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金发秘书正在猛敲打字机键,办公室通走道门上漆的是‘柯氏私家侦探社’。
哈罗。
我说。
她点点头。
她是――小姐,还是太太?我指着内间问。
太太。
她回答。
在里面吗?不在。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我问。
卜小姐。
幸会,卜小姐,我说:我是赖唐诺,柯太太给了我报纸广告征用的这个职位。
她自管她的打字。
既然我要在这里工作,我继续我的话题:今后我们见面时机尚多。
假使你不欢迎我,我就不喜欢你,这可是你自找的。
她停下打字以便翻过速记本的另一页,看了我一眼说。
可以。
继续敲着打字机。
我走过一边坐下来。
除了等候,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过不久我又问。
她摇摇头。
柯太太要我准9点钟回来、你这不回来了吗?左手推着打字圆筒。
我从口袋拿出一包香烟,我已经断粮一周,不是想断绝烟粮,是不得不尔。
办公室外门打开,柯太太横着挤进室来,跟在后面是一位瘦高,棕色头发的美女。
我仔细对我的新老板重新估计一下,知道我第一眼至少低估了20磅她的体重,何况明显的她对较紧身的衣服绝不考虑。
她在宽大的衣服中摇抖着,好像果冻突然落在盘子上一样。
不过她并不虚弱,也不做作,走路平稳,有定速。
假如不看她的腿,就有点像流水过河似的。
我看看跟在她后面的女郎,女郎也看看我。
女郎的膝部直直的,腿修长的,走起路来有点胆怯的样子,所以把全部心情和体重放在脚尖的部位。
我看得出如果我大叫一声。
一定会吓得她两步跳出办公室的门。
她有深棕色眼珠,健康的日晒色脸色,也许是粉的化妆色,专为美好身段剪裁的衣服正适合她曲线,值得一看再看。
卜爱茜自管她的打字工作,一刻也没有停。
柯太太打开她私人办公室的门,说道:请进,请进,赫小姐。
而后看着我,用相同的声调说:等着,5分钟之后,我有事找你。
门被关上。
我尽可能使自己舒服轻松地等着。
过了一阵,爱茜桌上的话机发出嗡声。
她停下打字;拿起话机接受指示说:好的。
放下话机,向我点一下头说;她要你进去。
在我离开椅子之前,打字机的声音早已继续响起。
我开门第二次走进这间私人办公室,柯太太的身体塞饱了她的回转办公椅,上半身向前,双肘靠在办公桌上,正在说:不,亲爱的,我不在乎你说多少谎,早晚我们反正找得出真相的。
时间越久,你付的钱也越多――一唉,这位是赖唐诺。
赖先生,这是赫小姐。
赖先生跟我工作没多久,但是他有经验,他会办理你的案子,会办得很好。
我向女郎一鞠躬。
她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好像有些要求不易开口。
柯太太完全不紧张,双肘仍依靠在桌上,这种不动的姿态使她看来更为肥胖。
瘦人往往不停动作以减轻情绪压力。
柯太太这种胖人坐下来就是安停,像一座白头的山有不肯动的架势。
坐着谈,唐诺。
她说。
我坐下来,以一个专家立场来观察赫小姐――美腿,耸鼻,尖下巴。
平而美的前额盖着大卷的棕发。
她内心完全被某项先入的事所牵引,对目前的环境稍有失去注意力。
柯太太对我说:你看了报纸吗?唐诺。
我点点头。
你看到韩莫根的消息吗?一点点,我说,一面仍注视着赫小姐的吸引力。
他――大陪审团正在找他?牵涉到吃角子老虎丑闻案的主角是吗?不算什么丑闻。
柯太太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城里多的是不合法的吃角子老虎机器,这边那边到处都有,当然警察要有好处才不被取缔,法庭没有证据找警方麻烦,他们通知他出来做证人,他没有出庭。
