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四人逃命般地往前跑,这林子里少有人迹,地面都是突兀不平的。
卢明杰口袋里的电筒在奔跑中掉了出来,没有电筒,根本看不清楚周围地形。
马俊南顾不得危险,弯腰去捡电筒。
刚捡起来,有条蛇蹿到他手上张口就咬。
他大叫一声,用力甩手,手中的电筒又掉到地上,顺着斜坡一路滚下去。
咕噜噜,咕噜噜,光明随着渐远的咕噜声远去。
林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奔跑中的向玉良、卢明杰、许莉莉停下,回头着急地大喊:马老师……叫声在空旷的林子里回响,跑到前头的王东、梁平、方离听到呼叫声,赶紧折回来。
顾不得会引来巫师们,王东与方离从口袋里掏出电筒,将它拧到最亮,扫视着来路。
黑色石头根部的紫色野花被压折,笔直的古树缓缓落下几片叶子,电筒所照的范围内空无一人,电筒所照的范围外是黑暗。
追索真相之四(1)离开黑水潭,徐海城与小张决定跟蒋村长去蟠龙寨住上一宿,明天再去无日谷。
快到村寨口,看到前面有个年轻的女孩子也急匆匆地往寨子里走,看背影似曾见过。
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这个寨子怎么会有自己相识的人?那女孩子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似乎大吃一惊,低下脑袋加快脚步。
徐海城微微一愣,更加确定是相识的人,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于是问蒋村长:前面那女孩子你认得吗?蒋村长点点头,春花婆婆的曾堂孙女,以前她爷爷我还得叫叔。
小张好奇地问:春花婆婆不是巫婆吗?怎么也可以结婚吗?蒋村长说:警察同志,你不懂,巫师也分为卖全身与卖半身的,这春花婆婆是卖半身的,可以结婚。
小张听了,觉得更加稀奇,问:什么叫卖半身?蒋村长含含糊糊地说:就是卖一半灵魂给鬼神。
小张还是没有明白,不过看蒋村长的样子,估计也不是太懂,于是不再问。
两人说话时,徐海城正拼命回想前面的年轻姑娘是谁,忽然想到蒋村长的蒋字,终于记起来,高声叫了一声:蒋屏儿。
蒋屏儿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走得更快,逃似地转过一丛青竹就不见了。
徐海城越想越奇怪,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么会跑到荒山里?于是又问蒋村长:这个蒋屏儿来这里干吗?村寨就这么点大,鸡犬相闻,少有秘密可言。
蒋村长又不懂什么隐私权,便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蒋屏儿怀孕了,以她的性格自然不愿意生下孩子束缚自己,但她父母就她一个女儿,家境又富裕,知道蒋屏儿要定性嫁人还不知道何时何日?更不用说生孩子。
于是要求蒋屏儿生下孩子,给两个老人带,条件是随便她几时结婚。
蒋屏儿同意了,不过挺着肚子在城市里太过张扬,也不利于她将来谈婚论嫁。
于是她父母在她肚子开始显出来后,将她送到蟠龙寨的堂叔家里生养。
三个月前,蒋屏儿生下一个孩子,她自己返回城市休养,孩子继续放在堂叔家里,准备长到一两岁再送回城市家里,说是领养的,以避人耳目。
结果十来天前,这孩子被人偷走了。
虽说蒋屏儿玩性甚重,但这孩子毕竟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有着割舍不断的血肉亲情。
听到孩子失踪的消息后,她又从城里回来,疑心是接生婆偷的,天天去人家家里吵,到现在孩子还不见踪影。
听他说完,徐海城与小张摇头微笑,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笑过之后,他又觉得事情有点蹊跷,问:这孩子什么时候丢的?我想想。
