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川枫在命名的那天登上过德库拉峰。
一百八十年后他站在荒芜寂静的山脚下仰望层云遮没的峰顶,努力想像当日的情景。
他的母亲应该穿着素白的礼服,母亲的身边应该有父亲、外祖父和长辈们。
上山的道路崎岖狭窄,拾级而上时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很小的时候,母亲曾说过那天山路两旁铺满了红的枫叶,装饰着白色冬蔷薇。
参加庆典的血族们收了翅膀,在蜿蜒的山路上形成漫长的队列,男子着黑衣,女子着白衣,黑色的崖壁和白色的花,只有枫叶是红的,红得像血。
他回忆起这些,在湿冷的细雨中用平缓的步速一点点攀登千万年来禁止用翅膀达到的高度,慢慢地接近血族中最不可凌越的领域。
身旁的万丈深渊烟气流转,混沌苍茫,他想当年的母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抱着她初生的儿子通过这段路途的,那时这个孩子的诞生又曾经怎样的被整个血族繁华盛大地庆祝,他们有没有想过这个被奉为至宝的这个孩子的手上,有一天会沾满他们所有人的血。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情平静得难以言喻。
干净的手指,右手食指上有尚未结疤的细小伤口。
他取出收在口袋里的毒刺,在双手的手腕上环割出两道深刻的伤痕。
他来了,继承枫叶十字的孩子。
奥芬长老感到领域边界的异样,从冥思中睁开眼睛。
最后的王子?伊卡罗斯长老问。
奥芬点头。
记得埃墨斯的守护灵么,各位?伊方索提起过,说埃墨斯的守护灵是不可被战胜的黑暗体,太过强大的妖物,是——伊卡罗斯的话音被康斯坦丁长老接过,——始祖露西华的宠物,世界之蛇。
议事堂中的交谈声停止了一刻。
这孩子被称为始祖转世,如果他的守护灵是……始祖本人?你是这个意思么康斯坦丁?果真如此,我们只能期待神迹了。
这种时候还在玩笑,伊法长老。
所以我活了七千年。
无论如何,要尽量避免他流血。
恐怕他已经在流血了,奥芬。
一直没有开口的首席长老卢萨卡盯着面前的空气说。
另外四位长老停止了交谈望向他。
他制作了不会愈合的伤口,奇迹般的孩子。
卢萨卡起身,挥手换上礼服,该来的总会来,我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早。
在入口设置治愈阵,首先制止他出血。
作者: 妹妹2007 2006-5-25 14:53 回复此发言--------------------------------------------------------------------------------38 回复:夜底传说(还是一篇仙流文)脚下的沼泽水面像精细抛光的整块烟晶,足尖踏处细微的涟漪层层荡漾开,无声无息。
议事厅的入口在泽厅的尽头泄露出其后的空间中黯淡的光,巨大的煤精石柱投下宽广的暗影,自议事厅的深处延伸而来,仿佛为末日之路铺下的绵重地毯。
长老们端坐在议事厅的高处俯视着,流川看不见但感受得到那些视线,穿过他们生命漫长的岁月时光,沉重而寒冷。
他踏进议事厅,脚步声敲在坚实的地面,在太过空旷的天穹下利落地迸裂开,混响不绝。
他踩着每一次余音持续向前,沉闷数千年的空气被他周身携带的宛转风雷席卷而起,激荡沸腾如硫磺之海。
这样的热,一切伤痛都能弥合。
接受我血液的召唤,醒来吧。
流川的声音平静。
瞬间,世界翻涌如云。
化为汪洋的地表之内,巨型灵兽浴火而出,纯黑的羽翼带动起自太初袭来的风,议事厅古堡千万年的石壁巨柱粉碎蒸腾刹那成灰。
夜空袒现,星辰灼尽,巨兽体内流泻的黑色光明辉煌了一切,灵光如黑雨倾盆而落,墨钻的光辉和流星的焚迹,比黑暗更黑暗的磅礴焰火。
那些足以湮没光明的灿烂黑暗昭示着终将归于寂灭的全部璀璨与美,却没有任何一丝映入灵兽的眼底。
它荧白的双瞳空无一物,冷淡而恒久的光像夜雾背面永远凝视人世的子夜月亮。
立于苍空皓月下背负双翼的狼。
存在的本身便是对存在的宣判,以不动声色的姿态漠视存在过的和即将存在的所有魔鬼或神,这样的兽,向流川低下头。
现在我们该期待什么?康斯坦丁长老问。
没有回答。
流川站立在动荡的黑色熔岩之上,将手覆上巨狼的额头。
我的灵魂给你,去吧。
他像对痴恋的情人那样温柔地说。
加诸于德库拉峰的古老法术禁止飞翔,藤真翻越过岩浆凝固后遗留的滔天石浪来到流川身边时手脚都已划伤出血。
他看着疲极入睡的流川站了一会儿,待伤口愈合后单膝跪下准备抱起他。
能请你稍微留步么?藤真一惊,下意识地转身按剑。
他身后数条碧色藤蔓刺破岩面疾速伸展,将流川护于枝叶之间。
令人印象深刻的具化术,你的法力名不虚传。
对面的虚像闲闲说道,说着挥手唤出一座石椅,优雅落座。
藤真看着如同自己的金色影子一般的形象对自己作了请的手势。
顺着他手的方向,另一座石椅在身旁出现。
完美的具化术,几乎没有改变周围空间的任何存在感。
和这样程度的高手正面对抗并不明智,于藤真是将手从剑柄上拿开,起身浅躬致谢,在石椅上坐下。
他们说你长得很像我,坐在黑色岩浪之间深谷对面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虚像说,你觉得呢?藤真没有回答。
感情原来也是可以遗传的。
虚像笑起来,我是伊方索,伊方索长老。
仅次于埃墨斯的血族第二战力,将近九千岁的长老。
藤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醒来。
我也没想到,伊方索笑着说,但是海森克的血液实在太迷人了,渗进棺材的那一点点香气足以让我睡不安稳。
读心……用虚像就能做到。
