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浴室中

2025-03-30 06:19:09

我记录叙述到这里,盗案的一般情形已算全备,现在应该接近结束阶段了。

但是里面情节太复杂,仿佛乱丝难理,读者也许嫌太琐碎,其中有几点原因,必须向读者表达清楚。

我们中国人对于侦探学可以说还处在幼稚时期,还没有得到社会上的信任。

我的朋友搞侦探事务还是初次尝试,想要探查隐私和挑剔细微的事,不免有很多顾忌,有时不能不转弯抹角,绕道周折,到后来就难免失之琐屑零乱。

其次社会上阶级不整齐,查究根底,便产生许多纠纷。

不怪读者觉得厌烦,我本人身处其中,也感觉到还不及西方侦探的直截了当,侦查起来何等痛快!在我们探查盗案的第二天我醒得略迟一些,这是由于我隔晚想得太多,不能成眠,等到入梦,已经很迟。

起身后,家里人告诉我霍桑已经出外,没有说出到什么地方去。

就猜他一定已寻到线索,现在是跟着痕迹去追查探索。

吃过早饭,我独自坐在书房里吸烟消遣,心中盼望霍桑回来报告好消息。

可是等了好久,仍不见他归来,心中不觉有些焦急。

我顺手拿起吴乡市报阅读。

孙家的盗案,报上已有记载,不过还是深信是江南燕的作为,因此故意讲得十分危险。

报载并没有特殊的见解,看过,我就把报纸放下。

我独自一个人感到静极,有点无聊,于是思维又活动起来。

我在想,根据霍桑的猜想,这次偷盗的主犯是个冒牌的江南燕,但是还没有完全得到结果,真假当然不知道。

假定果真是冒充的,那末被嫌疑的人不只一个。

说是内贼,住宅里有四个仆役,都要注意,外贼是园丁、轿夫还有看庙人胡大所指的矮小男子,这些人全都在嫌疑的范围之内。

依我个人看法,可能强盗从外面进来,不过有屋里的人作为引线,这样解释比较合乎情理。

钟德侦探说过一句话,我完全同意,他说当盗贼翻箱倒柜时,房间里怎没有人发觉?守根的小妾,为什么躲在帐子里,不让别人见到一面?这一个关节值得深加研究,不可以轻易放过去。

霍桑初起没有注意到这方面?当然最大的原因是怕主人守根生气,在顾忌的情况下,无形中限止了侦查的范围。

凭这个理由,霍桑行动的艰难情形可想而知,要取得成功,自然并不容易。

中午过后,霍桑才踉跄匆忙地赶回家来,将帽子拿在手中,气喘流汗,神色十分疲劳。

我立刻站起来迎接,说道:老兄,观察你的疲劳的神色,可知你一定是好一阵奔走。

我边说话,边注意他的颜面,想预卜究竟这件事是否已经成功。

我看他神气有点呆滞,紧闭着嘴,眼帘下垂,不象有好的预兆。

霍桑脱下外衣,拉着椅子靠近窗口,整个身体就蜷曲在椅子里。

一会,他才开始说道:奔波了半天,走了十里多路!我问道:何以要走得那末远?有所收获吗?霍桑说道:我还不知道究竟获得什么。

不过我可饥饿得很。

大概你己吃过了吧!我听到这里,自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没有等他,我说道:抱歉我先吃了。

你何不先去洗个澡,回头再来吃饭。

霍桑说道:可以,实际上我浑身都是汗,很不舒服,吃过午饭后我也一定要洗澡的。

霍桑吩咐女佣人先预备脸水,洗过脸就进午餐。

看他胃口很好,一定是十分饥饿了。

一会儿霍桑吃完饭,我本想问话,而霍桑早就看出我的神气,知道我的意图。

他先开口道:你想知道今天早晨我做些什么?那末你跟我一起到‘玉润园’浴室去洗澡。

一路上我再告诉你。

你知道现在我流汗太多,衣衫都粘在皮肤上,实在受不了!每次我们去洗澡,都要更换衣着,现在不方便更换,所以我不想跟他一起去。

我说:今天下午我还要到学校去。

霍桑说道:我知道,你三点钟要上课,现在才一点十分,不会误时的。

我并不想去洗澡,但却急不可待地想知道他有什么获得。

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一起去,于是改换衣着一起出去。

霍桑方始把经过情况告诉我。

今天大清早我就出去,先到孙家附近前后,详细检察了一会,一无所得。

只瞧见前后门都有警察看守,仿佛真的在防备大强盗,看着觉得十分可笑。

他们仍以为是江南燕?你没有向他们说明呢?没有,我还没有抓到真的强盗,又无证据,怎能急急乎随便说话呢?若是贸贸然随便讲,将来证明是错误的,岂不是自讨没趣,自取羞辱?我们干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非审慎不可。

