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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2025-03-30 06:19:27

我用银行公用电话,给办公室打电话。

由卜爱茜接听。

哈罗,爱茜。

我问:血压怎么样?相当高。

好,我要仔细想一想。

假如办公室里血压还很高。

我到对面去坐在汽车里想好了。

依我的意思,爱茜说:你还是去汽车里好了。

外面空气新鲜点。

再说,昨晚你到哪里去了的问题,好像依旧存在。

好,谢谢。

做个好女孩。

只好如此了。

她说,在我问她原因之前,她把电话挂了。

我走向对街停车场,坐在公司车里,把魏妍素交给我从记事本上取下的名单仔细看着。

寇太太的名字不在上面。

苏百利的名字也不在上面。

程咬金的名字也不在上面。

记事本这一页就是没有看见。

另外还有半打车号和人名。

我把它放在一侧,先看路理野给我的名单。

名单上只有车号,但是商律师给我的那张打字单子上,每个车号后面列上了车主的姓名。

有柯白莎的车号,柯白莎的姓名和地址;有寇艾磊太太的车号,斯加拉比大道1013号;有苏百利的车号,注明是凯迪拉克房车,福禄大道3271号;三四个车号,和魏小姐记事本所记相同的;两个车号魏小姐没有记到的;然后是一个车号,许娇雅,西奥尔良街,207号。

