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森克古堡雄踞亚伦峰颠,在凌晨时分最后的幽暗中辉煌如高天星座。
无尽的层层屋宇千灯齐明,城墙看上去只剩一层包裹着丰盈光线的薄壳。
直插云霄的尖塔们在这样的光线里轩昂峥嵘,玲珑如雕。
三井第一次发现自己住了二百年的这个地方可以华美如是。
华美而脆弱,一触即碎。
他在半空悬停了一刻,收翅落在正门前。
伊戈开门行礼,侍者来到身前做出引导的手势。
三井冷笑。
藤真会抱着这样的繁缛礼节直到死。
侍者在帮他开门后离开。
房间是三井从未到过的偏厅,以镂空铁饰镶边的高窗占据整面墙壁。
坐在房间深处的藤真起身按剑,微笑相迎。
回来得早。
三井不予回应。
对我而言这间小厅里充满回忆,藤真用双手向三井示意他身边的空间,语气中带着仿若故地重游的感慨,我曾经险些死在这儿。
所以想杀我的话,这里可是福地。
是福地,保你活到今天由我来杀。
藤真转过头来挑起眉毛,像刚听到了一个有趣的话题。
伊戈这时推门进来,走到藤真身后仔细拉上窗口的流苏帘子,然后欠身出去。
天亮了。
藤真说。
他的身边堆叠着几座大的烛台,层层叠叠旺盛燃烧的火光让他显得像一个等待被燔祭的殉教者。
那些盛大的、有侵略气势光芒浸透三井的皮肤,一直灼烧进他心里。
三井甩头,拔出佩剑擎在手中:天亮了就开始,用不着拐弯抹角了。
藤真垂头微笑,笑容看在三井眼里像一个瞬间破灭的幻影。
三井甚至没有听到剑风,令他下意识腾身后翻的只是对杀气的直觉。
还有寒意,圣剑剑锋的彻骨奇寒。
藤真收势,在中厅位置清闲落定:你比我想象得要好。
三井没有理会他的感言,在身体重新恢复平衡的瞬间振翅,借助鼓动空气的力量猛然加速,剑尖直取藤真心口。
短促的响指。
突然就有千万道尖锐的力穿刺过三井全身,伴随着电击般剧烈的疼痛。
三井被冲撞得向后跌出,血液从各处的穿孔伤口冒出来,顺着衣襟滴下。
然而他在站稳后第一时间横剑于胸,摆出准备再战的防御姿态。
刚才攻击自己的那些东西是灵火妖精,在这样明亮的光线下看不见。
夜之子是藤真最熟谙的召唤术,以它防御纯粹是本能反应。
他那样傲慢的人,如果能凭剑招挡开是不会中途改用魔法的。
想到这里三井居然有些许得意。
看得出这一击令藤真吃惊不小,他不再笑了,提剑的角度也留了防卫的余地。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像战斗者那样犀利起来了。
三井冷笑着晃身斜刺藤真左肩,藤真脚步不动举剑格住。
这却只是三井的疑招,他趁藤真剑势停顿的时机向侧转身,霎时出了藤真的防御正面,剑锋削向藤真腰间。
藤真迅捷地跟随转身,速度却快出许多,一闪之后已在三井正后方。
三井仓促之下振翅腾空急速回转,翅膀带起的旋风搅动得烛火纷乱颤动劈啪作响。
你很习惯依赖翅膀。
藤真没有升空追来,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三井,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批评。
他说着收剑还鞘,三井毫不迟疑地借机攻去,剑尖到处藤真的身形居然化为数百只小型的血色蝙蝠。
更多的蝙蝠从厅中四处凭空显形,如漫天红风蜂拥着向三井扑来,一旦接触便拥堵在各个伤口,彼此踩踏撕咬,贪婪疯狂地从伤口处噬肉饮血。
周身上下传来的痛楚如同百蚁钻心,三井只得拼力拍翅,上下躲闪。
血蝠们在翅风起时慌乱逃开,然而一有机会顷刻卷土重来。