藤真想着转开眼睛,考虑在流川身边再加一层防御的可能性。
既然伊方索醒了,也许埃墨斯也会醒,那么……这个你不用担心,埃墨斯永远不会来。
读念!藤真转头盯着伊方索,睁大的眼睛中升起真实的恐惧和真实的疯狂。
伊方索交叉十指,足尖敲了敲脚下的地面,你的藤子翻遍整个德库拉峰也找不到我的睡穴。
我的本体不在这儿,睡在这儿的就是你面前的虚像。
你现在还打算和我拼命么?是的。
爱令人不顾一切,对血族更是,对么?是的。
所以我不想与你为敌,因为我知道那是种什么力量。
藤真知道他是说真的,他从头到尾都不曾有过杀意。
你要做什么?我喜欢你的称呼——‘你’,这让我觉得,我就是你。
我的荣幸。
仿佛欣赏于藤真迅速冷静的态度,伊方索笑了笑,你知道我们的孩子刚才做了什么么?作者: 妹妹2007 2006-5-25 14:53 回复此发言--------------------------------------------------------------------------------39 回复:夜底传说(还是一篇仙流文)我们的孩子。
藤真不自知地皱眉。
你的独占欲太强了,这样很不好。
伊方索摇头,浅金色的头发在静止的空气中像被轻风吹动般微微飘扬起来,流川枫是埃墨斯的后代,我一直把他视为我的孩子。
他召唤了守护灵。
藤真转开话题。
你很清楚枫叶十字的力量,但是你不会真的知道他做了什么。
见者必死,人神无论,守护灵就是这样的法术。
我也只是通过虚像听见了它的名字而已。
露西华?你也这么想么?长老会也觉得登峰造极不过如此了,但是错了。
我们的孩子的守护灵名叫——这一次藤真完全顾不上掩饰自己的震惊。
——芬利尔。
吞噬诸神的狼。
结束上一个神纪,毁灭三界,连创造露西华的次代神都不过是它遗留的残渣中的结晶。
这样的妖物被用来对付区区一个长老会,我们的孩子还真是任性。
藤真只觉得浑身上下不可遏制地轻轻颤抖。
伊方索笑,带着安抚。
上一次守护灵法术发动得有意义得多。
埃墨斯召唤世界之蛇杀死了‘死亡’派来血族的分身,从此我族不受‘死亡’辖制,寿命无限。
永生不是天然的?藤真控制住语调问道。
当然不是。
血族是堕天的天使后裔,并不是神,生命虽长,不过三四千年。
我的寿命甚至不到三千年。
你的……你想得不错,埃墨斯在血族的‘死亡’前来取走我的生命时杀了它。
见者即死,你为什么没有?非常聪明。
伊方索向藤真点了点头,见者即死,发动者的爱人是例外。
埃墨斯爱我。
藤真闻言垂下眼睛。
伊方索没有在意,接着说道:你知道任何强大的法术都有代价,守护灵也一样。
交付代价需要发动者的爱人参与,所以他不会死。
代价是?发动者的灵魂。
藤真转头看向流川,带着一丝慌乱。
但是片刻后他理解了伊方索的话意,那个瞬间硬结多年的血管仿佛在心脏表面碎成了粉,血液奔涌尘土飞扬。
血族是没有灵魂的……血族的灵魂附在……血族的灵魂附在爱的东西上,有爱才有灵魂。
伊方索的声音低下去,血族的爱就是灵魂。
仙道的性命么……不是的……就是……就是爱本身。
伊方索笑着说出这几个字,冷彻荒芜。
藤真很想起身,带着流川离开,永远不去听不去想接下来的话。
但是他知道伊方索要说什么,不听也知道。
那个时候他就是他。
守护灵法术只有在枫叶十字的主人爱过之后才能发动,一生只能用一次,因为血族的一生注定只有一次爱情。
但是那个时候我不相信;他爱我,他会重新爱上我,我等了三千年。
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他的爱换取我的永生,他不爱我我要生命做什么,这个问题我想了三千年也没有想通。
他要我活着,我就活着,但是我怎么可能与他一起永生,太痛了。
你杀了他?伊方索点头。
用死亡换取死心……是么。
别的长老没有发觉?不是每一个血族在幻术和蛊术上都能达到你的程度,实际上我很惊讶你能一眼看穿这是虚像。
因为那些光。
你能看见这些光?伊方索讶异地笑了笑,他轮值的时候我用虚像化成他的样子,做他会做的事,别的长老从不知情。
有时候我和他一起轮值,我坐在这个议事厅里,看着化成他的我自己的虚像,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我发现在没有他的世界里我的痛苦有增无减。
我不需要再等待他了,但我想念他。
我曾经认为面对一个绝望总好过等待一个绝望,后来我觉得不是。
等待他时我至少真的相信总有一天他会重新爱上我,但想念他时无论我怎样想相信我都知道他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你以为你明白么?你知道……藤真惊疑失语。
对,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甚至知道你在听说他的爱已经不存在了的时候也只是动摇了一瞬间。
所以我才要把这些话讲给你听,因为你就是我。
伊方索笑着,像长途跋涉者寻到了落脚点,带着疲惫和满足,发现自己犯下了怎样的错误之后,我决定惩罚自己,再三千年,然后寻找一个合适的人,告诉他这些事,让这些对我而言宝贵的事不会因我的消散而消散。
现在时间还没到,但是既然你是如此合适的人选,我想我为什么还要拘泥于年限呢,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作者: 妹妹2007 2006-5-25 14:53 回复此发言--------------------------------------------------------------------------------40 回复:夜底传说(还是一篇仙流文)你想劝阻我?当然不。
我只是需要你记住我的事,作为酬谢我要让你明白,你现在无论如何都要痛下去了,这是注定的,问题是你想选择哪种痛,区别只在于此。
