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我的噩梦,每天都做。
所以我不愿在清醒时再回想了,请谅解,三井先生。
那一瞬间三井觉得有什么黑暗的东西笼罩在仙道周遭,身边的气氛刹时变得沉重不堪。
然而下一秒他又觉得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仙道的表情仍然平静,平静得几乎云淡风清。
那他现在在哪儿?这个总能说吧,我自己去问他。
他死了。
怎么可能!他不是吸血鬼吗?他以前是藤真的伴侣吧,谁能——我杀了他,六百年前。
空气一时冻住。
比起这个,你们以后怎么办?看三井不回答仙道的问话,木暮神色不解。
仙道皱眉,索性走回来向木暮解释道吸血鬼的主仆关系是一种魂契,人类在变成吸血鬼时把灵魂抵押给赋予他‘重生’的那只年长者,承认他为主人。
仆从是主人的绝对所有物,主人召唤仆从必须回应。
也就是说除非藤真愿意放你们走,否则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能被他轻易找到。
藤真的性格和实力我都了解,你居然完全没有考虑过应对办法,难道你们一开始就打算殉情了事?三井不语。
仙道看着他沉默,目光中没有任何感情。
木暮觉得他看三井就像在看着一尊远古的雕塑;他甚至不是在看三井,他的目光落在某个封闭的空间,就像是转了个弯,落回了仙道自己的心里。
房间中的寂静持续良久,不动声色的高大神祗有一双无法探知心绪的眼睛。
他的生命太长,在身体表面结成硬壳。
他把自己压制在壳里,旁人触摸不得。
我会帮忙。
清晰的句子突然打破沉闷的空气,仙道说着拉过领边佩带的微型对讲机话筒命令道,疏散无关人员,打开紫外屏蔽系统。
全体进入防卫状态。
对讲机那端越野接线进来问,出什么事儿了老大?恭候海森克伯爵今夜光临。
越野兴奋地打了声呼哨,就说来了个吸血鬼准有事儿,好家伙,这回可有得玩儿了。
仙道笑,会是大场面的,辛苦你了。
他挂了线,对屋里的两个人说,藤真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如今的时代下他还不至于大白天兴师动众地杀到市中心来,天黑之前我们还有时间准备。
你们不用准备,我天黑就走,我没道理牵连你。
三井裹紧斗篷撑着坐起,尚未痊愈的伤口撕扯起来一阵钻心疼痛。
你有道理牵连木暮么?我也不会牵连他,我自己回去解决这件事。
怎么解决?说服他?战胜他?或者只是送死?如果死能解决一切的话,生命本身会变得非常简单。
是责问的语句,语调却平静得可怕。
与他对话轻易就会哑口无言。
帮助你们,我有我的理由。
你活着,你和木暮一起活下去,这对我非常重要。
就算是作为我刚才帮助你和这些年来帮助木暮的回报,我请求你接受我的帮助,可以么?他说着‘请求’的声音里有岁月凝结出的山一般厚重的威严,三井只能选择点头。
仙道离开后木暮扶三井靠在沙发上,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下。
地面冰凉,气氛长时间地静止为零。
一个不知从何说起,另一个没有想过要问。
动了一下。
三井突然开口。
什么?鱼。
一直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是标本。
他们坐下的地方的正对面,煤黑色的鱼群几乎静止地分散在鱼缸各处,像保存在胶冻状液体中的蛮族手制图腾。
群体形成的气势带着异样的压迫感,庄重而木然。
巴厘岛天使,据说是仙道先生的鱼中他最喜欢的一种,说实话我挺不理解的。
为什么?你不觉得它们令人不安么,像无生命的东西,却又盯着你看。
三井没说话。
或者说,木暮补充,一直盯着它们看会感觉时间好像停滞了,像被什么魔法定住了。
不好么?永远是现在。
但是时间前进下去,总有好的事情会出发生吧。
也有不好的。
比如不可能胜利的斗争,比如无法挽救的绝望。