房间中盘踞了数百年的戾气、杀意、憎恨和死亡在藤真的召唤下凝聚成型,它们是世上最狂躁最嗜血的怨灵。
藤真双手在胸前捏着咒势,目光冰冷地看着混乱的空中。
烛台上晃动的火苗忽然间全部离了原位,聚合在一起像挥动的纱幔般漫过空间,所过之处空气接连被点燃,大群的血蝠立时成灰。
橙红色的火龙带着磅礴气势翻卷着急速压向藤真,三井将身形隐在火中,剑身裹挟着火焰全力下劈。
不屑对我尽全力?召唤术,以为我没有吗?!奔涌的火龙吞没了藤真全身,他仰头直视过来的眼睛像正在塌陷的赤色天宇中两颗不动星辰。
三井的魂魄被那样的目光钉住,冻结在那里,变成暴露无遗的标本。
他在做出任何反应前丧失了全部运动能力,瘫软地重摔向地面。
作者: 妹妹2007 2006-5-25 14:53 回复此发言--------------------------------------------------------------------------------36 回复:夜底传说(还是一篇仙流文)飞扬的火龙定格般突然停止,眨眼之间同时熄灭。
完全的黑暗。
恢复意识的三井听见缓步逼近的藤真冷笑着说,用妖火舞来对付我?这样的东西也能叫做火?魂锢,传说中古老吸血鬼最高深的法术之一,三井从没有真正看见任何人使用过。
窗外有猛烈的风声响起,然后是枪声,楼上一角传来的枪声。
你来了。
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我不可能胜了。
木暮啊,我要个漂亮的死法……三井躺在地上,安静地等待藤真接近。
他爱过的、痛恨的华丽面孔带着他忍受了百年的嘲讽神色从上方看着他。
三井微笑,在藤真意外分神的瞬间用跌落时摊开的双翅猛击地面,忍着翅骨碎裂的剧痛挺身扬爪刺向藤真左胸。
他的爪子扎破斗篷触到了藤真衣纹的刺花,然后是皮肤和筋肉,冰冷的血,漫长的一瞬后藤真的心脏清晰地在他掌中跳动,三井用力,捏碎它。
周遭安静下来,没有声音,没有影像,没有光,没有一切。
三井在黑暗中看着挂在自己手臂上的藤真瘫软的身体,想,我居然赢了。
然后是脑中整片的虚空。
偏厅的门突然被推开,握着枪的木暮带着满身的伤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看见三井,瞬间放松了全身挣扎着的气力,倒在地板上。
三井把手臂从藤真的胸口拔出来,无所适从地抓着藤真的肩膀把他轻放在地面上,然后向木暮跑去,用沾满鲜血的右臂托起他。
木暮的呼吸微弱,他睁开眼睛看着三井,微笑着用细弱游丝的声音说:真好,结束了。
他伸出手划过三井的脸颊,然后搭在三井的肩膀上。
三井突然抽出腰间的短剑削断木暮的手臂,霎时鲜血喷涌,怀中人痛苦地惊叫一声,剧烈颤抖起来。
三井咬牙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出深长的伤口,疼痛使人清醒,缠绕在身上的绿色藤蔓露出了本相。
然而幻术破解后它们并未消去,反而延着血迹疯狂生长,先端的一条条嫩枝穿刺过皮肤,扎进三井的血管中,抽吸着血液,持续深入。
伴随着无法逃脱的爆裂般的疼痛,越挣扎越剧烈。
脚步声从背后缓慢接近,继而绕过身边,停在面前。
——结束了,这次是真的。
无数粗大的藤蔓从藤真脚下向整个空间延伸,它们翠绿的颜色带来光的错觉,生长的姿态仿佛饱含着某种蓬勃的声音。
你失算了,这些藤蔓本身不是幻术,它们是实体,是我的‘生命’。
美得出奇,痛苦得出奇,你指的是这个么?三井想着就笑。
藤真却没有在看他,他暗蓝色的眼底空无一物:你可以看穿我幻术。
