖子粗的,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
这场争斗最后还是以小棉花的妥协告终,小棉花从皮包里往外掏钱的时候说你每天上街怎么不让汽车给压死。
孟二桥拿到钱,小棉花说什么他都不放在心上了。
他把钱揣进兜里,两只眼又开始往一起迷糊了。
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跳到床上,脸朝里不一会儿又呼呼大睡。
床边的小棉花越想越气,看着床上的孟二桥,她忽然到外面端来一盆水,呼啦一下全倒孟二桥身上了,孟二桥惨叫一声湿淋淋地跳起来,小棉花这时却已经拉开门飞快地溜了。
小棉花回到大庙巷,气鼓鼓地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小棉花睡得正香,外面忽然有人敲门,是后楼上的小乖。
小乖说昨晚上阿水出事了,现在躺在医院里,几个小姐约好了一大早去看她,问小棉花跟不跟她们一块儿去。
小棉花和阿水打麻将那次闹了大半个月的别扭,后来两个客人在包间里欺负阿水,小棉花帮着阿水动手揍了一个客人,阿水为这事主动找她和解,小棉花想想也就那么大点事情,大家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就和阿水和好了。
阿水出事,大家都去医院,她当然不能不去,便赶忙穿衣服起床,简单收拾收拾就跟小乖她们一块儿到了医院。
路上小乖已经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小棉花了,但到那儿后小棉花还是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那个地步。
昨晚阿水和小香在一个包间里陪客人,两个客人人还算老实,不过却是两个酒鬼。
坐了不到半小时便让小香到外面去买一扎瓶装啤酒来。
舞厅夜总会里不允许出售瓶装酒,但两个酒鬼却嫌易拉罐容量太少,喝起来不过瘾。
小香多拿了他们二十块钱跑腿费,便按照他们的吩咐到外面排档里拎了一扎啤酒回来,顺便还带了几样卤货。
本来吃吃喝喝不会出什么事,但那两个酒鬼客人却偏要出洋相,有啤酒扳子不用非要表演用筷子开瓶盖。
筷子开瓶盖也不稀奇,两只筷子抵在瓶盖上,以握瓶子那只手的虎口处作为支点,使劲往下一压,瓶盖就开了。
这次也合该阿水要出事,陪酒鬼客人吃吃喝喝又能拿小费又能饱口福,但她后来偏要学着他们的样子开酒瓶。
筷子开瓶盖看着简单但做起来其实不容易,阿水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一赌气干脆酒也不喝了一个人拿双筷子在那儿练习。
两个酒鬼客人也没当回事,其中一个搂着小香要教她划拳,另一个在边上起哄。
这时候小香忽然就听哎哟一声,再看那边的阿水捂着脸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同时,一只瓶盖已被启开的啤酒瓶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居然没有摔破,一些白沫迅速涌出。
很快三个人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阿水练了半天终于成功地用筷子将一只瓶盖打开,但手上用的劲大了,瓶盖飞起来弹中了她的眼睛。
本来大家想一个小姑娘手上能有多大劲,瓶盖弹中眼睛疼一会儿也就好了。
但阿水捂着眼睛的手这时缓缓有血渗出来,而且阿水像杀猪一样惨嚎,显然她的痛苦比三个人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后来桂姐冲进来,接着华彪楚平他们都到了。
这时阿水的情况很严重,华彪压着两名酒鬼客人送阿水去了最近的医院。
挂了急诊把人送到医生跟前的时候,医生却说眼科他看不了,得把人送眼科医院去。
大伙再把阿水送到城西的眼科医院,送阿水进急诊室。
这么一忙的工夫,那两个酒鬼客人趁乱溜了。
第二天一大早,当小乖小棉花一大帮小姐赶到眼科医院的时候,阿水眼上朦着纱布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和阿水一个家乡的两名小姐坐在床边显然一夜未睡,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
