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5-03-30 06:19:28

坐在柯白莎办公室对面椅子上的男人,看起来他不喜欢这办公室的气味。

他有点像是一个有钱人来到贫民窟探险。

我站进她办公室时,白莎向我露出笑容。

那男人朝我看。

显然他心里已经有了看到不合他心意的东西,所以,看到我后,倒也没有改变心意的必要。

白莎使出她全身解数,我心里有数,她和客人之间价码尚未谈妥。

夏先生,这位是我的合伙人赖唐诺。

别瞧他没有什么肌肉,他的脑子是无可比拟的。

唐诺,这位是夏合利先生。

夏先生是南美洲来的矿业巨子,他要我们替他办件事。

白莎在她的转椅里调整一下她的姿势,弄得椅子吱咯吱咯地叫了几下。

她的脸仍在微笑,只是她的眼神送了一个消息给我,她有点灰头上脸,需要我支援。

我坐下来。

夏合利看着我,他说:我不想做的事。

我不吭气。

夏合利继续说道:去做这种事,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有偷窥狂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点不高兴也没有。

他的语调倒像一个人说:盘子里只剩一块派了。

我拿了不太好意思吧。

说完了他就把这块派下肚了。

白莎想要说什么,我用眼光把她阻止住。

一阵子,全室没有声音。

白莎受不了这种压力。

她不管我向她皱起来的眉头,快速地吸进一口气,她出口道:其实,我们在这里,目的不就是为这种事吗?你在这里,才这样。

他说。

语调中,一点也不掩饰他对白莎的轻视。

他说:我是在为我自己设想。

这样才对。

我说。

这句话使他把头转过来看向我,有如有一根弹簧在作用一样。

他看着我,稍露一下礼貌上的兴趣,其实像是在对付推销员,等他说要说的推销词。

我不搭腔,房间里静得只听到白莎蠕动时,她座椅发出来的吱咯吱咯的声音。

夏合利不再看自莎——一他改成只向我看。

他说:我向你合伙人柯太太已经解释过。

我也应该把重点给你提一下,我是一位已过世的侯珊瑚女士两个遗嘱信托人之一。

侯女士财产在她死后由两个人来执行:我和另一位麦洛伯先生。

遗嘱的继承人是罗秀兰和霍劳普。

遗嘱的种类是我们称他‘任意挥霍者的遗属托付’。

不知道你对这种法律名词,能不能了解?能。

我说。

白莎又插嘴了,赖唐诺是学法律的,也做过律师。

那他为什么不做律师?夏合利问。

白莎准备说什么,但是她突然咳起嗽来。

我说:我突然发奇想,我们的法律是有漏洞的,人可以杀了人,不用抵罪。

夏合利藐视地说:你是说找不到尸体这一套……?不是那样肤浅的。

我说;这是一件艺术精品、很多单位不喜欢我这一种看法。

夏合利看着我,行得通吗?他问。

行得通。

他的语调现出了有兴趣,也尊敬了不少。

他说:总有一天,为这件事我要找你谈谈。

我摇摇头:后来我知道,事实上没有什么意思,律师公会也不喜欢。

(详见《初出茅庐破大案》。

)夏合利瞅着看我,有一阵不说话。

然后重拾话题,他解释道:遗嘱条文规定,信托人可以全权处理,由他们来决定给继承人多少钱,直到信托时间结束为止。

所谓信托时间结束,是指两位继承人中较年轻的一个也到了25岁正了。

到那个时间,这笔遗产尚剩下来的就分成平均的两份,分给这两个继承人。

他停止说话,一时办公室静悄悄,无人开口。

夏合利假殷勤地说:这种遗嘱。

使我们两位信托人责任非常重大,又很难讨好。

遗下的财产,有多少呢?白莎发亮的猪眼滚圆地闪烁着,贪婪地问。

姓夏的根本连头也不回一下,这件事和今天的主题毫无关系。

他向空说着。

白莎的转椅刺耳地发出一下高音调的声音来。

我问夏合利,什么又和今天的主题有关呢?我要你们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夏合利挪动一下改变了坐姿。