比如分离。
即使如此……木暮转过头看着三井盯着鱼群的空茫眼睛,我还是希望时间往前走,将来那些更好的事情现在是想象不到的,只有到时候才知道。
作者: 61.157.226.* 2006-5-25 14:50 回复此发言--------------------------------------------------------------------------------10 回复:夜底传说(还是一篇仙流文)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缓慢地蒸发开。
身边人的体温是奇妙的物质。
三井尝试着抬起胳膊揽住木暮的肩膀。
和你一起的话,大概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我们不是在谈论同一个问题,但我明白你的意思,木暮。
我爱你。
那我们就向前去。
朗月当空,流光明媚得令人落泪。
吸血鬼们巨大的翼翅鼓动空气的声音如同远远而来的大片海潮。
仙道拉下护目镜,拔出紫外线枪,这里天花板不高,吸血鬼们无法飞行,大家要注意利用这一优势。
他们的移动速度比我们快,因此不能等着他们打到面前来。
长距离攻击是最好的防御,开枪时一定要抓好时机。
轻伤他们没有意义,要在短时间内用密集的火力各个击破,使对方彻底丧失战斗力。
这次战斗的规模不同以往,他们也有新式武器,大家要格外小心。
他说着昂头笑笑,你们是训练有素的吸血鬼猎人,说这些都是多余的。
总之,今天猎物很丰盛,放手去打!狼人们轰然响应。
一刻后占据大厅侧面的巨型玻璃外墙突如其来地轰然崩塌,边角圆润的玻璃残渣在月光中飞溅如沫,紫外线屏障像淡紫的纱幕般第一时间落下。
华服的海森克伯爵缓缓扇动着黑翼悬停在对面半空,微笑着闭起眼睛。
我很喜欢紫色,尤其是这种紫。
无法直视,因此带有某种禁忌或死亡的独特味道。
藤真划过脸侧的左手做着强调语气的手势,带着矜持态度的音色极为优雅。
仙道隔着烟紫弥漫的空气看过去,仿佛隔着横亘于他们之间的六百年伤亡不绝的时光。
他知道刚刚的一瞬已经足以让藤真看清自己。
他看着藤真微笑欠身,礼数周全,说着您果然还活着,仙道先生。
见您不是我的本意,然而是惊喜。
一百五十四年别来无恙。
仙道沉默片刻,按照旧时的贵族传统左手抚胸鞠躬致礼,神情平静。
别来无恙,伯爵大人。
你和我一样吧,都在把这些惨淡的岁月一年一年如数相加,否则一百五十四年这个数字怎么可能张口就这样准确地说出来。
靠着相互的追杀与躲避,靠着与对方无休止的周旋获得所谓的生存目的,你和我都一样吧。
我来取回我的东西。
不过能够在这里见到您,我的本意反而不重要了。
藤真的语气里多了饶有兴味的成分。
枫叶十字?还是三井?两者都不是您的东西吧?我是三井的主人,三井是枫叶十字的主人,您觉得呢?月下藤真睫毛低垂的清秀面容几乎像圣洁的福音天使,仙道感到身边的气氛微妙,在墙壁倒塌时反射性举起武器的战士们此时握枪的动作都很松弛,没有一个人想要对闭着眼睛的海森克伯爵开枪。
不老的绝世容颜啊。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仙道居然笑了。
放过三井,您不爱他。
藤真失笑,您这么肯定?您是吸血鬼。
仙道的笑容深处是墓园般透骨的荒凉,他对我说过,血族的一生注定只有一次爱情。
藤真周身的空气仿佛突然结了冰,他僵在那里,落笑无言。
仙道的微笑却继续,像堆积在脸上的陈旧血渍。
他的名字是双刃匕首,伤人伤己,事到如今仙道和藤真早已心照不宣地不再当面提起。
百年前的自己曾经怎样的庆幸过他的年华不老、坚定和强大,以为只要和他一起,最后峰回路转也好,鱼死网破也好,达不到奇迹至少也能成为传奇。
藤真你是不是也有过类似念头,以为只要有他在,无论最后一切怎样破灭,总归是个夺目的终结。
但是你我都错了,你我至今依然活着,戴着面具般永不衰老的面孔,他却死了,那么我们自此之后的全部争斗有什么意义。