小姐们进了病房,刚开口询问怎么样了,阿水在床上便发出了些痛苦的呻吟声。
那呻吟声伴着些哭泣,令每个在场的小姐都感到了恐惧。
没多久,楚平华彪也来了,他们来了也只能站在床边叹息。
华彪说,那个瓶盖弹起来正好撞到了视网膜,现在阿水的视网膜已经破裂,并且还伤到了更深层的眼球组织。
华彪并没有说阿水眼睛会怎么样,但是大家已经都明白了,她们望着床上用被单蒙着头微微颤动的阿水,心底都不自主生出一股寒意。
阿水的两个同乡小姐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们和阿水一块儿出来,家里人以为她们是出来打工,临行前几家老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到外面互相照顾,一定要团结。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们回去怎么向阿水的父母交代。
小姐们最后都是流着泪离开的,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压抑。
阿水成为一种悲惨结局的总结,在小姐们心底投下了无法抹灭的阴影,因而,在接下来的许多天里,许多小姐都在思考。
她们不可能因此而改变什么,但是,每个人的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了些辛酸。
阿水一个月以后出院了,脸上戴着一副墨镜。
出院那天很多小姐都去医院接她,但是,到病房里阿水却不在。
她同乡的小姐一脸悲伤地说阿水走了,一只眼的小姐是不能再出去坐台的。
阿水一个人踏上了遥远的归乡之途,她的家在四川一个偏远的县城,她曾经跟人谈起过那里的贫瘠,现在,她又回到她贫瘠的家乡去了。
又过了半个月,阿水同乡小姐打电话回去,阿水的父母说阿水没有回来。
那个嗓音沙哑的老太太语气焦灼地问,阿水到哪里去了呢,阿水到哪里去了呢?没有人知道阿水究竟去了哪里。
一只眼小姐阿水的故事有一段时间在这城市小姐中广为流传,而且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有外地新小姐到达这个城市时,便会有人跟她讲起阿水的故事。
于是,在传说中,阿水被描绘成了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在她身上还发生了一段刻骨铭心悲惨凄惋的爱情。
失去一只眼是这场爱情的最终结局,至于爱情中的那个男人,将在一代一代小姐的唾骂中成为一种象征。
37桂姐这天傍晚把她三个多月的儿子抱到夜总会来,陆续到来的小姐们立刻围了上去,对这个圆圆胖胖的婴儿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片唏嘘声。
小姐们都说桂姐的儿子很像桂姐,长大了不知要有多少小姑娘毁在他手里。
桂姐看出这些小姐对这孩子是真心喜欢,便说你们这些小妞子别急,你们迟早都会当妈妈的。
这时小姐们便纷纷把目光对准了一个绰号叫茶叶蛋的小姐。
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茶叶蛋是个胖小姐,她最出名的一档子事就是几个月前搭上了一个毛孩子,俩人睡到一起没半个月,茶叶蛋小姐就怀了孕。
那毛孩子知道后吓哭了,说他要抱个孩子回家肯定得让家里人给打死。
茶叶蛋小姐挺喜欢他那傻傻的样,便瞒着他让一个小姐陪着到医院里做了人流。
毛孩子知道事情解决了当然欣喜若狂,茶叶蛋在人流的第二天又把毛孩子带到了自己在外面租的房子里。
一个月之后,到医院检查的茶叶蛋再次被告知怀孕,这下,她自己也慌了,因为以前从电影电视上得知,做过三次以上人流可能导致以后习惯性流产。
做小姐不要紧,跟人出台不要紧,一个萝卜插和一百个萝卜插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生不了孩子却是一个女人最害怕的,特别是小姐们。
