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晒得红地镇地区又干又热。
一条条种植得整整齐齐的柑林伸展出去,像是在浅蓝色的天空背景上,画出了很多的深青色条纹。
界在中间的是海拔1 万尺以上高山的山峰。
干的大气中本来有才洗过澡似的新鲜干净感觉,可以使开车来这里的人精神为之一振,但是一路在担心的白莎,心灵已经闭塞了,感觉不出田野之美和空气的新鲜。
白莎不很灵活地从汽车中出来,蹒跚地经过人行道,头是低着的,两臂不断甩动, 爬上进疗养院的石阶, 来到门厅,用沮丧无力的语气,问询问处的小姐道:你们这里会不会正好有一位戴瑟芬小姐?请等一下。
小姐用手指拨弄她的卡片说道:是有,有,她是在单人房,207室。
有护士在招呼吗?白莎问。
没有。
她是在等候完全康复的。
白莎说声谢谢,拖着她疲乏的身躯走上走道,经楼梯上楼,找到207 室,轻轻有礼地在门上敲了两下,自己开门进去。
一个金发女郎,大概27岁,有一双深蓝的眼珠,微笑的嘴唇,稍翘起的鼻尖,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里。
她穿着休闲的丝袍。
前面另有一张椅子,放了个大枕头,她的两条腿放在膝头上,两膝互相交叉着。
她正在很有趣味地看着一本书,白莎进来时她抬起头来用两只深蓝的眼睛看问她道。
你吓了我一跳。
我敲门了呀。
白莎解释道。
我被这本侦探小说迷住了。
你看过侦探小说吗?有时也看。
白莎说。
在进医院之前我从来没有看过侦探小说。
我也从来没时间看,但是我成了忠实侦探小说迷。
我想刑案的侦破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
你呢?白莎说:这要看你从哪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
好了,请坐,你看我有什么事吗?柯白莎疲乏地坐进一只舒服的沙发,问道:你是戴瑟芬小姐?是的。
你是和一个盲人相当有友情的戴瑟芬小姐。
喔!你是指常在银行拐角那个盲人。
戴瑟芬热心地说。
白莎无力地点点头。
我认为他相当可爱的。
实际上,他是我见到心地最善良的一个人。
他的人生观非常合理,一点也不自暴自弃,也不怨天尤人。
很多盲人把自己封闭起来,与世脱节了,但是他不会。
他甚至比他没有盲眼时更关心世上的一切。
我想他过得尚称快乐,当然有很多不便,不过我是指心灵上,相当坦然。
我也认为如此。
白莎不是十分热诚地承认。
戴瑟芬很热衷于这个话题。
当然,他没有受过什么教育,所以很难从好的起点开始。
假如他学过盲文,用触觉来读书,也许出路不同,但是他没有。
他也付不起学费,他是1毛钱也没有,只能靠别人帮助过日子。
我了解。
你不了解,后来他运气来了。
一个人帮助他在石油上投了一点资。
现在他有钱了,要怎样花都可以了。
但是他感到太晚了,他太老了。
那我也知道。
白莎说:他那只音乐匣是你送的?是的―一旦是我不要他知道是我送给他的。
我只叫他们说是一个朋友送的。
我只是不要他心里有负担,这样一件贵重礼品是来自一个自食其力的女孩子。
当然他不知道我现在可以付得起这件礼物了。
在我付定金的时候,我的确有点付不起这货款。
原来如此。
白莎道:我好像把事情一再弄错了,你不会正好认识另外一位碰到车祸了的戴瑟芬小姐吧?什么样的车祸?她好奇地问。
白莎说:星期五晚上6 点,银行大厦拐角发生的车祸。
一个男的撞上个年轻女孩子,把她撞昏过去。
一开始她以为没什么……但是我就是那个人。
戴瑟芬说。
一身的疲乏突然自白莎体内消失,她把背一下弹直。
你是什么人?她问。
我就是那个被撞倒的年轻女孩。
我们两个人当中,有一个一定疯了。
白莎说。
戴瑟芬笑出声来。
那一定是我。
真如一场大梦一样。
那人撞倒我,把我撞昏过去,但是他是一个很好的年轻男人。
那时我不认为自己有严重的伤害,第二天我起来就有点昏眩,而且头痛得厉害。
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我有脑震荡。
他建议我要完全休息和――等一下,白莎说:那个男人有没有开车送你回家。
是他建议的,我就也让他送我回去。
开始我并不觉得受伤了。
我知道有撞昏过去一下下,我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对我说起来我走的是绿灯,就因为如此我根本没有仔细看一下――反正,他坚持我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一再拒绝,所以他就要送我回家。