你的话有道理,后来呢?我因找不到痕迹,便走到七十三号找董三这个人,但没有见到。

董三这个人的确应该注意,难道他一清早已经出去?不是,我碰到他弟弟董四,他说他哥哥昨天没有回家,再查问,说到闾门去了,但不知道详细地址。

我再到闾门,在回来的时候才到孙家去,这是昨天我答应他们的。

你去看守根,有什么报告没有?没有,我去只是问一句话。

你去问什么话?霍桑目光注视地上,说话支吾象是不肯把事情都说出来,一会才说道:没有重要的事,我只是问守根前夜看戏时,有没有吃些糖果零食。

他回答我说没有。

我被弄得有点莫名其妙,问道:你这样的问句岂不显得突兀?你也有什么解释?霍桑有点不高兴,说道:你为什么欢喜打碎砂锅问到底,问得这末多?今天我所做的事就是这些,请你不要多问,玉润园不是就在前面啊?我保持沉默不再多问,但心中充满了狐疑,实在感到不愉快。

到了浴室,直接走进官房。

这时候苏州的盆汤浴室,还是老规距,分官房,暖房,客房三种等级。

因为时间还早,所以洗澡的客人不多。

霍桑立刻脱衣去洗,我也跟在他后面。

约十分钟,浴罢走出浴室,霍桑神采焕发,精神也比刚才振作,他跟侍候的浴室服务人员絮絮谈话,谈锋很键。

看他的神气,这次来洗浴目的是在探听什么,因为我听见他在盘问侍者。

这时候,忽然另有一个浴客走近我们,出声招呼。

我回头,原来是孙家的跟班洪福。

霍桑看见,脸面有点泛红,似乎完全出乎意外,谈锋立刻改变。

我知道霍桑对他,隐隐看作是他的对手。

他正好今天在这里采访一些消息,忽然受到阻碍,心中当然不乐意。

他的脸容立刻改变,含笑请洪福坐在他身旁。

洪福答应就解开棕色的皮袍,坐在霍桑的下一只座位上。

洪福问我朋友道:先生侦探这件案子,想来已经胸有成竹,可以知道一些大略的情况吗?霍桑脸色微红,期期艾艾地说:我本来不知道,昨天被朋友拉去,所以观察了一下,开始并不想任担侦缉的任务。

不过我听说你一向是机警异常,现在受到主人委托,必定有独到的见解,我十分愿意向你请教,以补愚见。

霍桑说出了这些恭维的话后,洪福面露笑容,脸上原有的骄傲的神气就收敛起来。

洪福说道:先生,你太谦虚,如果不弃,我们各抒所见互相切磋,你看怎样?我大为高兴。

洪福有侦探头脑,本来早有所闻,现在听他的谈话,不知道踉霍桑的见解有没有相附合的地方?霍桑答应道:这样也好,照我看来,这件案子相当棘手。

洪福赶快问道:的确是很棘手,就是不知道先生所指的是哪一方面?霍桑慢慢地说:这样有名的大强盗,岂是容易缉捕?洪福忽然冷淡地说:先生也认为这件案子的主盗是江南燕?我大为惊奇,霍桑也脸色改变,目不转瞬地看住洪福不动。

霍桑低声答道:警察局里的人不都是这样说吗?洪福微笑说道:这辈警察局里的人我们也不必再去责怪他们了。

然而我们要获得真相,岂能盲从?我倒认为这个强盗不是江南燕。

霍桑惊骇地问:当真?……喔喔,不错,这固然可疑,然而你根据哪一点相信他不是江南燕?洪福说道:最初我看到脚印,即起疑惑。

脚印是从后门进来,直到卧室,看不出有停顿或者踌躇的迹象,似乎是熟门熟路的人。

若是外面来的盗贼,就做不到这样,因此难保没有人假冒,这是第一点。

至于第二点,观察那一封恐吓信,更加可以证明了。

我知道江南燕是个不平凡的大强盗,犯案之后有意留下名字,表示他的勇敢,不怕被人逮捕。

现在信中的意思,又象怕主人追究,故意加以威吓,既然怕被缉捕,又何必留名?留下名字却又怕人迫踪,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只要注意这两点,我断定强盗不是江南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