结束这种生活后到另一个地方告别过去开始新生活是她们共同的心愿,而这新生活本身就对那个男人略有不公,如果再不能替人家养个孩子,那也太欺负人了。
茶叶蛋小姐害怕归害怕,肚里的孩子还是要流掉的。
那段时间她见到小姐们就发感概,说我想不到刚流过产就能怀孕,这他妈也太快了。
小姐们看着桂姐的孩子都想到了茶叶蛋的故事,在大家的笑声里茶叶蛋小姐居然能够做到面不改色。
她一脸无辜用发自肺腑的声音说,小姐们呐,不就是怀个两个孩子吗,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小姐也是人,我们也有自己七情六欲,并不是说天天跟男人在一块儿我们就不需要男人。
小姐们哈哈一笑,有个小姐就说茶叶蛋你到现在有过多少男人。
茶叶蛋小姐正儿八经想了一下,说,男人有两种,一种是财神爷,很多商店里不是都贴顾客是上帝的标语吗,这跟我说的财神爷是一码事。
还有一种男人吗,茶叶蛋小姐做了个暖味的神情,说还有一种男人是让女人舒服的。
她娇滴滴地冲着刚才问话那小姐说,你问的是哪种男人?桂姐早已习惯了小姐们的这种笑闹,抱着孩子在她们中间也很开心地笑。
她说亏我这儿子现在还小,等他懂事了我可不敢带他来这儿,否则肯定给你们教坏了。
有小姐说教坏了更好,一进幼儿园就给你带俩儿媳妇回家,还不把你这当婆婆给美死。
有小姐凑小胖孩子跟前瞅半天说我怎么看这孩子像一个人。
大家便又都重新围上去仔细端详,看半天看不出像谁来,说话那小姐这时挤眉弄眼地,终于让大家醒悟过来,便一齐冲着桂姐笑,说这孩子挺像咱们这儿一个人,不是一般地像,简直就跟他儿子似的。
桂姐岂有不知道她们说什么的,也不分辩,说你们这帮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不跟你们胡闹了,我得把儿子抱到楼下去,抱给楼下的小姑娘们看看。
桂姐把孩子轻轻地揽在怀里,站起来分开小姐们就要下楼。
这时正好华彪从楼下上来,小姐们噢一声起了一大哄,闹得华彪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华彪,桂姐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她在小姐们的哄声里冲华彪挤挤眼,飞快地下楼去了。
华彪猜到准是小姐们在拿他和桂姐胡闹,便眼一瞪,说瞎嚷嚷什么呀,安静一会儿不行吗。
华彪眼睛瞪起来很凶,但今天小姐们没有买他的帐,再噢一声,华彪脸便红了,也不禁噗嗤一笑,摇摇头很无奈地到一个包间里睡觉去了。
华彪躺了会儿睡不着,便起来到外面去放了一部名叫《街头英雄》的香港枪战片来看,他喜欢看香港的枪战片。
他的少年时代完全是在这些英雄人物的醺陶下度过的。
那时,他在学校里从其它同学那儿搜罗到点钱,便会逃课去学校附近的一个录相厅一泡就是一整天。
那个年代似乎是周润发刘德华这些香港明星的时代,他们主演的一部部枪战片风靡了整个城市,他们也成为众多少年们崇拜的偶像。
华彪承认他之所以后来成为这城市风云一时的人物,这些香港的枪战片功不可没。
华彪最近听手底下一些小毛孩子说现在最流行的碟片是盅惑仔系列,他曾让人找来看了,看完才明白为什么今年这城市街头少年们的打扮怪里怪气的,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在外面混的,原来他们都是模仿盅惑仔碟片里的人物。
这套碟片由两个华彪没见过的演员主演,后来才听说那两个叫郑伊健和陈小春的演员现在已经大红大紫,盅惑仔之后他们每一部片子都风靡一时。
华彪看这两个演员确实演得不错,盅惑仔说穿了就是出来混的小痞子,但郑伊健和陈小春却很神气,像是一部街头神话或者传奇。
这些片子煽情成份很足,华彪想即使是最懦弱的男人看了都会热血澎湃的。
片子看了一多半,外面有人敲门,不待华彪应声,桂姐已经抱着孩子进来。
华彪说小姐们都坐上了?桂姐点头,坐到他身边去,把孩子送到华彪面前。
华彪笨手笨脚地接过孩子,像捧一个定时炸弹似的小心翼翼。
桂姐说,小姐们说这孩子挺像你的。
华彪说要像我就好了,捡一大胖儿子。
他把孩子往鼻子跟前送了送,鼻子扇动两下。
桂姐说你闻什么呐,想把他给吃了?华彪说不是,我闻这孩子身上的味道跟你身上的一个样。
桂姐笑着说我每天都喂他奶他身上肯定有我的味道。
她再笑笑说,其实每个孩子身上都有这种味,奶味。
