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病患栋修筑的很美丽。
三楼以上有大幅落地玻璃帷幕,为了安全的理由,下半部围着铁栏杆,于是在那勤于擦拭的玻璃上面映出优美的线条。
在天井可以望见女病患栋,非莉若出现,通常是上午。
她会搬张椅子,面对天井坐着,双腿微开,拉着虚幻的大提琴。
她的大提琴没人看得到,包括我。
也没人听得到,但我可以。
当初来到分院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在这儿游荡的众生这么少…原来都集中在女病患栋。
数量多得吓人--像是将整个城市的大小鬼魅都集中在那儿,外观起了凡人都可以看到的蒙蒙轻雾,直到阳光驱离,这些鬼魂在躲在阴影处,耐心等待黑夜的来临。
当她拉大提琴的时候,所有的众生都屏息聆听。
那是低沉、清亮,可以在心底发出嗡然的温暖。
当她拉大提琴的时候,鬼魂构成的雾气会更浓,但她的周遭却微微发亮,一种接近圣洁的存在。
「听听她。
」老吴咂着嘴,「啧啧,跟看你的小说感觉是一样的。
」坦白说,我很讨厌这种打扰。
「老吴,你该去投胎了。
」明明我已经把名字还给了他。
「可以我也想走好不好?」老吴很沮丧,「谁叫我好死不死偏看了你的小说…现在又听到那小姑娘拉超大的吉他。
」「难道又是我的错?」我扶了扶额,「那不是吉他,是大提琴。
」「什么名字不都一样?好听就是好听。
」他着迷的飘过去,加入同样沈醉的鬼魂中。
不单单是好听而已。
她偶尔会来到我这里。
她的声调古怪却美妙,我很久以后才想到,她刺聋了自己的耳朵,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所以才会发音古怪,但天生的甜美是掩饰不住的。
她会来到我心里,透过我的手,与我笔谈。
「非莉,你为什么刺聋自己的耳朵?」我对她有种莫名的好感。
我们很相似,都被诡异的众生所爱。
我用写作迷惑众生,她用琴声。
这都不是我们想要的命运,但同样的被拘禁、或说逃入精神病院中寻求一点安宁。
她沉默很久,才用那古怪而美妙的声调说,「这世界,震耳欲聋,隆隆响个不停。
我不能睡。
」我没有再问下去。
因为,我也不能睡。
每日每夜,我被「写作」这个残虐的暴君鞭笞、毒打,精神和肉体都备受折磨。
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时候…随着每次的心跳,隆隆响个不停。
「我想,我懂。
最少懂一部份。
」我慢慢的在word上面敲打着。
她没说话,只是笑。
这样一个聪明、睿智,厄运中依旧保持温暖的女性,一个月当中清醒的时候却很短,或许十天,有时候一个星期不到。
老吴说,当她失去理智的时候,必须用紧身衣捆紧,关到禁闭室。
虽然不会伤害别人,但她会毁坏所有看得到的东西,甚至伤害自己。
我很想「阅读」她的故事,但迟迟不愿这样做。
基于某种情感,我不想这样侵犯她的隐私。
但在某个梅雨季,凄凉的下满一个月的雨,我却一直没看到她出现。
试图呼唤她,她却沉默不语。
在这种陌生的焦虑中,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我「阅读」了她的人生,虽然只有一点点。
我听到她响亮的儿啼…那是非常有力的声音,让人无法忽视、非常强烈的声音。
那声音…我该怎么说?那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像是被惊醒的声音。
那也是能让鬼神听见的声音。
我只能「阅读」到这里。
因为面孔铁青的女人,嘴里露出尖细的獠牙,艳笑着,望着我。
「你想染指我心爱的玩具?凡人!侮辱神的罪是很重的!」她充满血腥的手指抓破了我的意识。
我发出尖锐的嚎叫,捂着脸在地上打滚。
