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2025-03-30 06:18:47

伊人已逝。

在她的坟前,他长久地伤心流泪过。

没想3 年后在几千里外看到一个女孩,无论身材、脸蛋、表情、说话,都像过去的她。

上前询问,她去摇了摇头。

调查到小月投河自尽,往下有关她的线索中断了。

王小月高中时的同学,还有学校的老师、员工,还有石门村所有的人,都不能提供她后来的任何音信。

人死了还会有什么音信? 谁都不理解她们两个接二连三的疑问。

穿过村北那片茂密的夹竹桃丛林,她们终于找到了英娘母女俩的坟墓――那儿早塌陷了,简直变成两个长满荒草的坑洞,没有人为她们添土剪草。

黑衣妇人掏出十字架,神情肃穆地站在坟前,为这地下的亡者祷告着,愿她们的灵魂安息。

而身后的张群和吴冰冰,却在私下里嘀咕着。

张群说:关键是这王小月没有死,她后来又变成了姜兰。

吴冰冰说:是啊,我相信她就是姜兰。

至于什么时候变成姜兰的? 怎样变成姜兰的? 这才是我们要追寻的答案。

黑衣妇人说:我不明白你们说什么,但世上的事并不是都有因必有果的。

你们这样追下去,会扰乱亡灵,使她们在地下不安。

吴冰冰说:前辈放心,我们不会在这儿停留了,上午就走。

对于两人来说,这里的调查工作完成了。

当天上午,三个人就离开了石门村。

在县城分手时,那黑衣妇人再次叮咛两人:你们还是回南方吧,再追下去也是徒劳。

你在风里追寻,永远无法知道风是从那儿生的。

再说,你也没有必要知道。

弱风给你凉爽,你只管享受就是。

恶风来了你就避开,只能避开。

你要是钻进风里想弄清风的一切,那些恶风迟早会撕烂你。

明白吗,孩子们? 直到那黑衣妇人离开,两个人坐在那里,琢磨半天也没弄懂她说的话。

她们有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不会半途而废,要接着找下去。

这样,她们开始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去哪里。

张群说:杨利说小月进大学三个月就找到了新的男朋友,才喜新厌旧与他分手。

那个男的是不是中州大学艺术系写信的那个? 对,叫顾什么? 吴冰冰想起在英娘旧房废墟里找到的那三封信,忙把它们翻出来,是叫顾宏声,肯定是她那个同学。

张群说:如果说两人确实恋爱了,那王小月后来的去向,这顾宏声应该知道。

纵使小月想消失,也是对杨利和周围的人而言的,她私下里会跟男朋友联系,即使不可能再跟他见面,也会给他一个交代,不会让他蒙在鼓里。

对,找顾宏声! 她们按图索骥,奔赴中州大学。

那是15年前的来信。

到学校才查到,顾宏声在10年前就毕业离校,分配到豫南某市师范学校当教师。

俩人又连夜坐火车从北向南走,来到这个坐落在京广铁路线上、旧时曾为兵马驿站的小城。

在那所师范学校,她们一路打听着找到了顾宏声家。

他中等身材,头顶微秃,戴一幅近视镜,正在房间摆弄着一个根雕。

他是学校的美术教师,因为课少,闲得没事就找个雅趣打发时间。

靠墙角摆了一排雕好的成品,有鸟有兽有人,造型各异,自然天成。

两个人有意无意地巡视着他的房间。

只有两室一厅,屋里的杂物挤得满满的,墙上也挂满了横幅和卷轴,阳台上堆着石膏头像和肢体。

卧室的门没关,凌乱的床上睡着个妇人,露着大丽菊似的满头卷发。

当她们拿出那三封信,跟顾宏声切入话题时,他先是紧张地看一眼卧室,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关上了门,低声说:咱到外边谈吧? 随后拿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关灯掩门,领她们来到了楼下花坛边。

两人看得出,这是一个被生活磨蚀得没了激情的男人。

他仔细地看着那几封信,眼里现出难言的酸楚和迷惘,嘴唇撇得紧紧的,好半天才松开,叹了口气,说:是我写的。

张群说:我们想知道你俩的事? 想知道她的情况? 他抬起头:她还活着对吧? 她是不是没死? 吴冰冰说:起码你写信那个时候,她没有死。

我早就想到了。

顾宏声不住地叹气,她这个人太自私,只顾设计自己,根本不顾别人的感情,不惜利用和欺骗别人。

你跟她分手并不是件坏事。

张群说。

她害了我。

顾宏声很懊恼,她不该这样。

当初她主动跟我接近,是她烧起了我的感情,后来又随心所欲地对待我,不负责任! 你们俩是同班同学吗? 张群问。

是同班,都是美术专业。

顾宏声说,她原来学的是水彩,导师让她改学油画,因为我一直学油画,让她跟着我练习。

她水彩的基础扎实,又加上确实有灵气,学两月油画像别人学几年似的。

她说她从没搞过油画,说家里穷买不起颜料,只是高中时用别人的颜料画过一两次。

没学过也就不懂章法,同时也没有框框,她把水彩的技法用在油画里,把中国画的写意也引入油画,把油画做得像水彩画一样,让导师看了后连连叫好,还将她的画在师生中传阅示范。