华彪怔一怔,忽然伸出一只手把桂姐搂过来,鼻子使劲在她身上嗅。
桂姐嗔笑着一把打开他,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乞求的神情。
桂姐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但她看看华彪手里的孩子,低低地说今天不行,孩子在这儿。
华彪看看孩子,也觉得不好,但他放开揽住桂姐的手,仍然一脸委屈的表情。
桂姐看着他不住地笑,华彪问她笑什么,她不住摇头说没什么。
她心里想如果我说出去肯定没人会相信,大名鼎鼎的传奇人物华哥会在一个女人面前像个孩子。
桂姐想到华彪像个孩子时,心底便有一些柔情生出来。
华彪把孩子抱到自己肚子上,自己头枕在桂姐腿上躺在沙发上。
桂姐抚弄着他的头发说你也快三十的人了,也该找个女人结婚了。
华彪说找谁呢,这些年跟过我的女人不少,结不结婚其实都一个样。
桂姐说不一样绝对不一样,最起码你得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吧。
华彪不说话了,逗弄肚子上的孩子,不知他哪儿惹着了孩子,孩子小嘴一撇哇哇哭开了。
华彪学着电影电视上看到的样子嘴里噢噢拍着孩子的后背,肚子跟着节奏一起一伏。
但那孩子一点也不买他的帐,仍然哭个不停,声音响亮,搞得华彪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桂姐笑咪咪地抱过孩子,撩开衣服给孩子喂奶,孩子嘴里有东西含着立刻不吱声了。
华彪皱着眉头盯着那小家伙,说孩子有什么好,只会烦人,我这辈子都不会要孩子。
桂姐说华哥你挺新潮的,现在有很多小青年都不打算要孩子。
华彪说哪儿呵,我真受不了小孩成天吱吱歪歪的没一刻安稳,就算我以后结婚我也不要孩子。
桂姐听他这么说,再看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敞开的胸膛,那样子很贪婪,像是盯着一盘被别人分享了的蛋糕。
桂姐忽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华彪为什么嘴里说不要孩子,他并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他对孩子隐隐有一些妒意。
桂姐想到这里,再看华彪就觉得他一点也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凶悍,甚至他此时的表情还有些天真。
桂姐冲华彪笑笑,华彪被她弄得有点莫名其妙,翻了翻眼,躺下了。
这晚桂姐带着孩子,所以十一点刚过那会儿跟华彪说一声就先回去了。
舞厅夜总会十二点之前一般没有关门的,桂姐今晚回去早,除了跟前有孩子,还因为丈夫吕文杰病了,一大早就发高烧,到医院里打了两瓶吊针,傍晚的时候烧退了些,桂姐便留他在家睡觉,怕孩子吵了他,这才把孩子带出来。
桂姐和华彪好上后,并没有打算离开吕文杰的意思。
现在外面离婚的人很多,讲起来也没人会大惊小怪的了,但是,桂姐不是那种没有理智的人,她知道离婚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都将在离婚后崩溃,并且,还要在将来再次重复这些年的辛苦。
人活得不能太讲究,太讲究了这辈子非累死你不可。
吕文杰是个才华出众的人,即使他再也写不出什么有份量的东西。
桂姐知道这世道埋没万儿八千个人才那是很正常的事,要怨只能怨命运不济。
也就是说,一个人庸庸碌碌一辈子,并不是说这个人没有努力过没有奋斗过,成功与努力奋斗之间的联系微乎其微,这就像每个穷光蛋都想发财,但他们努力奋斗一辈子也没几个能成大款。
而很多有钱人一生下来就有钱,他们一生下来就有的,平常人努力拼博一辈子也得不到。
桂姐当初很迷信吕文杰,总认为他是这城市里最有才华的,像他这样的人如果不能成功,那么实在是老天不长眼。
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但桂姐想这不是吕文杰的错,所以,她仍然爱他。
桂姐从不认为一个女人在爱丈夫的同时不该去喜欢另一个男人,在她心里,吕文杰和华彪之间没有冲突。