因为意识受了沉重的伤,所以我昏迷谵语了两个多礼拜,有段时间,外表无伤的左眼失去了视力。
卡莉。
是卡莉。
主宰破坏的厄运女神。
非莉正是她的玩具、她的俘虏。
在火焚般的昏迷中,我看到她走进来,喂我喝一杯水,被月光晒得通亮的水。
她整个人朦朦胧胧,像是一抹影子,看不清楚。
但我知道她是忧郁的。
那杯水将迷雾驱散,让我脑中清明的角落扩大许多。
坐在床沿,她很轻很轻的叹口气。
「姚,你不该触怒主母。
」「她不是我的主母,」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人语,「更不该是你的主母。
非莉,你是自由的。
」「自由…自由吗…?」她轻轻的说,轻轻的笑了。
「我可以发出鬼神能够听到的声音,同样也可以听到鬼神的言语。
主母…莉莉是第一个来到我床头的神明。
」她望向远方,「许多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仅仅是机缘。
」「我不同意。
」我衰弱的将脸转向旁边。
她无语良久,「…姚,你若发现一只会说人话的小鸟儿,鸟儿也同时听得懂你说的话,你会怎么做?」她垂下眼帘,微微笑着,「胆子小一点的人,会觉得非妖即怪,离得越远越好;和善一点的,发现她不过是普通的小鸟儿,觉得很可爱,惹人疼惜;但有的人…像是顽童,他们也觉得很可爱,但就是会去把小鸟儿捉来,链上脚链,剪她的羽毛,拔她的翅膀,对她或哭或叫都觉得有趣,谁想碰一碰心爱的玩具都不同意…」非莉还是苦笑着,「这就是机缘、这就是运气。
除了善缘,还会有孽缘,除了好运,偶尔还是会有厄运。
」「…你不是鸟儿,也不是玩具。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静静的坐着。
「姚,是我不对。
我不该跟你说话。
但我真的、真的很高兴…这世间不是只有我一个。
我忍不住、忍不住想要跟你多说话,因为我们这么相同…但我错了。
你还有机会摆脱这种不幸的命运…你还没有被捉住。
」「非莉!」我尽全力坐起来,想要拉住她,「我们一起逃吧!我们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啊!」「你在说谎。
你在说自己也不相信的谎。
」非莉笑着,模模糊糊的脸有着模模糊糊的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想笑,也好高兴…不再见面了。
主母答应我饶过你…但她总是反覆无常。
可以的话,快离开这里吧…」她半透明的手抚过我的脸,然后消逝了。
非莉说得没错。
在一个真正的神明之前,我完全无能为力。
我一直都是无能为力的,不管是对人、对众生,我都没有真正的能力。
我救不了阿梅,也救不了她。
在我几乎被勒死的时候,是她的琴声救了我,我却没办法为我的同类做什么。
我到底能做什么?我到底真正做过什么?但是,真正让我痛恨的是,我居然撑着虚弱的身体爬起来,把这种悔恨、悲恸的情绪,一个字一个字的敲进电脑里,像是燃烧生命一样,刻进每个字。
然后感到麻木、疲倦。
是,我没救了。
不管是怎样的痛苦,都会被我封印进文字中,只剩下麻木的疲倦。
啃着指甲,我在黝暗的病房狂笑起来。
我试图连络杨大夫,但他却请了长假。
我将我的书托护士转交给非莉,却原封不动的退回来。
看起来,是失败了啊…若是非莉成为我的读者,最少我还能跟卡莉拔河。
我做了很多尝试,呼唤她,或是在中庭不分晴雨的等,但都没有效果。
在很深的夜里,我还是会听到大提琴的乐声。
原本奔放热情的纯洁消失了,变得蓊郁、悲戚,带着一丝丝的沧桑。
我倾听着,同时也听到无数众生的悲泣。
这个时候,我左眼的视力还是很弱,几乎看不见什么,这让我走路常常跌跌撞撞,独眼很难拿捏距离。
但我冷静下来了。
好吧。
我只会写,也只能写而已。
正面和卡莉对决,无异螳臂挡车。