柯白莎看起来像见到了鬼一样。
她说:之后呢?男的看起来是一个标准绅士,但是上他车不久,我就发现他喝过不少酒。
然后我看出他有点醉了,越来越醉他就把绅士的假面具抛掉.露出尾巴,从口头上不三不四,进而就动手了。
我摔了他一个耳光,叫他停车,我下车,换乘街车回家。
你没有告诉他你住哪里吗?没有,一开始只是告诉他个方向。
他也知道你的名字?我告诉他了,看来他醉了也不会记得住。
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
柯白莎眼睛睁得滚圆,她说:你假如要我完全发疯,从窗上跳出去,只要告诉我你曾经住过山雀公寓。
但是,我不但住过山雀公寓,我现在还是住山雀公寓。
南费加洛路上的山雀公寓。
你怎么会知道的?白莎一把掌拍向自己前额就放在那里拿不下来。
怎么啦戴瑟芬问。
他奶奶的,白莎说:真他奶奶的。
我见到大头鬼了。
我不懂你说什么?你说下去,把之后的事告诉我。
没有什么了呀!车祸第二天早上我就不舒服。
我去看医生,他叫我完全休息。
我当时没有钱,但是知道有一笔钱会来。
我想也许我可以安排一下――那就是,葛太太,梅先生的管家有一些钱保留着做日常开支的;此外也许我可以预支我的薪水。
我想我应该先告诉你梅先生是我老板,他那天死了,死得相当突然――这些我都知道。
白莎说:告诉我有关钱的事就好。
我去找葛太太,她手上没有多余给我做我想做的事,但是她叫我进去躺下来,她来想想办法看。
她真是能干,保险公司给我一个太有利,太有利的妥协。
怎样一个妥协?他们同意我的医生,我应该全休1个月到6个星期。
同意我应该到一个没有人知道,所以没有人打扰的地方,把全世界的事抛诸脑后,也不要通知任何朋友来看我。
我的老板死了,反正暂时也没工作做。
保险公司同意送我这里来疗养,每1 分钱都由他们付,还照以前薪水付我两个月,离开洛杉矶时给我一张5 百元的支票,另外保证我出院的时候有工作做,够慷慨了吧。
你签了什么文件吗?有。
这是一个合法,完整的妥协,我签了字――应该叫作放弃权利书吧。
白莎说:老天!我不懂,好像你不太舒服,是我告诉你这些的原因吗?你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那保险公司,白莎说;是不是共益保险公司,那个和你们接洽的人是不是R.L.傅?不是,怎么啦?那是什么人?白莎问。
好像是对等汽车保险会社,反正就差不多这样个名字。
派来的人姓弥,很少的姓,是他办好一切手续的。
支票你用什么方法兑的现?最后一刻付的是现钞,因为那是星期六的下午。
弥先生银行都关门了,而我急着要来比较安静的这里,所以他方便我给的现钞。
在签完字之后,你知道他告诉我什么?不知道。
他告诉你什么?她大笑道:他的客户当时醉了,醉到不记得曾经撞倒过人。
他承认喝了很多烈酒开车回家。
他甚至不记得到过那个撞到我的路口。
完全不记得出过车祸。
我真的不相信会有……等一下,白莎问:照你这样讲,你又是怎样能联络上那保险公司的呢?是葛太太办的。
我知道,但是她又怎么能联络得上那保险公司的呢?凭了什么――我记得那男人的汽车牌号?你写下来了吗?白莎问。
没有,我没有写下来。
我记住而已,我告诉葛太太是几号。
当然回家之后我就写下来了,我刚才说没有写下来是说我没有在现场,当了汽车的面把它写下来,怎么啦,有关系吗?你做了最笨的事了。
我?是的。
什么事,我不懂。
你把汽车牌号记错了。
白莎道:你记错了,可是无巧不成书,你记错车牌的那个主人,也正在这个时候,喝得烂醉在开他的车。
你说那个人――一那个保险公司――一正是这意思。
白莎说:你们弄到的一个人正好醉后开车,走的哪一条路都不记得,也不记得有没有撞到人,也许他撞了个别人。
当葛太太找到他,他当然急了;他报告保险公司,保险公司急了。
匆匆赶来,你们要什么,他们给什么。
你的意思这个人根本没有撞到我。
你要求赔偿的那个人,不是撞到你的那个人。
不可能。
我知道是巧了一点,白莎说:但是这是事实。
那对我有什么影响呢?白莎说:使你站在世界的顶端,再来一次要什么有什么。
我不懂。
白莎打开皮包,拿出一张公事卡片,脸上透着微笑。
她说:这是我的卡片。
柯赖二氏―一你说――一你是一个侦探?是的。
哈,真过瘾!不见得。
你一定有了不起的经历,你一定忙得错过吃饭时间,你有没有胃溃疡。
看你昨晚上一定开夜车,没有睡――是的,白莎打断地说:我们这一行是有不少奇怪经历和晚上不能睡觉,我现在不是找到你了吗?但是,你为什么要找我呢?柯白莎道:我要替你赚一些钱,假如我给你找到钱,你肯不肯给我一半――50%呢?什么钱?保险公司赔偿,酒后驾车撞人的钱。
但是我已经得到赔偿了,柯太太,我们已经妥协了。