男人能背着老婆出去找情人,女人为什么就不能,重要的是丈夫和情人之间的关系一定要处理好,欺骗在其中往往是最重要的。
到家门口,桂姐打开门,屋里一片黑暗。
她大声叫丈夫的名字,但没有人答应。
桂姐摸索着打开灯,屋里居然又是狼藉一片,所有抽屉都被打开,里面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厅里的沙发茶几但凡一个人能推得动的东西全都移了位,如果桂姐不知道丈夫最近常会犯这个毛病,肯定会以为家里遭贼了。
桂姐又恼又怜,心里奇怪丈夫怎么会得了这种怪病。
她到卧室门口打开门,却发现丈夫不在。
这么晚了,他能到哪里去呢。
桂姐开始担心,心里那点恼怒这时都不在了。
她先哄孩子到床上睡着,然后到外面开始收拾房间。
时间一点点过去,吕文杰还没回来,连个电话都没有。
桂姐按奈不住了,却又无计可施。
吕文杰从文化局出来后几乎没有了朋友,晚上也从不出门,今天他还了发着烧,他能到哪里去呢?就在桂姐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铃猛地响起来,吓了她一跳。
她飞快地接过电话,里面却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
那人说你是吕文杰的妻子吧。
桂姐说是,你是谁。
那人说我是派出所的,你快到派出所来一趟吧,你丈夫出了点事,被我们关了起来。
桂姐听了一怔,心说老实巴交的吕文杰能犯什么事呵,她第一个念头是不是派出所搞错了。
桂姐放下电话抱着孩子就要去派出所,后来想一下便打了个电话给华彪。
华彪说那个派出所的几个所长副所长我都熟,你先放心地去,我打几个电话马上也过去。
桂姐抱着孩子到了派出所,所里两个警察正在等着她,她一来警察便把发生的事情跟她讲了一遍。
原来吕文杰晚上在街上看见一个少妇脖子上戴着根小指粗的项链,不问青红皂白上去就抢。
那少妇与他扭打起来惊动了正在附近蹲点的派出所的同志,这才把他带到派出所来。
到派出所后询问那男人姓名及家庭情况时一切还正常,后来问到他为什么要抢人家的项链,他突然两眼发直,一个劲地我的金子丢了我的金子丢了,警察以后不管再问他什么他都是这句话。
警察不愿和一个精神病打交道,便给他家里打了个电话,看看这人到底是装疯卖傻,还是真有神经病。
桂姐这时候真是进退两难,不知道该怎么说。
幸好这时华彪跟着派出所一个副所长一块儿进来了,值班警察简单把事情一说,那副所长说这样吧,让他家里人先把人带回去,尽快到医院去查,如果真是神经有毛病那就送精神病院治疗,如果一切正常到时再传他到派出来处理。
副所长这样说,值班警察当然没意见,如果吕文杰真是一神经病他们才不愿跟他打交道呢。
警察也是人,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华彪和桂姐俩人架着吕文杰到外面拦辆出租车回桂姐家。
吕文姐在街上跟那少妇争斗的时候曾被一些群众围起来,混乱中被人好揍一顿,再加上还发着烧,所以这会儿已经昏昏沉沉地睁不开眼。
到家里桂姐扶他躺下喂他吃药,然后再把孩子安置到窝篮里,这才有空招呼华彪坐。
华彪第一次到桂姐家里,眼睛四处打量,然后说你们家还是挺简单的。
桂姐笑笑说没法子,这么些年我一直没个正式工作,文杰又在文化单位,家里日子一直过得紧紧凑凑的。
华彪盯着她说你真不容易。
桂姐低下头说我倒杯水给你吧。
华彪把水接过来忽然发现和桂姐之间就没有了话说。
这屋里有一种让华彪拘束的感觉,可能桂姐也有相同的感受,所以她的目光闪闪烁烁的不敢与华彪的目光对视。
华彪当然明白桂姐的心思,他站起来说声我走了,桂姐果然没再留他。
桂姐看到华彪走出屋门时再回头,那目光里多了些依恋的目光。
桂姐现在看华彪越看越像个孩子了。
吕文杰吃的药里有安眠的成份,所以他很快就发出了唿声。
桂姐睡在他边上心事重重,翻来覆去睡不着。
好不容易睡过去了,忽然又隐隐听到什么动静,她睁开眼就看到吕文杰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看的眼睛里发着幽蓝的光。
桂姐吓了一跳,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情。