我早已经明白了,早已经没有赢家了,流川死了就没有人能赢了,我又是怎样在此后每一分每一秒无止境的寒冷生命里痛悔这道理明白得太晚。
你我其实是合作者,是杀死流川的共犯。
我憎恨你如同你憎恨我,但是我甚至没有立场去憎恨你。
所以,这一次必须有不一样的结局!悬浮在空中的藤真合着眼睑,面孔死寂看不出表情,因此扬手的姿势显得突然而决绝。
毫无预兆的大风平地而起,裹挟着无数玻璃碎屑旋绕藤真全身。
他双翅一振穿过紫外屏障降落在仙道眼前,张开的双眼像燃烧的灵火。
作者: 61.157.226.* 2006-5-25 14:50 回复此发言--------------------------------------------------------------------------------11 回复:夜底传说(还是一篇仙流文)只有一次的爱情?即使是致命的错误?他在刺入仙道心脏的那个字眼上重重加深了语气。
仙道咬牙,看着藤真的眼睛笑,是错误,所以我不能看着您让同样的错误再重演一次,伯爵大人。
错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六百年前是否错了,你有什么资格来评论我的错误?我只知道我已经不可能再错了,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错了!但是我,藤真想,总得找个理由活下去吧。
他重又笑起,阴冷刺骨,这一次的问题是背叛,与爱情无关。
——何况您说不能让错误重演,那么您应该清楚,带走三井我是对的,这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您更清楚了。
就好像被人在撕裂的旧伤口上补了一刀,现时的疼痛压着记忆里疼痛的影子层层叠叠连绵不绝,仙道已经找不出言语来反驳。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看着藤真在胸前交叉双手,伴随着清脆的响指,空气里亮起星星点点的金色火苗,围绕在藤真身边像凝固的焰火。
夜之子。
血族的特异召唤术。
被突然唤出的小妖精们静止了一刻,开始拖着悠长的光痕翩跹起舞。
这种不具攻击意义的表演有着华丽的视觉效果,狼人战士们不明就里地观望。
它们在收集玻璃粉末。
仙道说着向藤真扬手一枪,紫光过后攻击位置空空如也。
金光们在这一刻集体加速,拉出无数道耀目的平行线,箭一般射向紫外屏障。
紫外光线被这些密集的金色线条截断,等候在外的吸血鬼们顷刻鱼贯而入。
枪声大作,紫外线枪划出的干涩线条和硝酸银子弹射出时爆裂的火光将战场变成坍塌的游乐场。
狼人们在子弹擦过耳边时快活地高叫,吸血鬼们扯开烧焦的礼服。
低矮的空间中战死者僵硬的身形在转瞬即逝的亮光中一闪而过,像扭曲的木雕。
空气里回荡着令人兴奋的血的气息。
永生者们庆贺死亡的狂欢。
仙道越过混乱的战场看见藤真面无表情地站在战局之外,仿佛麻木的罗马贵族看着喧嚣的斗兽场。
感觉到仙道的目光,藤真转过头来,起手按住斗篷下兰古瑞撒的剑柄。
我们有我们的方式,仙道明白藤真的意思。
他把紫外线枪扔在脚下,解下盘在腰间永不离身的长鞭。
藤真微笑,抬手指指头顶上方,甩开斗篷飞出窗外。
摩天大楼天台上的月亮干净非常,听见背后仙道走来的脚步声,藤真回身拔剑不做任何起势地直劈过来。
仙道鞭梢一抖打了个空炮,突然的刺耳响声让藤真分了神。
仙道乘机猛扯鞭柄,鞭头像回身噬咬的毒蛇般折返。
藤真闪身,迅捷得仿佛凭空消失。
仙道在耳后的剑风响起时奋力转身,右手借势绕身挥动,鞭子在空气中划出大的弧线,呼啸着抽向藤真颈部。
最擅长的杀手锏。
藤真居然没有躲避,只出右臂去挡。
鞭头动势被阻缠上藤真前臂,先端的利刺狠狠抽进血肉,海森克家族贵重的血液带着仙道久违的浓郁异香汩汩涌出,刹时浸透衣袖直染到肩膀。
藤真却不以为意,就势右手擒了鞭梢扯至胸前制住仙道调整招式的余地,左手仗剑回腕照着仙道的头颅直削下去。