学院里那些年轻老师评价更高,说她的画既有写实,又有写意,整体抽象,局部细腻,是对油画技法和观念的冲击。

这下好了,艺术系美术专业所有的人对王小月刮目相看。

加上她又那么漂亮出众,很多男生都想和她接近,她成了众人注目的中心。

王小月却没那么深沉,她对我说别听他们乱讲,我只是跟着感觉随便画的。

她乐意和我接近。

我们经常一起画画,一起吃饭,一起游玩,很快就有了感情。

记得那个周末的晚上,她喊我出去,在校园的松树下突然抱住了我,什么都没说哭起来,边哭边吻我,搞得我满身都是泪水。

她说她爱我,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心里压着,她要主动说出来,希望我不会因此看不起她。

她大概知道我本来就喜欢她,才这么我行我素主动表白的。

我感到这一切像梦幻似的美好。

那天我们跑出学校,在城区里放飞自己,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

我们偷偷地在旅馆开了房,疯了似的……讲到这里,顾宏声面有赧色,他假装低下头咳嗽掩饰自己。

你有没有发现她身上戴个银质的长命锁? 吴冰冰问。

有,有。

顾宏声说,这么说她真的没有死? 我是看到过那个长命锁,她始终戴在脖子上,什么时候都不取下来。

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她睡着了,那锁硌着她的脸,我曾试着取掉它,她醒来后差点生气。

她跟别人结婚同居过。

张群说,你跟她好到那个程度,对这点应该有所察觉,起码了解一些呀? 顾宏声不好意思地说:说实话,她是我结交的第一个女朋友,我也是第一次和女孩在一起。

我没有经验,简直就像白痴一样。

王小月说什么我信什么……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天正是她最不痛快的日子,那个从老家来的男人住在校园外每天找她,正软硬兼施地逼她回去。

她的心饱受折磨,几乎被逼垮。

我怀疑她是临时向我示爱,抓上我做救命稻草,用来慰藉她孤独无助的心,支撑她快要崩溃的神经。

那些天她总是跑到校外旅馆与我幽会,我们俩昏天雾地地泡在一起。

我简直是疯狂地爱着她,并且越坠越深,无法自拔。

我曾问起她的过去,她轻描淡写地向我讲述过,但后来才知道她讲的全是假话。

现在回忆起来才觉得她的心是那么深不可测。

你想多么可怕,一个和你肌肤相亲,赤裸裸躺在你怀里的人,却虚构着自己的经历,所有甜言蜜语几乎都是她精心编造的谎言,而你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竞毫不置疑地相信着她。

不知道这是她的不幸,还是我的悲哀。

这种感觉最痛切的是在她失踪的那几天。

她头天晚上还和我睡在一起,第二天竞突然消失了,连一句话也没留下。

直到几天后学校对她做出勒令退学的决定,我才知道她是在得到学校对她的处理决定时提前走了,好像没有任何留恋似的。

她回家后你找过她吗? 吴冰冰问。

找过,但不知道她的去向。

说实话,我那时很痛苦。

我忘不了她的形象,好像离开她活着没意思似的。

我往她的老家石门村不停地写信,也不记得写了多少封。

信没有退回来,却不见回音。

那阵子我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我的导师和同学都说王小月害了我,她不该在临走之前爱我,又极尽手段把我搞得神魂颠倒。

甚至有人怀疑她会巫术,下药迷住了我的心窍。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已坠入她情感的深渊,有一种不顾死活的痴迷。

思念把我折磨得形销骨立,学习成绩下降,根本没有心思画画。

所以那年放寒假时,别人都回家过春节,我独自西行去找王小月。

我坐了一整天的汽车才到达山下的小镇,在山村的小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又爬山路,直到傍晚才走到石门村。

我问王小月家在哪儿? 竞没一个人理我,连小孩都用怪异的眼光看我,还是一个傻子将我领到了她家,见到了小月家老娘。

我发现村里人排挤她娘。

她家住在村西北角,像是被村庄甩出来似的,没有人来她家门前走动。

她娘病倒躺在屋里也没人来看,见我来她还是强打精神爬起来为我做吃的。

看着我尘土满脸地抱着那碗面条大吃,她有点心痛,不停地说,多好的孩子,是小月害了你。

无论我怎么问她小月在哪里,她都说小月出走了她不知道。

我又装着出去闲逛,在村子中间拦着人问,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那天晚上我睡在她家,整夜翻来覆去。