这时,吕文杰忽然用种怵人的语气说,你看见我的金子了吗,我的金子不见了,我一定要找到我的金子。
38清晨,杨阿四起床的动作惊醒了青青,青青揉着眼睛抓起床头的玩具闹钟看还不到六点,就迷迷糊糊地说你不再睡会儿了。
杨阿四没有回答,青青翻个身又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青再次睁开眼,屋里很静,只有玩具闹钟轻微的嘀哒嘀哒声。
青青这时依稀记得杨阿四没到六点就已经起床了,她便慵懒地伸个懒腰准备起床。
她伸懒腰时转了个身,忽然发现杨阿四就坐在墙角的小沙发上盯着她看。
杨阿四年轻时练武,很注意身体,所以从不抽烟,但青青今天看到他手上居然夹着根烟。
想到烟时,青青便感觉到了卧室的空气中飘荡着很浓的烟味,再看杨阿四跟前的烟灰缸,里面满是烟蒂。
青青立刻就想到,难道杨阿四不到六点起床,一直就这样坐在她床边抽烟?青青坐起来的时候,杨阿四也站起来拉开了蛾黄色的落地式大窗帘,一窗阳光在瞬间涌进来,阴暗的卧室里立刻阳光灿烂,但是在光亮中,却有无数淡蓝色的烟尘在起舞飘荡。
四哥,你有什么心事?青青下床,披起一件宽松的白纱睡袍。
杨阿四走到她身边,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凝视她,眼睛里这时现出那么多的留恋来。
杨阿四说,青青你跟我快一年了吧。
青青婉尔一笑说四哥你记错了,我们在一块儿还差几天九个月。
杨阿四摇头,说九个月时间已经不短了。
四哥,你到底要说什么,今天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早就起来,还抽这么多烟。
青青抚在杨阿四的肩上说,四哥,我从来没看过你这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杨阿四松开手,转身到小沙发跟前坐下,他又从烟盒里抽出根烟。
青青跟过去,蹲在他的边上,趴在他的腿上抬头盯着他,说,四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杨阿四苦笑着摇头,说青青,我本来不想把事情捅开的,但是有话憋在心里实在不舒服。
我本来以为这么多年过来,我的性格已经改变了很多,但是,我心里仍然藏不住话。
青青,你是不是快要离开我了。
青青一愣,说四哥你怎么会这么想。
杨阿四再苦笑,说青青你不要瞒我了,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了。
青青仍然大惑不解的样子,说四哥你都知道什么了。
杨阿四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停了一下,才缓缓地说,一个月之前,我无意中看到了你的身份证,虽然你把它藏得很隐蔽,但是你一共才这么点东西,只要我想找肯定会找到的。
青青的脸色变了,她蓦地站起来后退两步,说四哥你早就怀疑我了。
杨阿四摇头,我开始并不是怀疑你,只是觉得你和一个人长得很像,后来在夜总会里我跟阿彪楚平他们讲我在南方城市的故事,你悄悄出去了,那次楚平提醒我你和商铁城来自同一个城市,而且你来了几个月商铁城就出现了,这可能是巧合,但也可能不是,直到那时我才真正对你产生怀疑,再加上你从来不跟我谈你过去的事情,这很不合乎常情。
我的夜总会里有很多小姐,她们的过去在与人闲聊时总会有意无意讲出来一些,你与她们不同,我起初想这也许跟人的性格有关,但后来又想,即使跟性格有关,最起码这说明你是个城府很深的女人。
这时候一个城府深的女人到我身边来会有什么目的?青青整个人都僵在那儿动不了了,她想辩解些什么,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杨阿四长长地吁了口气,说,你告诉我你叫青青,但我真的没有想到,原来你的名字会是叫商铁青。
青青脸上是种很复杂的表情,原本刚睡醒时红润的肤色这时也变得很苍白。
无论谁处心积虑的计划或阴谋被揭穿都会像她这样不知所措的。
杨阿四继续说,看到你的身份证,我就明白了你留在我身边的目的,你是为了帮你哥哥向我复仇来了。
本来我并不想揭穿你,就在今天早上我还决定假装不知道一切,给你一笔钱让你离开。