我把名单折起,放进皮夹,过马路打电话给寇成百叶窗公司。

我说:能不能找许娇雅姐说话?请问什么人找她?我们需要你姓名,先生。

告诉她唐诺找她。

我对接线小姐说。

请稍等。

我听远远似有似无的联络声, 然后高效率, 声音美妙的接线小姐告诉我说:她今天比较早已回家了。

我看我的手表,是4点35分。

谢谢你。

我再试许小姐雇用我们时留下的电话号码。

没人接。

我走回公司车,把引擎发动,脑子在把时间,地点,人物配合起来。

我开车到寇成百叶窗公司。

房子是一幢很大的3 层砖房,在商业区的边缘。

大门上的招牌既陈旧又肮脏。

烫金的字体写着寇成百叶窗公司。

我把车停在人口附近。

时间已过下班,相当数量的员工拥出大门——年事较高的男人多半带着午餐盒。

年轻,美丽的女郎,全身充满活力,一面走一面交谈互好。

我走进去,里面的门是单向门,只能从里面开。

我等着,等到一位小姐推门出来想会合在街上的同伴,我把门顺手拉着,让她先出来。

她没太注意,以为我在献殷勤。

标示显出办公室在2 楼。

我爬楼梯来到一个接待室。

接待室有一个柜台,几张椅子,一个标示着问询处的位置但是已经没有人。

我老实不客气经过柜台活动门,进入问询处,找到开通办公区的电钮,按钮使通办公区的玻璃门打开。

我走出柜台,走进办公区。

一条长长的走道,两侧是半墙半玻璃的隔间,一律用空体字标示,财务,人事,生产经理,推广经理……最底上有一扇门标示着董事长。

办公区隔音非常好,外面的人声,车声,一点也听不到。

因为已下班,里面也一点声音都没有,完全肃静,像是完全被废弃不用了。

我推开董事长的门。

寇艾磊在他办公桌后面坐着。

两时靠在桌子上,两拳紧握,下巴靠在胸前,握着的拳头分别放在两颧骨上,两眼固定,好像在深思,也好像受了催眠。

他没听到开门声,也没有抬头。

我在厚的地毯上走过去。

直到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定,他才见到我。

他向上看到有人,满脸疑问及受打扰的不满,而后他认出是我,激怒地说:是你!我点点头。

你怎么进来的?走进来的。

门应该是锁的。

他说。

应该的事很多,目前我们应该先找到许娇雅。

她不在这里,她今天早点离开,她回家了。

我说:她翘了。

他呆了一下,我的话才使他产生反应。

他说:翘了!老天!不可以。

我说:我在用时下年轻一代的惯用话,翘的意思是逃走,是溜走。

好像翘课就是逃课。

喔,老天,我以为你说——说什么?我追问。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死了?我问。

是的我说:我们要快,和她谈一下。

假如你不知道地址的话,我告诉你是西奥尔良街,207号。

我的车在下面。

他注视了我一两秒钟。

他的眼神冰冷,有力。

他问:你知道了多少?多到你不想告诉我的就不必说。

一声不响他推开座椅,站起来。

好,他说:我们走。

我们走下楼梯。

走出单向通行门。

夜班警卫现在已开始值班。

他机械地说:晚安,寇先生。

汤姆,再见。

寇先生回答。

门弹回去,自动地锁上。

我用拇指向公司车一指:这就是。

我坐进驾驶座。

寇先生坐我右座。

这时候交通流量最多,但我已准备吃罚单了,无论如何10分钟的时间已到了西奥尔良街。

这是一幢很老的公寓,连外面的白灰墙都懒得整理了,所以有点脏杂的感觉。

外面爬了一点葡萄藤,过小的窗户使人想到里面住的人得不到足够的阳光和通风。

从外面看看就可以想象到里面有各家烹饪的气味,煤油火炉的气味,也许还有心境压抑、不开旷的气味。

我慢慢向前,由寇先生带着路。

许娇雅的名牌是从名片上剪下来贴上去的。

已经很旧。

寇先生按著名牌旁的按钮。

没有反应。

公寓大门上的锁比一般锁好一点点。

我口袋中有万能钥匙,当然对付它没有问题,但是尚未到露一手的时候。

我随便接了几个别的住客的钮,等了一下,一阵蜂鸣声,有人替我们把大门电镀打开了。

我推门进入。

自信箱上得知许娇雅在公寓里的房间号为243 。

公寓里可能有电梯,但是我不浪费时间,直接爬楼梯。

寇先生是个肌肉结实的人跟在我后面,我每一步跨两级楼阶。

我敲243的房门,但是没有人回答。

我看看寇先生,他的脸收缩燃淬。

即使在这条空气不流通,有点异味的走道暗光下,我仍可看到他脸色惨白,鼻下两道皱纹直到四角。

我看没有理由再假装正经。

我自口袋取出一只钥匙包,把拉链打开,拿出那套万能钥匙。

第一次试用,就把问题解决。

我们走进门去。

这间房间是在公寓的后侧,对着北方。

一个小的公寓单身房间,由两个小窗供应空气。

唯一的对流可能是靠门上的气窗。

室内灯是亮着的,灯光未经处理,所以显得过亮了一点。

是一个相当实用的单身房间,一个装着玻璃门把,漆成灰色的门,一定是晚上可以放下来的床。

沙发只有一只,想当年也是不错的品质。

窗帘已陈旧,不太平整。

另外有只长沙发,可能已整新过两次,确须做第三次整容了。

地毯已成褐色,毯子四周已决磨损见到地板,有两个明显的圆印,是壁床放下来时,两只床脚的位置。

一只有抽屉的小桌子,可能晚上就是床头柜。

目前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只深色的松木桌子,上面有不少杂志画报。

一项女用帽子及一件外套她在沙发上。

壁柜的门大开着,里面有两个炉头的煤气炉,上面有抽风机。

有个洗槽,上面是一只小冰箱,一个架子放点碗碟杯子。