法院在找他,要拘提他作证。
就为这些小事。
假使他出证,总有几个警官会倒相,他维持找不到,就什么事都没有。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要以丑闻来谈他,在我看来这是件平常,普通的事件。
我是重述报上的标题。
我说。
不要相信报纸,唐诺,这是很坏的习惯。
韩莫根怎么样?我问,一面看到赫小姐还沉着于自己的思路中。
韩莫根有一位太太。
柯太太说;她的名字叫――叫……她转向赫小姐,亲爱的,把文件给我。
她必须说第二次才突然拉回赫小姐的注意力。
赫小姐打开皮包,拿出几张经折叠公文样的文件递过桌来。
柯太太拿起文件平静地接连自己打断的话题:叫做仙蒂。
韩仙蒂早想与韩莫根离婚。
这次事件发生对仙蒂更为有利。
因为韩英根不可能公开出庭辩护;唯一的困难是不知他躲在那里,开庭传票无法送达。
从法院的立场看来,他是个逃犯罗?法院倒不一定算他逃犯?柯太太说:不过他在回避什么倒是一定的,好几方面的人都在找他。
我可以做什么?我问。
想办法找到他。
她把文件推过桌面移向我。
我拿起文件,其中有韩仙蒂控诉韩莫根申请离婚开庭传票正本,给韩莫根的副本,申请离婚诉讼状和条件。
柯太太说:送达出庭传票不一定经由法院公职人员。
任何美国公民,21岁以上,只要与诉讼双方皆无利害关系都可送达。
你找到他,给他看一下正本,把副本和那些文件给他,回头自己写一份送达证誓书就完成手续。
我又凭什么找得到他?我问。
赫小姐突然回答:这,我可以帮忙。
当真我找到了他,我问柯太太;他会不会拒绝――赫小姐很快的打断;他不会甘心愿意的,我担心动起粗来赖先生会吃亏,韩莫根他――柯太太冷冷的抢着接下去:这点不成问题,让唐诺去伤脑筋好了,我们总不能一天到晚把他牵在裙子边上保护他。
我已料到早晚终将被柯太太解雇。
我也就不太在乎。
我只是在收集必要的资料。
我说。
你所需要的资料都已告诉你了。
我看不见得。
我告诉她:再说这些资料的来源我也不太满意。
她根本没有当我也在场,打开桌上的烟盒子说道:要不要来支烟?赫小姐――你叫什么名字?亲爱的,我不太记人家的名字。
艾玛――来支烟如何?艾玛。
不要,谢谢,现在不要。
柯太太自己点了一支说道:正如我已经说过,唐诺,你去找到韩先生,你送达传票。
艾玛会帮助找到他――罗!你可能想知道艾玛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她是韩太太的朋友――到底是朋友还是亲戚,亲爱的?不是亲戚,只是朋友。
赫艾玛说:仙蒂在结婚之前和我分租同一住处。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柯太太问。
两年前。
现在你住哪里?和仙蒂住一起,她有个公寓有两间卧房,我住她那里,她的哥哥要从东岸来,事实上今天来,韩莫根开溜后我才来洛杉矶陪她。
你当然见过韩莫根?柯太太问。
不!赫艾玛说:我没见过他。
我本不赞成找私家侦探,有关莫根的一切都是他蒂告诉我的。
对于这些事情我们可以不必讨论。
反正由我来帮你找人,你们送达传票。
可以。
柯太太说。
反正这些事与我们要办的案子无关。
对本社说来,我们派人送达传票,就结案收费。
我看到艾玛眼光中亮出交涉成功的笑意。
我讲话很直,请不要介意。
柯太太说道:我穿衣服也要宽大舒服,说话也喜欢没拘束,所以我会胖。
其实我柯白莎也有过几年只吃青菜,脱脂奶,黑面包。
我也用束腰,注意曲线。
花一半的时间站在磅秤上看体重。
为什么呢?是为了找个丈夫。
找到了丈夫吗?艾玛很有兴趣地问。
有。
赫小姐客气地保持静默,柯太太发现她可能的想法说;完全不是你想像中的结果――老天!这不是讨论我私生活的时间和地点。
非常抱歉。
赫小姐说;我完全无意打探你的私生活。