但我还能写,而众生都愿意看我的小说。
不知道我的小说能不能感动这个恶魔似的异国女神,就算不能,我也想激怒她。
狂怒的敌人和冷静的敌人,前者比较好对付。
我开始写了,一改以前诡异阴魅的风格,我写着非莉和我之间的点点滴滴。
真的都是很小的事情,但回忆起来多么悲苦,带着一丝丝舌尖的甜。
这一生,我最爱的只有写作,最恨的也只有写作。
这是我头一次,这样接近「爱」这样的感情,温暖、微弱,在凄冷而身不由己的生命中,一点点余温。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爱上非莉,还只是单纯想用文字当作武器,或者都是,也或者都不是。
但是编辑很激动,「夜书!你变了!你变得更像个人了!我早就知道你的才气不仅于此…」读者们也骚动起来,不分人类还是众生。
他们谈论着非莉、谈论厄运女神卡莉,甚至有人偷偷写信给我,提供我各式各样的资料,当中甚至有非莉的哥哥。
「…我不知道你笔下的『非莉』,是不是我的妹妹。
但我的妹妹的确因为严重的自闭症和自残,在疗养院住院多年。
而且她还是小孩的时候,常常哭叫着,『莉莉不要!莉莉,你不要来!』这是终日不语的她,唯一会有情绪,说得清楚的话。
…她的本名是否叫做周晴?你的故事写得太真,让我极度不安…」看着信,我笑了。
迅速的,我回了封信给他,这位周先生跟我敲定了时间,来分院探望我。
他提着大提琴,很不安。
「我、我真的不敢相信…」神情畏缩,不敢直视我。
我尽可能正常的回望他,虽然看起来收效甚微。
「不要紧。
只要你能带我去探望她就可以了。
」可以的话,我猜他想拒绝我。
但他是我的读者,这就是最倒楣的地方。
我的故事对人类的影响比较轻微,但也只是比较而已。
他迟疑的点了点头,跟医护人员低声争辩,最后,他赢了。
我并不想将他卷进来。
但一个疯子,一个关在精神病院的疯子,实在没有太多行动自由。
女病患栋对我来说,咫尺天涯。
需要非莉的家属帮忙,才有办法走入那个禁区。
当然我非常紧张,尽管外表看不出来。
我想卡莉这样宝爱她的玩具,说不定会设法阻拦,或者是让非莉陷入没有理智的状态。
很意外的,这两者都没出现。
而我的疑惑,在见到非莉的瞬间,立刻明白了。
我明白卡莉是怎样的恶神,是怎样残忍的对待她的俘虏。
非莉静静的坐在落地窗前。
关在疗养院这么多年,缺乏运动和日照,使她显得臃肿、苍白。
她驼着背,瞪视着窗外。
这很残忍、非常残忍。
一个活泼、睿智,并且充满智慧的心灵,困在残破的肉体里,动弹不得。
「非莉。
」我唤她。
但她一动也不动。
「她听不见任何声音。
」护士叹气,拍拍她的肩膀。
非莉瑟缩一下,脸孔转过来,眼睛却没有。
「非莉,看着我。
」护士将手伸到她面前,引导她注视指尖,眼睛才转过来。
她的眼神空洞。
这样的残酷让她的哥哥忍受不住的别开脸,我却注视着她不放。
这就是非莉。
我仔细看着她冒着油光的前额,呆板的五官,和有些深陷的眼睛。
即使违背良心也无法说她是美女,但她是活生生的、倍受摧残却顽强存活,和我相同命运的人。
卡莉,我知道你。
你以为我看到非莉会尖叫着逃跑,跟世间的男人相彷佛。
然后绝望的非莉只好绝望的服侍你,让你虐待到死为止。
但我不是。
我是被鬼气浸润透的疯子,外表这层躯壳根本是红粉髑髅。
你这高贵的恶神,却不懂人类,一点点都不懂。
尤其不懂我这疯子。
「非莉,我是姚夜书。
」我对她说。
我知道她什么也听不到。
但我们都可以发出鬼神听得见的声音,也可以听见鬼神的声音。
她小小的眼睛有了光彩,复杂的情绪流转。
平板的五官,因此有了表情。
身旁的人都傻了眼。
她的哥哥张大嘴,「…我、我已经很多年没看到她有表情…」我知道。
因为我也很多年没有表情了,所以,觉得脸部肌肉有点僵硬。
熬过许多苦楚疼痛。
我走过多少生死间的地狱。
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比拟,比拟此刻沉重的心痛。
