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小月,是她装在肚里带过来的,天生美人胚子,十多岁就早熟了,惹得村里比她大两茬的后生都跟在她屁股后头转。
自从这娘儿来后,村里的麻烦就稠了……村子显得很静,刚才从远处还看到很多灯火,眨眼间便关门闭户。
只有南边村场上孤独地高擎着一架大灯,将清冷而寂寥的亮光撒在房舍顶上。
两人朝村里走去,身后拉着巨大的阴影。
她们挨着敲了几家的门,问村长在哪儿住,竞没有一家应答。
她们不理解,山里只是天黑得早,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晚,村里人担惊害怕些什么?张群边走边说:这里很怪,没听到狗叫,连条狗都没有,这在山村是不可能的。
她是在山村长大的,自然感到这里不正常。
冰冰想想,觉得有道理,紧张地说:我们早先忘记问那赶驴的老头叫什么,在哪儿住了。
他说不定能帮助我们呢? 接着她们还敲门,从南往北挨着敲,不停地喊着:老乡,我们是勘探队的,给我们找个地方住。
要不,告诉我们村长家在哪儿? 有一家人打开窗户,她们刚想走上去,对方吓得连忙关上了窗。
有一家将猎枪从大门缝儿伸出来,叫嚷她们再敲门就会开枪。
有个男人站在他家栅栏后面,扯着嗓门吼道:村长不在这儿。
往前走,在庄后头第二家! 她们就往庄后头走。
村庄里住房不规范,哪儿才是庄后头第二家,让两人摸不着头脑,只得在庄后头又挨家敲门。
这时天更晚了,竞没有一家人理她们。
两个人嗓子都喊哑了,精疲力尽,决定放弃。
她们商量着再回到村南,在场院附近找个背风暖和的地方坐上一夜。
正在两人背着东西往回走时,从南边山坡上出现一个怪影,晃晃悠悠地跑过来。
两人吓得连忙往后躲。
那怪影上下一通黑,跳着往前走,经过灯光下时,才看清是个脸色苍白的青年,抱着肩膀斜着身子走,一只脚步子大,一只脚步子小,一耸一耸,踏踏作响。
那青年冲着她们跑过来,她们连忙躲进房子后面,蹲在了一个草垛旁不敢吭声。
没想那人看到了她们,走过来站在她们面前盯着。
什么话也不说。
她们两个抱在一起,不知道这男的下一步会干什么。
没想他哼了一声,转身又耸着肩膀跑开了。
这是个傻子。
冰冰说,赶快喊着他,他能帮我们。
张群立即跳起来,追着喊:哎,别走! 等一下,说你呢! 那傻子当真停下了。
她们很快跑到他跟前,冰冰递给他一包饼干,那傻子撕了几下没撕开。
张群抓过来,用牙一咬一撕又交给了他。
他五指缩在一起,抖擞半天才掏一块塞进嘴里,咧着嘴说:好吃,好吃。
冰冰问:小弟,你带我们去村长家好吗? 村长家在哪儿? 傻子歪着脑袋,嘟囔道:村长在庄后边……村长家的狗死了,老闹大爷家的狗也死了……谁是老闹大爷? 我害怕,小月又来了。
谁是小月? 女鬼吗? 在哪儿? 那边山上,看――飞到树林里了。
两人跟着傻子的手指看,村头的山上什么也没有,但还是有些发怵。
别怕,小弟,告诉我们谁是小月,好吗? 傻子瞪着两眼,往冰冰身后一指,吓得冰冰连忙转身,张群也往旁边躲。
嘘! 那边有狼,狼会吃人的,快跑! 说着一耸一耸地跑了。
两人对视一下,松了一口气。
张群飞快跑了几步,拦住了傻子,用手拍着对方的肩膀说:你不告诉我们,今天我不放你走! 冰冰说:领我们去村长家,你这大姐姐很凶的! 张群叉着两手说:抢亲! 把你捆起来抓到城里! 明白吗? 冰冰笑着打了张群一下,说:走吗,小弟,去村长家。
那傻子一句话也不说了。
他歪着头在前面走,她们两个在后面跟。
走到一个刚才她们来过的房门前,傻子在旁边捡起一个土块,朝着那扇糊纸的窗户猛砸过去。
没有反应,傻子又砸了一次,房里的灯亮了。
有个男人骂道:又是这个熊傻子,你他妈咋不去砸别人家呢? 是因为我搞了你娘吗? 傻子像小鸡抽气似的叫着,耸着肩膀歪歪仄仄地跑开了。
这时,冰冰和张群上前,和村长对着话,又继续说她们是勘探队的,明天还要工作,今儿回不去了,想找个地方休息,相信组织,相信代表一级组织的村长会帮助她们。
村长问你们是人是鬼? 她们说是人呀! 村长说怎么证明你们是人哪? 她们说那你出来看看吧! 村长说这样吧,你们把手从窗户上伸进来,我摸摸是热的是凉的。