别对我说永别!藤真突然提高声音。
没办法,时限到了。
这些光是照在我实体上的阳光,你早知道了是么。
话音落处伊方索的形象温和地燃烧起来,在金色的火焰中慢慢化成灰。
流川推开棺盖时床帐内没有点灯,有风,清凉的空气匆匆划过耳畔掀动着织锦。
银蓝色的帐帘被轻缓地揭开,手持烛台的藤真仔细地将火焰避开织物,把散发着柔和黄光的小小光源放在流川睡棺旁的小几上。
流川看向他,目光带着初醒的茫然。
藤真笑了笑,拿起放在小几上的银瓶和杯子,倒出大半杯血递给流川。
流川没有接,就着他的手喝了。
我睡了多久?一天。
满月是昨天?藤真点头,轻轻摩挲着空掉的杯子。
你上德库拉峰也是昨天。
流川低头去看胸前的枫叶十字,听见藤真说,你醒得这么快,真少见。
流川一怔,没有抬头。
是急着要去哪里吧? 藤真在杯子中重新倒上血,放在小几上。
梵蒂冈。
果然。
去向背弃你的人宣战?没有回答。
或是在教廷面前做出你们其实是敌人的表演?我们是敌人。
流川转头盯着他。
藤真不置可否,你不怕失手杀了他?他没那么弱。
是你没那么强。
藤真摇头,看着流川笑,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次次输给他?因为你从来没有想过至他于死地,因为你爱他。
但是现在你已经不爱了,你会杀了他的。
不会。
声音毫无犹疑。
为什么?像是早料到了流川的反应,藤真的笑容中多了一丝难解的意味,你为什么这么自信?你已经将灵魂交给了芬利尔,现在却还确信你不会伤害仙道,为什么?问题没有得到回应。
藤真垂下眼睑,一个无声的叹息散入空气,你还不明白么?<满月是昨天?><你上德库拉峰也是昨天。
>藤真偏过头,看见流川直盯着自己的漆黑眼睛,那曜石般光华的瞳孔中刹那流转过困惑、震惊和欣喜。
藤真想生命大约就是一个不断出人意表的残忍笑话。
你想过没有,即使你去了梵蒂冈,在教廷面前与他决裂,救了他,他仍然是整个血族的敌人。
即使你灭掉了长老会,他仍然是海森克家的敌人。
他不会死在火刑架上,但他会死在我的剑下,你认为对他而言有区别么?成全他殉道的念头说不定会让他更感激你。
我不会让你杀了他。
你未必赢得了我,流川。
藤真笑着将手背在尖牙上划破,沉冷缠绵的香气霎时填满锦帐内的空间,我的身体里流着和你一样的血,所以你不能对我使用炼狱火,否则你自己的血液也会燃烧;我的藤子会吸干你流在地面的每一滴血,避免它们渗入黄泉,所以你不能召唤守护灵;你从不用精神攻击,但是我的幻术和蛊术是血族冠楚;你的剑法和我的剑法同样师从于伯爵,但是你习惯用火,所以单论剑术你远不如我,更加上我的兵刃是圣剑;我与你并肩作战多少年,何况……这一百八十年来我日日夜夜看着你,只看着你,我甚至比你自己更了解你的弱点。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你赢不过,那就是我。
色泽温暖的光线中藤真透明的笑容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流露着惨烈孤寂的美。
流川想起初见那天在烛光中缓慢扇动翅膀的凤尾蝴蝶。
他伸出手,把藤真散乱在额前的几绺头发在他耳后掖好,然后看着他,像第一次那样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想怎么结尾,这一切?我不会阻拦你去梵蒂冈,但我要你回来,跟我打一场。
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赢不了我。
如果我赢了就放过他。
只要你回来我就放过他,我们之间的输赢是另一回事,可以么?好的。
我不希望被他打扰,就定在最不容易被打扰的日子,下个满月,可以么?好的。
作者: 妹妹2007 2006-5-25 14:53 回复此发言--------------------------------------------------------------------------------41 回复:夜底传说(还是一篇仙流文)镣铐声擦过万神殿门廊下深红色的阶石时仙道想,这的确是世界上最适合用做审判的教堂。
肃穆,简朴,庄严。
立在完美的穹顶下任何生命都能无比深刻地体会自身的渺小。
身为地位相当于枢机主教的直属圣骑士,仙道披挂的枷锁相对于刑具更接近礼器,拖动锁链时发出的金石之声才是真正具有象征意义的刑罚,随着每个迟缓的步子在接近心脏的位置划出不流血的刻痕。
站在神殿深处的教法司主教们,世界上最懂得如何赐予洁净耻辱的人。
灯火不盛,大殿的弧形边界被阴翳遮蔽,幽暗中仿佛潜伏着半眠半醒的眼睛。
洒落入天顶采光眼的月光带来嫩白的薄明,在万神殿中央凝聚为氤氲缥缈的萤洁光柱。
坚硬的红石地面在迷离的光线中柔和地彰显,如同陈血铺就的浑圆祭坛。
仙道在月光的边界停步,微扬起头。
那一刻他真的相信面前这道由地表升向苍穹的神圣光芒是人世通向天国的唯一道路。
但是他已经放弃了这条路,不久之前,在他决定开始爱的时候。
无论当时的决定如何仓促,他至今因之幸福。
唇边的叹息被微笑代替,仙道闭上双眼。
教法司主教的声音浑厚邈远,如果你陈供状上的内容全部属实,仙道阁下,你的罪孽并非不可谅解。
受妖物迷惑而实施伤害的罪人,只要妖术解除并全心悔改,可以得到神和教会的宽恕。
你主动请罪,态度虔诚,只要下面的问题能给出合理的回答,教法司将宣布你无罪。
非常明显的暗示,教会当然不愿为了区区一个礼拜堂神甫处死属下最强的战力。
仙道嘴角的笑容深了。
教法司要求你澄清你与吸血鬼流川枫的关系。
你与他共同逃亡,是遭到了他的精神控制,或者称为蛊惑的原因,是么?只要回答‘是’,只要一个字,就可以离开这里。
仙道笑着说,不是。