我接过大提琴,放在非莉的膝上。
她抱着大提琴,发了一会儿的呆。
小心翼翼的,用琴弓在弦上拉了一个音,然后迟疑的拉下去。
像是春天降临这个凄冷的、梅雨不断,充满湿气的精神病院。
暖烘烘的春阳,晒进伤痕冷冷的灵魂。
她在笑,虽然很轻很轻,但她在笑。
在不断的虐待和折磨,她将哭喊忍耐在心里,将表情藏在面无表情之下,坚忍的让卡莉对她的兴趣低一点。
只有在音乐中,有声或无声的音乐,才能感到一丝自由。
「…如果,我们能熬过去,我们结婚吧,非莉。
」我轻轻的说。
然后弓折弦断。
我一把抓住非莉的手,转身严厉的喊,「卡莉,你不要动!我为你说一个故事!」锋利的指甲插入我的咽喉,我望着扭曲而狰狞的恶神。
她狞笑,却没有割断我的颈动脉。
她只是从我的咽喉里拿走我的声音。
她将我的声音捏个粉碎,「我不是你的众生。
我是神,我是卡莉!」唯一的武器被拿走了。
非莉却抛去手里断弦的大提琴,在虚空中弹出三个嗡嗡的音。
「…你违逆我?违逆你至高无上的主母?违逆最强的我?!」卡莉的容颜越来越恐怖,长长的舌头伸出来,滴着毒血,像是浓酸般侵蚀着地板。
「我以为,顺从你,可以让你拘在这儿,不危害其他人。
」非莉不太自然的笑,「但是莉莉,你一直想杀这个人。
」「你不过是个卑贱的人类。
畜生跟我谈什么条件!」她张口发出愤怒之火,想要扑上来,非莉又猛烈的弹了几个音制止她。
「莉莉,你太喜欢这个『畜生』。
」非莉忧郁的看着她,「你连丈夫都没有教过的驱魔,居然教给这个『畜生』,你甚至逼我喝你的血。
我是莉莉,但也不是莉莉。
」她的眼泪滑下脸庞,「你只是喜欢看我抗拒你,却徒劳无功而已。
但你不明白…我并不是学不会。
再给我一百年,我可以杀掉你,成为新的卡莉。
」「你不会有另一个百年。
」卡莉阴恻恻的笑起来。
「你知道不听话的宠物会遭遇什么事情吗?最好的方法就是关起来。
既然你喜欢那个男人,就一起关到成为白骨吧。
」这个骄傲的恶神,将我们丢入空间的缝隙。
没有上也没有下,没有左也没有右,只有无尽的盘旋,和无数用镜子构成的迷宫。
向上看,是卡莉巨大的眼睛。
这样的恶神却拥有清澈的瞳孔,边界有着淡淡的婴儿蓝,充满兴味和欢欣。
像是孩子的眼睛,纯真的那么残酷。
漂浮着无数尸骨。
被镜子错乱,尸骨的数量难以计数。
我们紧紧握着手,面对厄运。
然后我们听到铃鼓的声音。
这些散乱的尸骨像是傀儡一般重组,有的提刀,有的拿着弓箭,斜着头,耷拉着手骨,缓慢的朝我们蜂拥过来。
非莉呼吸很沉重。
她正面和神明挑战,其实已经耗尽全力。
我护在她前面,但我却失去唯一的武器。
看不见的左眼刺痛,我才发现额头的血渗入眼睛。
我失败了,彻彻底底的。
我大约死不了…但若失去灵魂、心智,在这无尽的镜之迷宫像是僵尸般行走,似乎不死是种嘲笑。
但我心情很平静。
沾着血,我在镜子上写着:「非莉,将你带入这种绝望中,你可恨我?」她望着我,涌起一个充满勇气的笑容,「这并不算绝望。
最少现在…我们是自由的。
」我悲感的笑笑,却发现傀儡似的尸骨,并没有扑过来。
他们着迷的看着我写在镜子上的文字。
「…后、后…来…呢?」腐烂得面目模糊的尸体,吃力的转动残存不多的舌头。
原来我并没有真正失去我的武器。
我开始在光滑的镜面,用自己的血,不停的写故事。
额头的血很快就干涸了,我扯开伤口几次,都没办法再流血,身体的愈合力真是顽强。
捡起地上锐利的骨片,我割破食指,继续写。
流不出血来,再割。
写满一面又一面光滑的镜面,这是我最奇特的写作经验。
我写了什么?我写了一个跨越梦境、幻影、架空的故事,甚至情节多重发展。
这不算创新,很久以前就有人这么做过了,我早就想尝试,只是没有机会。
还有什么比此刻更好吗?这是个镜子所构成的迷宫,而我用文字架上更复杂的迷宫。
这么说不明白?我可以摘录一小段给你:当我们走入那深邃的迷宫中,遇到黝黑的门…[开门,请跳到第十三页][不开门,请跳到二十五页]然后十三页和二十五页的情节又是截然不同的发展。