没有,你没有。
你还没有叫真正撞你的人赔偿你,他们赔偿你的总价是多少?你说这一家保险公司?是的,跟你要协的一家,那家汽车保险会社。
他们要付我两个月薪水,两个月是250 元。
他们要付这里全部的费用。
我不知道多少,但我想大概是10元一天。
两个月是大概600元,已经给了我500元。
老天!柯太太,他们要花1300多元。
你说,白莎道:你签过一张放弃权利状,你是放弃那一家保险公司的投保人,一切你可以控诉他的权利。
你并没签放弃控诉共益保险公司任何投保人的文件,现在,我告诉你怎样办,你把一切控诉权交给白莎。
我可以从共益保险公司得到一大堆的钱,我不论弄到它多少,你要付出其中一半给我,我保证你的一份至少两千元以上。
你说两千元现钞。
是的。
白莎道:拆帐之后,你的一份,至少会有两千元。
当然,我的一份和你的一份一样,也是至少两千元。
那是最低估计。
我有把握可以多弄一点,每一份也许3千元,4千元。
但是,柯太太,这就不诚实了。
有什么不诚实。
因为我已经签了一张放弃权利状给保险公司。
但是那是个错误的保险公司,错误的驾车人。
我现在知道了,但无论如何,为这件事,我收过钱了。
他们付过钱了,那是他们运气不好。
不行,我不能这样做。
伦理上不可以这样做,这不诚实。
听着。
白莎说:保险公司钞票太多了,他们大笔大笔的赚,那个人酒后驾车,醉到在做什么,做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葛太太告诉他,他撞了你,把你撞昏,又调戏你,他还真信了他马上叫保险公司出面来摆平。
也许他对保险公司说:‘我闯祸了,昨天下午我开你们保险的车,我喝醉了,不知发生什么事了,我撞了一个年轻女人。
她现在有脑震荡,躺在她老板家里。
你们快出面来摆平它。
他说了,又怎么样?戴瑟芬问。
你看不出吗?他根本没有撞你,你给他一张放弃权利状,算哪门子,什么意义也没有。
换言之,有人撞了你,由我来给你1 千元,叫你签张放弃权利状给我,那是没有用,并不是说你不能再控告真正撞你的人了,你还是可以要求真正撞你的人赔偿你的。
戴瑟芬平整的前额皱起横纹,她转头望向窗外研究白莎给她的建议,太阳光跟了她在移动的金发闪闪发光。
然后,她下决心给白莎一个坚决的摇头。
不行,柯太太,我不能这样做,这是不公平的。
假如你一定要公平,白莎说:你该打电话给那保险公司,就告诉他们这是一场误会,是你把车牌号记错了。
怀疑的眼光立即自戴瑟芬眼光中看出来。
我绝对不会记错车牌号码的。
她说。
我告诉你,你记错了。
你怎么会知道?因为我知道真正在处理这件案子的保险公司。
好吧!戴瑟芬说:既然你知道那么许多,那么你来告诉我,我记错在哪里,那辆真正撞我的车子是什么牌号?白莎避开这一点,她说:我实际上真的和那家保险公司的代理谈过话,他告诉我假如你――那辆撞我的车子,是什么车牌号码?戴瑟芬打断她说话,坚定地问道。
我不知道。
白莎承认道。
我就知道你说不出来。
戴瑟芬道:柯太太,我不知道你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但是我怕你的目的总有几分对我不利的。
依我看来,我现在的妥协已经很满意了。
但是,依你的说法,这家保险公司没有义务,可是付了你赔偿,这是不公――不过柯太太。
你才说过,保险公司大笔大笔赚钱,他们钞票太多了,你意思是用点他们的钱没关系的,是吗?那是我的理论。
白莎说:当然,假如你报在意的话。
那就算也是我的理论好了。
那你要由我来对付另一家保险公司?戴瑟芬摇她的头。
请求你。
白莎殷勤地说:让我来替你工作,我告诉你我可以那么简单替你弄到钱。
白莎用两手指爆出一声响来。
戴瑟芬微笑着,柯太太,我想你是在搞我的鬼。
我听到过很多人说保险公司会捣鬼,我看到弥先生那样有效率还真的印象深刻。
是不是总公司不同意他那么慷慨,叫作出马要赖一点债,是不是?白莎无力地说:不是的,事实正像我刚才说的,你把车牌号码记错了。
但是你说不出来记错在哪里?说不出来。
恐怕你这牌照上的一个字也不知道吧?不知道,我对那个人毫无所知。
我只知道这家保险公司。
你知道那一人姓名吗?白莎生气道:我告诉过你,我对这浑蛋人毫无所知。
戴瑟芬拿起她的小说。
柯太太,真抱歉,我想我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要再见了。
不过,戴小姐,你知不知道贾玛雅在公寓里假扮是你?你知不知道――对不起,柯太太,我说过我不再讨论这件事了,再见!但是――再见,柯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