另外有个小门,门上有全长的镜子,一定是通浴室的。

一只直背椅子上放了一只箱子,箱子盖没有关,里面清楚地看到已装满一半,都是女人用的衣服。

寇先生深深吸口气,减轻了负担似地说:她还没走。

我看看房间说道:房东肯给房客装这样大的灯泡,可见这房间白天一定睛得像地狱。

我把灯关掉。

立刻,这地方变得幽暗,忧郁,沮丧。

下午的日光能自小窗透进来的极为有限,反使全室有奇怪,不真实的感觉。

我注意到浴室门下有一条极细的光线泄出。

寇先生说:做做好事,把灯开起来。

我打开灯的开关。

寇先生说:她可能出去买点东西。

她是在整行装。

我想我们——我们做什么?等。

我说:好,那就坐下吧。

寇先生坐在长沙发上,尽量使自己舒服。

我走到那只晚上可能当床头柜的小桌边,把抽屉打开。

有只小瓶子,瓶盖已转下来,里面是空的。

瓶上有标签,标签说里面本来是乙苯巴比妥。

我想了一下,看看手表,对寇先生说:她什么时候离开办公室的。

大概4 点10分。

寇艾磊说:她说她有点不舒服,要回家。

我鼓励她早走。

我说:有没有注意,有什么不寻常?什么地方不寻常?她说再见的方式。

他用痛苦的眼神看着我,慢慢地点着头。

我没有问他详情,但是他自动地说:她说再见时有某种感情。

好像永恒似的。

我想她懂得我的困难。

我看看手表,是5点15分。

我拿了张椅子坐在寇先生对面。

拿出包香烟,问道:来一支?他摇摇头。

我点了支烟,寇先生看着我。

天花板上100 支光的灯泡照出他额上有一点点极微量的汗珠。

寇先生问:你怎么正好会知道——她想走了?我看着他说;你怎么正好会知道——你太太在跟踪苏百利?他的眼睛移开了片刻,又看着我的眼睛;是她告诉我的。

我向他笑笑。

他面红地说:你不相信?不相信。

他不乐地说:我不太习惯别人不信我的话。

这我知道。

我同情地说:你不是说谎的人。

是许娇雅在开她的车,还是你借了许桥雅的车。

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恐和狼狈。

我把自己靠在椅背上,一口一口吐着烟雾。

你怎么知道娇雅的车在现场?他问。

车祸中有一方把那天在附近的车子都记下了车号。

他说:他们一定记错号码了。

我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好,寇艾磊生气地脱口而出:是我借用了她的车子。

她什么也不知道。

我意思是她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借车。

我——老天,我真是卑鄙的下流人,去跟踪自己的太太。

我以为她有外遇,要去和什么人约会。

老实说我有点起疑——对那个苏百利大厦——当然,我想你知道的,赖先生。

我知道。

我说。

他静了一会。

我说:当你知道你太太有了困难,你决定不论她做了什么事,也要支持她到底。

你知道魏妍素小姐有了她的姓名、地址及车号,所以你找我们,希望这件车祸不要见官,庭外解决。

他什么也不说。

我说:人生是非常奇怪的。

也许这就是人生。

有的时候很难做一件大事,而不会损害到另外一个人的。

我看到他注意地看着我,但是我只给他看侧面,自顾自抽地继续说道:很多情况下,良心再好的人,无论你怎么做,不是伤这个人的心,就是伤那个人的心。

甚而很多人为此伤心。

但是当你一定要选一个你不想伤害的人时,有时你被催眠了,而伤害了自己不想去伤害的人了。

你懂我什么意思吗?我看不出和今天的事有什么关联。

他说。

我说:有时候,一个真正爱你的女人会躲在幕后,所以你不知道给她的伤害多大。

或者换言之,有的女人习惯于站在人前大叫不要受到伤害。

你在胡诌什么呀。

寇先生说。

你太太。

我说,然后保持静默。

足足10秒钟,大家没有开口。

多事!他咬哑地说,站了起来。

我没说话。

我应该揍你。

他说。

不要揍我。

我告诉他:到浴室去看看吧。

他看了我一眼,痛苦又烦恼。

然后他3步跨到浴室门口,一下把门打开。

许桥雅躺在浴缸里,全身穿得很整齐。

她的眼闭着。

脸色苍白,下颔下垂。

我走向电话,拨警察总局说:找凶杀组的宓善楼警官——快。

没有几秒钟,宓警官回话。

善楼,我说:这是赖唐诺。

派辆救护车,西奥尔良街207号。

243房间。

乙苯巴比妥。

服毒尚未到45分钟,洗洗胃救她是没问题的。

她叫什么名?许娇雅。

这种事为什么找我?我说:寇艾磊先生在这里,你来得快一点,他有故事要告诉你。

知道了。

我说:找一个部下把嘉兰法律事务所的商茂兰律师弄来。

告诉商律师有一位斐伊玛已完全招认,在一件‘斐伊玛控诉孔费律’的案子中,她和嘉兰法律事务所合起来欺骗保险公司,冒领庭外和解的保险金问他愿不愿招供。

不要让他打电话。

这个许娇雅,善楼问:肯不肯讲话。

不是,你真有兴趣的是寇艾磊。

寇艾磊自浴室出来:怎么回事,你在提我的名字。

我说:我叫他们送热咖啡上来。

我们先来把她从浴缸中弄出来。

我挂上电话。

我们两人把她自浴缸抬出。

她服毒了。

他说:我们要想法子做点事。

我说:弄点冷毛巾在她头上,我要他送热咖啡上来,他们不肯,要我自己下去拿。

寇先生看看壁柜后的小厨具说:也许我们自己可以煮一点。

我们没时间了。

下面街口有个餐厅。

我冲出房门,把寇艾磊留在里面暗昏睡中的许娇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