是件我自己不愿做的事。

他重复地说,等着我来催他说出来。

我就是不去问他。

白莎把身体向前凑,椅子又发出不悦耳的吱咯声。

我向她示意,她坐回椅子里去。

夏合利道:我一定先得把有关人员告诉你,如此你才能了解我的境况。

侯珊瑚是一位有钱的女士。

她死了,但是并没有亲近的后代。

罗秀兰,是她已死堂亲的女儿。

当秀兰的母亲死亡时,侯珊瑚把她带到家中来领养了她,但是,没有多少个月,侯珊瑚自己也死了。

霍劳普,可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只是她一个极好朋友的儿子。

他的父亲比侯珊瑚女士早死了一年多。

夏合利自显重要地清清喉咙,霍劳普,他说,像是在给他下个断语似地:是一个个性未定的年轻人。

他有些野。

此外,他固执,不合作,多疑,又易怒。

我想他也是故意如此的。

赌?当然,当然。

那是要花钱的。

是的。

你们供应他吗?我们绝对不供应他,赖先生!我们只给霍劳普一点点有限的生活费。

事实上,比起遗嘱的本金来,我们给他的真正是有名无实的一点点小钱而已。

罗小姐呢?夏合利的脸色变温和了。

罗小姐,他说:正好相反,是个非常自制、自爱、可人、漂亮的年轻女孩。

自己很有理财的能力。

金发还是褐发的?褐发的,你问这个为什么?好奇而已。

他把扫帚眉抬高了看我,我回敬他一张无表情的扑克脸。

夏合利道:她的发肤颜色和这件事无关。

我们也曾经相商,要对霍劳普大方一点。

有那么大一笔本来他可以享用的本金,但是我们死命不给他,我们也觉得很痛心的。

但是,我说:他的生活方式,实在需要太多的钱才能维护,所以不论他自哪里弄来多少钱,他都会立即投资到赌博上去,对吗?夏合利把他的左手手指逐个和右手手指对起来,很小声地说道:霍劳普是个特别的个性组合。