那样的笑不是木暮的笑,仅此而已。
藤真点头,转身向绿的深处走去。
你很强,可惜你终究只是你————永别了。
藤蔓的生长猛然加快了速度,像自内而外大口吞噬身体的毒蛇。
三井向着藤真离开的方向大喊:对,没错,我就是我!毫无先兆地,灵动的枫红色光芒从三井胸口柔和升起,安然流淌蔓延到全身。
黄金十字微弱振动,上古传承的神秘法力仿佛与天地同寿的守护者,在认定的时刻张开双眸。
她比任何人对她的想象都要温柔,她甚至比她曾经有过的任何一次苏醒都更温柔。
带着至深的抚慰,切近而洁净。
仿佛爱情。
藤蔓丛林在红光中消弭,碧枝翠叶刹那枯萎成灰。
温暖的灰堵塞了伤口,伤口以舒适的方式转瞬间愈合。
三井怀着惊异地心情感受着自己重生一般的身体,看着藤真在失去阻隔的空间中转过身来,震惊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藤真的眼睛,藤真的整个生命。
羊群,母亲,深黑的温和双眼,烛火,蝴蝶,信,少年的琴声,大雨,战场,血,天地间烧尽一切的苍白色火焰……魂锢……藤真猛然挣脱,双手捂住眼睛怒吼,你在盗用我的法力!他抽出已然还鞘的兰古瑞撒,闭目向三井劈来。
手指相击的声音很果决,万箭穿胸的剧痛紧接而来,曾经效忠于藤真的小奴隶们此时集体蜂拥着刺透他的心脏。
血液喷涌如溃。
藤真没有低头看伤口,他用手掌压住创面挣扎着提剑一步步走向三井,睁大的、直视的眼底尽覆霜雪,斗篷在地面上拖出长的宽阔血痕。
作者: 妹妹2007 2006-5-25 14:53 回复此发言--------------------------------------------------------------------------------37 回复:夜底传说(还是一篇仙流文)周遭涨满将人淹至灭顶的浓郁冷香。
与三井血管内流淌的气息毫无二致。
冷入心底。
藤蔓重新从藤真的脚下破土而出,缠绕过他的双腿,继而攀至双肩。
他像神话中因天谴而突然化为树木的少年,以一种绝望的姿态被束缚在禁咒之地,无法再向前一步。
三井用不握剑的手按住他的肩膀说:放弃吧,你攻击我的能力都会转移给我。
藤真摇头,把身体的重量支在三井左臂上,抓住他的右手将三井的剑刃提至自己的喉头。
杀了我。
含混的挂着血沫的声音。
命令或乞求。
悬停在空中等候指令的灵光妖精们映在他眼里,像整片的星空。
结束了,藤真。
三井收剑,把藤真的双手反扣进手中,我不杀你。
我是三井寿。
有一个语句凝结在他眼神中,却没有宣之于口。
他握住藤真的手腕支撑着他的体重,忽然仿佛听见了什么,回头向门口问,木暮?是你么?木暮推开门,一只手握着枪,另一只手抬起来蹭了蹭嘴角的血。
他走进房间却没有向三井走过去,只站在门口看着他,带一丝抱歉地浅笑着。
三井的表情变得鲜活起来,像笼罩上某种明亮的光线,他几分抱怨几分得意地说着跟你说你用不着来吧,扶着藤真到最近的椅子旁放下他,然后快步走到木暮身边去。
仙道在木暮身后跟进门,站在门口看了他们许久。
转向藤真时,他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寂寞荒凉。
仙道先生,藤真意识到他的目光,没有转过头,现在是我们最好的交谈时机,我活着,并且已经没有能力和您战斗下去了。
我们找个地方说些话,好么?我也有话向您说,伯爵大人。
那么去流川的房间吧,您喜欢那个房间吧。
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