殿堂突然变得非常静,所有窃窃的低语声都停止了,只有仙道的声音撞击着石壁,我爱他。
止水一样的静。
上空缓缓鼓动双翅的声音。
仙道睁开眼睛,抬头仰望泪迹般光华的月色之路,双眼度过最初的微弱刺痛后,他和神殿中的其他人一样遗忘了呼吸。
迈克尔……他听见一个主教颤抖着发出声音。
不……看那黑色的翅膀……是露西华!祈祷声骤然四下响起,像冰融的瞬间湖面泛起的杂乱波纹。
他的爱人,他经历了多少世代爱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人,穿着晨雾般皎洁的衣衫,提着璀丽流华的长剑,双翼仿佛最寂寞的子夜头顶最深邃的天。
眼睛,那些儿时曾见过,一生都不会遗忘的星星。
自他从未企及的方向,在主宰他生命的月之光辉中,熠熠降临。
原以为通向天国的路,原来是他到达的路途。
他收翅停落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漂浮的象牙色海草轻轻落向海床。
月光随着他扬起的手臂淡然流转,光影像潮水。
他握住幽暗中仙道的手,轻而坚决地,牵他浸入月色之海。
听着,白衣的血族对身后的主教团说,我是流川枫,我现在解开下在他身上的蛊。
月光致幻,他双瞳中的光泽太明亮,遮挡了窥测心情的唯一途径。
你要做什么,流川……了断。
他弯腰砍断锁住仙道双腿的铁索,将剑插在仙道面前。
拔起它,我不攻击没有武器的敌人。
仙道没有动。
流川转开眼睛,我把灵魂交给了守护灵,相信你清楚原因。
所以你的爱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取消了它,刚才。
仙道笑,不是你能取消得了的,这种事。
为什么不是,一个蛊而已。
流川也笑了,莫非你真的以为你爱我?仙道笑着,听见血液结冰的声音,自指端由皮肤慢慢扩散开的一粒粒细小锋利的冰晶。
已经开始恨我了,不是么?你现在还不相信?流川拔出佩在腰间的另一把剑,我操纵了你,你也背弃了我,很公平。
无论如何,你仍是个好敌人。
仙道弯腰,握住面前石中剑的剑柄。
如果你赢了,他听见流川说,我就放过这里的所有人。
如果你输了,正好让他们陪葬,这个石厅真是完美的焚尸场。
作者: 妹妹2007 2006-5-25 14:53 回复此发言--------------------------------------------------------------------------------42 回复:夜底传说(还是一篇仙流文)仙道捡起掉落在脚边的铁索在右手中掂了掂,没有鞭子称手,不过对付你应该足够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的翅膀?五位执行长老法力相合,什么伤口不能治愈。
流川说着举剑下划,优雅地行了起手礼。
仙道点头,举起剑。
刚刚行毕起手,第一个剑风就劈至面前,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绵密的不留余地的攻击,仿佛要将整个生命从剑芒中刺出去。
原来这一次,他是真的决定不死不休。
仙道反而觉得轻松。
锁链撞上剑锋的声响音韵铿锵,剑器的流光炫华耀眼,手臂划开的伤口和铁鞭抽在那个人身上的闷响都没有从前那么痛。
好像身边的一切不是正在经历的场景,只是莫名闯入的他人的梦境。
激烈而宁静,绚烂透明。
所以那致命的一剑,仙道看见了却没有挡。
他的剑刃以掩饰过的角度擦过流川的剑,像最后一个字出口时才泄露真相的谎言。
他终于看清了流川的表情。
利剑刺穿肩胛的声音很动听。
好像全身的神经都活了过来,痛得锥心刺骨。
仙道攀住流川向他伸来的手臂,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真想杀我的话,应该刺心脏。
很低很低的怀想般的声音。
你这个……流川的嘴唇开始抖。
他没有说话,但仙道听得见他的声音,…..你这个……白痴……仙道只是笑,看着月光中漂亮得像幻影一样的吸血鬼慌乱地紧握着剑柄,染血的手指绷得像要碎开却不敢用力拔,因为抖得太厉害反而不得不松手。
他想起自己尝过同样的心情。
真的很公平。
流川……仙道说,你不觉得神奇么……我爱的人其实也爱我。
<无你之处即地狱。
> <已至地狱,何物可失去。
>谁说的来着……血好像流得太多了……臂弯中的人意识渐渐模糊,流川再不敢迟疑,咬牙拔出剑。
……带他走么,但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救护……何况一旦离开,他属于教会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今日的伤也将变得毫无意义……流川抓着仙道的手臂,张开翅膀却迟迟没有升空。
流川王子。
神殿深处有人唤他的名字。
流川转头。
手持基督受难十字架的黑袍神甫自祭台前的烛光中缓步走来,高而清瘦,气度雍容。
他已经伤成这样,您的目的达到了,请离开。
流川不语。
我是穆迪尼神甫,教皇内侍。
教皇大人身体不适,由我代为参加此次判决。
神甫在采光眼照明的区域外停下,隔着一道月光的边界面对流川,伸出手向他示意周围的空间,这里曾被用来祭祀古罗马的所有神祗,现在是圣母与一切牺牲者的礼拜堂,世界上最博爱,最慈悲的教堂。
圣母的悲悯庇护着这穹顶之下除您之外的,所有人,看护他们的生命,庇佑他们的安全。
神之荣光永照,劝您尽早离开。
他深绿色的眼睛像江水,洁净而深。
这双眼睛的主人向流川许诺他的爱人将受到看护,获得安全,依然保有教会的认可,一切如前。
流川相信他。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点了头,回头看了仙道,放开手,展翅起飞。