只因你提起了,我就十分好奇。
我自己也有自己的困缠,一家不知一家事,我也管不了别人的私事。
我觉得一个女人下定决心维持一个美好的婚姻,一定可以制造一个美好的家庭。
她丈夫哪里也不想去,只喜欢留在家里,两个人――可是女人为什么要为任何一个男人牺牲那么多?柯太太用并不激动的语气打断她的话:世界是属于男人的吗?不过女人生来就应该这样做的。
艾玛说:这完全是生物界的现象呀!假如你对生物有兴趣,柯白莎从眼镜上面望向她:你真该和唐诺多聊聊,他对微生物求爱天性知道得一清二楚。
人不是微生物。
艾玛说。
柯白莎叹嘘,她胸腹的脂肪再度有果冻的动态。
她说我的婚姻对我一生影响最大,终有一天唐诺会听到一点我怎么对付我的先生,可能我自己会告诉他整个故事。
不过我会在下班的时候告诉他,除非用亲爱的―一你的时间。
可是千万不要以为你对男人下跪,给他擦鞋就可以收到他的心。
有这么一天,另外一位小骚货用她蓝蓝的大眼向你丈夫一瞟,你就发现你不该洗衣服把手洗粗了,做家事做出茧来了――每个女人都以为自己先生不会这样的,其实,所有的丈夫都是一样的。
可是,柯太太――假如你想多知道一点,你可听听我的遭遇。
你也听听!唐诺,对你将来有好处。
对我不发生什么关系。
我说:我只想,你能够――听我的。
她说:我是你老板,我讲话不可以插嘴。
她转向赫艾玛又道:对丈夫不可以有空想,否则你终生吃亏。
我丈夫就是一个常见例子,我节食,我也怕老,从餐桌对面看他猛吃,又是大鱼大肉,又是奶油水果,咖啡随便加糖,他胖不胖无所谓。
每次他拼命加餐的时候,我肚子猛叫,手中总是慢慢拨弄几片生菜消磨时间让他吃饱他。
有这么一次他说要到芝加哥出差,我有点怀疑,请了一个私家侦探调查。
他带了他的秘书去亚特兰大,星期一早上,我们在早餐时,我得到电话调查报告。
赫艾玛睁大了眼问道:你就离婚了?离婚?免谈!柯白莎说:我为什么跟这龟儿子离婚?他是长期饭票,我们有了新协定,他继续供养我,我不断的吃。
他还和染成金发的秘书交往。
直到有一天她反过来敲诈他。
这当然损害了我的权益,我给了她真正的颜色看,她滚蛋的时候耳朵差一点给我批了下来,我就自把给我先生另外选了一个秘书――艾玛笑着说:一定是一点也不象女人的罗?你想错了。
柯太太说:哪个时候我已相当发福,决定放松亨利一点,我选了一个认识已有3年非常漂亮的女秘书给他,不过我有足够的把柄知道她不敢敲诈亨利。
我到现在不知道他们俩个有没有亲密过。
我知道亨利见不得女人,也知道这个女人爱好勾勾搭搭,但她是个能干的秘书,亨利也喜欢用她,亨利很高兴,我也高兴爱吃什么吃多少都可以,因而皆大喜欢,直到亨利死亡为止。
室内静寂无声。
白莎眨着他圆圆显得过小的眼睛,我不能确定这是一种姿态抑或眼角中有泪水。
突然,她转回她的业务:你要本社给你送达法院开庭传票,我们就给你满意的服务,还有别的要求吗?这就可以了。
赫艾玛说。
当然还有经费多少的问题。
这位韩太太有钱吗?不是很有钱,不过――开一张150元的支票,柯太太不等她说完赶紧道:支票抬头柯白莎,我派人去领,只要支票兑现,唐诺会帮你找到韩莫根,给你们送达传票。
假如1、2天之内完成任务,150还是照收。
超过1个星期假如还找不到韩先生,每超过1天以20元1天计算。
不论结果如何,150元是绝不退款的。
老实说,7天要是找不到也就不必再浪费钱,就是找不到了。
但是你们一定要找到他为止。
赫艾玛说:这是很重要的。
听着,亲爱的,所有的警察都在找他,我不是说警察找不到我们也找不到,不过花费是一定很高减不下来的。
警察是在找他,不过没有仙蒂帮忙,仙蒂能――仙蒂知道他在哪里吗?不知道,仙蒂的哥哥知道。
仙蒂哥哥是什么人?他姓汤、汤百利,他肯帮妹妹仙蒂忙,仙蒂现在在火车站接他从东岸来,他知道莫根女朋友住哪里,从他情妇那儿当然可以追踪到他的踪迹。