这种写作方式非常困难,要在脑海里彻底铺陈多线,偶尔会兜绕回来。
转折要浓缩在一页(一个镜面内),更考验写作功力。
但只有这样复杂的写作方式,才能让我彻底专注,忘掉饥饿、疲乏、失血等等困顿。
卡莉,你也在看吗?我在苍白冰冷的食指又划了两下,渗出薄薄的血,然后又停滞了。
没关系,我割了中指,继续写。
卡莉,看着我的故事,看。
你将我们困在这个死亡迷宫,你也得走入我的迷宫才成。
我跌了一下,发现我居然打起瞌睡。
望着在我半梦半醒间写的,是卡莉的传说。
忘记是在哪儿看到的资料…或许是沈平山写的《中国宗教神明》?我忘了。
其实现在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我又饿又困,但我不能停止。
一但停止,后面越来越多的可怕读者就会吞噬我、吞噬非莉。
我不能停,不能睡。
这段卡莉的传说有什么意义?我想抹去,抬头看到卡莉的眼睛正专注的看着这段。
咯咯咯咯…留着吧。
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故事格外敏感。
卡莉,也不例外。
「卡莉,是湿婆神的妻子雪山女神帕尔瓦蒂的化身。
帕尔瓦蒂被湿婆派去帮助众神逐出天国的魔鬼,她化身为十臂骑虎的愤怒相,这个时候的帕尔瓦蒂叫做黛维。
后来黛维又因杀死征服三界的魔鬼杜尔伽,而改名杜尔伽。
杜尔伽在面对阿修罗军队时,陷入困境,这时候她的面孔因为愤怒而发黑,从她脸上的黑气中诞生了可怕的卡莉。
卡莉以其无与伦比的战斗力,为众神除去了许多强敌,但她恣意放纵自己盲目的欲望,给世界带来灾难与毁灭。
她最大的功绩是杀死魔鬼拉克塔维拉。
拉克塔维拉被视为无法消灭的对手,因为他滴出的每一滴血都能产生一个新的拉克塔维拉。
卡莉与他作战到后来,发现整个战场都充斥着同样的魔鬼。
于是将他们逐一抓住,刺穿肚腹喝干喷出的血,使得拉克塔维拉无法重生,而消灭了他。
卡莉就是这样的女神。
赞颂卡莉。
」夹杂在文字迷宫中,我写着这样的文字。
诱使那位伟大、残暴、狡猾、狠毒的女神,着迷的看着这些颂词。
同时她也被文字迷宫迷住,一页页的看过去。
原本是可以这样,将她诱入我的陷阱。
但我半昏迷的滑下来,只见嫣红的血迹在镜面上画出长长的痕迹。
我不能睡,我知道。
我不能停,我知道。
但我已经挤不出血来,我没办法写下去。
这弥漫血腥味的文字,已经将全迷宫的尸骨大军引来,我一停「笔」,原本专注的静谧渐渐鼓噪、喧嚷,沸腾得几乎暴动起来。
咬破舌尖,沾着血,我奋力写了一行,平息这些骚动。
水、食物…什么都好。
只要让我还能挤出一点血,我就、就可以…不行了吗?好不容易到这种地步,我终于抓住卡莉了,真的、不行了吗?半昏迷中,一股温暖的液体流入我的口腔,带一点微微的甜,和浓郁的咸味。
睁开眼睛,非莉割开血管的手,正把血一点一滴的滴入我的口中。
…我想吐。
「不要吐出来,求求你。
」非莉试着把伤口割大点,「你还想写吧?你还要写吧?或许我们可以离开这个迷宫,这个卡莉残酷的玩具箱…我想拉大提琴给你听,我想跟你一起晒太阳…喝下去吧。
你若把血流干,留下我一个人做什么?」我喝了两口,没有吐出来。
血的味道,温暖,却非常致命,致命的痛苦。
晕眩感稍微过去了点,但等不及的尸骨、那些腐败或半腐败的尸体扑上来,他们等不及了。
恐怖的尸臭味无尽蔓延。
「住口!」我大吼,「都在这里做什么?!挡着光!」奋力推开那些刀剑、尖锐的獠牙、乌黑的爪。
粗鲁的将非莉拉到我身边。
我继续写下去。
中指割不出血,我割无名指。
无名指也挤不出来,还有小指、拇指。
右手不行了,还有左手。
当我倒下的时候,非莉将她的血给我喝。
我只知道,非莉越来越苍白羸弱,好几次我要将她半扶半抱,才能将半昏迷的她带走。
她一定要吃点什么,不然会死。