穆迪尼神甫回身言道,吾主荣光驱退妖物,圣骑士重归纯洁。
神殿中响起惊叹,继而是唱颂声。
仙道醒在西斯廷教堂熟悉的专用休息室里。
不远处的书桌上点着灯,四周的石墙在昏黄的灯光中显露出粗糙温暖的质地。
书桌前的穆迪尼神甫听见声音,起身走来。
内侍大人。
仙道在胸前划了十字。
在这里我只是你的告解神甫。
穆迪尼浅笑着。
流川在哪?我向他保证了你的安全,他离开了。
神甫唇边的笑纹加深了,我从不知道吸血鬼是如此聪明的生物。
我不知该如何感激您的救助。
穆迪尼摇头,我所做的只是顺水推舟,是你在逆水行船。
我的执迷令您失望了?令我失望的不是你的所谓执迷,‘孩子’。
——作为仙道的告解神甫,穆迪尼是教会中唯一知道仙道狼人身份的人,所以他清楚仙道的年龄——令我失望的是你的傲慢。
<不认识神。
不知神的名。
自以为神。
> 七罪之首。
别的都可以,仙道笑着往白亚麻的枕头里缩了缩,这个我绝不承认。
奢望与神同等纯洁,奢望与神子一样,以自身的死亡赎取不属于自己的罪孽,不是傲慢么?仙道闻言愣住。
吾罪得于吾祖,生时自附吾身。
任何人都不可能绝对纯洁,你居然傲慢到容忍不了心中的任何一丝不洁感,明明可以宽恕的罪也要以死相抵。
要知道盲目的奉献成就不了圣徒。
我并非想……你只是想赎罪,我明白。
但是很多时候活着比死更艰难,对于悔悟者,活着往往是更好的赎罪方式。
谢谢您的开解,神父。
仙道的声音里浮起隐讳的温度,不过您不用担心,事实上他刺中我的时候,我已经不想死了。
穆迪尼神甫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我曾经险些杀了他,仙道目光微微闪动,很快垂下了眼睛,当时的感觉就像身体变成石头,血管里流的都是冷掉的铁水。
不只是绝望,是整个世界的所有的火都熄灭的感觉。
他刺我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睛,他害怕得……仙道放弃形容,抬头笑了笑,我意识到如果我死了他同样会痛到那个地步,我怎么受得了。
大约只要他活着,我再也不会想死了。
穆迪尼神甫有些感慨,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您说活着赎罪,我该做些什么?神甫抬手示意仙道稍等,站直身体整好法袍,那么谈心结束,下面我以教皇内侍的身份宣布对你的裁决。
教廷决定赦免你的杀人死罪,改为流放。
实际上是有一项困难的任务,要你一个人去。
内容是?取得塞壬的眼泪带回梵蒂冈。
实不相瞒教皇的身体已经无药可医,但是教廷太需要他执掌局面,因而主教团想起传说中塞壬的眼泪能够医治百病,甚至可以起死回生。
是异端的说法。
即使是主教团也有承认异端的时候, 穆迪尼看着仙道眨了眨眼,所以我现在越来越接受你爱上了一个天使般的妖精。
仙道哑然失笑,好一会儿才接着问道:但是他们真的相信塞壬存在?所以这是最好流放,不是么?作者: 妹妹2007 2006-5-25 14:53 回复此发言--------------------------------------------------------------------------------43 回复:夜底传说(还是一篇仙流文)<夜底传说—终章>月亮散落在波涛上的细碎影子像微凉的薄暮里无心弹奏的音符。
仙道慢慢划着小艇,船影在背后越来越模糊。
过于陈旧的血渍散发着几不可辨的靡颓甜香,气息沉淀在衣橱从不被触及的深黯角落。
藤真的手指捻过斗篷退色的镶边。
满月是明天。
登上礁岩小岛时旭日刚将海天交界处的云层镀上透亮的轮廓,仙道在岩角栓好小艇,错眼看见浪涛拍打的岸礁罅隙中露出几许微弱闪动的浅色光点。
他弯下腰,辨认出那些是反射着晨光的新月形鳞片,以及碎掉的人骨。
他讶异地静立了一刻。
于爱琴海上航行了近一个月,想不到能在这临时找来避过满月的岛上发现塞壬的痕迹。
接连几日都有淡雾,水手说这是最容易听到塞壬歌声的天气。
仙道不可置信地笑了笑,最近的运气好得奇怪。
也许今夜她们就会来。
他把小艇在突出海面的礁石下藏好,挑了离岸边不远的一处凹陷隐蔽起来。
太阳缓缓爬过天际,岩石表面湿气蒸腾,远处嶙峋的怪石和更远处的海在腥咸的空气中微微晃动。
海浪声在心房上拍打出轻缓的节奏,如同反复念诵着那个思念中的名字。
好了,好了。
仙道低笑着,啜着背囊中的水。
等待是猎人的天职。
藤真站窗边,看着翡翠色的藤蔓在曾经浸透鲜血的地毯上簌簌生长,像艳丽剧毒的蛇群。
他的背后,两层厚重的织锦和天鹅绒的背面是正午的太阳,他阔别了近五百年的白昼之光。
如果今夜是我死,藤真对站在门口的伊戈说,海森克伯爵的位置传给家族中随便什么人,或者让他们自己去争。
睡谷的黑茎蔷薇要时常灌溉,一定要用白马血。
兰古瑞撒……给流川。
没有别的事了。
封棺礼器已经备好了。
藤真点头,轻轻笑了笑,谢谢你,伊戈。
暮色起时水面上浮出淡青的雾,从容游动的妖物于海流中穿行的声音在抚过岸礁的潮声里掺进了一分舒缓绵长的韵致。
薄雾后的月亮仿佛淡淡溶化的荧光宝石。
塞壬群在暗银色的浪头中跃上岸礁,尾鳍在半空划出微亮的水迹,像星砂与鲛丝编结的虹。
海上升起空灵渺杳的歌声。
流川从浅眠中醒来。
决战之夜海森克堡点燃每一盏灯。
仙道从隐身处走出来,穿着传统的腓尼基长袍。
他像古老的神话中讲述的那样,不流露任何表情,不说话,缓慢地前行,不带一丝游移地直视塞壬首领的眼睛。
塞壬群有轻微的骚动,但其中的大多数只是平静地观望,歌声未停。
传说中能够抵抗歌声诱惑的男子会得到塞壬的爱,当他离去时,那心如铁石的妖物将伤感下泪。
佩带红珊瑚珠串的鱼尾美人在仙道的注视下扬起头,她的同类顷刻间停止歌唱。
月色溶洁,她珍珠色的皮肤漫起柔腻的光泽,没有阖动的贝母色唇间在一瞬的静默后滑出三生尽头的歌,丰润如碧玉的嗓音低诉着上下千年寂寞的思念,许诺着夜的背后永恒的安宁。