柯白莎说:好!你准备好钞票,我们就开始。
赫艾玛一举她的皮包道:我现在付你现钞。
你怎么会找上我的?仙蒂的律师说你注重效果,他说你接受其他侦探社有时不接的案件――离婚呀什么的,而且――是哪位律师?柯白莎又打断她的话:我根本忘了看看他姓什么,唐诺,给我这些文件――嗅!免了,念给我听是哪位律师。
我看文件最后,薛考德。
我说:办公室:宝塔大厦。
从来没听说过。
柯太太说:不过他倒知道我,我什么都接。
离婚案、政治案、任何大小案件,钞票总是钞票。
他有位朋友,是你亲自为他办的案。
柯白莎说道。
亲爱的你不要误解,我不会替你去送达传票,我也不会手里拿了传票大街小巷乱跑,我聘雇别人做跑腿的工作,赖唐诺是我的腿。
电话铃声此时响起,她倾身向前同时说道:希望有一天有人发明不打断人说话的电话,哈罗,哈罗,爱茜,什么事?……好,我请她来接。
她把话机推到办公桌角上说道:你的电话,艾玛,女人打来的,说是紧急事情找你。
赫艾玛走到桌旁,拿起话机说道:哈罗!电话里不断的响出声音,我看到艾玛脸上紧张的表情,她说:老天!又注意听了一会儿问道:那你现在在哪里……好,你马上回家吗?我也立即回家,家里见,我可以立即回来……是的,她已经指定一个助手办这件案子,不,不是她自己办,她自己不办案,她也有困难――柯白莎说:不必客气,告诉她我太肥。
她――她太肥了。
赫艾玛说道:噢!不是,是太胖了,肥胖的肥――对,对―一不,是个年轻的男人,好!我带他回来,你希望几点到,好,不要挂断――她一手拿着话机问我:你能立即跟着我走吗?我说柯太太会准你立即跟我走吗?这个问题是由柯太太回答的,她说:可以。
你爱怎么差遣他都可以、亲爱的,给他一个项圈。
拿条链子牵着他.在我看来,我已经把他租给你了,他是你的了。
好!我带他回来。
艾玛对着电话说完,挂上话机。
她看着白莎,说话声音还因为电话中获知的事情而紧张着。
是仙蒂,她说明;她在车站接到他哥哥,回家路上发生车祸,他哥哥撞上挡风玻璃,她从医院急诊室打电话,她说她哥哥知道莫根情妇的一切,不知道为什么不太肯讲,她说一定要强迫他说出来。
柯白莎说:可以,赖唐诺知道怎么给他一点压力,他很有办法,你怎么说,他怎么办,只有一点你不要忘记,本案即使明天办完,150元是不退的。
完全谅解,赫小姐说:那我现在付你现钞。
艾玛拿出一卷钞票开始数钱,趁这个时间我就详细阅读这些文件。
归根结底这些文件都有现成公式好套,大家都相差无几。
无非姓名、地址、结婚时地、要求离婚原因、财产计算及赡养费请求等,本案没有子女问题。
我专注在离婚原因上,主因是虐待,据云韩先生用拳,用掌打她。
有一次因为她行动慢了一点被先生自汽车中推到人行道上,他骂过她母狗及妓女,使她经常受到精神肉体无法忍受之痛苦。
我抬头看到白莎正在凝神看我,她两只眼睛所夹的鼻根皱起,她在对我仔细研究。
15D元现钞已经在她的前面。
请你数一数。
赫艾玛说。
不必了。
’白莎把钱用手扫进一只抽屉,用电话指示卜爱茜:等一下赫小姐出来的时候,给她一张收到韩太太仙蒂150元的收据。
她挂上电话对赫艾玛说;一切手续完成。
赫艾玛起上看着我,我跟着她离开办公室,卜爱茜已把收据准备好,把收据正本自原册上撕下,交给赫小姐,自己又回到打字机的世界。
当我们经走道走向电梯的时候,艾玛看着我说:让我先对你说几句话。
我点点头。
我请你了解我,我想像得到你的感觉,尤其柯太太说把你出租给我,看起来把你当应召男或者哈吧狗一样。
谢谢。
我说。
仙蒂告诉我医生大概还要一个小时的观察才能放她哥哥回家。
你想用这一个小时与我谈谈。
我问。
正是这个意思。
电梯在这层停下,她问:午餐会不会早了一点?我想到那2毛5分的早餐,跟她走进电梯。
也许有馆子开门了。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