活活的饿死。
我将肉放进她嘴里,她费力的咀嚼。
「…这是什么?」「肉。
」她瞪着我。
「你不能吐出来。
」我站起来,长裤上透出一点血渍,「你还要拉大提琴给我听…在阳光下。
」她细细的、细细的啜泣起来。
这个漫长的故事,我还在写。
我已经不知道我在写什么了。
反正没有差别,我背后那群发着尸臭的腐烂读者似乎不在乎我写什么。
他们都入了迷,我就算开始抄电话簿,他们也不知道。
鲜血几乎流尽,居然我还活着。
我只能说肉芝不愧是成仙必备药材,果然可以长生不老…只是到了这种境地,真的是种讽刺。
我几乎把所有的镜面都写完了。
随着故事的推进,我的左眼渐渐清晰起来。
卡莉的眼神在变,慢慢的变了。
虽然这么缓慢,但她在变化。
她也入了迷。
她原本是雪山女神的化身…或说是雪山女神的另一个人格。
没有恶意的支持,她的人格也渐渐转换。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我比你还想弄清楚。
写完最后一面镜子,「帕尔瓦蒂,我赞颂你美丽的名字。
」像是…像是雪山女神接受了这个乱七八糟的故事迷宫,仁慈的撤去所有的镜子…我们终于看到了人间…却马上沉入水底。
冷,痛,饥饿和虚脱主宰了我。
我只剩下抓紧非莉的力气。
最少是阳光下,最少是阳光下的冰冷湖水里。
下沈,沈,沈。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我。
这种充满纯氧的感觉…是杨大夫?「非莉,我们,得救了…」我想告诉她,这时候我才想到,我被取走了声音。
非莉微微一笑,她游上来,在我唇上一吻…一种沁凉和甜蜜的感觉传了过来,在我意识到之前,已经进入我的咽喉。
「…非莉?」发出声音,我只觉得血液都冲到脸孔。
这…这是非莉美妙的声音。
她拥抱我,然后消融在湖水中。
我冒出水面,大大的喘了一口气,不断呛咳。
极目四望,被卡莉残忍的关在玩具箱的众多亡灵,跟随着我冒出水面,他们渐渐恢复生前的模样,想像中的尸臭散失。
望着暌违数百年、数千年的人间,有的放声大哭,有的兴奋的高叫,朝着天空伸出手臂,有的阖目平静的安息。
但没有非莉,没有。
「…非、非莉不见了!她不见了!」我用着她的声音叫着,「她不见了…她明明跟我一起回来…」「你叫她非莉吗?」杨大夫眼中掠过一丝情绪,我不愿意承认那是不忍,「我带你去见她。
」杨大夫扶着一跛一拐的我走进非莉的病房,她已经在弥留状态了。
但她现在两颊有淡淡的红晕,而且笑得非常轻快、自由。
「姚,我们见到阳光了。
」她古怪而美妙的声音在我心底回响。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拉大提琴给你听。
」眷恋的望着阳光,她笑着。
「我可以放心睡吗?姚?我可以不担心你,放心睡吗?应该可以吧…你变温暖了…」她笑着,阖目长眠。
***那天,卡莉将我们丢入迷宫那天,非莉的哥哥抓到了非莉…的肉体。
而我,就在他们眼前失踪。
从那天起,非莉一直昏迷不醒,即使极力抢救,她还是一天天的衰弱下去。
她莫名的失血,莫名的在手腕出现伤痕,即使吊着点滴,她还是陷入极度营养不良和贫血中。
三个月,她苦苦的撑了三个月。
直到我被寻获,她才清醒过来。
但她的声音,变成我的声音。
我们共同走过那个长长的、黑暗的迷宫。
因为我吃过肉芝,她没有,所以我还活着,她却死了。
是,我见到阳光了。
但那直达天听的大提琴,却不再响起。
「…非莉,你好狡猾。
」我用她的声音喃喃自语,「你怎么可以这么狡猾…你,一定思考很久,才用这约束束缚住我吧?你这残酷的小卡莉…」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笑。
我很想用非莉的声音,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