耳畔的歌声灌进血液像冰冷的酒,眼眶中不可遏止地涌出泪水,皮肤下每一根神经纤细的末梢都在颤动共鸣。
把灵魂交给她是何等愉悦的过程,她赐予的死亡何等温存,那歌声指引的不正是穷尽一生求而不得的安眠之所——我真想随你去,仙道听见心中的声音说,但是我不能。
他在塞壬首领的面前单膝跪下,手掌抚过鱼美人冰凉光滑的脸颊。
塞壬的歌声止歇,苍玉色的眼珠凝视着却仿佛没有焦点,仙道在那其中看不到自己的映像,只有海夜般无尽的虚空。
红衣者,她分开唇瓣,喉间涌出完全陌生的语言,然而含义自入人心。
你可以抗拒我们的歌声,但你无法赢得我们的爱。
你已心有所属,我们从不爱不爱我们的人。
浩淼的歌声重新升起。
佩带珊瑚的首领向着月亮转过身,古铜色的长发仿若濡湿的海草。
仙道在刹那间感到穿透心胸的茫然。
原来所有的传说都是误解,是她们设下的悖论。
拥有深爱者方可不被歌声诱惑,而她们不会爱上爱着别人的人。
但是令人流泪的方式有无数种,仙道想,我有耐心一样一样试。
等你知道,会不会轻视我。
但是这些美丽柔弱的生物的确是食人妖魔。
作者: 妹妹2007 2006-5-25 14:55 回复此发言--------------------------------------------------------------------------------44 回复:夜底传说(还是一篇仙流文)那么你会不会谅解。
很快就能知道,我会亲口问你。
很快就能再见面。
很快就,结束了。
伊戈向倚在窗边的藤真低声说:伯爵大人,少爷到了。
藤真回头,天顶的吊灯在他眼底投下浓密的睫毛的暗影。
流川站在门旁的烛光中,盛装俨然。
涉过蔓生的碧色藤萝到达彼此面前。
相对鞠躬,起手按剑。
像所有的血族决斗者那样,拔剑之前互道永别。
仙道自腰间解下泛着青蓝光泽的毒藤鞭时,流川格住藤真刺出的第一剑。
鞭头勒住塞壬首领纤细的颈项时,第一个冰风魔法湮灭劫火。
墨绿色的血液自毒刺扎透的伤口涌出时,藤蔓吸取了半空坠下的第一滴血。
人鱼倒在黑色礁岩上挣扎哀号时,炽翼凤凰的第一声嘶鸣割开亚伦峰顶朗月长天。
磷光闪烁的血水汇成细流滴入海浪时,数亿霜星漫天而降掀起第一道寒冰怒涛。
五色细鳞被死亡的阴翳笼罩逝去光彩时,乱舞的灼焰第一次燎碎藤真的额发。
安魂曲在塞壬群中唱响时,兰古瑞撒在流川颈侧划破第一刃伤痕。
蛇鳗之尾,乾龟之泪;永夜之明,霜雪之黑。
浮华之影,寂暗之胚;琼波之室,珊瑚之碑。
于绝望欢唱,于宁静癫狂;于日暮起舞,于黎明死亡……死去的人鱼自始至终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她的同族咏唱着上古哀歌聚集在周围,自她颈上取下珊瑚珠串交付继任者。
佩好红珊瑚的新任首领垂首清吟,那一刻夜雾海潮,霜天淡月,整个世界都在聆听——深海长眠,魂归故乡……仙道的鞭梢滴着血,他想自己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大错特错。
塞壬的送葬队伍经过他的身边像经过无生命的礁石。
她们托举着死者冰冷的身体,视线游离于波涛尽处。
海浪漫过黑岩,死者被轻缓地推向岸潮,被浪头卷去,被水纹吞噬,在深暗的海水中隐没消失。
无歇的安魂曲像驱散雾气的古老咒语,海面的波光越来越澄净。
虚空中仿佛有人呼唤着他的名字,仙道抬头,看见他永远无法抵抗的正银月亮。
藤真以为永别会是他从流川口中听到的最后一个词。
然而当那个毁灭了他一生的孩子攥紧兰古瑞撒的剑刃跌伏在已如玛瑙般赤红的藤蔓上开始气化的时候,他听见他说,对不起。
像从前每次练琴弹错了一个音时那样,安静地说,对不起。
失去凭依的圣剑落入藤蔓丛,剑锋划破的枝叶中渗出的液体仿佛红色透明的泪水。
少爷没有回睡棺。
偏厅的门被推开,伊戈匆匆走来。
藤真转过身,烛火的光泽中他虹膜的颜色仿若孔雀凋零的尾羽。
他对仙道下了血盟,我早该知道……今天是满月……伊戈闻言面如死灰。
我去通知所有人手带上颠茄嫩枝——但是……藤真没有听见他的话,我想要的就是让他死……苏醒的一刻仙道看见流川的眼睛,眼底有清浅的笑意。
他以为流川要对他说些什么,于是微笑。
他的爱人只是静默地合上眼睑。
耳边的旋律熟悉得像空气。
塞壬的安魂曲。
墨色的发丝和睫毛在沁凉的晨风中微微颤动。
他的沉静安然的恩底弥翁。
睡去了而已,这安魂曲为谁而唱。
流川,睁开眼睛看看我。
苍白的手腕上狼牙噬咬的伤痕。
喉间甘冽的血香。
一定是做梦。
看看我再睡,流川?红衣者,低垂的长发遮住视线,不要打扰逝者的安息。
怎么可能,他那么强……怎么……塞壬首领用手指轻抚过仙道的脸,映着暗淡晨光注视指尖晶莹的液体。
不懈的战斗赢得辉煌的死亡。
伴随着话语,大颗碧绿的泪水从她青铜色的睫毛间涌出,像浑圆的翡翠滚落面颊,跌入礁岩的缝隙中,清脆做声。
塞壬群在安魂曲中低泣。
黑色岩滩遍嵌珠玉。
眼泪打在流川沾染鲜血的面颊,仙道伸手擦拭,手掌在礁岩上拖出的道道伤口却遗留下更多血迹。
那曾经轻盈如秀木的身体此刻僵冷如石,石膏般惨白的面庞上红泪零落。
仙道看着血水浸红的泪滴滑过流川的嘴角,蓦然想起是谁说过塞壬的眼泪可以起死回生。
他向身边的岩缝中摸索,粘腻的血令指尖打滑,于是只能俯下身用嘴唇衔出罅隙内的泪珠,连带舌头在石尖划出的满口血水喂进流川口中。
裹着鲜血的碧绿珠子滞留在口腔,仙道将手腕在流川的尖牙上划破,滚烫的血喷溅出来,他用力按着手臂,急速的血流立刻将泪珠冲下流川的喉咙。
然而他还是持续地将血液向流川的喉咙里灌进去,他想把自己的生命为他灌进去,也许下一刻流川就会呛住,会咳嗽着睁开眼睛,告诉他一切都只是玩笑。