天快明的时候,刚想眯上眼,就感到上面有动静。

睁开眼,见她站在我身边,两只手在我脸上晃来晃去。

我没有感到害怕,问她干什么? 她说孩子你呼吸这无忧草的香气,我会让你忘记她,不再痛苦。

我霍地跳起来,说我不愿忘记她,我一定要找到她。

那老人很无奈地走开,说你这孩子太傻,干吗一棵树上呆死? 小月是个野孩子,她已经跑得远远的了!过后我试着忘记她,可是不行。

第三年的冬天我再次去找她。

我去了他读书的高中,还见到了那个叫杨利的男人,才知道早先她回来后就在县城,才知道她与他同居和投河自杀的事。

在王小月的坟前,我长久地站着流泪。

她母亲那时瘸着腿,拄着木棍坐在远远的地方盯着我,像是没有太多的忧伤。

我那时就怀疑小月是不是还活着,就追问老人,没想惹得她大为生气,说从没有见过我这样死木脑袋的男人,就是小月活着也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

我听后像是受到了侮辱,背起行李就离开了她家。

走到山坡上回头望时,见那老人伏在石头上号啕大哭。

我才知道,她是刺激我走,不想让我再呆在村里……你认为王小月死了,这以后没再找过她? 吴冰冰问。

是啊。

后来我就毕业了,也慢慢从失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我分配到师范学校教美术,业余时间搞点绘画创作。

我毕业的第二年,南方十省市油画联展,选了我几幅作品参展。

我趁出差的机会拐到会展地成都去看,在参观者云集的展厅里,我发现一个女孩子和王小月长得特别像。

毕竟才5 年没见面。

眼前的她看上去比过去胖些,显得成熟些。

我当时很兴奋,就急忙走上去喊她。

她有些吃惊,也许是被我的鲁莽吓的,问我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说没有错,就是你,你是王小月。

她摇着头,很自然地笑了,说她姓陈,不是王小月。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她和王小月长得很像? 张群欣喜地问。

我当时想她就是王小月。

这姓陈的身材、长相,面部表情,说话的方式都像王小月。

我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在成都街头躲躲闪闪地走,一定要弄清她去哪儿。

她可能发现了我的跟踪,从展览馆出来就去了附近的花卉公园,我跟着也进去了。

她看完那些破盆烂花,从公园出来,却又去了旁边的青羊宫。

我挤在人群里等。

她出来后,我紧紧地跟着,她又在送仙桥古董市场看这看那,十分耐心。

既来之,则安之,我也抱着一件仿宋瓷瓶把玩,一疏忽她就不见了。

我急忙跑出来,发现了远处她奔跑的身影。

我在后面一直追着,追了几百米她又消失了。

怎么? 你没有跟上她? 张群急切地问。

我怀疑她进了旁边的杜甫草堂,就买了票也进去了,左找右找不见踪影。

当我喘着气跑到院子里的桃园中,一抬头见她挡住了我,人面与桃花一样冷艳。

她问我为什么跟踪她? 我说她像王小月。

她问谁是王小月,你女朋友? 我说是的,我在找她,已经找了她几年。

然后,就把我和王小月之间的故事给她讲了一遍。

她看上去有点感动,说既然人已死了,你应该放得下,把她忘了,好女孩多得很,何必那么难为自己。

我再次追问她时,她说她叫陈小娜,老家是湖南衡阳的,在西都美术学院读书。

跟她谈了好长时问,她伸出手和我道别,说还有事要先走。

我握着她的手,感觉就像王小月。

到旅馆想了一番,还是不甘心,就去了她的学校。

费了好多口舌,才查到了她的学生档案。

她确实叫陈小娜,是湖南来的学生,父亲是个工程师,母亲是个画家,她是家里的独生女,正在美院大四读书。

这太巧了,不但人长得像,连学的专业都一样。

张群说。

吴冰冰问顾宏声:你没有怀疑过? 没有去湖南调查一下? 档案上写得那么清楚,我还调查什么呢? 我当时虽然将那档案上的资料给抄下来了,但过后想来想去,还是承认自己错了。

这世上应该有长得一样的人。

她叫陈小娜,不是王小月。

再说,王小月家里人,村里人,我去那两趟问过的所有的人,都说王小月死了,我还亲眼见到了她的坟墓,还有什么再找的理由? ――对了,那个杨利也一直找她,后来他还来找过我一次,怀疑王小月没死,怀疑我找到了她。

那个男人真是坏透了,难道他还不死心? 还要再把王小月逼死一次? 吴冰冰一听杨利在找王小月,气愤得咬牙切齿地说。

真遗憾,你后来没再去找过她? 张群有些惋惜地问。

后来,我就结婚了。

顾宏声咂着嘴说,那些过去的事,结婚以后再想也没意思了该忘的都忘了。

瞧我现在,活得挺好的。

吴冰冰会意地望一眼张群,说:王小月没死是肯定的。

如果他那么怀疑陈小娜就是王小月,那么陈小娜这个人可能不存在,是个假名? 张群说:他当初去调查一下陈小娜就什么都明白了。

吴冰冰问顾宏声:你当时记没记陈小娜详细的家庭住址? 顾宏声说:记了,记在一个小本上。

我这就上楼给找来。

看来,只有靠我们去弄清她了。

冰冰征询地望着张群。

义不容辞! 张群爽快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顾宏声再次站在她们面前时,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他满脸青紫,额头上肿起个大包,鼻子在往外流血。

他用手掌抹着血边甩边说:我下楼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