她们不情愿地照办了,将手从刚才傻子砸烂的窗洞里伸进去。
其实村长早从窗纸洞里看到她俩。
他老婆骂了一句。
老狗改不了吃屎,你又占人家大姑娘的便宜哩? 村长笑笑:不摸了,看上去也不像鬼。
随后他从屋里走出来,说:走吧,去南边的学校,先凑乎一夜,明天再说。
村长自称姓石。
他带她们来到学校,打开门,将拿来的被子往桌上一扔,点着烟在屋里转来转去,说全村人夜里都不出来,因为你们我才冒险。
她们都不答话,站在那里等着村长走。
村长没趣,说好吧,我走了。
冰冰就将门窗关上,还检查门锁、插页是否安全。
张群说:这破地方,别说鬼,连人都防不了。
冰冰说:要不,咱俩一替一会儿地睡? 张群说:我累得要死,先睡了,鬼来了就让她先吃我。
要是有人强奸,那就随便了,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冰冰笑道:有我看着呢,你放心睡好了! 说着,她取下戴在身上的那串桃核项圈弯下身给张群挂上,没想张群推开了她的手。
谢谢你。
张群分开自己胸前的衣服,露出了戴在里面的同样的桃核项圈,说,我也有一条,是法师后来给我的。
晚安! 第二天,她们走出学校的房子,因为带着手提电脑,想找个地方把行李给存起来。
两人又想起昨天那个赶驴的老头,可走在村子中间的大路上,连个问话的人都没碰到。
她们只好又去石村长家。
村长媳妇在,说村长出去挖野菜去了。
问村里人为什么那么少,村长媳妇说,年轻人都到山外边挣钱去了,留在村里的除了老的就是小的。
再说这两个多月死了那么多人,那些胆小的心里有事的都吓跑了。
正说着,石村长就回来了,嘴上叼着烟,手里抓一把野菜。
他媳妇忙把俩人的行李拿到房间里去了。
村长说:我知道你们会来,就给你们搞点新鲜的。
娘们家不懂这些,不像我们男人去过山外,见过世面,知道城里人喜欢吃什么。
冰冰说:勘探队大批人马还没来,恐怕我们要在村上等他们几天,给村长你添麻烦了! 说着掏出三张百元钞票塞给了村长。
村长没有客气,瞄一眼在灶房里忙着的媳妇,接过去塞进了贴身口袋里,说:你俩就在学校里住几天吧,这学校早就不办,空几年了,来人都住在哪儿。
吃饭呢,就挨家挨户轮。
上面的人来到俺村里,像架电线的、放电影的、每年一次来防疫的,都是这样轮的。
你们在谁家吃顿饭,给10块钱就行了。
村民乐意有人来家吃饭,粗粮杂饭,城里人稀罕着呢,山里挣钱难,也能增加点收入。
今早就在我家吃野菜饼,好吃! 村长把野菜拿进灶房。
两个人也跟着他进去了,想帮帮手。
冰冰问:昨晚在山上有个老人,瘦瘦的,赶着驴,是谁? 村长说:你说的是王有粮吧? 他就在前面住,儿子也是最近出远门的,老两口守着一头驴子在家。
你问他干啥? 冰冰说:‘’没什么,他挺好的,昨天给我们指的路。
随后她又问,那女鬼是谁? 为什么全村人都那么害怕? 村长咂着嘴说:说不清,这两个月村里死了好多人。
没人看到那女鬼的脸,看到过的人都死了。
村长好像不愿多说。
村长媳妇在搅面浆,插话说:都说是英娘和她女儿干的,说她们阴魂不散,变成鬼出来杀人报仇,把跟她们家有仇的人全杀了。
村长瞪她一眼:女人家知道个啥,乱说! 张群想把村长支走。
村长,我们两个帮大嫂的忙,你去外面抽烟去吧。
村长就去了堂屋。
冰冰坐在灶前烧火,张群在旁边拉风箱。
村长媳妇将搅好的面浆倒进锅里,用长勺搅着稀粥,压低声音说:真有点谱。
你想想,跟她们母女有仇的杨洪德全家都死了;接着,那女人最恨的老村长王闹也死了,连闹叔家闺女小媛都死了。
还有,过去动手封过她家房子的那些人,都接二连三地死了。
好多人都说是她娘儿俩害的……英娘叫什么? 她女儿叫什么? 英娘的名字叫啥英吧,反正好多人都叫她英娘。
也有人叫她鬼头鹰的。
她从山外边来的,长得鬼气,高鼻梁,像鹰,直到她死之前,都50多岁的人了,那双眼还又黑又亮,经常水汪汪的,村里的男人都给她勾去了魂。
她女儿小月,是她装在肚子里带过来的,也不知道是谁的种。
她天生是美人胚子,十多岁时就早熟了,惹得村里比她大两茬的后生都跟在她屁股后头转。
自从这娘儿俩来后,村里的麻烦就稠了……妥了,妹子。
熄火吧,粥煮成了――,‘这时,只听嘣地一声,饭锅爆炸了。