作者: 妹妹2007 2006-5-25 14:55 回复此发言--------------------------------------------------------------------------------45 回复:夜底传说(还是一篇仙流文)血从流川的嘴角漫出来。
仙道抬起手腕,已然结痂的伤口上缓慢滴落的每一颗血珠都金光四溢,像微小的太阳。
塞壬群在明金色的晨曦中鱼贯跃入波涛。
海日初升。
仙道看着浅照在流川额角的阳光,感受到这一生从未体验过的寒冷。
深切入肌肤,洞彻肺腑。
天亮了,别再睡了……你再不回去不行……血流和心跳都停止。
这么冷。
而世界居然还在继续,青天碧海,万里无云。
流川死了,是真的。
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只是不相信自己会相信。
仙道在浪尖反射的眩目波光中附身亲吻流川的眼睑。
那已被阳光温暖的,永不再开启的伊甸之门。
下沉的过程平静舒缓。
海水很凉。
头顶越来越遥远的明亮波纹是晃动的天堂之光。
干涸的血渍淡淡洇开,漂散。
越过所有的污秽和伤害,洁净依然。
我能把你,我能把你怎么办……一起到达的地方是幸福的所在。
深海长眠,魂归故乡。
但是您没能到达您期望的地方,藤真的语气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同情,而且您可能永远也到不了了。
仙道的表情没有变化。
我被救起之后再也找不到那个岛,水手说那里也许是传说中的塞壬墓地,是携带周围的海床漂流的浮岛。
您误解了我的意思,仙道先生。
长于蛊术的血族有着清透却无底的眼神,像玻璃无机质的折光。
仙道想这世上大约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从这双眼睛中读出心境,这算不算另一种悲哀,掩盖得如此完美,连自己都遗忘了何时该揭开。
藤真注视着仙道的眼睛沉默了一刻。
血族有个传说,他重新开口,一半狼人一半吸血鬼的生命不畏惧满月亦不畏惧阳光,与天地同寿,几如神明。
您被流川的尖牙划伤但是没有死,也许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死了,也许因为他是您的爱人。
无论如何,您现在不再是狼人也不是吸血鬼,您证实了这个传说是真的。
虽然早已接受了事实,如此清晰地被提起,心头还是难以遏止地涌起不安。
永生太寂寞了,不是么?注意到仙道的神情,藤真的唇边浮出浅笑,而您是真正的永生者。
您也是,伯爵大人。
藤真摇头,加深了笑意,我和您不同,我还可以选择长眠或者死。
我必须承认在这一点上是您赢了,仙道回视着藤真说,您的报复总能选择最残忍的方式。
您在影射什么?藤真在水蓝镶银的扶手椅上坐直身体。
他说过即使我变成狼也记得他,我只是需要知道那个晚上我攻击他的原因。
您认为我对您用蛊?您认为是我把他送到您身边的?藤真蓝紫色的瞳仁中燃起幽暗的火光,您能把自己的爱人送到他爱的人身边么?仙道怔住,一时没有说话。
您可以不相信,毕竟猜疑和憎恨就是你我的相处方式。
藤真在胸前交叉起十指,唇边的笑意薄得像水,但是我也必须指出您最大的缺点就是认为自己所处的立场永远正确。
即使您的错误不可谅解,您也会认为自己是受害者,连赎罪也带着牺牲的姿态。
您很痛苦是不是,六百年来从不愿想起他,否则会痛苦得难以承受是不是?藤真含笑的目光像暗的刀锋,您说爱他,却连痛苦都不愿为他承受么?那淡然微笑的,会读心的妖精。
恐怕您从来没有像您以为的那么爱他,从当年到现在始终没有。
现在换成是他在影射,但是仙道无法像他那样质问出口。
他知道藤真要说什么。
当年我设局杀死神甫,为的只是引发您和教廷的冲突,令你们腹背受敌以减轻我的压力。
藤真转开视线注视着窗外夜幕遮蔽的山峦,我真的没有想到您会如此轻易地放弃流川。
我没有放弃他。
那么我换个说法。
您离开他,独自去教廷安抚自己的良心,受罚也好领死也好心安理得,您甚至会为自己赎罪的虔诚沾沾自喜。
但您以为‘流川枫’是谁,您说您爱他,您究竟了解他多少?血液凝结,仙道在这一刻听懂了藤真的话意。
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爱人去送死,您的选择是在逼他送死。
他为了救您上德库拉峰,为了救您去梵蒂冈,您知不知道他付了什么代价?作者: 妹妹2007 2006-5-25 14:55 回复此发言--------------------------------------------------------------------------------46 回复:夜底传说(还是一篇仙流文)他真的发动过以灵魂为代价的法术?仙道听见自己问话的声音,陌生得可怖。
他必须发动。
您不是血族,您不会明白长老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藤真的目光在夜雾中游移,被夜色浸染得沉郁黯淡,他必须以爱为代价召唤守护灵,因为对方是五个五千岁以上的吸血鬼。
……那个时候我觉得奇怪,缜密如他怎么会选择先去长老会后去梵蒂冈。
既然他决定救您,为什么不担心不再爱您之后会放弃您,甚至会亲手杀了您……他的尖牙轻轻噬着下唇,指尖摩挲着左手中指上的蓝石戒指,我帮他找了无数理由,也许他希望在深入教廷前先治愈翅膀;也许他认为您在满月之前不会去教廷,所以他不想浪费时间;我甚至一度以为他知道守护灵见到的是狼就无法取走他对您的爱,所以他选择在满月夜上德库拉峰。
但是直到他消失的那一刻我才找到真正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他敢于把灵魂交给芬利尔,是因为他对您下了血盟。
掌心种下的刺,至今仍在疼。