蒋村长掐着手指,就是考察团来的那天丢的,本来老蒋还打算那天要请村里人吃吃饭,说是孩子满百天。
这孩子有什么特别吗?长的白白胖胖,很逗人喜爱。
不过我听说他身上有个胎记,很古怪。
蒋村长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
小张好奇地问:什么胎记?蒋村长低声说:这孩子背上沿着脊椎骨长着一条蛇形胎记,所以大家都说他是蛇神投胎。
消息传开后,还有其他村寨的巫师专门过来看他面相呢。
你知道,我们这几个村寨都是信奉蛇神的,所以大家对这孩子都特别敬畏。
他似是忽然想到徐海城的身份,讪讪地笑了笑,说:都是迷信,都是迷信,我们山区落后,村民们见识不高。
徐海城笑了笑。
山区闭塞,常识有限,碰到无法解释或无能为力的事情,就去求神拜佛,所以较多地保留着传统信仰与习俗,他自然能理解。
只是觉得蒋屏儿孩子被偷的事情,似乎并不简单,沉吟片刻,他请蒋村长带自己去春花婆婆家看看。
这时蒋村长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再后悔也来不及,只好带着两人到春花婆婆家。
春花婆婆的老伴过世多年,自己一个人住在低矮的小房子里。
房子外围着一圈半倾塌的竹篱笆,院角有一畔菜田刚发出嫩芽,房内透出的灯光落在芽尖盈盈流转。
追索真相之四(2)低矮的门半开着,昏暗的松明灯下,有个老太太佝偻着后背在纳鞋底。
听到警察同志找她,老太婆大吃一惊,眯着眼睛打量着徐海城与小张。
她佝偻着后背惊惶张望的模样,就像是一只受惊的耗子。
这是徐海城一刹那闪过脑海的念头。
蒋村长说明来意,春花婆婆总算放下心,颤巍巍地站起来。
徐海城连忙让蒋村长叫她坐下,她又坐回椅子里,巫婆裙窸窣有声,更让徐海城联想到耗子。
春花婆婆满脸皱纹,眉毛全掉光了,目光从突出的眉弓下幽幽地探出来,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就这么看着徐海城,神情模样都极似与猫对峙而又随时要逃走的老鼠。
徐海城从记事本里找出那张松朗村巫师所写的乩文递给她,问:婆婆,你知道这张乩文是什么意思吗?她犹豫着不敢接,只是看着蒋村长,直到他翻译完徐海城的话。
她把乩文凑到灯前,然后脑袋后仰眯起眼睛看了半天,说出一串话,蒋村长转述给徐海城听:这不是乩文。
徐海城大吃一惊,托蒋村长问:那是什么?春花婆婆回答:我就看不懂了,不过乩文不是这么写的。
徐海城想了想,指着乩文一角的X符,问:这代表什么?春花婆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没牙的牙床,说:这个我也不懂。
徐海城收回乩文,问:听说蒋屏儿的儿子丢了,你觉得会是谁干的?春花婆婆浑浊的眼珠子里闪过一丝惧意,瘪瘪的嘴巴蠕动一下,却没有说话。
看她的模样,似乎是知道是谁干的。
于是徐海城托蒋村长再问:婆婆,你知道是谁干的,对不对?春花婆婆目光闪烁,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但眼睛里的害怕出卖了她。
徐海城思忖片刻,蒋村长说孩子身上有块蛇神胎记,所以被村民们认为是蛇神投胎。
瀞云山区的村民大部分都信奉蛇灵,他们对这个孩子只会十分敬畏,绝不会起偷走的想法。
那么只有一群人有这种胆量,那就是被认为能通鬼神的巫师。
他盯住春花婆婆的眼睛,说:是巫师们干的吧。
春花婆婆听不懂普通话,但被他威严的眼神盯着,浑身不自在,耸动着肩膀。
蒋村长连忙把徐海城的话转告给她。
她浑身一震,瞪着徐海城,那意思好像说你怎么知道?徐海城不说话,只是盯着她。
一会儿,春花婆婆终于开口了,说出三个字。
这三个字让一脸沉稳的蒋村长也变了脸色,半晌才镇定下来,说:瞳子会。
瞳子会,徐海城心里一动。
许莉莉的记事本上写着:4月12日,无日谷,夜祭,傩舞者。
那一行下面另外用笔重重写着三字:瞳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