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问问你,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只为了帮你哥哥向我报复?青青抿着嘴不说话,眼睛里却现出那么多的痛苦来。
杨阿四缓缓摇头,显是心中失望到了极点。
他的背在这个早晨伛偻下来,顶上不知觉也现出几根白发。
他说青青,你可以不回答我,我不怪你,当初是我负了你大哥所托,所以今天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说过,无论你大哥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怪他的,你是他妹妹,我当然也不会怪你。
四哥。
青青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她喃喃地说,我不知道事情会搞成这样,这一切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四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的不知道。
青青使劲摇头,摇得一头长发像风中的垂柳。
杨阿四木然地瞪着她,说你不知道怎么说就不要说,桌上有一个纸袋,那里面是我给你的二十万块钱,你拿上钱去找你的哥哥吧。
你跟我在一起九个月时间,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
你回去告诉你哥哥,我答应他的事一定会做到,只是,我希望他能多给我一点时间。
青青转头看到了那个纸袋,她眼中立刻落下泪来。
她重重吁一口气,抑制住内心的激动。
她走到杨阿四跟前,说四哥你不要怪我,我来这里是想帮着大哥找你报复,但是我没想到你会对我这么好,而且,你并不像大哥说的那样是个背信弃义的人,所以,现在我很为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四哥,跟你在一起,我真的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杨阿四苦笑,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
不行,四哥,你一定要知道。
青青的表情忽然变得坚决起来,她说,四哥,我不想你把我当成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跟你一起的这半年多时间,我第一次知道了有个男人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四哥,你一定要明白,大哥和我为什么要找你报复,大哥为什么会对你有那么多的仇恨。
杨阿四哦一声,目光变得期盼起来,说一声,为什么?青青叹口气说,大哥出事那年你去北方找我们,如果你多一点耐心,那么最起码可以改变两个人的命运。
大哥去南方闯天下,家里只有我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年纪大了,那时我还小,我们的生活全靠大哥每月从南方寄钱回来。
那一年,大哥突然没有了音讯,我们的生活一下子没了着落,爷爷又恰好在那年冬天病倒了,我们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哪来的钱送爷爷去医院。
爷爷就在那年冬天去世了,留下我一个人。
那一年我才十六岁,我高中没念完就出来到社会上工作了。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能干些什么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四哥你能想象到。
女孩子唯一的本钱就是她自己,而且,哪个女孩不想穿漂亮衣服,不想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
杨阿四愕然地道,但我在那城市呆了一个多月也没找到你们。
我按照地址找到了你们家,但是,邻居说你的爷爷去世了,你也没回去好久了。