他用他的血在您手心写下过名字,是不是?藤真在问。
仙道低下头。
纵横的掌纹像永不痊愈的伤痕。
藤真的声音低沉幽昧,抽离了情绪,在血族的命名仪式上,父亲会握着新生儿的手,用孩子的血把名字写在棺材的内壁。
从此之后这口棺材成为这孩子一生的庇护所,任何时候无论相距多远,当孩子重伤气化时,血盟会自动发动带他回来。
这是纯血的血族最后的求生魔法,是不受意识控制的本能,也是他们几乎不可杀死的原因。
所以那天我准备将流川永久封棺,但是他气化后没有回到自己的棺材。
我才想起血盟还有一种用法,但是那样的做法太过极端,几乎没有人会使用……越新鲜的血迹力量越强大,血族一旦建立了新的盟誓就等于放弃庇护所,即使是流川,我也没有敢想他会为了一个人做到这个地步……他气化后来到我身边……是血盟的力量……血盟的力量是永远‘认得’,他对您盟誓了永不背弃。
藤真转过头看着仙道的眼睛,湿润的虹膜光色迷蒙,但是血盟同时也指引气化的目的地,这对纯血的血族是天生的。
所以他在对您下血盟的时候就注定会因此而死,他必定是知道的。
他的声音颤抖得越来越明显,被兰古瑞撒刺穿心脏,那样的伤他不回自己的棺材一定会死……所以我反而应该感谢您,我杀了他,您替我承担最后的罪…….我想他在狼的身上也有一份爱,芬利尔取走了它,所以您不再认识他……我决定了他的死,在满月夜决斗也是由我决定的,您只是……他的语气里透出了安慰,他自己不知道。
他连流川的死亡带来的折磨都不愿分与别人。
仙道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留下一个将灵魂的残粉不断吞噬下去的无止黑洞。
那个真相悬停在最深的黑暗里。
他知道他背负的诅咒将延续至永生尽处,每一分每一秒。
藤真,仙道第一次念起这个名字,如同一个深邃的抚慰或请求,他的死不是你决定的。
他看见对方眼底的惊异,像在虹膜上龟裂出纵横的冰纹。
即使是三井,发动枫叶十字的力量也能战胜现在的你。
当年流川被打败是因为他未尽全力,因为他不想伤害你。
藤真知道他说的是真相,自己用六百年时光都没有了解的真相。
他不想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我。
我曾经想过,要结束一切,你和我之中总有一个必须死,总有一天他必须选。
仙道的声音很低,几乎没有起伏,我到今天才明白,他选了他自己。
这就是真相。
他们愿意用生命献祭的人在必死的祭坛上奉献的是自己。
藤真的目光淡去,像骤然失明的盲人,他听见仙道说,所以结束吧,按他希望的,我们都原谅自己好么。
他发觉自己忽然明了了方才三井没有说出的最后半句话。
为什么在当时总是不懂。
那句如此简单的,我原谅你。
您还想借兰古瑞撒么?藤真的声音从静默中升起。
仙道没有回答。
如果您不想借了,我要对您说抱歉,藤真微微眯起眼睛,因为我不会再陪您活下去了。
他的目光透过仙道的眼睛,像是凝视着只属于自己的远方,但是别害怕,您不是孤单一人。
‘三千年后他的力量堪比神明’、‘血族的灵魂附在他爱的东西上’,您有足够的时间去想这两句话究竟说了些什么。
作者: 妹妹2007 2006-5-25 14:55 回复此发言--------------------------------------------------------------------------------47 回复:夜底传说(还是一篇仙流文)然后他微笑,像放弃挣扎安然坠落的天使,兰古瑞撒是我最宝贵的东西,如果您不想借,我把它送给您。
藤真的封棺运往睡谷的那天傍晚,仙道第一次从鞘中抽出兰古瑞撒。
那时西天的晚霞烧得艳烂如流火,剑锋照着霞色,像几近融化的灼铁。
仙道看在明亮的剑面上看见自己的眼睛,看见那其中他到天荒地灭时都不会认错的神情——……流川。
是我。
你终于看见了。
崩毁了所有堤防堰垒,海啸汹涌而来。
为什么现在才……你每晚深睡时都能看见我,但你以为是梦魇,醒着的时候又把心封得太紧,我怎么说你都听不到。
那阔别了六百年,回响在脑海中的冷澈声音。
我夜夜梦见你是因为……我就在这儿,在你身体里。
喜悦太强烈,反而痛苦得难以呼吸。
你永远不会再离开了,是不是?难说。
流川的声音里起了一丝促狭的笑意,托塞壬眼泪的福,我的身体没有死,每年都在恢复。
说不定到完全好了的那天,我会回去的。
<尾声>木暮医生时常想,如果没有海森克伯爵的搅和,他的日子会过得安生得多。
这位所谓的知名慈善家总是在死缠着跟随出诊的时候习惯性地蹲在人家窗台上,看见出血的伤口就舔嘴唇;又或是组织狼人与吸血鬼山地摩托争霸赛,大清早勾肩搭背吆五喝六地回来,吵得海森克堡上下鸡犬不宁。
木暮想如果不是社区医院的事情实在放不开,他真该学仙道那样与爱人一道借口寻找塞壬墓地,去海上航行躲清净。
不过……是自己的话,与爱人一道,这辈子估计都清净不了了……真是好长的一辈子,无休无止。
提到爱情的时候人类总爱说永远,说生死相许不离不弃。
但当永远的可能真的摆在面前时,时间其实漫长得令人惶恐。
不过那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现在要做的是帮那个大半夜赖床不起的家伙把克隆血工厂和美术馆的帐目看好。
说起来,接下血族的事务后才知道前任伯爵是多么勤勉多么有才干的人,明明是一样的血,怎么就没有半分遗传。
仙道听到这种抱怨的时候一定会说这样多好,说这是他们求都求不来的平凡自然。
木暮明白仙道指的他们包括他自己,包括流川,也包括藤真。
但是的确没办法,经历过的事情就是经历过,谁也不可能说抹去就抹去。
其实无法改变也不是坏事,因为世界上的故事本来就分两种,一种称为传说,另一种,称为生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