锅盖飞起来,险些砸在村长媳妇头上。
满锅的稀饭从灶膛里流下来,把下面的火噗地湮灭了,冒出大团大团的白烟。
再往锅里看去,除了锅底部有个大洞外,里面没有一点饭了。
村长媳妇大惊失色,瘫坐在那里,脸上现出从没有过的恐惧。
冰冰和张群也相对发愣了半天。
村长媳妇抬手朝自个脸上打着:呸,呸,我这臭嘴,乱说话! 该打! 没有稀饭,村长去邻居家借了一茶瓶开水,就着热好的饼子,让大家把早饭送下。
整顿饭,村长媳妇什么话都不说了,脸色始终是阴沉沉的。
两人吃了早饭,说没事想在村里随便看看。
村长领她们在村中间走着,说俺这个村叫石门村,祖上都是躲土匪来这里的,也不知道生活多少代了。
这里在山沟中间,河南、山西两不管的地方,方圆几百里都是山,想去看汽车也得先跑60多里山路,所以平时很少有人来这儿,天高皇帝远哪!冰冰不想听这些,她还在想着英娘和小月的事。
村长,英娘和小月活着时在哪儿住? 她们的房子在哪儿? 村长愣了一下:在村子西北角,房子早就塌了。
张群问:我们觉得很有意思,村上有谁跟小月熟? 村长说:村里像她一样大的多,秀云、路生、闹叔家闺女小嫒,都跟小月一块上过学。
素芳、明轩,还有我,比他们低一届。
小月先是在前面小学上,后来村办学校停了,去山那边巴垌的合办学校上。
再后来小月她们四个进县城上。
现在那一届的学生,嫁人的嫁人,出去挣钱的挣钱,没几个在山里呆了。
可能路生还在家,去年从城里回来了。
路生在哪儿? 我们能找他聊聊吗? 张群问。
他就在前面住。
进城做建筑工摔断了腿,老婆也跟人跑了,在城里伤透了心,就回来了。
他一个人种片地、喂几头猪过日子。
冰冰问:那小媛是怎么死的? 村长说:你们老问这些干啥? 小媛都死一个多月了,大概被狼吃的……提这些干啥? 真不愿讲这些。
你们城里人就是好奇,听别人几句话就以为遇到了天大的怪事,这山里稀奇古怪的事多得太多了。
往前走时,见有个年轻女人站在门口嗑瓜子,斜着眼笑着看村长。
村长和她搭讪,问她娃子上学去了吗? 男人来信了没有? 说着说着就偎了过去。
那女人说,家里还有些烟丝,村长你喜欢不? 村长说当然喜欢,我烟瘾正上来了呢! 村长去拿烟丝,进去就把门掩上了。
张群和冰冰对视一笑,趁机走开了。
她们又看到了傻子,他正坐在村东边的山坡上,呜呜哇哇地说着什么。
他对面有个老婆婆在捡柴,头发灰白,穿一身黑衣服,一边听傻子说话一边朝这边看着。
冰冰向他们摆了摆手,那傻子没反应,老婆婆晃下手招呼着。
她们俩没停下,走着问着来到了路生家。
见到路生让两人感到吃惊,村长说他只有35岁,可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得多,灰头土脸,胡子拉楂,架着两根自制的拐杖,拖着瘸腿从屋里走出来。
他怕屋里太臭被人瞧不起。
两人跟他闲聊,问他上学时的事情,问他出去打工时的情况。
路生眼里满是忧郁,说每个话题都是哀叹。
他不停地说自己命苦,中学没毕业爹娘就死了,家里倒了顶梁柱,日子也变了样,再也经不起风雨了,眼下这样跟死差不多。
但谈起上学时候的事,路生的眼里仍有情不自禁的亮光。
这时,冰冰将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
那是来前翻拍的姜兰的照片。
你看――见过她吗? 看着熟悉吗? 他拿起照片看,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吃惊地抬起头来。
她? ――她已经死了。
你们从哪儿弄的? 这是小月吗? 你肯定是她吗? 路生满脸恐慌,忙将照片塞给冰冰:她的事与我无关,我不知道,我也没害过她。
别问我,别问我。
转身挪着进了屋里。
张群想上前拉他:哎,还没说完呢? 路生叫道:你们走,你们走! ――两人无奈,只得离开了他家。
冰冰说:看来,这个小月就是姜兰。
张群说:可他说小月已经死了? 那显然是她的死有问题。
这就是说小月没有死。
是啊。
她的过去肯定有个谜。
咱找那个王有粮老汉,看他知道这事不? 像他那样年纪,肯定知道过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