当我们拒绝给他他要求的数目时,他借了钱成立了一个自己的事业——汽车的板金工作。

生意做得好吗?没有人知道。

我自己也很想查清楚,但是不得其门而入。

反正我也怀疑他会有成功的可能。

他不是会成功那一类型的。

他脾气不好,他反社会。

夏合利转向柯白莎,自己懊恼地说:我真不懂,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们这一行。

柯白莎向他笑笑,找私家侦探就像前往一个土耳其浴室。

没有干过的人,感到不好意思,干过一次两次,懂得了他的好处,他就……她点点头,微笑着,让夏合利自己去体会下面的字句。

夏合利道:有一些消息,我不能没有。

而我自己又没有任何方法可获得。

我们开了店就是干这个的。

白莎低哼道。

夏合利道:罗秀兰也有困扰的地方——当然是另外一种的。

要知道,遗嘱条文里,我们的权力是说了就算的。

随便那一位继承的受益人,我们认为合适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

也可以任何一位,说不给,一毛也不给。

而另一位可以一个月给一千。

当然,长时期这样给,就打破了平衡。

两个人中有一个,就得到了多得多。

一年多了12000。

我说。

喔!我不过举一个例子,数目不表示什么。

我也是说说而已。

我说。

那好,反正,你现在知道了情况了。

我点点头。

罗秀兰是一个有主见,有原则,有说服力的女孩子。

她拒绝接受我们给她比我们给霍劳苦多的钱。

她坚持霍劳普拿多少,她拿多少。

你可以猜得到,这一下我们相当受窘。

白莎不信地问道:你是说,给她钱她也不要?正是如此。

我不懂。

白莎道。

我也不明白。

夏合利道:然而,这是她的态度。

显然她不愿占另一位继承人的便宜——一她认为全部遗产应该分成两个等分。

虽然我们有权在最后到期之前先把钱不平均地分出一点,但是到最后,这笔钱还是要两等分的。

什么时候?当他们两位已经到了25足岁之后,或是因其他原因信托中止。

所以,霍劳苦有朝一日到了25足岁,你不把遗产剩下的二分之一给他,也不行,是吗?那是自然的。

所以信托给你们的遗产剩下越多,当信托中止时,拿来分的也越多。

自然。

不过,届时要分的话,一定是一半一半对分的,是吗?没有错。

不过我们仍有权决定决底把现钞给他们,还是给他们买公债。

还有别的选择吗?不能。

但是,在信托期中,你们是有权不公平分的?正是。

你想要什么?夏合利说:我很难把罗秀兰用言词正确形容给你听。

她是个个性坚强的年轻女人。

这一点你已说过了。

突然,他说:你认识牛班明吗?珠宝商牛班明?是的。

我不认识他,但是我知道他的地方。

一定是贵得吓人昭?白莎问。

他只做贵得吓人东西的生意。

夏合利说:他特别嗜好翡翠的东西。

正巧,侯珊瑚所遗留下来的大部分遗产是哥伦比亚的宝石矿——你对翡翠知道多少?这次他看着的是白莎。

白莎摇摇头。

翡翠,夏合利说:在哥伦比亚事实上是完全专卖的。

世界上很多好的翡翠石来自哥伦比亚,而哥伦比亚政府完全控制其市场。

包括要开出多少矿石来,要切割多少,又要卖出多少。

而且不让别人知道其内幕。

没人知道这一切决定于什么人。

保密程度极高极高。

什么人只要能了解内情都可以发一笔财。

什么意思?白莎贪婪地问。

举个例说。

夏合利道:哥伦比亚政府已经好久没有开采翡翠矿了。

政府会说没有这个必要。

他们会说目前在手上的已经暂时够了。

事实上,假如你有门路,他们会带你去他们的宝库,他们说库藏的是足够几年出售的量——他们觉得目前开来成本贵了,将来成本便宜或矿石涨价再说好了。

又怎么样?白莎问。

又怎么样。

夏合利解释道:你无法知道这是否是他们全部的翡翠库藏。

你不知道。

你面对的是笔大数目,是别人要掩饰的。

如此说来,你是否在说侯家的遗产里是包括了翡翠矿的——绝对不是,夏合利明确地说:年轻人,你在自以为是了,而且有了错误的决议了。

我们在控制和经营的,是水力开采的金矿。

不在翡翠矿脉带的附近。

而只因为我在哥伦比亚有联络,所以我也知道翡翠的事,知道翡翠的市场。

这又和牛班明有什么关联呢?我说。

他说:我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下去哥伦比亚一次——反正,我在那里有联络。

而和我一起做信托人的麦洛伯经常不断地来去这里和哥伦比亚之间。

他在那里更有影响力。

偶而我的消息来自我自己,也有些消息来自麦洛伯。

你得知道,有的消息,这里,那里,东一点,西一点,人漏出来的或传言谣言,这些只能在哥伦比亚当地才能收集到。

因为牛是翡翠专家,他自然对这些更有兴趣。

你收集来的消息,都派司给他的,是吗?倒也不见得,夏合利道:有的是机密的,但是他—一这样说好了,不重要的我就派司给他。

我们—一有的地方很亲密。

不过他谨慎、小心——精得像鬼。

他也一定得如此。

你和牛班明有生意来往吗?绝对没有。

我们的关系是纯友谊的。

你要什么?他又清清喉咙:两天之前,我在和牛班明聊天,自然的,话题又转上了翡翠。

姓牛的经常是故意要转到这个话题的。

他告诉我,他最近有一个翡翠坠饰准备出售,他要把翡翠重新设计,重新镶一下。

这翡翠是无瑕疵,碧得可爱的。

他把双腿架起,又清清喉咙。

说下去。

白莎道。

她连呼吸都堵住了。

牛班明给我看那个坠饰。

他说:这坠饰我可见到过。

我是说我以前看到过—一我很久前看到过。

那是侯珊瑚的财产之一,是她给罗秀兰不少饰物中最特别的一件。

姓牛的要把那玩意儿重设计,重镇,再卖掉?再卖是一定的,重新设计再镶一下是他自己的主意。

又如何?又如何?夏合利道:我要知道,罗秀兰为什么要把这坠饰带到他那里去卖掉。

假如她急需钱用,我要知道她需要多少?又是为什么需要?为什么不直接问她呢?不能呀。

除非她自愿来看我告诉我,我不能去问她——就是不能会问她,如此而且。

然而,尚有另外一个可能性。

什么?有人也许利用了——嗯——给她压力,从她那里得来了那坠饰。

勒索?喔!赖先生,绝对的不是!勒索是一个非常不雅的字汇,我宁可用压力两个字。

在我的字典里,两个字汇是差不多的。

他什么也没说。

你要我们做什么?白莎问。

第一,他说:我要查出来,是什么人把坠饰拿去牛班明那里的。

我想不到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查出这件事真相来——这些大的珠宝买卖,他们保护客户太严格了。

第二,我要知道秀兰为什么需要现钞,又她到底需要多少?我怎能见到罗小姐呢?我问。

我会给你们介绍的。

夏合利道。

我怎能和牛班明联络呢?这个问题就不是我能回答的了。

怕是非常困难的了。

白莎小心地问:能不能由我跑过他那里去,说是我想买一个大概什么样子的坠饰——别傻了!夏合利打断她说道:牛班明绝不会把那个坠饰拿出来给你看的。

即使他拿出来,他会告诉你价格和给你看保证书,他绝不会和你谈珠宝来源的。

柯太太,我向你保证,这一类我要的消息,绝不会是那么容易得来的。

白莎也清清嗓子,我们通常投入时间前,先要收些定金。

她说着,看向我。

夏合利道:我不会先付钞票的。

我们也不先垫款工作的。

我说。

你付500 元定金,画一张那翡翠坠饰的草图给我。

他坐着一动不动,瞅着我。

白莎把桌上钢笔自桌上推向他。

不必,谢了,夏合利道:要画一个首饰,用铅笔好过钢笔。

铅笔可以画出凹凸明暗——我说:钢笔是叫你用来签支票的。