青青想一下说,你去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在社会上混了,说不定那时我已经不在那个城市了。
青青停一下又加一句,这么些年,我去过很多城市,哪里的钱好赚就到哪里去,一直到一年前,我在南方一座城市出了事,被遣送回家乡去,正好碰到了出狱的大哥。
杨阿四皱眉道,然后你们就来到这城市找我报复?青青说,大哥还想拿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我想到这些年自己在外面吃了这么多的苦,都是因为你背信弃义的结果,所以心里也像大哥一样恨死了你。
在来找你之前,我把你想象成了一个奸佞的小人,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我实在已经不忍心再帮着大哥来害你。
杨阿四点头,说我知道你并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青青说,大哥对你的仇恨绝不是用金钱就能抵消的,你后来跟他也接触过几次,你应该知道他的仇恨有多深,所以,他来这城市,除了拿回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他还要报仇,他的本意是要让你也尝尝十年苦窖的滋味。
杨阿四悚然动容,他已经想到了商铁城只要将十年前的旧事揭发出来,那么他便会失去现在的一切。
杨阿四叹息,说,你大哥既然可以轻易置我于死地,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下手?你知道一个人在等待的过程中是最痛苦的,特别是等待灾难的过程。
大哥说他就是你的灾难,他一定要让你身心俱损后才会出手。
杨阿四摇头,但是,他现在却跟我提出要五百万,这几乎已是我的所有。
青青沉默了片刻说,我在你身边这么长时间,只为我哥哥做了一件事,就是将你究竟有多少财产告诉了他。
你并不像我们当初想象的那么富有,那座酒店和夜总会其实只是一个空壳子,它们的收入仅够维持日常的开销。
大哥提出五百万这个数字确实多了点,但这却是他答应我放过你的条件,拿了这些钱,他再不会出现在你身边,十年前的旧事也再没有人会知道。
杨阿四沉思,说是你劝你大哥放过的的,是不是?青青点头,面上又现出些伤痛来。
她说,这么长时间,我知道四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虽带着仇恨而来,但我也是人,我怎么能无视四哥你这么长时间对我的照顾。
很多时候,半夜里你醒来凝视我,我明明没有睡着但却不敢动弹。
那段往事困绕了你这么多年,你心里从没有忘记过这份内疚。
你在很多时候内心表现出来的无助和困惑,我相信那都是因为昔年的往事,后来在夜总会里听你跟华彪楚平讲出来,我实在是不忍心再听下去。
我们不来找你说不定反而是对你最大的惩罚,但是我们现在来了,我不能忘记自己由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变成一个风尘女子的痛楚,同时,又无时无刻不在感觉着四哥你对我的疼爱。
这种矛盾的决择对我来说实在太残忍了些,甚至,有时候我想悄悄地离开你,也离开大哥,这样,我便真正轻松了。
杨阿四凝望着泪光涟涟的青青,似乎已被她的真情打动。
良久,杨阿四才在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里重新揽紧了青青。
青青耳边是他灼热的呼吸,青青在一些无法言喻的凄凉中听到杨阿四低低的一声谢谢。
青青的泪又流了出来,就在这时她做出了决定。
大哥可以拿走杨阿四的钱,但是她却要留下来,留下来陪着杨阿四。
杨阿四已经不再年轻,大哥拿走的几乎是他的全部,他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翻身了。
所以,这时候,她一定要留在他的身边,她一定要让他感觉到她心里对他早已没有了仇恨。
没有了仇恨,那么还剩下些什么?杨阿四是否真能明白她的心意?杨阿四此时伏在青青肩上的眼睛很深,深得阳光都不能将它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