跟他比速度没有意义,他知道自己长于纠缠久战于是不惜以受伤为代价争取速战速决的主动。
仙道看透了反而不想躲了,他放弃防卫停止了全部动作。
藤真的剑招却减了速,生生停在仙道颈边。
他的瞳孔像是被愤怒烧化了,只剩下冰冷的死灰,他的声音却是烫的,直烧到仙道的鼓膜——不用再打了,你不想赢!如此熟悉的语句,只是曾经说出它的那个人永远地不在了。
仙道松开手中的鞭子迎着藤真的眼睛笑,双手把在兰古瑞撒的剑柄上,按住藤真的手。
我比您更想杀死我自己,我试过无数方法但是无一成功,我一直想向您借兰古瑞撒一试——说着他把全身的力量压上手腕,藤真一惊之下没有阻止。
然而顺着兰古瑞撒的剑刃淌下的血突然燃烧起来。
苍白色的火焰引起的触感像烧化了全身的神经,仙道本能地松开握剑的手。
藤真的手也同时放开,兰古瑞撒跌落,插入坚硬的水泥楼板激起沉闷的响声。
火焰从兰古瑞撒的两侧扩散开,形成一道弧形火墙隔在圣剑与仙道之间。
作者: 61.157.226.* 2006-5-25 14:50 回复此发言--------------------------------------------------------------------------------12 回复:夜底传说(还是一篇仙流文)那些如忘川白莲般朵朵盛放的火焰无声燃烧,它们结成的弧线像冥域与人世两界之间永不可逾越的桥。
藤真透过火幕看过来的眼神闪烁不定,像是在审视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一刻之后他似乎放下疑虑得出了某种结论,景泰蓝色的虹膜在白色火光的映射下反出奇异的光华。
他死盯进仙道的眼睛,缺乏焦距的瞳孔却让他看上去像在盯着仙道身体内的另一样东西。
然后他垂头微笑,用力将手臂上的鞭子扯下来掷在地上,伸手拔起兰古瑞撒收回剑鞘。
伤口仍在不断地出血,藤真轻声说:三千年后他的力量堪比神明,我一直以为我亲手证明这预言错了。
他没有说出仙道以为会有的后半句话,瞬间展翅腾空飞远。
仙道回到大厅时战事已近尾声。
存活的吸血鬼们带走受伤的同伴,狼人们打扫战场搜寻伤者,又一次全然无谓的两败俱伤。
三井向仙道走来,脸上新生的皮肤仍然发红。
藤真在召唤我,我必须回去。
仙道点头。
我没能杀他,对不起。
三井摇头笑:我该谢你,杀他的人应该是我。
……也许杀死藤真的人真的应该是你,你手上有足够的理由,你也有足够的力量。
仙道说着取过木暮颈上的枫叶十字给三井重新戴上,用手掌将它按在三井胸口,语气仿佛最仁慈的长者。
这是你无法想象的强大魔力,请重视它。
藤真是现在吸血鬼族的至尊,他承认你是枫叶十字的主人,你就是它的主人,请全心全意地相信这一点。
三井从仙道手中接过十字,放在摊开的掌心里像第一次看见它一样仔细地打量,听仙道深沉温和的声音绵密得如同催眠,如何使用它只能靠你自己凭心体会,谁都无法帮你,但是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也许这次之后你个人的恩怨和我们两族的百年仇杀都能最终平息。
你是强大的、尊贵的,就像它历史上的任何一位主人,就像他的上一位主人。
请坚定地相信这一切,请相信你自己……三井飞远,木暮注视着已露一线晨光的天际,神色如常。
你不担心?担心啊,木暮回过头来,不过既然逃不过,直接面对也好。
很通透呢。
可能是做医生的缘故吧。
木暮伸手扶眼镜,仙道先生知道海森克堡的位置吗?没有回答。
我不是去送死,论战斗技巧我并不差啊,好歹也是副战队长,不说保护他什么的,并肩战斗总是够格的吧。
我刚才说去他肯定不答应,就这么偷偷溜过去吧。
仙道笑。
这个人有随时随地让世界显得光明的能力。
木暮看到仙道的反应,笑得有点窘,说实话,如果他死了我就麻烦了,所以我想去。
麻烦,吗?坐我的飞机走。
路程不短,给你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